从家庭秩序看狄更斯与基督教文化

周启华

(华中科技大学 中文系，湖北 武汉 430074)

从家庭秩序看狄更斯与基督教文化

周启华

(华中科技大学 中文系，湖北 武汉 430074)

基督教作为西方文化的精神根基，对西方作家产生了巨大影响，狄更斯就是其中一位。纵观狄更斯的一生，可以发现，基督教对狄更斯的影响是全方位的。文章主要以基督教的道德观为基点，紧扣婚姻秩序、性和男权主义来解读基督教文化对狄更斯及其创作产生的影响。

狄更斯；基督教文化；婚姻秩序；性道德；男权主义

翻开英国历史，即可知道基督教对英国产生的影响远非其它宗教可以比拟，《圣经》所体现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几乎触及到了英国社会的各个层面，无论政治、思想，还是道德、文化，都深深打上了基督教的烙印。就文学而言，受其影响的英国知名作家就有20多位，他们都与基督教有着不可割舍的内在情结，狄更斯就是其中一位。狄更斯作为维多利亚时代的杰出作家，其创作深受基督教文化的影响。品读他的小说，不难发现，他或借用圣经典故、题材，丰富作品之内容；或引申其教义、意象，深化作品之主题。可以说，基督教对狄更斯的影响是全方位的。如果说他的生活与创作是风筝的话，那么基督教文化就是连着风筝的那根线，不管风筝飞多高，都始终无法脱离线的掌控。本文主要从婚姻秩序、性道德和男权主义入手，解读基督教文化对狄更斯产生的影响。

一

婚姻关系作为家庭中最基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一种神圣的尊严。当上帝造出夏娃之后，立刻把她领到亚当面前，说你们“二人成为一体”，从而为他俩设立了婚姻。但随着男权主义思想的逐步凸显，社会上一夫多妻现象很快便成为了一个无法争辩的事实。及至耶稣诞生，针对当时盛行的一夫多妻制，他坚决予以反对，自始至终维护女性权利，积极推行一夫一妻制。随着基督教影响力的不断扩大，一夫一妻制逐渐发展成为人们认可的婚姻模式。到了19世纪，这种婚姻模式已完全获得英国社会的认可。我们知道，维系婚姻秩序的基本准则便是一夫一妻制，虽然这一准则在狄更斯的作品中没有明确指出，但只要细细研读他笔下所构筑的家庭世界，便一目了然。无论是善良的代尔那、密考伯，还是凶残的奎尔普、斯奎尔斯，等等，他们都严格遵守一夫一妻制。以奎尔普为例，尽管生活中的他非常富有，既给水手和小职员放高利贷，也拥有“奎尔普码头”；既对别人飞扬跋扈，也经常训斥妻子，甚至偶尔还叫嚣“我要咬你”，但在婚姻秩序上，他始终坚守着一夫一妻制。当然，狄更斯小说中的一夫一妻制偶尔也出现危险情形，但基本上都在道德容忍的范围之内。

在《董贝父子》中，艾迪斯作为董贝的第二任妻子，他俩的结合完全是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婚姻对于他俩来说，就是一枚没有感情的外壳。在董贝的眼中，金钱和权利代表着一切，他的“高傲”给了艾迪斯致命的打击。出于爱的精神，狄更斯对于新婚燕尔的艾迪斯寄予了深厚的同情，但随着事态的发展，这种同情很快便被惩罚代替。婚后不久，面对董贝的“高傲”，艾迪斯显得越来越无法忍受，不得已，她也针锋相对地竖起了“高傲”这面旗帜，碰撞之下，二人的感情世界出现了一道裂痕。尤其是卡克尔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董贝和艾迪斯的家庭世界，他不但充当了董贝家族事业的掘墓人，而且还带着艾迪斯一起私奔。在这里，私奔饱含了两重意蕴：一方面，是作者通过对董贝的惩罚，暗示了对金钱万能和高傲的否定；另一方面，则是对艾迪斯和卡克尔不道德行为的鞭笞，显然，后者的惩罚比前者更为严峻。董贝因财富而获得权力与地位，所以狄更斯仅让他失去了事业、失去了家庭，变得一无所有，但并没有剥夺弗洛伦斯对父亲董贝的始终如一的爱。这种爱，让董贝度过了一个平静、享乐的晚年。相比之下，卡克尔作为婚姻的破坏者，狄更斯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当然，导致卡克尔死亡的主要原因是他作恶多端，但作者把卡克尔的死亡安排在私奔途中，就不能不让读者联想起家庭秩序在狄更斯心中的重要性。也就是说，谁要敢于充当家庭的破坏者，谁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同样，艾迪斯作为私奔的主体之一，也没有逃脱狄更斯的遣责。毕竟，婚姻是终身的委身，是夫妻双方在神面前彼此立下的誓约，一旦缔结，任何一方都不得轻易解除。针对这种神圣的一夫一妻制，狄更斯是非常赞赏的。好在艾迪斯的私奔没有附带淫乱的性行为，因而，她也就无需用生命作为代价来弥补曾经的过失。由此看来，狄更斯对一夫一妻制的婚姻秩序是非常看重的。

如《圣经》所言，万物由上帝创造，上帝是善的，因而，被造物从一开始就具有了善的属性。与此同时，上帝又觉得“那人独居不好”，这便为后来恶的出现定下了基调。也就是说，人作为社会存在物，他们的伦理道德从上帝创世之初就已被镶嵌在各种无形的秩序之中，人只有通过理性的激发才能洞悉自然规律。只不过，后来随着伦理的理性化与宗教的世俗化，使二者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较大变化，但仍然无法抹去其内在的紧密联系。可以说，任何一个特定群体的伦理道德都有宗教成分渗透其中，并对该群体的行为作出相应的评价、判断。家庭也不例外。《艰难时世》中，葛擂梗在“事实哲学”的指引下，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获得更大的利益，他决定把女儿露易莎嫁给恶棍兼小丑的银行家庞德贝。当然，这种一厢情愿的包办婚姻肯定不会给露易莎一个美好的未来。婚后的她一直处于郁郁孤欢之中，俨然成了感情上的植物人，看起来“既无热情，又傲慢又冷淡”[1]116。实际上，她的内心就像一片充满巨大能量的油田，只要谁往里面扔进一丁点火星，瞬间就可散发出照亮半边天的火光。赫德豪士刚好扮演了这一扔火星的角色。他来自伦敦，风流倜傥、精于世故，举手投足之间便显出一股难以抗拒的男人魅力。露易莎很快便成了他的感情俘虏。在他的挑唆和勾引之下，露易莎决定与其私奔，远离让她厌恶至极的丈夫。如果情节照此发展下去，虽然庞德贝与露易莎的婚姻大厦顷刻就会倒塌，但也不失为女主人公逃离不幸婚姻的一剂灵丹妙药。可这种不道德的行为终究有违神确定的婚姻秩序，对于虔诚信仰基督教的狄更斯来说，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所以，他立刻阻止了私奔事情的发生。不难看出，狄更斯心中的婚姻秩序由于受基督教的影响，因而包涵了浓厚的基督教伦理。

二

《圣经》规定，性作为婚姻的附属体，是上帝赐予的圣物，与婚姻一样都具有神圣不可侵犯性。但人的肉体欲望往往会诱使自己做出放纵的越轨行为，出现不合常理的婚外情。针对这种情况，基督徒是坚决反对的。“婚姻，人人都当尊重，床也不可污秽，因为苟合行淫的人，神必要审判。”而且，早期的基督徒就开始奉行，性“只有在婚姻中才能接受、蒙上帝喜悦”[2]76。至于通奸、卖淫、奸淫等行为，在他们看来，都是上帝不认可的非法行为。关于这点，保罗在《圣经·新约》中曾专门论及：“无论是淫乱的、拜偶像的、奸淫的、作娈童的、亲男色的、偷窃的、贪婪的、醉洒的、辱骂的、勒索的，都不能承受神的国。”也就是说，任何情况下的失贞行为都被视为行淫，都是一种不道德的性行为，都要受到神的审判，耶稣的这种道德教诲对提高后世的性道德起了很大作用。那么，如何才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除了坚守宗教道德之外，还涉及到了理性。圣·奥古斯丁认为理性与信仰不可分离，且“信仰必须先于理性，对心灵进行净化，使之做好接受理性的强大光芒的准备”[3]6。但这种观点到17世纪中叶之后发生了变化。黑格尔认为：“基督教信仰既是理性的，则信仰各层面都必须合乎理性且源于理智。”[4]33受此影响，狄更斯也认为，无论男女都应用理性坚守自己的贞洁，否则，便难逃罪责。克仑南姆先生(《小杜丽》)由于婚前与一个女子偷情，生下了亚瑟，于是便被狄更斯钉在了道德的耻辱柱上。婚后克仑南姆先生不仅过得郁郁寡欢，而且情人也在夫人的报复之下出现精神失常，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终因婚前的失足而随着宅邸的倒塌行至终点。德洛克夫人(《荒凉山庄》)也与克仑南姆先生有着同样的经历，尽管她刻意隐瞒婚前失贞的事实，但终究还是东窗事发。这种有违妇德的行为，彻底击垮了辉煌的德洛克家庭，让她为自己曾经的冲动付出了超出寻常的代价。相比之下，爱弥丽(《大卫·科波菲尔》)与斯蒂福的私奔事件显得较为复杂，一方面，狄更斯从宗教道德上谴责了斯蒂福(主要是斥责他放荡形骸的行为)，但也肯定了他的忏悔行为；另一方面，又对二者的私奔举动予以否定，并让爱弥丽承受了一场凤凰涅槃的磨砺，希望她通过这次教训，从而达到痛改前非的效果。以上事例，可以看作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性道德观念在狄更斯创作中的表现。

三

笔行至此，再探究下狄更斯小说中的男权主义。自亚当、夏娃伊始，上帝就让男性在生活中处于支配地位，不过，此时的两性关系较为平稳，维持在一种和谐状态。但随着社会的发展，男性不仅主导了政治文化生活，即使在家庭生活中也让女性完全客体化。这种状况的出现，有社会的原因、生理的原因，同时也与宗教有关。在圣经中，上帝首先创造的就是亚当，尔后“使他沉睡”“取下他的一条肋骨”，造就了人类之母夏娃。尔后，作为对偷食禁果行为的惩罚，上帝“又对女人说：‘你必仰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就这样，亚当、夏娃出现的先后顺序，以及上帝对男女地位的规定就为男权主义的存在提供了宗教上的法理依据。圣·保罗也认为，女性是男性的从属品：“女人要沉静学道，一味地顺服。我不许女人讲道。也不许她辖管男人，只要沉静。因为先造的是亚当，后造的是夏娃。且不是亚当被引诱，乃是女人被引诱，陷在罪里。”在这些故事里，假如没有女性的贪婪和引诱，男性就不会承受那么多痛苦，不需要甚至用付出生命来补偿过失。关于女性的从属地位，在《使徒行传》《哥多林前书》中也再次被提到，“起初，男人不是由女人而出，女人乃是由男人而出。并且男人不是为女人造的，女人乃是为男人造的。”这些典故经过圣·德尔图良等人的阐释，至维多利亚时代，女性处于边缘化的地位完全得以确立。女人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中，都只是男性精神上的伴侣，她们不需要拥有丰富的知识，她们的职能就是传宗接代、相夫教子，做一个合格的“房中天使”。当然，这种宗教状况与社会状况给男性带来荣耀的同时，也加重了他们操劳、奔波的艰辛。为了承担这份责任，他们就必须付出超常的努力，否则整个家庭就难以为继。

随着宗教道德上对女性的定位进一步延伸到法律、教育等领域，其男权主义思想也逐步深入人心，并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准绳，这必然对处于中产阶级的狄更斯的生活与创作带来巨大影响。狄更斯从小就处在一个大家庭中，在父亲经营不善、举家搬进监狱之后，作为长子的他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毅然走上了谋生之路，先后干过鞋油厂童工、律师事务所缮写员、下议院记者、兼职作家、专职作家，等等。经过长期坚持不懈的努力，他成功实现了儿时的梦想，不但让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的小康生活，而且还买下盖茨山庄作为自己的府邸。为了进一步让家庭保持宽绰、富裕，他伏案疾书的同时，还通过在公共场合朗诵自己的作品来赚钱，甚至访美期间也不放过赚钱机会。可以说，这是社会给他的压力，追根溯源，这种压力与维多利亚时代的宗教背景有关。由于当时的宗教与社会对女性的职业限制过多，导致“女性要把时间花费在打理家务，照顾孩子，购买家庭用品，专注慈善和培养友情；而男性要每天离家，挣钱养家。这种生活方式成为整个社会的理想模式”[5]29。应该说，狄更斯之所以选择这种模式，与基督教男权主义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既然男权主义影响了他的思想与生活，这种影响就一定会在创作中予以显现。小说中，狄更斯笔下的女性远远不如男性优秀，尤其是平庸女性更比比皆是，如糊涂的羊尼克尔贝太太(《尼古拉斯·尼克尔贝》)、不会做家务的朵拉(《大卫·科波菲尔》)、头脑简单的普洛斯小姐(《双城记》)，等等。可以说：“狄更斯女性规范的核心是要求女性的奉献，向男性并且为男性而奉献。自然，这种奉献是在‘爱’的名义下进行。”[6]151相反，其作品中的男性形象却较为高大，如才华横溢的贾格斯律师(《远大前程》)、处事游刃有余的贾迪斯(《荒凉山庄》)，就连憨厚的密考伯先生也成了威克菲尔官司中的主将……是什么原因造成狄更斯笔下的男女形象产生如此大的反差呢？要解释这一现象，只有回归到基督教中的男权主义思想才能找到合理答案。

总之，狄更斯笔下的女性形象基本都是作为“他者”而存在。无论是温柔贤淑的露茜(《双城记》)、艾妮斯(《大卫·科波菲尔》)，还是高傲任性的慈悲(《马丁·朱述尔维特》)、艾斯黛拉(《远大前程》)，等等，多数女性都被置于男性之下。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狄更斯的观念具有意识形态性，并通过意识形态“阐释、感知、经验和生活于他们置身其中的物质条件里面”[7]11。从这个意义上讲，要理解狄更斯笔下的男权主义，就必须把它置身于基督教文化之中，并“作为一种隐蔽的潜在的社会集体无意识”[8]来看待，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狄更斯作品中女性的从属地位。

弗莱认为：“学习英国文学的学生如果不了解《圣经》，就会对所学的作品在许多地方无法理解。”[9]1所以，要想全面了解狄更斯，就必须紧扣基督教文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解读出他作品中蕴含的深刻思想内涵。同样，要理解他笔下的家庭秩序，也必须把基督教伦理考虑进去，紧扣婚姻秩序、性和男权主义来进行解读，否则，我们对狄更斯的了解只会永远停留在“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初级阶段。

[1] 狄更斯.艰难时世[M].全增嘏,胡文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2] 阿尔文·施密特.基督教对文明的影响[M].汪晓丹,赵巍,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3] 罗德尼·斯达克.理性的胜利——基督教与西方文明[M].管欣,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4] 许志伟.基督教神学思想导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5] 张静波.女性主义视角下的宗教人格与创作:勃朗特姐妹研究[D].天津:南开大学,2010.

[6] 赵炎秋.狄更斯长篇小说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

[7] 罗钢,刘象愚.文化研究读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8] 孙燕.女性形象的文化阐释[J].中州学刊,2004(5):78-82.

[9] 弗莱.伟大的代码——圣经与文学[M].郝振益,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 龚 勤)

Dickens and Christian Cul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amily Order

ZHOUQihua

(Chinese Department,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Wuhan Hubei 430074)

As the spiritual foundation of western culture,Christianity had a great influence on western writers,including Dickens.It is found that the influence of Christianity on Dickens is all round.Based on Christian ethics,this paper interprets the influence of Christian culture on Dickens and his works from marriage order,sex and male chauvinism.

Dickens;Christian culture;marriage order;sexual morality;male chauvinism

2017-03-27

周启华，博士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比较文学。

10.3969/j.ISSN.2095-4662.2017.03.014

I106.4

A

2095-4662(2017)03-007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