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温利宗教改革初探
——研究意义及研究现状简介

2017-03-09 22:49肖翠松
关键词:宗教改革神学路德

肖翠松

(湖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茨温利宗教改革初探
——研究意义及研究现状简介

肖翠松

(湖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瑞士茨温利与德国马丁·路德是同一年代的神学家和宗教改革家,他在苏黎世的宗教改革与马丁·路德在德国的改革几乎是同时进行的。但长期以来,学术界对于茨温利及其宗教改革的地位和意义缺乏足够的重视,对其研究相对薄弱。文章对茨温利及其宗教改革研究的意义和学术界的研究现状进行了初步的梳理与探讨,指出茨温利的宗教改革是独立于马丁·路德的、旨在依照《圣经》的福音原则建立基督教社区的城邦宗教改革模式。

茨温利;宗教改革;马丁·路德;苏黎世;瑞士

在瑞士联邦的发展历史上,16世纪上半叶茨温利领导的苏黎世宗教改革运动是最为引人注目的重要事件之一。对于茨温利及其宗教改革的重要性,马克思在一百多年前就曾敏锐地注意到。据马克思说,1519年教皇利奥十世派米兰的方济各会修道院长伯恩哈丁·桑松到瑞士出售赎罪券,他自称在瑞士经营了18年,为三个教皇赚到了180万杜卡特。这位教皇的特使在伦茨堡、布雷姆加滕等地受到抵制,在苏黎世有一批人的康斯坦茨主教也反对罗马的这套把戏,他的副主教于1518年把茨温利请到苏黎世。马克思对于茨温利如此写道:他“能说会写,又会使枪舞棒,曾参加意大利远征,亲眼目睹马特维·辛奈尔的欺诈手腕和替人当兵的瑞士人的野蛮行为,他是维也纳的大学生,早就看出了罗马的蒙骗活动。他成为格拉鲁斯的一名牧师,在艾恩西德伦(施维茨州的一个朝圣之地)讲经传道,是专门被请去布道的。1519年9月①他被任命为苏黎世大教堂牧师。”[1]114茨温利在担任苏黎世大教堂的牧师后,随即开始了宗教改革的活动,并很快发展成为欧洲引人注目的社会运动。马克思还特别写道:“茨温利并不是路德的门徒(其实他的行动比他更早)。1520年,苏黎世大议会做出决定:只根据福音布道。小议会支持旧教义的追随者。由于克雷门斯七世的坚决要求,瑞士议会、德国的帝国政府和帝国议会的多数派,都竭力阻止新的国教的推行,因为造成这场灾难的正是这个‘国教’。”[1]114在这里,马克思明确指出了茨温利的宗教改革不同于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突显了茨温利宗教改革在欧洲宗教改革历史中的重要性。

一、研究意义

茨温利的宗教改革与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到底有哪些不同、它有哪些特点?毫无疑问,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值得认真地深入研究。这对于更加全面深刻地认识欧洲宗教改革的全貌,是具有相当重要的学术意义的。

尽管茨温利在苏黎世的宗教改革运动极为重要,史学界对其研究却相对薄弱。不仅在我们国内学术界缺少对茨温利宗教改革的关注,还没有真正开展对于茨温利宗教改革的研究;而且在欧美学术界,对茨温利宗教改革的研究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还没有充分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和独特性,对茨温利的研究远没有对马丁·路德和加尔文的研究那么全面深入。

对已经获得独立、封建因素相对薄弱的瑞士的宗教改革运动进行认真研究具有重要意义。苏黎世宗教改革与德国宗教改革有所不同。首先是它们各自所处的背景不同:瑞士是独立的、自由的联邦;德国却是政治上四分五裂、经济上遭到罗马教廷严重剥削的封建帝国。苏黎世宗教改革运动的参与者主要是城市平民和农民,他们已经是自由瑞士的居民。在封建关系薄弱,皇帝、诸侯都已经无法直接干预瑞士的情况下,这些人何以会进行宗教改革?此外,与遭遇德国皇帝和罗马教廷联手镇压的德国宗教改革不同,苏黎世的宗教改革是在苏黎世城市委员会的鼎力支持下进行的。那么,这样的改革又会具有什么特点、产生何种作用?要解释这些,远则要追溯到从神圣罗马帝国中独立出来的瑞士联邦在政治社会结构方面的特殊性;近则要考察宗教改革前夕苏黎世所遇到的危机、它的力量所在以及它用来克服危机和谋求发展的方式。正因为这样,探讨与德国不同背景下爆发的苏黎世宗教改革,阐明其特点和改革的目标,就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了。

二、研究现状

关于茨温利及其宗教改革的研究大致分为对茨温利思想的研究和对苏黎世宗教改革运动的研究。对茨温利思想的研究曾经一度成为探讨苏黎世宗教改革的主流。19世纪末期乔治·芬斯乐出版的《茨温利研究参考文献》[2]一书,对于19世纪末期之前研究茨温利的状况进行了概述,时间截至1897年。20世纪50年代,世界著名的茨温利研究专家、瑞士苏黎世大学的奥斯卡·法内尔教授对茨温利的研究做出了最杰出的贡献,他耗费毕生精力写出了四卷本的《茨温利传》,代表了当时茨温利研究的最高水平。其第一卷于1943年出版,主要考证了茨温利的初生、孩童时代、中小学及大学教育等这些史实[3];第二卷于1946年出版,讲述了茨温利1506—1522年间如何发展成为一个改革家的故事[4];第三卷于1954年出版,详细考察了茨温利于1522—1525年间传教布道的情景[5];第四卷是在法内尔教授去世(1958年)之后由其朋友普菲斯特将其手稿整理于1960年出版的[6]。该书不仅清晰地梳理了茨温利的生平,而且对茨温利的改革实践、所发表的著作等情况都进行了详细的考证,将茨温利的一生描绘得活灵活现。1972年,盖伯勒出版了《20世纪的茨温利研究综述》[7]对芬斯乐的综述进行了更新和增补,详细论述了1897—1972年间有关茨温利的研究状况。同年,皮普金出版《茨温利研究综述》[8]一书,也对研究茨温利的状况(主要是茨温利的神学)进行了综述。芬斯乐、盖伯勒和皮普金的这三部著作对20世纪70年代之前有关茨温利的学术状况进行了详尽评述。

20世纪70年代之前的有关茨温利的研究明显局限在于研究面较为狭隘,有关茨温利苏黎世宗教改革的研究仅仅局限在争论茨温利究竟有无独创性的神学思想以及他究竟是受马丁·路德影响还是受伊拉斯谟影响的问题上。首先是争论茨温利是否有原创性的神学思想,他在神学思想史上是否是一位值得关注的重要的神学思想家。例如,一种很普遍的观点是把茨温利说成是在神学上没有创建的改革家。20世纪60年代的一位神学家宣称,茨温利在神学史上的贡献“一篇简单的报告就足以说明了”,因此,在他撰写的神学史著作中就只留给茨温利三页纸张的篇幅[9]255。还有一些学者认为:宗教改革家应当首推马丁·路德,其次是加尔文,至于茨温利,那只不过是第三人。例如:1964年让·里利特出版《茨温利:宗教改革第三人》一书,对茨温利的生平、思想、改革及与马丁·路德的圣餐礼之争都作了较为详细的叙述,强调了茨温利宗教改革的特殊背景及其社会政治方面的特征,以便突出他著作的标题:茨温利为宗教改革第三人[10]。欧美学界较为普遍地接受了这一观点,在提及欧洲宗教改革最重要的改革家时,一般首先都会想到马丁·路德和加尔文。众多关于欧洲宗教改革的概论或通史性著作,也都主要是介绍马丁·路德和加尔文,茨温利总是处于被边缘化的位置。他们认为马丁·路德是宗教改革的发动者,被称为第一人自不待言。加尔文因其在神学上的系统构建,对后世影响深远,而被排在第二位。实际上,加尔文很明显受到了茨温利的直接影响且影响非常深刻,以至于茨温利的改革运动成为了加尔文改革运动的直接先驱。学术界在指称宗教改革中的“改革宗”这一派时即明确表现出了这一点,例如,奥尔森说:“茨温利是改革宗基督教神学的真正父亲。”[11]428学术界大都认为茨温利是第一位“改革宗”的神学家,加尔文是在其基础上进一步系统和完善了这一派的改革。这些学者在撰写宗教改革的历史时始终在怀疑,没有在神学创建方面做出突出贡献的苏黎世改革领袖茨温利真能算得上一位新教改革家吗?倘若茨温利的神学只是在学习或模仿马丁·路德,那么,苏黎世的运动还能够称得上是一种具有鲜明特点的、典型意义上的宗教改革吗?为了回答这样的问题,我们必须去重新认真思考和研究茨温利的改革。

对于茨温利和苏黎世宗教改革运动研究的另外一个焦点集中在茨温利思想与马丁·路德神学的关系上。1943年,科勒出版《乌尔利希·茨温利》一书,提出茨温利的思想先是受到伊拉斯谟的影响,但是,由于在1519年接触到了马丁·路德的著作,导致了他的思想转向。1520年后,茨温利始终受到伊拉斯谟和路德两大神学思想的影响,它们为茨温利提供了社会和文化的维度,从而使他的神学观念有别于马丁·路德[12]。1949年,另一位学者里希提出茨温利是独立发展自己神学的观点。他对茨温利接触马丁·路德著作的年份进行了修正,认为:在1520年前,茨温利并不知道马丁·路德的神学观点,对1520年马丁·路德发表的《致德意志基督教贵族书》《教会的巴比伦之囚》和《论基督徒的自由》三篇著名论文更是一无所知。更为重要的是,里希认为茨温利阅读马丁·路德著作的起因是为了站在伊拉斯谟基督教人文主义的立场上与马丁·路德论争。茨温利反对销售赎罪券、质疑圣徒和教皇的权威,他甚至在马丁·路德的著作中看到了自己宣扬的学说。里希认为:茨温利在阅读马丁·路德著作之前已经从阅读奥古斯丁的著作中理解了保罗的神学,后来,与马丁·路德的论争使他放弃了马丁·路德的学说[13]。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几种极端的说法目前已经得到很好的修正。雅克·库瓦西耶的《茨温利:一位改革宗神学家》是较早的一部茨温利小传,明确提出了茨温利是改革宗神学家的观点,认为:后来的加尔文的宗教改革及现代的新教改革都曾非常深刻地受惠于茨温利[14]。比塞尔于1973年出版的论述茨温利的生平的作品也是非常优秀的[15]。之后学者们普遍认为:1522年时茨温利的神学体系已经完善,尽管在许多方面与马丁·路德的体系相当类似,但在圣餐礼、律法、福音和基督徒社区等方面,两者之间存在着显著差别[16]。

进入20世纪70、80年代以来,随着纪念马丁·路德诞辰500周年的到来,欧美学术界掀起了一股宗教改革运动研究的热潮。有关茨温利的研究也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研究领域拓宽了:从研究茨温利的神学思想转到了研究苏黎世的宗教改革。

波特于1976年出版的《茨温利》是一部详尽的宏篇传记作品,容量庞大、视野开阔,主要的特点是将茨温利放在当时复杂的政治和宗教处境中来进行探讨[17]。学术界普遍认为这部传记是关于茨温利的英文传记著作中最为优秀和准确的。但是,这部传记也有明显的缺陷,就是对茨温利的早年生活的考证过于详细:1519年之前的岁月占据了整部作品的一半以上,而对茨温利宗教改革的论述则过于简略。1986年,盖伯勒出版了《茨温利的生活和著作》[18],尽管比较简短,但对于了解茨温利的生平与著作却非常有用。同年,斯蒂芬出版了《茨温利的神学》[19]一书,对茨温利的神学进行了相当有益的论述。几年之后,鉴于英语世界并无权威性的介绍茨温利思想的著作,因此他在《茨温利的神学》一书的基础上又出版了一部《茨温利思想导论》[20],可惜质量和内容均不及他的前一部著作。此外,洛赫的《茨温利的思想:新观点》[21]也对茨温利的思想进行了深入研究,这部研究茨温利的论文集,对于进一步深入了解茨温利的思想,是非常有帮助的。

查理·加赛德所著《茨温利与艺术》[22]一书,专门探讨了茨温利作为一位对艺术有着苛刻追求的、极富音乐天赋的思想家对待艺术的态度。李·帕尔梅·汪戴尔于1990年和1995年出版了两部作品,同样是对茨温利某个方面的研究性专著。其中,《永远与我们同在:茨温利的苏黎世的穷人形象》[23]一书,深入探讨了茨温利对穷人、什一税以及苏黎世的贫民救济问题的看法;《偶像崇拜与暴力之手:宗教改革时期苏黎世、斯特拉斯堡和巴塞尔的圣像破坏》[24]一书,是关于宗教改革时期苏黎世等几个城市的圣像破坏运动的专门性研究,其对于茨温利在苏黎世领导的针对圣像的改革的评述恰如其分。2002年,布鲁斯·戈登出版了《瑞士宗教改革》[25]一书,详细论述了瑞士德语区的宗教改革,尤其是茨温利在苏黎世的宗教改革。

随着对茨温利研究的深入,进一步全面探究苏黎世的宗教改革运动已经刻不容缓。学者们认识到:仅从神学的角度来研究茨温利的思想或苏黎世的改革是有局限的。因而他们力图跳出神学研究的狭隘圈子,在更大的政治、社会范围内去研究茨温利和苏黎世的宗教改革运动。事实上,茨温利一开始就把社会实践放在第一位:他呼吁取消瑞士的雇佣军业务,要求搬走教堂里的神像、取消弥撒,代之以新教的圣餐礼仪。他曾经两次参与有几百人参加的宗教神学公开辩论,矛头直指教皇和教会的传统。他还反对罗马教廷用卑鄙手段大量掠夺瑞士财富的行为。茨温利还告诉民众:《圣经》是基督教的基础,他是为实现《福音书》上所说的真正的友爱、和平、忍耐、和谐而作战的。他要反对的是福音的死敌,要制止的是不敬神者的反基督行为。更为重要的是,上述的宗教活动和茨温利身上肩负着重大的政治和道德使命是无法分离的,探讨茨温利的神学思想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探讨苏黎世政治、社会历史研究当中的有机组成部分。

随着新视野的开辟,一系列非常优秀的著作得以问世,有关苏黎世宗教改革的研究有了重大突破。1962年,莫勒发表了篇名为《帝国城市和宗教改革》的长篇论文,提出宗教改革运动主要发生在帝国城市的著名论断。他认为:在参加帝国议会的65个直接隶属于帝国的城市中,有50个城市倾向于新教,其中的一半后来成为新教城市,另外的一半则允许新教与天主教共存。在剩下的15个城市中,有10个曾经经历过宗教改革,后来转为对新教的镇压,只有5个城市没有发生过宗教改革运动。莫勒认为宗教改革只是一场发生在城市里的运动,知识精英起了重要作用。寻找运动和城市之间的联系,成为研究宗教改革运动的关键[26]41。莫勒的这些看法,被学术界概括为“城市宗教改革”说。莫勒进而解释,南部德国的宗教改革实为城市宗教改革运动。所谓城市宗教改革,是指宗教改革前的德国城市盛行的自治公社制度,那里的市民“都知道自己乃是更大的社区公共体制的一部分,因而共享着对于城市共和体的责任,这些具有集合心态的个人,通过法律和责任紧紧地团结在一起”[26]43。莫勒发现了这样一个基本的事实:在城市发达的南部德国和瑞士地区,人们大多信奉茨温利的新教,而在诸侯势力强大的地区如马丁·路德所在的萨克森领地,人们常常信奉马丁·路德的新教,两者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莫勒进而分析:城市宗教改革与南部德国和瑞士城市中的自治公社制度关系密切。在宗教改革之前,城市里存在着市民和教士两个团体,两者之间矛盾尖锐,致使城市的社区平等原则瓦解。通过宗教改革运动,城邦又建立起了神圣的合作机制,因为福音运动取消了教士的特权,把教士纳入到了市民的行列,他们共同遵守政府的管辖,从而恢复了中世纪社区中的合作机制。莫勒认为:福音运动同时也把市民宗教化了,这样才使建立“神圣社区”成为可能。从这个意义上说,宗教改革运动的结果就是恢复中世纪晚期的城市社区的合作和自由传统。即使在1520年前城市中已经出现贫富分化和城市贵族的统治,但是神圣的市民合作传统仍然强大,在基督教的旗帜下,城市的宗教改革挽救了公民合作的自治社区的传统。另外一位历史学家恩斯特·威廉·科尔斯也提出了类似的看法,他认为在德国西南部流行的“城市的神学”的特征,主要表现在把马丁·路德的因信称义学说理性化、道德化,并且以一种建立在“公共利益”基础上的社团神圣观念改造了马丁·路德的教义。与莫勒不同的是,科尔斯并没有从中世纪晚期的自治公社传统中去寻找城市神学的来源,而是把它归因于伊拉斯谟人文主义的影响。他也认为:“公共利益的概念主要来自于公社的传统,这种概念在第一代的改革家那里得到了神圣化。”[27]7

1975年,著名的德国历史学家彼得·布瑞克出版《1525年革命:对德国农民战争的新透视》一书,进一步提出了“社区宗教改革”这一概念。布瑞克认为:1525年革命的起因主要是社会转型时期的农业秩序危机。封建贵族为补偿他们在14世纪农业危机时受到的损失,加强了对农民的剥削,引起农民战争。布瑞克既关注农业危机的影响(如农民和贵族为争夺产品分配额的斗争),又把这场革命引申为一场由百姓建立近代政治制度的斗争。他这样论述1525年革命的目标:“农民战争是通过社会政治关系的革命性转变来克服封建主义危机的一种努力。这场革命的推动力量不是农民一类的人物(他们在各种怨情和要求被系统地陈述的最初阶段是这场革命的中心人物),而是普通人。革命的社会目标,消极地说是废除特殊社会群体独有的一切权利和特权;而积极地、用1525年的语言来说是‘公共利益’和‘基督教兄弟之爱’。从这些社会目标中产生了革命的政治目标:在小邦中,形成合作性的联邦政府;在大邦中,形成一种建立在领地大会基础上的制度。这两种政治形式的基本原理都完全取自福音书和公社的选举原则。尽管如此,革命的军事失败还是导致了1525年之前的社会政治体系的固定。这是通过几乎各地普遍减轻农业的经济负担、通过更强有力的司法保证以及通过将农民政治权利固定化来取得的,也是通过统治者对社区宗教改革的镇压而得来的。”[28]187

布瑞克还认为:1525年的革命者信奉的不是马丁·路德的新教,而是茨温利的新教。这样就把茨温利的改革与1525年的德国农民战争联系了起来。布瑞克把1525年的革命视为另外一种宗教改革,即他所强调的茨温利对1525年革命的影响,或他自己从德国农民战争中概括出来的“社区的宗教改革”。他断言:“一旦人们确定茨温利和南德意志的‘基督教人文主义者’是独立的宗教改革者——这是毫无疑问的就必须承认1525年革命本身也是宗教改革的一种表现。” 他认为造成多元宗教改革出现的原因在于人们的生活环境:“如果人们想到,相同的神学起点与现世生活状况的辩证接触将产生完全不同的伦理和政治思想时,宗教改革思想的松散和主观特征就明晰可见了。尽管路德、茨温利和闵采尔在刚开始的时候是同伴,但到1525年时,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共同之处呢?至少从他们大量的关于世事的评论中,人们很难找出其共同的原则了。”[28]161

还有一种“转向瑞士说”,代表人物是美国历史学家托马斯·A.·布雷迪教授。在1985年出版的《转向瑞士:1450年至1550年的城市与帝国》一书中,布雷迪详细分析了苏黎世的宗教改革运动对于南部德国城市的影响。按照布雷迪的看法,南部德国城市的宗教改革运动是与茨温利的改革运动紧密联系的。从1450年起,有两种力量开始对南部德国的城市产生影响。一是哈布斯堡王朝的南部推进计划,以哈布斯堡王朝的奥地利领地为基础,帝国加大了控制南部城市的力度,企图把南部的城市如斯特拉斯堡、纽伦堡等控制在自己的麾下;二是南部德国的城市“转向瑞士”,即同瑞士联合,甚至共同建立一个以独立自治为基础的“新的瑞士联邦”。这样,“奥地利道路”和“转向瑞士道路”就成为德国南部城市的两种选择[29]。

上述几种新的研究观点对传统学术观点进行了富有洞察力的挑战并且成就卓著。与以往的研究不同,1975年以后的研究不仅更加重视苏黎世宗教改革运动对于瑞士社会的影响,而且也更加重视宗教改革对瑞士政治、社会建构的作用。这些新的研究,不仅使我们能够更为详尽地观察宗教改革运动的各个方面,还使我们有了新的切入点和新视野,使我们能够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将研究更加推进一步。

在对传统史学的批判中,上述的新研究发展出了一套新的理论与批判的方式。这套理论认为,在构建近代政治的进程中,并非仅仅是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为德国的这种政治发展提供理论依据,还存在着主要由茨温利提出的社区宗教改革模式所提供的选择道路。例如,尽管莫勒和布瑞克这两位学者的观点有所不同,但两者都突显了“社区传统”在城市宗教改革运动中的重要作用。此外,这两位学者都认为任何宗教改革的学说,都无法脱离当时各个地区的具体状况来进行分析——各地的人们会根据自己所处的环境来对新教神学进行改造,以适应自己的需要。在这一点上,布瑞克也是这样认为的,只不过在他那里,抽象的、象征性的公共利益概念被具体化了。他指出:“普通人的经济、社会和政治关注与进行宗教改革的各种论据和要素是密切相关的。减轻经济负担的法律代号就是公共利益;要求正义的口号是基督教兄弟之爱;要求最佳法律制度的法律用语是‘神法’;要求好的政治制度的口号是依靠社区和选举。”[29]156

新近的研究者也许过分拉近了马丁·路德领导的宗教改革运动与城市宗教改革之间的距离。更为关键的是,他们同时也回避了另一个应当承担的政治任务,即否定在远离马丁·路德新教思想的框架外茨温利有可能独立创造出来的另外一种更加适合城市需要的新教神学。换句话说,茨温利所领导的苏黎世宗教改革运动有可能为我们找到一种具有独创性的城邦宗教改革模式,包括它的神学和实践。提出这样的看法,是因为必须看到城市的改革与乡村的改革有所不同,而德国的宗教改革也与瑞士的宗教改革有所不同。在瑞士,由于已经摆脱了德国的控制,并且封建领主的势力也几乎被消灭殆尽,因此具有了与德国很不相同的社会环境。正因为这样,对茨温利的思想和对苏黎世宗教改革进行专门的研究,就显得非常必要了。

为何必须从政治和社会的角度开展对苏黎世宗教改革运动的研究呢?首先,因为苏黎世的改革是在一个已经由市民、农民掌握大权的自由瑞士进行的。其次,苏黎世宗教改革也是一种新型的政治建制——基督教社区的孕育者。在中世纪晚期城乡自治社区的基础上,经由宗教改革运动,发展出基督教社区这种新式的制度,在茨温利宗教改革时期,这种制度得到了理论和实践上的检验。再次,在瑞士独特的政治、社会背景下,苏黎世的宗教改革形成了高度独立性以及灵活发展的思维方式,并不墨守成规。这个特点特别表现在新教教会和世俗政府共同敬奉“神法”、推进“公共利益”的践履中。此外,在茨温利逝世的1531年,苏黎世基督教社区的构建还未完全完善,因此也有显著的经验和教训需要总结。另一方面,苏黎世的宗教改革与马丁·路德领导的德国宗教改革以及与由闵采尔领导的南部德国的“普通人革命”究竟有何种区别也需要加以探讨。这些形成了我们研究苏黎世宗教改革运动的新的焦点问题,对其认真的探析无疑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三、研究结论

我们依据原始材料,特别是茨温利本人的著作,在莫勒、布瑞克、布雷迪、戈登等著名学者研究的基础上,围绕着茨温利的宗教改革如何构建一个新的基督教社区的问题,从茨温利宗教改革的背景、改革的过程、改革的结局和影响这些方面展开了研究。我们认为茨温利的宗教改革是为建立基督教社区的目标而进行的城邦宗教改革。它是一种基于瑞士和苏黎世独特的自治城邦社会背景下发生的、旨在依照《圣经》的福音原则建立基督教社区的城邦宗教改革。它是独立于马丁·路德宗教改革的、具有其自身独特属性的宗教改革模式。在这一宗教改革模式中,基督教社区的社会的、道德生活的、政治的改革,与宗教事务的改革一样,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改革具有明显的社会政治目标,即建立以“神法”、“公共利益”为基础的市民政治联合体——基督教新教社区。

我们的核心任务,在于讲述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一个中世纪的自治城市社区是如何通过宗教改革运动转变成为具有一定近代性质的基督教新教社区的。通过考察我们发现:在宗教改革运动发生前,苏黎世和瑞士的城市自治社区只是抗击封建领主压迫、剥削的一种手段,并不一定具有瓦解封建制度的作用。罗马教廷的贪婪和剥削、教士们的腐败和堕落,被认为是一种违背上帝意志和民意的深重罪孽。随着16世纪神圣罗马帝国的政治变化、瑞士联邦的独立,以及因宗教改革运动而出现的瑞士与德国南部城市间的新教联盟,这一形势促成了苏黎世宗教运动的社会诉求,即市民精英要求按照《圣经》的福音原则将中世纪的社区改造为近代早期的新的社区,这一诉求具有鲜明的社会政治性质。在封建力量薄弱、市民力量强大的苏黎世,出现了熔反对罗马教廷与反对神圣罗马皇帝为一炉的“社区宗教改革”,并且得到蓬勃发展,对瑞士其它城邦和德国南部的城市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这样,随着“神法”“公共利益”“基督教新教联盟”等思想基础和组织条件的出现,苏黎世的改革领袖和市政府的政治精英们在宗教改革运动中找到了进行早期资产阶级革命的合适方式。苏黎世的宗教改革家、苏黎世政府的统治者、瑞士其他城市新教的改革家和南部德国城市的市民们之间实现了大联合,他们团结起来,共同推进瑞士和德国南部的社区宗教改革。通过这样的改革,具有一定的近代早期特色的市民政治社会共同体终于造就,这就是以“神法”和“公共利益”为基础的苏黎世“基督教社区”,以及以其为核心联合瑞士其它各州甚至德国南部城市而建立起来的联合统一的国家——瑞士联邦。但是,茨温利和苏黎世对信仰天主教的内部农村州的贸然用兵,以及1531年茨温利本人的过早死亡,导致了苏黎世改革和茨温利个人的悲剧,这在一定程度上暂时延缓了苏黎世与瑞士的“基督教社区”的建构和进一步发展。

注 释

① 实际上应该是1519年1月。

[1] 马克思.马克思历史学笔记:第3册[M].北京:红旗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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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Brady,Thomas A.Jr.Turning Swiss:Cities and Empire,1450-1550[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5.

(责任编辑 龚 勤)

On Zwingli's Reformation——An Introduction to its Significance and Research Status

XIAOCuiso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Hubei Normal University,Huangshi Hubei 435002)

Zwingli was a Swiss Reformer at the same generation with German Martin Luther.He committed to reform of Christian church at Zurich almost at the same time when Luther did that in Germany.However,the significance and status of Zwingli and his Reformation haven't been paid enough attention.This paper does a preliminary exploration on this question,and holds that Zwingli's Reformation is a kind of city-state Reformation model with the goal of establishing a Christian community,according to the Gospel principle of the Holy Bible,which is independent of Martin Luther.

Zwingli;Reformation;Martin Luther;Zurich;Switzerland

2017-04-07

肖翠松,讲师,博士;研究方向:西欧中世纪史和宗教改革史。

10.3969/j.ISSN.2095-4662.2017.03.008

B91

A

2095-4662(2017)03-003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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