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华亮
(淮北师范大学 信息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中古志怪小说“人妖恋”故事道教内蕴发微
吕华亮
(淮北师范大学 信息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人妖恋”故事是中古志怪小说中的重要内容,其中包含着深刻的思想意蕴,惜至今无专文对之探究。研究者在论及此类故事时,无不把它们与人仙恋、人鬼恋故事混为一谈,这是研究中的一个误区。无论从故事情节,还是思想内涵看,三者都是不同的。结合中古社会文化背景及现实状况,可以发现,“人妖恋”故事曲折反映了道教的“惜精”观念,蕴含着道教箴戒世人勿沉溺美色的良苦用心。
中古志怪小说;人妖恋;道教;惜精;箴戒
“人妖恋”是指物老成精化为美女或俊男,与凡人交媾的故事。这类故事在中古志怪小说中甚夥。据笔者粗略统计,《异苑》中收录有10则,《搜神记》中有6则,《搜神后记》中有7则,《幽明录》中有17则,《列异传》中有3则,等等。令人奇怪的是,如此丰富的同类题材故事,竟少有专题文章加以探讨。研究者在谈及这类故事时,无不把它们与志怪小说中的人仙恋、人鬼恋混为一谈。我们认为,这是研究中的一个误区,因为无论从故事情节,还是从思想内涵看,中古小说中的“人妖恋”故事与其它二者都明显不同。本文意在透过“人妖恋”故事的表层,结合中古文化背景及社会现实状况,从道教养生视角,对它的特点和思想内蕴加以揭示,以期读者对此类故事能有更清晰、深入的认识。不妥之处,请方家指正。
妖指的是动物或植物变成的精怪,俗称妖怪。干宝《搜神记》卷十九借孔子之口说:“夫六畜之物,及龟、蛇、鱼、鳖、草、木之属,久者神皆凭依,能为妖怪。”[1]427中古时期,道教昌盛,鬼怪思想因此而流行。人们认为,但凡物体,不管有无生命,时间长久皆可成妖。检查此期的笔记小说,其中的妖怪原形就有数十种,如动物类有狐、狸、猴、蛇、鹿、猪、狗、羊、鸡、獭、鼋、龟、鱼、蛟、鼠、蝎、鼠妇、蚁、蚯蚓、蜘蛛、蝉、白鹭、蝴蝶等,植物类有树、苋等,就连无生命之物也能成妖,如金、银、杵、饭臿、扫帚、华表、髻等。物成妖后又善变成人形,祸害凡人。《论衡·定鬼》曰:“妖怪之动,象人之形,或象人之声为应,故其妖动不离人形。”[2]《抱朴子内篇·登涉》亦云:“万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托人形,以眩惑人目而常试人。”[3]300在时人的头脑中,妖怪是有害的,是人类的敌人。《释名·释山》:“妖,殀也,殀害物也。”[4]便说出了妖的危害性。妖祸害人的花样很多:轻者扰人、愚人,如《搜神记》“倪彦思”条故事、《异苑》“树下老公”条故事;重者害人,如《搜神后记》“周子文”条故事、《搜神记》“郅伯夷”条故事。变成美女或俊男与凡人交媾,是其害人的主要方式之一,无以为名,权称之为“人妖恋”。
中古志怪小说中的“人妖恋”故事大多由大致相同的情节单元构成:妖怪化成一风姿绰约的少女或俊朗少年——妖主动诱惑凡人——凡人因沉溺于美色而精神萎靡——妖被识破见杀或逃走。试看《异苑》卷八所载徐奭遇妖故事:
晋怀帝永嘉中,徐奭出行田,见一女子,姿色鲜白,就奭言调。女因吟曰:“畴昔聆好音,日月心延伫。如何遇良人,中怀邈无绪?”奭情既谐,欣然延至一屋。女施设饮食而多鱼,遂经日不返。兄弟追觅至湖边,见与女相对坐。兄以藤杖击女,即化成白鹤,翻然高飞。奭恍惚,年余乃差。[1]665-666
“人妖恋”故事情节大抵如此。考查中古志怪小说的相关研究可以发现,关于”人妖恋”题材故事的专门探讨,几乎是空白。人们在谈及这类故事时,常常把它与人仙恋、人鬼恋故事放在一起谈论。其实,无论从故事的情节,还是故事的内涵看,它们都不是一回事,不能搅合在一起。
从故事情节上看,人仙恋、人鬼恋故事中的仙女、鬼女虽也主动与凡人交接,但她们的动机却与妖女完全不同:仙女的动机在助人,如《搜神后记》载白水素女为谢端“守舍炊烹”,《搜神记》“园客”条载神女助园客养蚕;鬼女的动机多为了追求情爱,如《搜神记》“崔少府墓”条载卢充与崔氏女的爱情故事。而妖女的动机纯是出于私欲,惑人害人。由此,她们对待凡人的态度也不同,仙女、鬼女多情,充满人性温暖,当她们与凡人分别时多恋恋不舍,如上引卢充故事中,卢辞别崔氏女,崔“送至门中,执手涕零”;《幽明录》记鬼女妙音与太山黄原分手,“解珮分袂,临阶涕泗,后会无期,深加爱敬”。而妖女却一味惑人,无感情可言。基于此,她们的最终命运也截然不同:仙女助人后多飞升,如《搜神记》中的知琼、织女;鬼女有的返阳与凡人结合,有的虽不能返阳,但其命运也值得同情,如《搜神记》“汉谈生”条中的王女,与谈生辞别,“涕泣不可复止”,并赠送礼物以为纪念。而妖女的下场多是可悲的,或被驱赶,或遭击杀,如《幽冥录》载狸所化美女与费升交接,后被猎犬咬死。从故事内涵看,人仙恋故事显然包含着仙道助人或凡人渴慕成仙的思想;人鬼恋则是彼时青年男女努力摆脱封建礼教束缚,追求自由爱情、渴望两性生活的曲折反映。二者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而“人妖恋”则映射了中古时期贵族的荒淫糜烂生活,其中蕴含着道教的“惜精”观念及劝诫人们不要沉溺美色的良苦用心。
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在中古志怪小说里的人与异类恋故事中,凡人与仙、与鬼交媾皆无碍,甚或有益,此类例子甚多,不赘举,唯与妖交媾会产生恶劣后果,如上引《异苑》徐奭被鹤妖所魅而神情“恍惚”。又,还是在《异苑》中,殷琅被蜘蛛妖所魅而“心绪昏错”,张道香与獭妖交媾而“昏惑失常”,徐寂之与猴妖交而“患瘦瘠”;《幽明录》载薛重妻与蛇妖交,“经数日,而妇死”;《搜神后记》载杜男与白鹭妖交,后“杜恶之,便病死”,等等。《玄中记》云:“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或为丈夫,与女人交媾;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5]此语更明白地说出了凡人与妖交媾的严重后果。那么,凡人与妖交媾为何有危害如此巨大呢?这要从道教房中术中所包含的“惜精”观念中去寻找答案。①按:这里的“精”指精气,而对于男子来说,精液是精气的重要物质载体,故道教尤重精液的保养。请先言房中术。
房中术指男女交媾之技巧及方法,是秦汉方士所倡导的养生法之一,汉代已颇流行。班固《汉书·艺文志》便收录了《荣成阴道》等专著八种共一百八十六卷;张衡《同声歌》曰:“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素女,即古代精通房中术者。托名班固的《汉武故事》载:“上(汉武帝)造神君请术,行之有效,大抵不异荣成也。神君以道授宛若,亦晓其术。”[6]从文意看,汉武帝向神君所请之术,就是房中术。东汉后期,房中术被道教吸收,成为道教宣扬延年益寿的重要法宝,于是,随着道教的兴起发展,其术亦大盛于中古。据《后汉书·方术列传》载,左慈、甘始、东郭延年、冷寿光和封君达等皆精通容成御妇人法,前三人为曹操所用,“问其术而行之”[7];《抱朴子内篇·微旨》曰:“知玄素之术者,则曰唯房中之术,可以度世矣。”[3]124所谓“可以度世”,说的便是房中术之对于养生的效果。《列仙传》《彭祖经》《延性养命录》等道教著作均反复强调了房中术的重要性。同样,这一时期也出现了很多房中术专著,如《抱朴子内篇·遐览》提到的就有《玄女经》《素女经》《彭祖经》《子都经》《天门子经》《容成经》等;阮孝绪《七录序》引《七录目录》曰:“房中部十三种,十三帙,三十八卷。”《隋书·经籍志》“医方类”所载典籍中,有《序房内秘术》一卷、《玉房秘诀》八卷、《徐大山房内秘要》一卷、《新撰玉房秘诀》九卷等,这些典籍想必多出自中古道教信徒之手。中古房中术盛行之大况,于此可见。
房中术的理论根据是阴阳和合,通过交媾,采阴补阳,以此延年。“人复不可都绝阴阳,阴阳不交,则坐致壅阏之病”。[3]150故房中术又称为阴阳之术。此术的要点在于御而不泻,还精补脑。《列仙传》曰:“老子……好养精气,贵接而不施。”[8]《抱朴子内篇·释滞》:“房中之法十余家,……其大要在于还精补脑之一事耳。”[3]150关于还精补脑的具体操作方法,《仙经》说得较为详细,其曰:“还精补脑之道,交接精大动欲出者,急以左手中央两指却抑阴囊后大孔前,壮事抑之,长吐气,并叩齿数十遍。勿闭气也。便施其精,精亦不得出,但从玉茎复还,上入脑中也。”[9]1734可见,道教非常重视性交中产生的精液,认为它是养生的重要物质,所谓“道以精为宝,施之则生人,留之则生身”[10]17也。所以,道教一方面强调交媾对养生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又反对泻精,在交媾时要把握时机,御而不泻,使精气回流,达到“还精补脑”的效果。
在这种“惜精”观念的指导下,道教反对“任情肆意”的滥交,认为滥交不仅不能养生,还有损年寿,甚至使人丧命。《汉书·艺文志》曰:“房中者,情性之极,……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及迷者弗顾,以生疾而陨性命。”[11]《抱朴子内篇·释滞》曰:“任情肆意,又损年命。唯有得其节宣之和,可以不损。”[3]150又《微旨》:“大都知其要法,御女多多益善,如不知其道而用之,一两人足以速死耳。”[3]129所谓“迷者弗顾”“任情肆意”“不知其道”,就是没有节度的狂交滥施。《彭祖经》载殷王行彭祖之术,“得寿三百岁,气力丁壮”,后却因“得郑女妖淫,失道而殂”,正是抛却房中要义、损精殒命的例证。
回过头来看中古志怪小说中的”人妖恋”故事。这些故事中的妖女皆姿色艳丽,妖男则年少英俊,凡人被他们所诱惑,往往沉溺其中,不知危险,如上文所说徐奭被鹤妖迷惑,“遂经日不返”;陈琅与蜘蛛所化美女往来不绝,“宴尔怡乐”;徐寂之被猴妖所惑,便“悦而延住”;《搜神记》中的王灵孝被狐妖摄入洞中欢爱,被救后,“云乐无比也”,皆其例。《医心经》卷二十八曰:“贪女之容色,极力强施,百脉皆伤,百病并发也。”[9]1712由于贪恋美色,在“乐无比”欢爱中,“极力强施”,导致他们“百脉皆伤,百病并发”,此正是班固所谓“迷者弗顾,以生疾而陨性命”也。在道教徒看来,和人、仙、鬼相比,与妖交媾最耗人精气,《养性延命录》:“若孤独而思交媾者,损人寿,生百病,鬼魅因之共交,失精而一当百。”[10]18《玉房秘诀》引彭祖曰:“与之(指妖怪)交通之道,其有胜自于人。久交则迷惑,讳而隐之不肯告,以为佳,故致独死而莫之知也。”[9]1794所谓“失精而一当百”“久交则迷惑”,说的便是人与妖怪交媾对精气的巨大危害性。凡人沉溺在与妖的性爱快乐之中,往而不返,拯救他们的唯一途径便是杀死妖怪,所谓“物老则为怪,杀之则已”。所以,“人妖恋”中的妖怪大都没有好下场,当妖被杀后,凡人之病也“遂瘥”。“精少则病,精尽则死”(《千金要方》)。凡人因与妖交媾而损精折寿,妖被杀后遂得以恢复,此类故事正是道教房中术“惜精”观念的曲折反映。
中古志怪小说虽多鬼怪之事,然其目的不纯在于“发明神道之不诬”,亦具有深刻的时代意义。张苌先生说:“无论人神恋也吧,人鬼恋也吧,人妖恋也吧,都是人类想象的产物,是‘通过人民的幻想’,用自觉或不自觉的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它植根于现实生活,以幻想的形式表现人民的爱与恨、悲与喜,表现人民的理想和愿望。”[12]可以说,假托鬼怪,以人神、人鬼、人怪结合方式来表达作者的愿望,应是中古志怪小说创作的重要目的之一。如《搜神记》中紫玉故事,反映的是青年男女对自由爱情的渴望及对门阀婚姻制度的控诉;韩凭妻故事则是一曲反抗强暴,讴歌忠贞爱情的赞歌;《列异传》“蒋济亡儿”条讽刺了现实官场的黑暗,等等。那么,透过中古志怪小说“人妖恋”故事的表象,可以发现,其中蕴含的是道教箴戒荒淫社会的良苦用心。
中古是一动荡的时代,也是一极度侈靡淫乱的时代。王侯贵族,沉溺于美色,“对弄婢妾”,整个社会一片乌烟瘴气。《千金要方》卷八十一引仲长统之言曰:“王侯之宫,美女兼千;卿士之家,侍妾数百。昼则以醇酒淋其骨髓,夜则房室输其血气体。耳听淫声,目乐邪色,宴内不出,游外不返,王公得之于上,豪杰驰之于下。”[13]《晋书·后妃列传》载“时帝(晋武帝)多内宠,平吴之后复纳孙皓宫人数千,自此掖庭殆将万人,而并宠者甚众,帝莫知所适,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寢。”[14]《搜神记》卷七曰:“元康中,贵游子弟相与为散发倮身之饮,对弄婢妾,逆之者伤好,非之者负讥。”[1]338《金楼子》卷一曰:“魏齐王芳,不亲万机,耽淫内宠,日延倡优。迎六宫家人留止内房,尝于芙蓉殿前裸袒相逐。”[15]中古贵族之荒淫生活,于此可略见一斑。
不仅男性贵族淫乱无常,女性也多荒淫之事。干宝《晋纪总论》曰:“其妇女庄栉织纴,皆取成于婢仆······先时而婚,任情而动,故皆不耻淫逸之过,不拘妬忌之恶。”[16]《抱朴子外篇·疾谬篇》曰:“今俗妇女······舍中馈之事,修周旋之好。更相从诣,之适亲戚。承星举火,不已于行。多将侍从,暐晔盈路。婢使吏卒,错杂如市。寻道亵谑,可憎可恶。或宿于他门,或冒夜而返。游戏佛寺,观视畋渔。”[17]《宋书·前废帝纪》载山阴公主淫恣过度,帝为其“置面首左右三十人”[18];《南史·齐本纪下》载废帝郁林王“矫情饰诈,阴怀鄙慝。与左右无赖群小二十许人共衣食,同卧起。妃何氏择其中美貌者,皆与交欢。”[19]这些材料表明,中古贵族妇女之放纵恣肆,不让于男性。
中古社会淫乱之风的形成,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有贵族阶层的堕落腐化,有大胆开放的民风习俗的影响,同时,我们应注意到,道教所倡导的房中术,客观上对之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简单地说,房中术就是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之术。①按:中古女性亦不乏行房中术者,如《列仙传》载女丸行房中术,“房室纳诸年少,饮美酒,与止宿,行文书之法,如此三十年。”这种打着“追求长生”旗号,迎合了人的本能欲望的方术,为贵族阶层的淫乱提供了借口。然他们两眼只盯着“御女多多益善”,却抛弃了房中术的“惜精”要义,肆意纵情,淫风大盛。《抱朴子外篇·吴失》载当时贵族“金玉满堂,妓妾溢房”;晋武帝后宫美人殆万人,因宠者甚众,竟“莫知所适”;《拾遗记》曰:“石氏(石崇)侍人,美艳者数千人。”[1]556此皆当时贵族好色多嬖之例。
“皓齿娥眉,命曰伐性之斧”。中古贵族生活在婢妾的包围之中,追求无节制的性生活,必然会导致精气的损耗,以至过早夭亡。《汉武故事》云:“自后贵人公主慕其术,专为淫乱,大者抵罪或妖死,无复验云。”此语正道出了房中术对淫乱之风的助长作用,及其给人带来的危害。释慧通驳顾欢道士《夷夏论》云:“老氏著文五千,而穿凿者众,或述妖妄以迴人心,或传淫虐以振物性。故为善者寡,染恶者多矣。”[20]所谓“传淫虐”,是佛僧认为道教房中术对社会风气的恶劣影响。葛兆光先生也说,“很少有什么宗教比道教更露骨地去迎合‘人欲’了”[21]。其实,道教也看到了自身所倡导的房中术之弊端,故此,他们一面宣扬房中术的重要性,一面又不厌其烦地强调房中术的“惜精”要义。《抱朴子内篇·微旨》:“若欲纵情恣欲,不能节宣,则伐年命。善其术者,则能却走马以补脑,还阴丹以朱肠,采玉液于金池,引三五于华梁,令人老有美色,终其所禀之天年。”[3]128《养性延命录》引彭祖曰:“用意俗猥,精动欲泄,务副彼心,竭力无厌,不以相生,反以相害。或精狂消渴,或癫痴恶疮,为失精之故。”[10]18“人妖恋”故事也正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下产生的。和枯燥的说教相比,富有情节的故事更能打动人心,其中所蕴含的道理也更易于被人接受。故此,道教徒在理论上大肆鼓吹“惜精”要义的同时,又利用时人迷信的心理,编造“人妖恋”故事,突出狂交滥施的危害,借此以警醒世人。其实,“人妖恋”故事中的妖,正来源于实际生活。一个显明的例证就是,其中的妖女不光光彩照人,有的还会弹琴唱歌。如《幽明录》载东阳丁哗夜宿方山亭,遇妖女,妖女为丁弹琵琶而再歌,“歌曰:‘久闻所重名,今遇方山亭。肌体虽朽老,故是悦人情。’放琵琶上膝,抱头又歌曰:‘女形虽薄贱,愿得忻作婿。缱绻观良觌,千载结同契。’声气婉转,令人绝倒。便令灭火,共展好情。”这里“声气婉转”之妖,不就是贵族身边婢妓的写照吗?谢眺《夜听妓诗》“蛾眉已共笑,清香复入襟。欢乐夜方静,翠帐垂沈沈”,其中所展现的贵族狎妓生活,和上述描写多么相似!故此,我们认为,“人妖恋”故事所描写的人妖交媾,正是贵族阶层淫乱生活的反映;人与妖交媾而生病,正反映了放纵性生活给人带来了巨大危害;妖被杀而身遂安的故事情节,则蕴含着道教以“惜精”观念为指导,劝诫世人勿沉溺美色的良苦用心。
总之,在中古志怪小说“人妖恋”故事中,凡人与妖的关系是对立的、互害的;妖最终被杀,是道教“治病救人”、自神其教的把戏。唐代以后,此类故事仍盛行不衰,然其中的宗教色彩逐渐淡化,凡人与妖的关系亦变得复杂,妖女不都是可怕的、害人的,相反,很多妖女是可爱的、多情多义的。于是,在人妖恋故事中,遂演绎出许多令人唏嘘慨叹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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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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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华亮(1970-),男,安徽寿县人,淮北师范大学信息学院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