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良,杨基瑜
苏轼侍妾王朝云死因考
彭文良,杨基瑜
(重庆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 重庆 沙坪坝 400044)
关于王朝云死因,苏轼在《惠州荐朝云疏》中认为:“遭时之疫,遘病而亡”。今人结合苏轼文集有认为死于瘴疫,有认为死于恶性疟疾。其实朱彧《萍州可谈》明确记载为乃误食蛇羹呕吐而死。我们比对《萍州可谈》中关于朝云死因的单则材料和另外关于苏轼的十余则材料,认为朱彧的记载并无不实。苏轼之所以要如此记载,主要是因为朝云虔诚信佛,误食蛇肉,本为犯戒,又因之致死,为亲者讳,自然不必实书。
王朝云;死因考;苏东坡侍妾
关于苏轼侍妾王朝云死及死因首见苏轼自己的文字,《苏轼文集》中至少三处提及,分别是《朝云墓志铭》:
东坡先生侍妾曰朝云,字子霞,姓王氏,钱塘人。敏而好义,事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若一。绍圣三年七月壬辰,卒于惠州,年三十四。八月庚申,葬之丰湖之上栖禅山寺之东南。生子遁,未期而夭。盖常从比丘尼义冲学佛法,亦粗识大意。且死,诵《金刚经》四句偈以绝。铭曰:浮屠是瞻,伽蓝是依。如汝宿心,惟佛之归[1]473。
《惠州荐朝云疏》:
轼以罪责,迁于炎荒。有侍妾王朝云,一生辛勤,万里随从。遭时之疫,遘病而亡。念其忍死之言,欲托栖禅之下,故营幽室,以掩微躯[1]1909。
《与李端叔》:
朝云者,死于惠久矣。别后学书,颇有楷法。亦学佛法,临去,诵《六如偈》以绝。葬之惠州栖禅寺,僧作亭覆之,榜曰六如亭。最荷夫人垂顾,故详及之[1]1542。
《朝云墓志铭》和《与李端叔》中比较模糊,分别云“卒于惠州”、“死于惠”,唯《惠州荐朝云疏》中比较详细一点:“遭时之疫,遘病而亡”,但“时疫”是什么疫、“病”是什么病皆语焉不详。今人孔凡礼稍有考证,引文集《与林天和》“瘴疫横流,僵仆者不可胜计”,认为“知时疫即瘴疫”[2]2707。其他虽有近似说法,基本同于孔先生的说法,如介子平《东坡与朝云》云“朝云忽染疫,于绍圣三年七月五日溘然而逝。”[3]周云龙在《苏轼〈雨中花慢〉(嫩脸羞蛾)写的就是朝云》一文认为:“卷去‘朝(云·子)霞’的‘狂风’——时疫是什么? 是使生民‘僵仆乱如麻’的炎荒特有的‘瘴疫’,一种恶性疟疾。”[4]虽然将瘴疫进一步坐实为恶性疟疾,仍是在注释苏轼那句“遭时之疫,遘病而亡”。苏轼确实在文集中多处提及岭南多瘴疠,比如“但以瘴疠之地,魑魅为邻”(《惠州谢表》)、“风波万里,叹衰病以何堪;烟瘴五年,赖喘息之犹在”(《 移廉州谢上表》)、“瘴疠之邦,僵朴者相属于前,然亦有以取之”(《与王庠书》之一)、“寄遗药物并方,皆此中无有,芎尤奇味,得日食以御瘴也”(《与王庠书》之二)、“瘴疫横流,僵仆者不可胜计,奈何!奈何!”(《与林天和长官》)所以很容易将朝云的死因归于瘴疫。
苏轼以外,最早、最直接言及朝云死因的是朱彧的《萍州可谈》:
闽、浙人食蛙,湖湘人食蛤蚧,大蛙也。中州人每笑东南人食蛙,有宗子任浙官,取蛙两股脯之,给其族人为鹑腊,既食然后告之,由是东南谤少息。或云蛙变为黄鶬。广南食蛇,市中鬻蛇羹,东坡妾朝云随谪惠州,尝遣老兵买食之,意谓海鲜,问其名,乃蛇也,哇之,病数月,竟死。琼管夷人食动物,凡蝇蚋草虫蚯蚓尽捕之,入截竹中炊熟,破竹而食。顷年在广州,蕃坊献食,多用糖蜜脑麝,有鱼虽甘旨,而腥臭自若也,唯烧笋菹一味可食。先公使辽日,供乳粥一椀甚珍,但沃以生油,不可入口。谕之使去油,不听,因绐令以他器贮油,使自酌用之,乃许,自后遂得淡粥。大率南食多盐,北食多酸,四夷及村落人食甘,中州及城市人食淡,五味中唯苦不可食[5]137-138。
孔凡礼虽然也曾注意到这则材料,但认为“此属传闻”(《三苏年谱》2707页)。笔者认为这则材料未必为传闻,朱彧本人与苏轼同时略晚,其父朱服(1042~)与苏轼有直接过从,
《萍州可谈》卷一载:“东坡初责惠州团练副使,再贬儋耳,授琼州别驾。元符末首复朝奉郎、提举玉局观。得报便北归,至广州犹未受告,会先公至,东坡先折简与公曰:‘头间生疡妨巾裹,欲着帽相见。’盖不欲青衣耳。”[5]114苏轼文集中今存有《与朱行中十首》,见《苏轼文集》第1770-1774页。《萍州可谈》卷二中记载朱彧本人与晚年苏轼也曾见面:“余在南海,逢东坡北归,气貌不衰,笑语滑稽无穷,视面多土色,靥耳不润泽。别去数月,仅及阳羡而卒。”[5]139至少说明朱彧对苏轼是熟悉的,材料中所记未可以传闻视之。
《萍州可谈》卷二的记载原非专为朝云死因而论,所记为宋代的饮食习俗,所以我们可以本则材料的真实性,来推知材料中间关于朝云死因记载的可靠性。该则材料开篇讲“闽、浙人食蛙,湖湘人食蛤蚧,大蛙也”,从宋人的其他材料是可以找到佐证的。比如张世南《游宦纪闻》卷二:
世南嘉定甲戌,侍亲自成都归夔门官所。舟过眉州,见钓于水滨者,即而观之,篮中皆大蛤蟆,两两相负,牢不可拆。极力分而为两,旋即相负如初。扣钓者,云“市间以为珍味”。乃知成都人最贵重。以料物和酒炙之,曰炙蟾。亲朋更相馈遗者,此也。辛巳,侍亲守酉阳。一日,游郡圃池岸,亦有相负者数十对。沅陵胡宰留,栝苍人。闻之,亟令人捉去。谓其乡里以为珍品,名曰“风蛤”。
予世居德兴,有毛山环三州界,广袤数百里。每岁夏间,山傍人夜持火炬,入深溪或岩洞间,捕大虾蟆,名曰石撞,乡人贵重之。世南亦尝染鼎其味,乃巨田鸡耳。扣捕者,云“奇而非耦”,又与所见者异矣。坡公:“眉人恨不脱得锦袄子”,即此物也[6]11。
张世南随父游历,见闻极富,序言云“仆自卯角,随侍宦游,便登青天,万里之蜀。及壮走江湖,无宁岁”。其中对蜀地尤为熟悉,比如卷1中云“世南在蜀中,遍访林下人”,卷 5云:“世南游蜀道,遍历四路数十郡,周旋凡二十余年”。张世南笔记中提到在眉山曾见人捕“大蛤蟆”,用香料和酒烘烤以为“炙蟾”,是亲友馈赠的上等礼物。特别是随父出守今重庆市酉阳县时,其父一位湖南籍的僚属听说郡圃池岸有蛤蟆“亟令人捉去。谓其乡里以为珍品,名曰‘风蛤’”,这与《萍州可谈》卷二中所云“湖湘人食蛤蚧,大蛙也”,吻合。蛤蚧又称仙蟾,为蟾蜍中一种,朱彧称为“大蛙”。张世南材料二中,乡下称“大蛤蟆”为“石撞”,笔者小时在乡间亦曾捕此物,我们称为“石抗”,当为同一物,只是异时发音稍别。张世南本人称大蛤蟆为“巨田鸡”,今天闽浙还有专门经营蛙类的餐馆,亦呼蛙为“田鸡”,所以张世南称的“巨田鸡”即朱彧称的“大蛙”,皆即蟾蜍类中一种。
至于《萍州可谈》中提及海南人的饮食习惯“琼管夷人食动物,凡蝇蚋草虫蚯蚓尽捕之,入截竹中炊熟,破竹而食”,这和苏诗《闻子由瘦》“土人顿顿食署芋,荐以薰鼠烧蝙蝠。旧闻蜜唧尝呕吐,稍近虾蟆缘习俗”[7]2247吻合。所以我们仅从朱彧《萍州可谈》的单则材料看,所记并无不实。
《萍州可谈》关于苏轼的记载很多,除了前面提到的三则外,另还有四则:
其一、本朝五等之爵,自公、侯、伯、子、男,皆带本郡县开国,至封国公者则称某国公。初封小国,次移大国,以为恩数。亦有久不徙封者。文彦博初封潞国公,三十年不徙封。王安石初封舒国公,后徙荆国,既死,追封舒王,凡二国。蔡京初封嘉国,徙卫国、楚国、鲁国,凡四国,复加陈、鲁二国,公辞不拜。何执中初封荣国公,五年不徙封,薨于位,追封清源郡王,此仅事也。元祐初,司马光封温国公,议者以其刚厉,宜济之以温,东坡行麻词,亦云“封国于温,用旌直德”。崇宁初,曾布自相府以贿贬授廉州司户参军,议者以其贪墨,故箴之以廉,执笔者果有意乎?(卷一)
其二、先公在元祐背驰,与苏辙尤不相好。公知庐州,辙门人吴俦为州学教授,论公延乡人方素于学舍,讲三经义,辙为内应,公坐降知寿州。后在广州,与东坡邂逅,各出诗文相示。既得罪,范致虚行责词云:“谄交轼、辙,密与唱和;媚附安、李,阴求进迁。”或以辙事语范,范曰:“吾固知之,但不欲偏枯却属对。”范学于先公,或疑其背师,盖国事也,范操行非希指下石者。(卷一)
其三、东坡自云:尝梦至帝所,见侍女月娥仙,为作裙带诗,其词曰:“百叠漪漪水皱,六铢纚纚云轻。植立广寒深殿,风来环佩微声。”(卷一)
其四、苏子瞻责黄州,居州之东坡,作雪堂,自号“东坡居士”,后人遂目子瞻为东坡,其地今属佛庙。子瞻元祐中知杭州,筑大堤西湖上,人呼为苏公堤,属吏刻石榜名。世俗以富贵相高,以堤音低,颇为语忌。未几,子瞻迁责。时孟氏作后,京师衣饰画作双蝉,目为孟家蝉,识者谓蝉有禅意,久之后竟废。(卷一)
其五、元祐初,吕惠卿责建州,苏轼行词有云:“尚宽两观之诛,薄示三危之窜。”其时士论甚骇。闻绍圣初苏轼再责昌化军,林希行词云:“赦尔万死,窜之遐陬。虽轼辩足以惑众,文足以饰非,自绝君亲,又将谁憝?”或谓其已甚,林曰:“聊报东门之役。”(卷一)
其六、子瞻曾为先公言:“书传间出叠字,皆作二小画于其下。乐府有《瑟二调歌》,平时读作‘瑟瑟’,后到海南,见一黥卒,自云元系教坊瑟二部头,方知当作‘瑟二’,非‘瑟瑟’也。”子瞻好学,弥老不衰,类皆如此。余尝访教坊瑟二事,云每色以二人,如笛二、筝二,总谓之“色二”,不作“瑟”字,不知果如何。(卷一)
其七、海南诸国有倒挂雀,尾羽备五色,状似鹦鹉,形小如雀,夜则倒悬其身。畜之者食以蜜渍粟米、甘蔗。不耐寒,至中州辄以寒死;寻常误食其粪,亦死。元符中,始有携至都城者,一雀售钱五十万,东坡《梅》词云:“倒挂绿毛幺凤。”盖此鸟也。(卷二)
其八、邹浩志完,以言事得罪贬新州,媒孽者久犹不已。元符二年冬,有旨付广东提刑锺正甫就新州鞫问志完事,不下司。是时锺挈家在广州观上元灯,得旨即行。漕帅方宴集,怪其不至,而已乘传出关矣,众愕然。锺驰至新,召志完,拘之浴室。适泰陵遗诏至,锺号泣启封;志完居暗室,不自意得全,又闻使者哭泣,罔测其事,意甚陨获。良久,锺遣介传语,止言为国恤不及献茶,且请归宅。志完亦泣而出。其后东坡闻之,戏云:“此茶不烦见示。”(卷二)
其九、东坡元丰间知湖州,言者以其诽谤时政,必致死地,御史台遣就任摄之,吏部差朝士皇甫朝光管押。东坡方视事,数吏直入上厅事,捽其袂曰:“御史中丞召。”东坡错愕而起,即步出郡署门,家人号泣出随之。弟辙适在郡,相逐行及西门,不得与诀,东坡但呼:“子由,以妻子累尔!”郡人为之泣涕。下狱即问五代有无誓书铁券,盖死囚则如此,他罪止问三代。东坡为一诗付狱吏,他日寄子由,其诗曰:“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狱吏怜之,颇宽其苦楚。狱成,神考薄其罪,止责散官,安置黄州。元祐中,复起为两制用事。绍圣初,贬惠州,再窜儋耳。元符末,放还,与子过乘月自琼州渡海而北,风静波平,东坡叩舷而歌,过困不得寝,甚苦之,率尔曰:“大人赏此不已,宁当再过一巡?”东坡矍然就寝。余在南海,逢东坡北归,气貌不衰,笑语滑稽无穷,视面多土色,靥耳不润泽。别去数月,仅及阳羡而卒。东坡固有以处忧患,但瘴雾之毒,非所能堪尔。(卷二,已见前引)
其十、孙权破曹操于赤壁,今沔、鄂间皆有之。黄州徙治黄冈,俯大江,与武昌县相对。州治之西距江,名赤鼻几,俗呼鼻为弼,后人往往以此为赤壁。武昌寒溪,正孙氏故宫,东坡词有“人道是周郎赤壁”之句,指赤鼻几也。坡非不知自有赤壁,故言“人道是”者,以明俗记尔。(卷二)
其十一、东坡在黄州,手作菜羹,号为“东坡羹”,自叙其制度,好事者珍奇之。(卷二)
其十二、近年拳石之贵,其直不可数计。太平人郭祥正旧蓄一石,广尺余,宛然生九峯,下有如巖谷者,东坡目为“壶中九华”,因此价重,闻今已在御前。东坡集中载《怪石供》,云谪居黄时所得。余寓居其地,屋后有山,名破湖山,乃此石所出处也。每年潦水退,细民往求之,五色莹彻,中有缠丝者,可琢为环珥玩饰,常苦其细,置斛中渍水养菖蒲,不适他用。(卷二)
其十三、琼管四郡在海岛上,士人未尝有登第者。东坡责儋耳,与琼人姜唐佐游,喜其好学,与一联诗云:“沧海何尝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东坡语姜云:“俟他日有验,当续成篇。”崇宁兴学,丕冒海隅,四郡士人亦向进,虽垦辟已久,恐卤瘠终无嘉谷尔。(卷三)
其十四、杭州繁华,部使者多在州置司,各有公帑。州倅二员,都厅公事分委诸曹,倅号无事,日陪使府外台宴饮。东坡倅杭,不胜杯酌,诸公钦其才望,朝夕聚首,疲于应接,乃号杭倅为“酒食地狱”。后袁毂倅杭,适与郡将不协,诸司缘此亦相疎,袁语所亲曰:“酒食地狱,正值狱空。”传以为笑。(卷三)
上述十余则材料中有涉及作品的,如第 7则涉及《西江月·梅花》、第10则关于《念奴娇·赤壁怀古》、第12则关于《怪石供》,这些都是可以和今存的苏轼作品进行互证的,确定记载无误。另外有涉及本事的,如第 9则关于苏轼在湖州被捕情形,比朱彧更早、与苏轼同时的孔平仲笔记《孔氏谈苑》记载一样:“苏轼以吟诗有讥讪,言事官章疏狎上,朝廷下御史台差官追取……太常博士皇甫僎被遣以往。僎携一子二台卒倍道疾驰……僎径入州廨,具靴袍、秉笏立庭下,二台卒夹侍,白衣青巾,顾盼伫恶,人心汹汹不可测……僎又久之不语,人心益疑惧……二狱卒就执之,实时出城登舟,郡人送之雨泣,顷刻之间,拉一太守如驱犬鸡。”[8]122第14则涉及苏轼倅杭交往及其生理问题:“东坡倅杭,不胜杯酌,诸公钦其才望,朝夕聚首”,讲的是苏轼倅杭离任前夕的事:熙宁七年九月苏轼离开杭州前,先是上司陈襄离任,接着杨绘接任,苏轼先后迎来送往,随后与杨绘一同离开,僚属前后唱酬不断,自然存在“朝夕聚首”的问题。至于“疲于应接,乃号杭倅为‘酒食地狱’”,主要因为苏轼有痔疾。据绍圣二年(1095)给姐夫程之才的书信中云:“某旧苦痔疾,盖二十一年矣。近日忽大作,百药不效,虽知不能为甚害,然痛楚无聊两月余,颇亦难当”(《与程正辅》)。从绍圣二年上推二十一年,正是熙宁七年。其他人无此疾病,故喝酒没事但苏轼则不然,因有痔疾,朝夕聚首,自然疲于应接,以至于称杭倅为“酒食地狱”。过去多不明此理,故往往不解其中深意。痔疾对苏轼后来的生活造成极大困扰,如他说“近日又苦痔疾,呻吟几百日”(《与王庠书》),“然旧苦痔,至是大作,呻呼几百日”(《药诵》),“凡百如昨,但痔疾不免时作。自至日便杜门不见客,不看书,凡事皆废”,“某近苦痔,殊无聊,杜门谢客,兀然坐忘尔”(《与程正辅》),“近苦痔疾,极无聊,看书笔砚之类,殆皆废也”(《答南华辩师》)[9]。其他各则大体情况也如此,有些记载在今天看来基本已属常识问题。总之,我们如果逐一比对朱彧《萍州可谈》中每则关于苏轼的记载并无不实(限于篇幅,不对其他各则材料展开论述),故关于朝云死因的记载应该是可靠的。
既然我们认为朱彧关于朝云死因记载无误,那么苏轼为何在《朝云墓志铭》和《与李端叔》中语焉不详,仅云“卒于惠州”、“死于惠”,在《惠州荐朝云疏》中亦仅云:“遭时之疫,遘病而亡”,而不详载死于何疫呢?笔者认为这显然为亲者讳。《朝云墓志铭》中有云:“常从比丘尼义冲学佛法,亦粗识大意。且死,诵《金刚经》四句偈以绝。”《与李端叔》中云:“亦学佛法,临去,诵《六如偈》以绝。”都提到朝云学佛,而且应该是很虔诚的,佛的戒律之一就是不能杀生。学佛虔诚的朝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蛇羹,“意谓海鲜”,然“问其名,乃蛇也”,于是“哇之”应该是很正常的反应。朝云因此而“竟死”,苏轼当然知道,但显然不便明言自己的爱妾是因为不小心犯戒吃蛇而吐死的。不仅朝云学佛,晚年的苏轼自己也信佛,所以不书朝云死因,明显是一种善意回护,我们看《善诱文》的记载可明此点:
苏东坡自谓窜逐海上,去死地稍近,心颇忧之。愿学寿禅师放生,以证善果。敬以亡母蜀郡太君程氏遗留簪珥,尽买放生,以荐父母冥福。其子迈在东坡之侧,见所买放生盈轩蔽地,或掉尾乞命,或悚翅哀鸣。迈怜悲其意,亟请放之。旁有侍妾名朝云,见迈衣衿有蝡动,视之,乃虱也。妾遽以指爪陨其命。东坡训之曰:“圣人言,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我今远取诸物以放之,汝今近取诸身以杀之耶?”妾曰:“奈齧我何?”东坡曰:“是汝气体感召而生者,不可罪彼,要当拾而放之可也。今人杀害禽鱼之命,是岂禽鱼齧人耶?”妾大悟,自后罕茹腥物,多食蔬菜而已。东坡舅氏谕之曰:“心即是佛,不在断肉。”东坡曰:“不可作如是言。小人女子难感易流,幸其作如是相,有何不可。”[10]226
此则材料中除了提到苏轼晚年习佛放生、惜生、不杀生外,特别提到朝云受到苏轼的启发后“罕茹腥物,多食蔬菜”。我们认为长期“罕茹腥物,多食蔬菜”,听闻自己误食蛇肉之后,无论是从心理,还是生理角度论,都可能会出现“哇之”的强烈反应。
总之,笔者认为朝云的死因应该确如朱彧记载那样,是误食蛇羹呕吐而死,只是苏轼为亲人讳而有意语焉不详,致使我们不明其真相。
[1]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孔凡礼.三苏年谱[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4.
[3]介子平.东坡与朝云[J].名作欣赏,2013(9).
[4]周云龙.苏轼<雨中花慢>(嫩脸羞蛾)写的就是朝云[J].锦州师院学报,1989(5).
[5](宋)朱彧,撰;李伟国,点校.萍州可谈[M].北京:中华书局,2007.
[6](宋)张世南撰游宦纪闻[M].北京:中华书局,2016.
[7]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9.
[8] (宋)孔平仲,孔氏谈苑[A].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总册1037,子部册343.
[9]彭文良.论苏轼不善饮酒的原因[J].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13(9).
[10]严中其.苏东坡轶事汇编[M].长沙:岳麓书社,1984.
Study on Death Reason of Sushi’s Concubine Wang Zhaoyun
Peng Wenliang, Yang Jiyu
(Chongqing University, Shapingba 400044 Chongqing)
On Wang Zhaoyun's death, Su Shi said in "Huizhou Jian Zhaoyun Shu that she was died of disease. Combined with the works of Su Shi, people thought that she was died of disease of Miasma disease or malaria. In fact, Zhu Yu said that she was died of eating snake soup in Pingzhou Ke Tan. Compared the above materials, we thought that Zhu Yu’s record was not untrue. However, Su Shi recorded like that mainly because Zhaoyun believed Buddhist, who had broken monk’s vows when eating snake meat. And she was also died of this, in order to taboo the sin, which is not necessary to record the fact.
Wang Zhaoyun; Reason of death; Su Dongpo’s concubine
K207
A
1672-1047(2017)06-0008-05
10.3969/j.issn.1672-1047.2017.06.03
2017-11-20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6CZW023);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研究生科研项目。
彭文良,男,重庆市人,古代文学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宋代文学,主攻苏轼文学。
郭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