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玛窦中文著译作品中的音译策略

2017-03-09 14:28王佳娣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利玛窦天主教音译

王佳娣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

利玛窦中文著译作品中的音译策略

王佳娣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

利玛窦在中文著译作品中使用的音译策略主要体现在天主教词汇的音译和专有名词的音译,散布在他十余部中文著译作品中。他在使用音译策略时,尽可能遵从汉语的表达习惯,使中国人易于接受。尽管受到方言发音、汉语生僻字、音译名不一致等因素的限制,但由其首先使用并流传至今的音译词已成为汉语词汇的一部分,丰富了汉语表达,促进了中西文化的交流。

利玛窦;音译;天主教词汇;价值;局限

引言

利玛窦的中文著译作品涵盖了宗教、数学、天文、地理、物理、音乐、语言等多个方面,其中一些为其与中国士大夫合作译成,现统称为利玛窦中文著译作品。利玛窦的主要翻译策略为音译和意译,这一点在业界已达成了共识。对于其“意译”策略已多有学者论述。相比而言,对其音译策略的研究略显不足,但也可见于一些文献之中。如王铭宇在《明末天主教文献所见汉语基督教词汇考述》一文中对明末进入汉语的天主教词汇及其出处进行了详细的论述,为天主教词汇的音译研究提供了素材[1]。李瑾在《〈利玛窦中文著译集〉外来词研究》中对利玛窦中文著译作品中的音译词进行了列举,但其研究内容集中于语义范畴和构词法分类研究,未对其具体翻译方法进行深入分析[2]。黄铭石在《利玛窦中文著译中的术语及专名研究》中列举了利玛窦音译的人名和地名,没有提及天主教相关词汇的音译[3]。臧宇在《试论明末清初来华传教士之中文名》中对明末清初来华传教士名字的音译进行了深入研究,指出此类中文名绝非简单的人名音译,而是有自己的规律,并受到中国不同方言的影响,体现了一定的历史传承性[4]。已有的研究都表明,音译是以利玛窦为代表的明末清初来华传教士的重要翻译策略之一,音译为汉语带来了大量的外来词。正如张西平在《传教士汉学研究》中指出的,“汉语词汇史上外来词最多的另一个时期就是明清时期,从利玛窦到傅兰雅,从罗明坚到马礼逊,传教士大量的中文著作为近代汉语词汇提供了大量的外来词”[5]。

因此,本文将在相关研究的基础上,利用《利玛窦中文著译集》中收录的文本以及《利玛窦世界地图研究》中的《坤舆万国全图》地名通检表[6],对利玛窦中文著译作品中的音译词进行研究,以期发现其音译策略的运用,探讨其价值与局限性。

一、利玛窦中文著译作品中的音译策略

音译(Transliteration),顾名思义,是一种译音代义的方法,是通过记录外语词的语音形式借用词语的方法,是“平常一个语言甲借语言乙的某词改用甲的音系里的可能的音当一个新词来用”[7]。“音译词也称‘借词’,即把外族语言里的词连音带义都接受过来。”[8]利玛窦中文著译中的音译词大体可分为以下两类:

(一)天主教词汇的音译策略

音译的天主教词汇多见于阐述天主教神学的著译作品中。

出自《天主实义》(1595)的音译词有:

“陡斯”出自“夫即天主,吾西国所称‘陡斯’是也。”[9]9“陡斯”是拉丁语“Deus”的音译,由此句可见,此时,利玛窦同时使用“天主”与“陡斯”来称谓世界中的唯一神。

“亚当”与“阨袜”出自“吾西国古经载,昔天主开辟天地,即生一男名曰亚当,一女名曰 袜,是为世人之祖,而不书伏羲、神农二帝。”[9]69

“耶稣”出自,“当汉朝哀帝元寿二年冬至后三日,择贞女为母,无所交感, 胎降生,名号为耶稣。”[9]94“耶稣”是拉丁文Iesous的音译,为天主教所信奉的救世主。

《天主实义》出版翌年,利玛窦初步把《天主经》《十诫》《信经》等日常经文汇编成一册出版,名为《天主教要》(1605)。这部书中意义较抽象的教义名词以音译形式出现,是利玛窦在名词翻译上的新尝试。音译词后附“译言”解释,而“译言”为意译词汇,见:“罢德勒译言父也,乃天主三位第一位之称”“费略译言子也,乃天主第二位称”“斯彼利多三多译言圣神也,乃天主第三位之称”“玛利亚译言海星圣母名号也”“耶稣译言救世者”等[1]57。“弥撒”一词也出现在此书中。

利玛窦中文著译中出现的一些神名,皆为音译,但流传下来并沿用至今的屈指可数,如 阨“ 袜”一词在流传过程中最后被改成了“夏娃”。天主教崇奉唯一神Deus,认为其是天地万物的创造者和主宰。利玛窦来华初期将其音译为“陡斯”,但未传播开来。在《天主实义》中,利玛窦正式提出“天主”“上帝”的概念来代替“陡斯”。“邦国有主,天地独无主乎?”进而论述天主教义的普世性,“非一人一家一国之道”“吾国天主,即华言上帝”。为确立“上帝、天主”作为唯一神专名的地位,利玛窦还极力从中国古代典籍中寻找证据。在利玛窦去世后,其继任者龙华民则主张以音译“陡斯”表述创造万物的天地之主宰。关于Deus的译名论争是明末清初来华传教史上的重要事件,其分歧不仅是理论上的,也直接反映到传教实践上,并由此引发长达百余年的“中国礼仪之争”。

音译策略在天主教词汇翻译中并不常用,但由音译而流传下来的都是天主教中的核心概念或术语,如耶稣、亚当、玛丽亚、弥撒等。

(二)专有名词的音译策略

1.人名的音译策略

利玛窦作品中提到的人名大部分属于纯音译词。如《天主实义》中的“保禄”“闭他卧剌”;《西国记法》中的“厄斯其诺”“西未泥德”“窦法德等般多”;《二十五言》中的“芳斋”“爱欧耳”;《畸人十篇》中的“黑蜡”“德牧”“雅歌般”“沙辣丁”“历山”“非里雅”“裴罗谷氏”“琐格剌得氏”;《交友论》中的“客力所”;《西字奇迹》中的“伯多落”;《坤舆万国全图》中的“佛朗几商”;《几何原本》中的“欧几里得”等。

有小部分人名属于半音译半意译。如利玛窦在《译几何原本引》中提到的其恩师“丁先生”。“丁先生”原名Clavius,拉丁文原意为“钉子”,但中国人不以“钉”字为姓,利玛窦在意译其姓后,使用了谐音的技巧,称之为“丁先生”。

事实上,从利玛窦入华之始,便入乡随俗地取了中式名字。人名的音译也充分体现了利玛窦对中国文化的适应倾向。总体上,人名的音译时常按照中国人姓名的组合方式,将西方人之“姓”提到“名”之前。音译字选择时充分考虑了中国人常用的姓氏和名字,如“罗明坚”“利玛窦”“麦安东”“孟三德”等。

音译策略在利玛窦人名翻译中运用较广泛,对其在华传教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利氏的人名翻译策略也被后继来华的传教士所沿用。

2.地名的音译策略

利玛窦地名的音译主要体现在译介世界地图的过程中。其地名的音译主要采取音节对应的形式,以适应汉语一字一音节的特点。如拉丁文中的音节ro多译为“罗”,音节ma多译为“马”,音节to多译为“多”等。例如地名Iamaica译为“牙买加”,拉丁文中包含三个音节,对译为汉语中的“牙”“买”“加”。类似的地名翻译还有意大里亚(Italia)、亚古齐亚(Acutia)、那波里(Napoli)、那多里亚(Natolia)等。

利玛窦地名的音译中,部分原地名较长,音节较多,实行汉化简省,以符合汉字音节特点。如大努毗河江(Danubius,flu)、巴革老地(Baccalaos, Terra de)、巴大温(Patagonum Regio)中省译了后面的尾音us,s和um,而在巴尔德峡(Estrecho de Gibraltar)中则省译了地名Gibraltar中的音节Gi。

有些地名在西文世界地图中没有明确标注其地貌类型,利玛窦采用音译加表类名词,如“城”“岛”“国”“山”“河”“湖”“江”等,对其注释。如Canada译为“加拿大国”,其中“国”为译者所加。相类似的方法还见于大入尔国(Tagil)、古巴岛(Cuba)、地木岛(Timor)、沙哥多刺岛(Zocotora)、占城(Campaa)、骏河(Suruga)、风入湖(Fungi)等。

音译策略在地名翻译中运用较为广泛,既有单纯的音译,也有音译与意译的结合,在总体上倾向于适应汉语的表达习惯,符合汉语一字一音节的特点,音译地名多较简洁。

二、利玛窦音译词的价值与局限

(一)价值

1.丰富了汉语词汇

虽然利玛窦中文著译中大部分的音译词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淘汰,但仍然有一些音译词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一直延用至今。这部分词汇作为外来词进入汉语,丰富了汉语词汇,并给汉语增添了一抹异域色彩。

利玛窦音译的天主教词汇流传下来的并不多,目前仅存有耶稣(Deus)、亚当(Adam)、玛丽亚(Maria)、弥撒(Missa)几个词汇,但都是天主教教义中非常重要的概念,在天主教在中国的传播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这些重要的概念所具有的稳定性和生命力与其翻译策略有着密切的联系。利玛窦初次使用并流传至今的音译地名有欧罗巴(Europe)、牙买加(Iamaica)、加拿大国(Canada)、亚细亚(Asia)、罗马(Roma)、罗马泥亚(Romania)等,虽然现在使用的地名中个别用字有所出入,但仍可看到利玛窦时期形成的地名雏形。

2.促进了中西文化融合

人名的音译遵从中式人名的排列顺序,即姓+名的形式。如利玛窦原名为Matteo Ricci,在音译的过程中,他取姓氏Ricci的首音节,在汉语中找到相似发音的“利”姓,将Matteo译为音相近的“玛窦”,并按中式人名的形式,将姓置于名之前,即得名“利玛窦”。林金水先生曾说:“利氏采用的中国式名字,它开西洋人取中国名之先河”[10]。

至于利玛窦为何把Ri音节译作“利”而不是常用的汉语姓氏“李”,有学者认为原因是利玛窦初来中国不久,对中国的姓氏不甚了解[4]51。笔者认为此说法有待商榷。在利玛窦到达中国内陆之前,在澳门已学习汉语三年之久,不可能不了解“李”字为常用姓氏。笔者认为这是利氏对于中国文化的另一种“妥协”,即选择“吉祥”寓意的汉字音译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一般常用的汉字。相似的译法还见于“保禄”“芳斋”“爱欧耳”“欧几里得”等。关于姓名本土化的工作,罗明坚曾经如是说:“为把中国基督化,我们已变得像中国人”[11]。

(二)局限

1.部分音译字的选择受汉语方言影响

很多传教士的中文名都不可避免地带有中国不同方言的色彩。如利玛窦的“玛窦”二字,若用普通话念,则与意大利文名Matteo的发音相差比较大,而用广东话念起来则要接近得多。而他恰曾在广东客居多年,方才获准进入中国内地,他的中文基础学习主要是在澳门和广东完成的,这个中文名也是在广东时便开始使用,因而在他寻找与Matteo发音相近的汉字时,很有可能受到了广东方言的影响。

2.部分音译字选择不当

音译字选择不当的一种是人名或地名音译中选用生僻汉字[12]。如生僻字“孛”字在《坤舆万国全图》中出现了三次,分别作“孛露”“孛漏生”“孛露海”,都与Peru这个国家有关,现在我们译为“秘鲁”。另一生僻字“乜”在该图中也出现了三次,“乜永山”(Meismons)、“乜力日突”(Melegete)、“乜利客”(Calecut)。前两个地名中的音节Me可改译为“美”,以避免使用生僻字。最后一词的音译疑有误,Ca音节常译为“加”。

另一种是选用的汉字不适合用于人名或地名。汉语中的“袜”字几乎不用于地名中,但在《坤舆万国全图》中却使用了多次,如“苏袜斯”(Suvas)、“惹怒袜”(Genua)、“袜结子”等,这里的“袜”可以用“瓦”代替。另一例“辣”字在汉语也很少用于地名,利玛窦用的地名“磕辣”(Cotla)、“麻辣袜而”(Malabar)都是欠妥当的,音节la可用“腊”或“剌”音译。再如“妈”在汉语中是“母亲”的口语化称谓,一般不用于地名,因此利玛窦地图中出现的“妈剌大”(Marata)、“亚外妈”(Iauaema)、“亚妈僧”(Amazen)尤其不妥。一般的地名中,利玛窦采用“玛”或“马”来译音节ma,此处“妈”的用法疑为刻版之误。

3.部分音译名混乱不一致

此点在地名的音译中比较突出。将《坤舆万国全图》与利玛窦其他中文著译作品中出现的地名进行对比,可以发现,相同地名在不同作品中存在表述不一致或音译字选择不同的情况。如《西国记法》中有这样的叙述:“有若利未亚国一国王,遣使至罗玛,舍字……”[9]144。其中包含两个地名:“若利未亚”和“罗玛”。但在《坤舆万国全图》地名通检表中却未见有“若利未亚”的地名。此处地名“罗玛”应指Roma,在《坤舆万国全图》》地名通检表中找到的是“罗马”,音译字的使用不同。《西国记法》中出现的另一地名“巴辣西”在图中也未见。另一例来自《交友论》的国名“是的亚”在《坤舆万国全图》中被译作“是的亚意貌外”和“是的亚意貌内”[9]198。

结语

利玛窦的音译策略主要应用在天主教词汇以及人名地名的翻译中,虽然大部分的音译词在使用和流传的过程中被改造或淘汰,但在传教士来华之初,的确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对于宣传天主教义、传播地理学知识以及提升传教士的个人影响力都有着重要的意义。音译词的形成有其自身的规律,尤其是音译字的选择体现了译者的“文化适应”策略。尽管利玛窦的音译也表现出了其局限性,但一些音译词却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一直延用至今,体现了利玛窦音译的价值,给当今术语和专名的音译提供了参考了借鉴。

[1]王铭宇.明末天主教文献所见汉语基督教词汇考述[J].汉语学报,2013(4):53-63.

[2]李瑾.《利玛窦中文著译集》外来词研究[D].重庆:重庆师范大学,2010:37-38.

[3]黄铭石.利玛窦中文著译中的术语及专名研究[D].成都:四川外国语大学,2013:35-36.

[4]臧宇.试论明末清初来华传教士之中文名[J].华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1):50-53.

[5]张西平.传教士汉学研究[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5: 272.

[6]黄时鉴,龚缨晏.利玛窦世界地图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83-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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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梁晓虹.佛教词语的构造与汉语词汇的发展[M].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4:3.

[9]朱维铮.利玛窦中文著译集[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

[10]林金水.利玛窦与中国[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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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刘祥清.音译用字不规范成因分析[J].中国科技翻译, 2012(4):48-51.

On Transliteration Strategy Applied in M atteo Ricci’sChineseWorks

WANG Jia-di

(Schoolof Foreign Studies,Hunan FirstNormal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205)

The transliteration strategy applied in M atteo R icci’sChineseworks ismainly shown in vocabulary related to Catholicism and proper nouns.W hen using transliteration,M atteo R icci tried to follow the using habit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so as tomake the translation easy to be accepted.Although lim ited by the influence ofaccent of dialect,unusually-used Chinese charactersand differentuse of Chinese characters for the same syllable,etc,the transliterated words first used by M atteo R icciwere handed down and became a partof Chinese vocabulary,which enriched the form ofChinese expressionsand promoted the culturalcommunication between Chinaand theW est.

Matteo R icci;transliteration;vocabulary related to Catholicism;value;lim itation

H315.9

A

1674-831X(2017)01-0095-04

[责任编辑:胡 伟]

2016-10-21

湖南省教育厅科研项目“利玛窦科技术语翻译及其对汉语词汇的影响研究”(14C0262)

王佳娣(1982-),女,吉林扶余人,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翻译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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