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琼,匡代军,2
(1.长沙师范学院,湖南 长沙 410100;2.湖南师范大学 湖南 长沙 410083)
柳宗元旅游审美体验论
王 琼1,匡代军1,2
(1.长沙师范学院,湖南 长沙 410100;2.湖南师范大学 湖南 长沙 410083)
柳宗元审美体验论涵盖“目谋”“耳谋”的低层次审美体验、“神谋”“心谋”的中层次体验和“心凝形释”的高峰体验。其低、中层次体验为一般旅游审美体验所共有。而“与万化冥合”、主客消融的审美境界应成为当代旅游审美的追求目标,其美学思想对当前旅游文化具有借鉴意义。
柳宗元;美学;旅游;审美体验
柳宗元是我国中唐时期重要的思想家。从旅游美学的维度和当前的话语体系审视柳宗元美学思想,其旅游体验论发前人之所谓发,开创了中国审美的新境界。就个体的审美体验而言,旅游动机的驱动,从现实生活世界迈入旅游审美世界,不仅仅是一种审美活动,更是天人合一的交流。柳宗元山水游记所蕴涵的一系列审美体验活动,呈现出一种由外向内的人生超越。随着当今时代的发展,其审美内在特质更加突显出来了。
在中国传统文化当中,“游”的文化可谓源远流长。“游”这一词在我国古代最早大概出现在文献总集《尚书》:“罔游于逸,罔淫于乐。”。“游”之意在游玩、游乐。君王淫游纵然不可行,但包含奢侈逸游中的寻乐愉悦因素是无可否认的。“游”具有最初主体心灵愉悦的意义,随之演变成为独特的美学范畴。春秋战国孔子周游列国、庄子与惠施“游于濠梁之上”等,士大夫们的仁学之游和逍遥之游开启了中国旅行文化的新篇章。“有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就孔子而言,人不仅要有所“志”,有所“据”,有所“依”,还要能“游”。“游”既是个人对现实的超越,也是生命价值的体现,正所谓“入世中出世,出世中入世”。这生活方式以至于后世演变成士人们尤其是失意之士的生存方式。“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庄子《大宗师》)庄子的“逍遥游”赋予了“游”独特的精神内涵,非“游于艺”,而是游于造物者。“游”作为一种精神内涵经过不断的转化和丰富,逐渐转化为有着明确审美对象的“山水之游”。自魏晋南北朝起,游览山水成了士大夫们怡心畅神之乐事。谢灵运、嵇康、宗炳等士人们无不寄情于山水,游目骋怀,游而忘归,在山水之间寻找人生与宇宙的意义。山水之游不再是避世之人的专利,而是个人生命获得终极升华。
修身养性之游,逍遥天地万物之游,放情林壑之游的旅游思想深深地浸润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并对后世士人产生影响很大,柳宗元则是其中之一。在柳宗元的山水游记中,可以看到“游”之精神的延续与超越。柳宗元在徜徉山水时总有一股“游”冲动。美学家叶朗先生认为:“旅游,从本质上说,就是一种审美活动。”“立身一败,万事瓦裂,身残家破,为世大僇。”[1](P781)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处于“茕茕孑立”的悲苦境地,昔日的社会政治理想和济世情怀转瞬间化为泡影。然而,受现实冲击被世俗抛弃的他获得了走进旅游世界的契机。“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1](P762)内在的旅游审美需求和动机一直贯穿在柳宗元的山水旅游活动中。柳宗元或登高远眺,或隐于山林,永、柳的山山水水遍布了他的踪迹。柳宗元的“游”实则体现了旅游中的审美之意,在旅游审美实践中他首次提出了“美不自美,因人而彰”[1](P730)这一理论命题。在柳宗元看来,真正的美并不在于外物自身,自然之景只有通过审美主体去发现、观照、体验它,才能彰显它的美。美依赖于人的审美意识,美离不开人的审美体验。
“邑之有观游,或者以为非政,是大不然。夫气愤则虑乱,视壅则志滞。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情宁平夷,恒若有余,然后理达而事成。”[1](P737)在柳宗元看来,“观游”能抚慰人的精神,舒缓人的情绪,消解人内心的寂寞。“观游”“游息”成了柳宗元的一种生活需求,成了他生存动力的一个寄托,成了转化人生痛苦、恐惧等负能量的精神药方。正因为游山水具有这样作用,“皆若空游无所依”[1](P767)柳宗元沉浸于山水中,暂时忘却了世间烦恼,从抑郁惴慄中解脱出来,以一种超功利、超现实的审美心境,进入了自由的审美境界,深深体验到“游于是乎始”[1](P763)才是真正的“游”。
(一)身游之审美方式:“与目谋”与“与耳谋”
西方学者的一些旅游动机理论认为,旅游是一种“逃逸”,其动力来自旅游者对生活世界的一种逃避心态;同时旅游也是一种“追求”,是一种自我实现的努力。“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李白)在中国文化源流当中,文人士大夫对生活世界的一种逃避往往选择隐遁在山林的方式而呈现出来。在现实生活世界,人免不了为世俗所羁,为常情所困,于是便有了逃避于尘世,沉湎于另一世界的需求。被贬永州的柳宗元为排解压抑在内心的孤独感,迈入旅游审美世界,与山水对象的对话中寻找精神家园,寻求人生的意义。
在旅游过程中,游者起初感知到的是形色之美、耳目之悦。“登泰山而小天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孔子、王维通过登高鸟瞰、山间视听观照外部世界。“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1](P766)“目谋”“耳谋”是旅游审美活动中最初的审美感受。
“风摇其巅,韵动崖谷;视之既静,其听始远。”[1](P770)柳宗元凭借“内在眼睛”感受自然山水的声色之美。“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1](P781)俯瞰或仰聆、旷望或时闻成了他观照旷远田野,幽寒山涧等物象系统的审美方式。“各种感觉可以默契旁通,视觉意象可以暗示听觉意象,嗅觉意象可以旁通触觉意象,乃至于宇宙万物无不是一片生灵贯注,息息相通。”[2](P781)“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1](P767)这里既有“往来翕忽”的鱼儿、“日光下澈”的视觉冲击,又有“如鸣珮环”的美妙水声等听觉享受以及时空变化的知觉体验。形色之美的唤发,耳目之觉的旁通,激发了柳宗元无限的审美想象和审美情思。柳宗元忘我在自然造化空灵的意境中,获得悠然自得的至美之乐。
(二)心游之审美方式:“与神谋”与“与心谋”
走进旅游世界的柳宗元不仅领略到直接诉诸感官的山水形色之美和耳目快适之感,还展开了更深层次的心灵感悟。“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1](P763)柳宗元置身于含着审美力量的山水中,悠游于造物者中,交游神会、涵泳无尽,获得视听快感的同时,开启了心灵的体验。庄子《人间世》云:“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3]庄子认为,“听之以耳”、“听之以心”、“听之以气”由外而内的递进式体验过程,最终达到“唯道集虚”的境界。
柳宗元在山水悠游中也体验到这种虚静空明的生命境界。“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1](P766)在柳宗元看来,以幽独情怀和虚静之心方能体悟深层次的韵味境界。“丘之幽幽,可以处休。丘之窅窅,可以观妙。”[1](P749)“日与之娱,则行宜益高,文宜益峻,道宜益懋。”[1](P724)柳宗元把“丘之幽幽”、“丘之窅窅”当作精神休养地,日与之娱下忘却尘世喧嚣,感悟人生之真谛,品味圣贤之道。“从这个层次起,所谓美感就不那么纯粹了。我们读一首诗,看一幅画,听一段交响乐,常常是通过诉诸我们视觉听觉的有限形象,不自觉地感受和领会某些更深远的东西,来获得美感享受,收到悦心悦意。”[4]这种审美感受既非由生理感官的刺激而产生的快感,也非伦理道德的实现而产生的精神愉悦,而是一种超越耳目感官的体验,是一种理智的满足和心灵的愉悦。这诉诸内在体验的“神谋”、“心谋”,是人与山水的不断融合的过程,也是观游者由外向内的审美体验的生命活动过程。
(三)旅游之审美境界:“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
观游者由外在感官的直觉活动进入内在心神体验,其终极达到更高的审美境界。旅游体验“呈现出两种基本状态:一种是一般性的旅游体验,指游客在情感上没有大起大落,处于比较平稳和温和的状态,这是一种常态,是旅游者经常感受到的一种状态;另一种则是高峰性体验,亦即旅游者的情感和生命力得以充分释放,处于一种剧烈起伏的状态之中,并获得了远远超过一般性满足的巨大满足的一种状态。”[5]“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1](P763)柳宗元用“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道出了旅游体验的高峰性体验。个人的心神瞬间凝聚,个体的形体顿时散释。“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列子·黄帝》)列子御风而飞达到了浑融冥契的境界。柳宗元体验到的冥合感与庄子所言“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的哲学化境一样,“游”于天地之间,“化”入万物之中。“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1](P643)“鸿蒙之游”中个体生命与广袤的宇宙遥相呼应,与天地共游,主客消融,柳宗元忘掉一切周遭,获得了一种生命的全新感受,达到了真正精神超越,这是观游中所能获得的最高境界。
综上所述,柳宗元旅游审美体验思想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又有所超越。柳宗元以开放的审美姿态,将自己的个人人生理想投入到山水中。经过旅游美学实践与体悟,其审美体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种审美体验过程即由“目谋”、“耳谋”低层次的身游之体验到“神谋”、“心谋”中层次的心游之体验,最后获得了“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的高峰体验过程。柳宗元审美体验过程达到极致,是中国古代旅游审美心理论的新发展。如今怀旧游、增知游、寻根游等多种旅游方式,仅是“未始游也”的变化形态。按照伽达默尔关于游戏的理论,游戏的本质在于游戏本身而非游戏者,那么旅游真正才是旅游的主体,旅游中主客体完全消融,旅游才彰显出其本真的意义。柳宗元的“与万化冥合”、主客消融的审美境界应成为当代旅游审美的追求目标,其旅游审美体验三层次论对当前旅游文化具有借鉴意义。
[1]柳宗元.柳宗元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朱光潜.朱光潜全集(第一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287-288.
[3]王先谦.庄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7.35-36.
[4]李泽厚.李泽厚哲学美学文选[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408-409.
[5]陈才.旅游体验的性质与结构——基于博客游记的探讨[M].北京:旅游教育出版社,2010.186.
湖南省社科基金资助项目课题(13B19);湖南省社科联资助项目课题(0806020A)
王琼(1975-)女,湖南衡阳人,长沙师范学院讲师,主要从事美学研究;匡代军(1972-),男,湖南祁东人,长沙师范学院副教授,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