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美其美 美美与共

2017-03-07 20:00夏鲁平
民族文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陵水王姐酸菜

夏鲁平

据说每年冬季,东北有三十万人涌入海南,也有人说,还不止这些。海南气候宜人,很适合人居住。我曾住进了一个专供外地人生活的小区里。每天看见全国各地南腔北调的人像候鸟一样迁徙而来,安心生活,不免感慨万端。这些人带着不同的文化背景互相碰撞、交流着,形成了独特的海南人文景观,当我坐下来准备把诸多感受写出来,发现最让人欲罢不能、难以释怀的还是陵水。

人家的日子

每年十月,正是长春秋菜上市的季节。虽然现在很多人家不搞冬贮菜了,但我还是积习难改,一大早穿上羽绒服,出门,踏着地上飘零的黄叶与冰霜,在秋风萧瑟中,买回几棵大白菜,然后赶往机场,乘上了前往海南三亚的飞机去陵水。

对于海南的气温我早有准备,下飞机前,我早早脱掉羽绒服和毛裤,换上了夏季短袖衬衫,出了机场,还是被热浪焖出一身大汗。那一刻,我怎么也无法想象,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在东北的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可转眼间,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冰火两重天了。

在海南陵水现代农业科技园区,让我最为惊讶的是,我们每天捧着饭碗吃的蔬菜,原来可以这么精细化种植,精细到让我们瞠目结舌的程度,據说园区里的蔬菜在海南超市里可以卖到每市斤八块钱,比有些水果贵几倍。这不仅让我想起东北刚上市的冬贮菜,那满街道叫卖的大白菜、红萝卜,三毛钱一市斤;地瓜、土豆五毛钱一市斤。东北的蔬菜粗放,价格便宜,吃着实在,与眼前娇嫩珍贵的绿叶相比,有着天壤之别。我想,这就是地域差异吧。在长春,早在十几年以前,在这个季节里,我们都要购买几百斤甚至上千斤的大白菜、大萝卜、土豆,拉回家里,稍微在秋阳下晾晒几天,等冰冻来临时,放入菜窖,这就是冬贮菜。这样的菜往往吃不到第二年的四五月份,便坏掉了,于是我们东北有腌酸菜的习惯,就是在入冬之前,家里烧上一锅开水,把大白菜摘去硬帮,收拾干净,放在开水里焯一下,捞出来晾干,放进楼道一口齐腰高的大缸里,封上缸口,等待发酵,白菜变酸,冒出泡沫。冬天的时候,这样的酸菜可以从缸里捞出来一棵,洗干净,切成细丝,做酸菜炖白肉血肠,做酸菜炒粉条,也可以涮火锅。我小时候常常听到邻居大人们说:“你看谁谁家的日子,又吃酸菜炖白肉血肠了。”意思是谁谁家的日子过得好,过得好说明这户人家脑瓜子灵活,能干,让人羡慕。孩子们听大人这么一说,都忍不住提了提鼻子,闻到了酸菜炖白肉血肠的香味,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抬头看自家大人:“我们家能吃酸菜白肉血肠吗?”日子稍好的人家,自然会信心十足地给孩子一个许诺,买来白肉血肠,从缸里捞出酸菜,炖上了。日子稍差的人家,大人们会给孩子一顿痛骂:“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你咋没看见人家孩子比你学习好呢!”

吃酸菜的日子里,其实我很想见到像眼前这样的绿叶菜,只是那时我们想都不敢想,这个季节里还会有绿油油的蔬菜,以为冬天的日子就是吃酸菜一天天度过的呢!现在冬天我们都可以从超市里买来各种蔬菜,还有酸菜,无需再在家里贮存大量的秋菜了。秋菜上市,我们只是象征性购买一些,放在阳台上,吃上一两个月,就开始从超市里购买蔬菜。这一切,似乎皆来自科技与文化相互融合、渗透的结果。

透过日子的烟火气息,我们似乎更能看到生活本真的东西。在海南陵水,在这个蓝天碧海满目翠绿的地方,我很想知道这里的老百姓是怎样过日子的,他们对日子有着怎样的理解?当陵水的人们将这一话题展开、深入下去,竟不知不觉讲起了陵水的大日子,也就是全县整个老百姓的日子。讲这样的日子,自然绕不开陵水的当家人麦正华,这位五十多岁的县委书记是怎样让陵水这个大户人家门庭院落干净利索,市容市貌焕然一新的。文明从每个人身上抓起,从一点一滴中抓起,几年来的环境治理,不但使陵水县城美丽得如一座森林公园,而且每家每户都看不出与这县城美景有着不和谐之处。陵水人总爱把整个县比喻成一个大家庭,这户人家的财政收入由十几年前名不见经传的几千万元,现在一下跃居每年财政收入近四十亿,在全国百强县排名第八十六位。日子富足,缺不了精神文化的提升,几年来,陵水搞国际羽毛球比赛,龙舟大赛,乒乓球明星对抗赛等几场大型活动,影响颇大,有力地促进了陵水旅游事业的发展。老百姓的日子殷实了,心情舒畅了,当领导的心里自然也就踏实了。大年三十,县委书记麦正华为了跟敬老院的老人们吃上一顿节日饭,特意赶到三才镇敬老院,与二十多名孤寡老人坐在了一起,送去党和政府的一份关爱与温暖。从敬老院出来,麦书记匆忙回到三亚,与自己的父母团聚了一个小时,然后在天黑时返回陵水。其实,他心里装着一桩更为重要的事,就是看望贪黑打扫街道的环卫工人。年三十这天,老百姓放鞭炮的纸屑影响市容卫生,必须在当天清理,环卫工人的辛苦,必须让全县人民都知道!

一户人家,穷也罢,富也罢,没有文化最可怕。作为每天繁忙的县委书记,麦正华的亲民理念还体现在对文学的重视上。文学是一切艺术的根本,是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软实力的重要标志。有一种说法,没有诗意的未来是不值得期待的。陵水是个充满诗意的城市,在这山水美景中,当地的领导更注重老百姓精神文化生活的打造。陵水有一群爱好文学、音乐、美术的青年,自发地组织了一个陵河诗社,诗社坐落在一处偏避的巷子里,在高楼与高楼的夹缝中显得有些破旧与特立独行,但就是在这破旧的民房和与民房连为一体的院落里,却浸透着一股浓浓的书香气息。院子角落里的椰壳,看似随意丢弃,其实都是青年人独具匠心的设计。天长日久,椰壳在潮湿的泥土里发芽,长出了一棵棵小小的椰树,倔强地矗立在一派生机盎然的翠绿当中,那坚挺的叶稍,好像正望眼蔚蓝的天空。肆意疯长的牵牛花,顺着外墙,爬上了房顶,蔓延出一片粉红与绿色交相辉映的奢华与铺张,美得光彩耀眼。当然,最夺人眼球的,当属这破旧的民房里面两间低矮的小屋。小屋宁静得如同大城市里精心打造的怀旧的酒吧,只是这里没有酒,有的是木制的大桌,摆放在其中一间屋内,环绕大桌墙壁的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还有一面墙,歪歪扭扭粘贴着陵水青年人的诗作。因为有了诗,这两间小屋就有了升华,有了独特的韵味与艺术气息。有一天,县委书记麦正华来到了陵河诗社,诗社的青年人惊呆了,可他们很快知道,麦正华是以一个文学爱好者的身份来到此处,与青年人谈诗,谈艺术,那份亲近感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麦正华离开陵河诗社后,马上召开县委班子会议,让大家为陵河诗社捐书,并对这个弱小稚嫩的诗社进行引导和扶持。陵河诗社在当地出名了,火起来,成为陵水不可或缺的一个文化符号。

我未曾谋面这位麦正华书记,但我的耳边总是响起大家讲述麦书记怎样体察民情、怎样精心打造陵水文化所煞费苦心的故事。由此我们感到,有文化的陵水才是有亲和力的陵水,才是有发展的美丽陵水。

小小与小陶

我到海南陵水,吸引了我的妻子,她随后乘着火车赶来。她在火车里结识了从天津来海南的王姐。王姐去年在乡下居留,今年她又换了一个新的住处,但生活物品还放在原来的房东家里,准备取回来。王姐脊椎做过手术,不能抬过重的东西,我跟我妻子提出帮她去取,顺便见识一下海南的乡下人过着怎样的日子。

这是我在北方永远也想不到的村落,在一大片槟榔树中间,有一条通往村子的水泥路,此时正是槟榔成熟季节,路边时常能见到采摘槟榔的老妇人。王姐老远就喊:“阿婆,我回来了。”路边的老妇人转过身,木木地看着我们,说着我听不懂的当地话。远处又有摩托车开过来,王姐退到路边喊:“阿公,还认识我吗?”那骑着摩托车的老汉跟王姐打了一声招呼,很快驶远了。走在长长的通往乡下的水泥路上,我的头顶时不时会闪出一条横幅:脱贫先立志,致富靠自己。再有:先富帮后富,同走小康路。王姐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很愿意跟人搭话,不管多么木讷的阿公阿婆,都被她响亮的嗓门喊得像从懵懂的睡梦中刚醒过神儿似的,赶紧回应以热情的话语。也许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嘴勤,总会为自己赢得各种空间与机遇。后来我住在一个小区里发现,凡是来海南的外地人,总在寻找理由相互主動搭话或点头微笑。

村头里的人家静悄悄的,院门四敞大开,老人们蹲在院子里干着手里的活儿,家禽们三五成群觅食闲逛。这是一个寂静的上午,从一座房屋里传出时断时续的钢琴声,像是被管教严格的琴童弹响的巴赫。

王姐一声长一声短的“阿公、阿婆”,搅得寂静村子热烘烘的空气打着旋儿,钻进每家院子里。有人跑出来,拉着王姐的手,开始了一场永远也说不完的嘘寒问暖。

因为王姐还要走动几户人家,有一些私话,我与妻子不必紧紧跟随,便继续往前走,走出了村子,眼前现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来。

在湖边,我们遇到了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小,她穿着黑色衣裙,长得瘦瘦小小,很让人怜爱的样子。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叫小小,她手拿着简陋的竹竿,跟一对住在村子里的外地老年夫妻钓鱼。我与妻子凑上去,正赶上小小抬起竹竿,有鱼咬钩了?钓钩露出水面,空空如也,我们未免替小小失望,自然而然与她搭上了话。见我们对钓鱼如此感兴趣,小小把竹竿递给我妻子,然后在钓钩上捏上一小块面包渣,让我妻子尝试垂钓。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我感受到海南人那种温和的一面。小小不但对人友好,还善解人意。后来,那只竹竿不知不觉落到了我的手里,我眼盯着水面上漂浮的塑料泡沫,完全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也不知道小小有何事离开湖岸,悄悄离开我们回村了。

王姐在村子里掀起一片漩涡后,来湖边找我们,当然,她还要找小小。从体貌特征的描述上,我知道刚才把竹竿递到我妻子手里的女孩叫小小。王姐说小小不是女孩子,她嫁人了,听说刚怀孕。王姐准备把自己不穿的牛仔裤送给她,她找小小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当面跟小小说些安慰的话,因为怀了孕小小心里很痛苦,从妊娠反应上看,她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是女孩儿。小小很希望这次她怀上的是男孩子,如果是女孩儿,刚嫁到婆家的小小就没地位了,即使以后可以生第二胎,如果第二胎仍是女孩儿,不用婆家人说什么,小小自己就得主动离开婆家。

想不到这地方重男轻女观念如此严重!

王姐说:“你们不知道,小小是个要多好有多好的人,怀孕应该是女人幸福的事,我不想让她整天痛苦着。”

王姐返回村子,还是没找到小小。她回来时,眼圈红红的,欲言又止,我妻子问:“王姐,你这是怎么了?”

王姐努力掩饰着自己情绪说:“没什么,是房东阿婆那边的事。”

什么事让她内心如此震荡?

王姐转换话题说:“刚才我见到了小陶,小陶是房东的邻居,我们现在去她家吃饭。”

在往小陶家走的路上,我以为王姐会跟我们讲述房东阿婆家的事,可我们直到走进小陶家的院子,她也没有说起,只是提到她放在房东家的物品已经收拾好了,吃过饭装进阿婆家的电动车,阿婆会帮助我们把这些东西拉到村外公路边上,等公交车来时,再搬进公交车里。

小陶是从江苏农村嫁到海南的,人长得白白胖胖,很是漂亮,当我妻子和王姐都夸小陶好看时,小陶不好意思抬起胳膊,歪起头使劲瞅着,说:“在这里,我都晒黑了。”

我们在小陶家吃的是她亲手做的面条,每碗面条里放着两个肉丸子。肉丸子也是小陶亲手做的,她说她平时做了很多肉丸子,在网上卖,但很少有人买,不知自己做什么买卖比较合适。小陶在江苏老家离了婚,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海南,又与现在的丈夫生了个孩子,是男孩儿,她很自豪,丈夫对她也非常好,从她的脸上时不时滚动出的笑容里,我们已经看出,她很幸福。

小陶家房屋宽敞得几近四处透明,是结婚时丈夫花二十万盖起来的,这里的房屋是东西开门,东门和西门各有两个大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花朵和蔬菜,很是养眼。我们建议小陶搞农家乐,小陶说她丈夫不喜欢家里来外人,嫌闹。我们说,你在院子里搭个大棚,客人不必进屋里。小陶转动着眼珠,揣摩我们提出的建议对她是否合理,然后问,除了农家乐,还有什么买卖可做?

“你可以做面条啊,你的面条非常好吃,外人肯定喜欢。”王姐说。

小陶笑了,还在为她的心事纠结着。

吃过面条,走出小陶家的院门,看见一位阿公扛着两根竹竿去湖边钓鱼,我们又尾随而去。阿公的竹竿上那两根长长的丝线上,系着一个像拇指肚大小的白色塑料泡沫,算是鱼漂了,钓钩旁坠着一个小铅粒,这钓鱼工具跟上午小小拿着的竹竿一样,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钓钩抛入水中,不一会儿鱼漂动了,鱼开始咬钩,提起竹竿,一条鱼扯着丝线在空中飞舞,划出一道道耀眼的鳞光,然后摔到地面。看来钓鱼使用什么样的渔具并不重要,关键还是要看水里的鱼。

这时小小从远处向我们走来,刚才小小跟王姐在村子里一直互相寻找,最终还是没能碰面。小小听小陶说我们在湖边,就赶来了。她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从袋子里拿出几个名字叫木薯糕的食品递给我们。小小说,这是她母亲亲手做的,特意带给我们尝尝。盛情难却,我接过木薯糕,揭开外层竹叶,咬一口,感觉这东西筋筋道道,里面夹着椰丝,很甜。小小说,她妈做的木薯糕最好吃,村子里有红白事,会有人请她妈做这东西。

吃着木薯糕,王姐从背兜里拿出牛仔裤,塞给小小,然后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话从哪说起。此时,小小肯定知道王姐要说的话,眼圈忽地红了,又怕我们看见,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看着湖面,让自己平静下来。

回到了村子,房东阿婆推着摩托车在等我们。把王姐的物品放到车上,阿婆骑着摩托车先于我们赶往村外。王姐说:“阿婆家的事本来我不想讲,可现在还是忍不住。阿婆年轻时是村主任,会说普通话,是见过世面的人,非常热心……她老伴有病不能走路,阿婆才买来这辆摩托车……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前两个月,阿婆的外孙子跟同学在湖水里玩耍,出事了……阿婆的女儿和女婿在外打工,本来打算上个月回来就不再出去,准备在家好好陪孩子,想不到这孩子出事了。”王姐说话带起了鼻音,她说她跟这孩子很熟,知道他非常懂事,可她以后永远也看不到这孩子了。

房东阿婆原本邀请王姐和我们吃午饭,可王姐看阿婆哭成了那个样子,改变了主意,临时决定去小陶家吃面条。

我们往村口走着,很多阿婆阿公从院子里出来打招呼,白白胖胖的小陶突然从后面跑过来,她这是特意来送行,问中午的面条吃饱没有,然后拜托我们帮她再想想,她还能做什么买卖。

看着小陶挥动的手臂,我想起了小小,小小没送我们,我回头四处张望,穿过六七个阿公阿婆向我们挥动的手,穿过远处房屋与房屋的缝隙,我不停地睃巡,仍没看见小小。也许在这时,小小有意不跟我们见面。

那一刻,挺让人伤感的。

猜你喜欢
陵水王姐酸菜
一“病”解千愁
童年的酸菜
高手过招
谁打裂了酸菜缸
海南陵水樱桃番茄产业发展现状?问题及对策
在陵水错把大风吹过的地方当成故乡
陵水共青团组织青年学习红色书法文化
酸菜吃前多洗洗
娘和她的酸菜坛
海南陵水:用丰厚文化家底为旅游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