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明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上左上右礼制对中华民族的深远影响
□吴天明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周代东夷楚人以东为至尊,南(左)为次尊,北(右)为再次,上左,体现了崇拜祖先的核心信仰;华夏周人以北为至尊,西(右)为次尊,东(左)为再次,上右,也体现了崇拜祖先的核心信仰。夏夷礼制虽然不同,却都体现了崇拜祖先慎终追远的核心信仰,而这正是中华民族所有礼制文化的核心。汉代统治者因势利导,有意整合,终于逐步形成以华夏礼制为主的统一礼制,并使其成为汉朝政治统一、文化统一和大汉民族形成的重要标志,深刻地影响了此后两千多年中国历史的进程。本文还顺便解决了困挠语言学界两千多年的“南面”“北首”“当阳”等词语的训诂问题。
上左;上右;楚人;周人;礼制;汉文化;祖先崇拜
根据周秦两汉的文献记载,在周朝时,如果一国军队三军出征,主帅会亲统兵力最强的中军,左右两路偏师及其将领也要分出上下尊卑,兵力配置亦上强而下弱。楚人以左路军为上,右路军为下,左军兵力强而右军兵力弱,左军统帅官爵高而右军统帅官爵低,上左;周人则相反,以右路军为上,左路军为下,右军兵力强而左军兵力弱,右军统帅官爵高而左军统帅官爵低,上右。如果一国军队两军出征,楚人以左路军为主力,主帅亲统左路军,以右路军为偏师,上左;周人则相反,以右路军为主力,主帅亦亲统右路军,以左路军为偏师,上右。
周代如果不打仗,在官方的正式场合,官员相聚,只能按官爵大小排座次,其礼制安排与战场布局相同,大体如下:楚人至尊者坐东朝西;次尊者坐在至尊者左边,坐南朝北;再次者坐在至尊者右边,坐北朝南;以左为上。周人至尊者坐北朝南;次尊者坐在至尊者右边,坐西朝东;再次者坐在至尊者左边,坐东朝西;以右为上。民间相聚如乡饮酒礼等依据辈分年齿,同门相聚依据“先进后进”的时间,其具体礼制亦大体仿照官场的安排,或仿照楚人,或仿照周人,只是不以官爵大小、地位高低、财富多寡为序而已。
到了汉代,四海一家,天下一统,以周人为代表的华夏,和以楚人为代表的东夷,还有许许多多的部落民族国家,全都成为大汉子民。但是军事上政治上的统一相比之下比较容易,礼制文化的统一却很艰难。经过萧何刘邦的有意整合,首先在官方逐步形成了以西北周人文化传统为核心的礼制安排,为大汉礼制文化的大一统奠定了基础。此后两千多年,甚至一直到如今,官方座次安排始终都严格实行周人礼制,民间座次安排则大多实行周人礼制,也有间或实行楚人礼制者。但是这些都是代代相传,相沿成俗而已,世人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即使是研究礼制礼法礼俗的学者方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以东为至尊还是以北为至尊,次尊方位是左 (南方)还是右(西方),官场和民间的座次究竟该如何排定,初看似为小道,无足挂齿,无非是官场排座次的政治伦理问题,充其量只是个小小的民俗学问题,似乎谈不上有什么学术价值。仔细研究认真思考以后,方知这是一个重大的理论问题,它与中华民族崇拜祖先的核心信仰,与中华民族以尊崇祖先为核心理念的礼制设计,与周代汉代华夏与蛮夷戎狄的血缘文化的大融合,与大汉民族的最终形成和大汉文化特色的凝练,都有极其重大而深远的关系,揭示了中华民族的思想文化始终以祖先崇拜祖先信仰为核心理念的文化密码,我们岂敢小觑?
那么,在周代,楚人为什么以东为至尊,南为次尊,北为再次,上左?周人为什么以北为至尊,西为次尊,东为再次,上右?这些礼制设计体现了怎样的核心信仰?这样的核心信仰又体现了中国文化的何种特色?为什么到了汉代又逐步统一为华夏礼制?汉代这种礼制上的统一对天下政治的统一,对汉民族、汉文化的形成又有何重要意义?对此后两千多年的中华民族有何重大影响?为什么民间几千年来直到如今仍然有周人上右礼制和楚人上左礼制的广泛遗存?这些文化遗存对中华民族又意味着什么?这些就是本文要讨论的问题。
楚人上左的礼制安排,《左传》《战国策》《史记》和《汉书》常可见到。明确指出楚人上左礼制特色的,最早是春秋早期随国的贤大夫季梁。《左传·桓公8年》:“夏……楚子伐随……(随大夫)季梁曰:‘楚人上左,(楚)君必左,无与(楚)王遇,且攻其右,右无良焉,必败。偏败,众乃携矣。’”原来,楚人此次伐随,共发左右两路大军,按照楚人礼制,楚王亲帅主力左路军;右路军为偏师,力量亦相对弱小。所以季梁建议,随军集中优势兵力组成左路军,首先打败楚人兵力较弱的右路军,使楚人左右不能相顾,然后再合力攻击楚人的主力左路军,如此可获全胜①古代打仗,主力先不动,总是双方偏师首先发起攻击,主力根据情况再作反应。但是一般来说,由于偏师失败会挫动全军锐气,影响统帅和士兵心理,所以偏师失败的一方,全军都被打败的可能性往往更大。季梁之意,是要随军欺骗楚人,临时改变随人礼制,用下军冒充上军主力,与楚人主力对峙;用随军主力冒充下军偏师,首先打垮楚军偏师;然后集中全军的力量打败楚军主力。。季梁分析完全正确,只可惜随人不用其计,仍然按照随人礼制,以右路军为主力,用右路军去抵挡楚人主力左路军;以左路军为偏师,去抵挡楚人偏师右路军。楚为大国,兵多将广;随为中等国家,国力弱小。随国的抗楚策略,是严格按照固有礼制,以右路军为主力,左路军为偏师,这就形成了以强对强,以弱对弱的局面。如此对阵,随军惨败自可推知。
到了春秋中后期,因为西亚先进的人工冶铁技术传到中国②人工冶铁技术本是西亚今伊朗一带先民的发明,大约在春秋时代早期传入中国。中国先民在此基础上,发明了人工炼钢技术以及钢铁锻造技术,进一步增强了钢铁的硬度和韧劲,因此钢铁被大量用到农耕和战争中,大大改变了周家天下的格局:早先国土虽大但是不便农耕的楚国齐国秦国等,先后都成了超级大国;早先被封在黄土冲积平原的华夏诸国,因为国土狭小,国力有限,先后被楚国灭掉,出现了所谓“汉阳诸姬,楚实灭之”的局面。,南方楚国早先不适合用原始农具耕种的大量土地,这时大多都能耕种,于是楚国国力大增,开始问鼎中原,与华夏霸主晋国争霸,不断吞并中原小国。所以春秋中后期楚国与华夏诸国打仗的史料特别多,华夏诸国排兵布阵都按照华夏上右礼制,楚人排兵布阵则按照楚人上左礼制。如果双方都不调整思路,灵活用兵,必然形成如下格局:华夏右军为主力,左军为偏师;楚人左军为主力,右军为偏师。双方战场对阵,自然形成主力对主力,偏师对偏师,硬碰硬,死拼实力的格局。这对实力强的一方有利。
《左传·僖公28年》载,晋楚交战。楚人派出三路大军,子玉为主帅,自统中军,“子西将左,子上将右”。此叙楚军,中军之外,先叙左军而后叙右军,明显是左上而右下。晋人胥臣率晋之下军即左路军,攻击楚之下军即右路军。由于楚之右路军为刚刚投降楚国的陈蔡之兵,兵力最弱而且毫无斗志,所以晋人胥臣用计首先打败了楚人右路军,挫动了楚人的锐气,使楚人左右不能相顾,结果楚人全军大败。晋人这次用兵,虽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右为主力,左为偏师的结构布局,还是按照右上而左下的礼制布兵,但是晋人偏师左军攻击楚人偏师右军时,具体谋略可圈可点。晋人的计谋与随人季梁的计谋有相通之处:都是先攻击楚人偏师,然后集中全力,攻击楚人主力。不同的是,随为中等国家,必须集中主力才可能打败楚人偏师;晋为华夏大国,只用偏师就可打败楚人偏师。
《左传·宣公12年》载,是年春,楚人围郑,郑降。当时晋国为郑之与国,且不知郑已降楚,故派三军驰援救郑。“楚子北师次于郔。沈尹将中军,子重将左,子反将右,将饮马于河而归。”此叙楚军,中军之外,亦先叙左军而后叙右军,明显左上而右下。这次晋楚大战,晋师败绩,“晋师右移,上军未动。(楚国大夫)工尹齐将右军拒卒以逐(晋之)下军。”这次晋楚大战,双方均设三军,主帅均亲统中军,左右均为偏师,但楚人左上而右下,晋人则相反,故工尹齐率楚之下军即右路军攻击晋之下军即左路军。从中可以看出,晋楚双方都是严格按照各自的礼制,来排兵布阵的。
《左传·成公16年》,“晋侯将伐郑”,此时郑国又为楚之与国,所以“楚子救郑。司马将中军,令尹将左,右尹子辛将右。”中军之外,此亦先叙左军而后叙右军,左上而右下。
《左传·昭公31年》:“吴人侵楚……吴师围弦。(楚)左司马戌、右司马稽帅师救弦,及豫章,吴师还。”楚人左右两位司马帅师,先叙左而后叙右,自然也是左上而右下,左军为主力,右军为偏师。
《左传·哀公4年》:“夏,楚人既克夷虎,乃谋北方……左师军于菟和,右师军于仓野。”先叙左师后叙右师,左上右下故也。
上引《左传》六例,凡叙楚师,中军之外,必先叙左师而后叙右师;如无中军,亦先叙左军而后叙右军,明显是以左为上,而以右为下。只有《左传·襄公15年》有个例外:“楚公子午为令尹……公子橐师为右司马,公子称为左司马……以靖国人。”先叙右司马,后叙左司马,似有上右之意。但此为孤证,不知是否刊刻致误。今录于此,以俟高明君子。
以上是春秋史料中楚人上左的例子。及至战国时代乃至秦汉之际,楚人这一礼制并无任何变化。《战国策·楚策四·庄辛谏楚襄王章》:“庄辛谏楚襄王曰:‘君王左州侯,右夏侯……郢都必危矣!’”又讲寓言道,黄雀捕蜻蛉,“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蔡圣侯……左抱幼妾,右拥嬖女……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宣王,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蔡圣侯之事其小者,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黾塞之内,而投己乎黾塞之外。”庄辛叙楚襄王之宠臣,先叙左而后叙右,是以左为上,而以右为下,可知州侯地位必在夏侯之上。古代官方叙述官爵,必须先上后下,十分严格,不可紊乱。今日官场亦然,官员如何排序,极其讲究,甚至新闻单位有专人审核相关稿件,一旦弄错就是政治事件。楚人既上左,故而养成先叙左、后叙右的语言习惯,所以庄辛叙公子王孙打猎,蔡侯宠幸女乐,亦先叙左而后叙右。“弹”与“丸”、“幼妾”与“嬖女”,本无上下尊卑之分,先左后右者,盖语言习惯使然。后世几千年,人们凡叙故事,论人物,列对象,甚至军人出操喊口号,只要不关尊卑,一律先左后右,即应受楚文化影响。
《新序》卷一,秦人使楚,欲观宝器,楚王令昭奚恤负责接待秦使。“昭奚恤发精兵三百人,陈于西门之内。为东面之坛一,为南面之坛四,为西面之坛一。秦使者至,昭奚恤曰:‘君,客也,请就上位东面。’令尹子西南面,太宗子敖次之,叶公子高次之,司马子反次之。昭奚恤自居西面之坛。”昭奚恤安排座次的细节,大有讲究:楚人以东向为至尊,昭奚恤受楚王之命,接待秦使,若按华夏礼制,他应代表楚王,自坐主人至尊之位,坐在“东面之坛”上,但因礼遇秦使,让客人“上位东面”。后世中国人安排座次,礼制有二,一是主人坐至尊之位,客人坐次尊、再次之位,这是华夏传统。今日官场不明就里,称之为“北京方式”或“北京规矩”。其实这个“北京方式”“北京规矩”渊源有自。二是客人坐至尊之位,主人坐至卑之位,以示主人对客人无比尊敬。这是以楚人为代表的东夷文化传统。东夷多礼,史不绝书,对后世民间礼制亦多有影响。后面这一礼俗在今日两湖地区广大民间多有保存。民间亦不知这一礼制渊源有自,常常笑称“民间方式”“民间规矩”。“南面之坛四”,以最靠近东面者为尊,以最远离东面者为卑,依次为子西、子敖、子高、子反。昭奚恤自坐西面,为东、南、北、西四方至卑之位,以示谦卑至极。在一般情况下,楚人以东为至上,南次之,北再次之,西最下。北方若设多坛,则以靠近东方者为尊,以远离东方者为卑。但此次昭奚恤只在东、南、西三方设坛,秦使东坐,楚四大夫南坐,而昭奚恤自坐于至卑的西面,则不仅对秦使恭敬至极,对楚国四位大夫也恭敬至极。这样的礼制安排和社会心理,在当下中国民间仍有大量的遗存。民间请客时,很多主人即采用昭奚恤所用之礼制,将客人请到上位,而自己则敬陪末座。秦楚原本均为东夷,而东夷有多礼传统。秦楚西迁之前,都生活在今河南山东黄河沿线一带,对其共同礼制应很熟悉。后来楚人迁至西南,秦人迁至西北,秦楚西迁,均在武王伐纣前后,到昭奚恤的时代,已约800年之久!但昭奚恤如此安排座次,说明秦楚二国君子对古老的东夷礼制,仍然全都保存着清晰的记忆。
楚汉之际,楚人汉人实际上都是楚人,所以楚汉双方都行东夷古礼。《史记·项羽本纪》载,鸿门宴上,“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项王、项伯实力最强,故自居东向至尊主人之位;亚父居左(南),为次尊;沛公居右(北),又次之;张良居西,地位最卑下,故云“侍”。古代人君即使屈尊到人臣府上,亦居主人至尊之位,而不会屈居客位。项王、项伯来到刘邦的地盘,自居主人至尊之位,即用此礼。《论语》曾记载:“(孔子)疾,(鲁)君视之。 (孔子)东首,加朝服,拖绅。”孔子生病,鲁君到孔府来探视,鲁君自居东边主人至尊之位,故孔子“东首”迎驾①见《论语·乡党篇》(10·19)。鲁国官方用周礼,以北为至尊,西为次尊,东为再次,上右,周代文献多有其例,下文会论及。孔府席次摆设等等盖亦遵从东夷礼制。故而鲁君来到孔府后,权依东夷殷礼,自坐东向至尊主人之位,而病中的孔子亦在病榻上象征性地“东首”迎驾。 《论语·乡党篇》:“乡人傩,(孔子)朝服而立于阼阶。 ”(10·14)孔子迎接驱鬼的“傩”时,站在东边的台阶上,这是主人至尊之位,显然是用东夷之礼。。项王、项伯自居主人至尊之位,与鲁哀公自居主人至尊之位,礼制完全相同。
《史记·绛侯周勃世家》:“勃……每召诸生说士,东向坐而责之:‘趣为我语!’”周勃与书生们在一起时,自坐东边至尊之位,而责诸生,明显以至尊者自居。
《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田)蚡……尝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挠。”田蚡虽为汉相,官方地位自然远在其兄盖侯之上,但这次是私下饮宴,他却要用官方礼制,自居至尊的东坐,而让其兄长坐次尊的南坐,居左,可见田蚡公私不分,并不真正明白楚人礼制,实属无知无礼。田蚡担任汉相,完全是因为他是汉武帝的舅父,是皇太后王氏亲自打招呼的结果,田蚡本人没有任何德能,汉武帝也完全不想用他。太史公特意记下此事,颇有讥讽田蚡无知无礼,德不配位之意。几千年来,无论是华夏还是东夷,官场排座次,用官方礼制,依据官爵大小;民间或官员在私下场合相聚时排座次,则依据年齿辈分,同学则依据先进后进,不能依据官爵大小财富多寡声望高低。后世也偶然会出现类似“田蚡”这样的人和事,但在事后一定会被众人耻笑,如同太史公嘲笑田蚡一样。这一礼俗至今犹存,并无任何实质性的变化,说明后世子孙即使身为草民,并无太史公的见识和学问,但也能大体理解并代代传承中华礼制文化的精神。子贡曾说:“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②《论语·子张篇》,19·22。子贡离周初仅仅五百多年,西周作为政治实体早已不复存在,但周朝的礼制文化那时还存在,而且具有重大的影响力。从子贡到如今,又过了两千几百年,以周人为代表的华夏和以楚人为代表的东夷,其礼制文化的核心精神仍在代代相传。这在人类文明史上绝不是小事。历史学家常常说,人类文明史上,只有中华文明从未中断,人种没有中断,文化没有中断。其中原因固然复杂,以祖先崇拜为核心精神的礼制文化长期传承,应该是重要原因之一。这一点,后文还会论及。
《汉书·张陈王周传》,楚汉战争中,楚人王陵服事刘邦,项羽阴取王陵之母为人质。“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项羽让王陵之母东乡坐,处于至尊之位,是要通过王陵使者告诉王陵,项王极其礼遇陵母,欲以此召降王陵。
《汉书·王尊传》,汉成帝时,匡衡为丞相,“衡与中二千石大鸿胪赏等会坐殿门下,衡南乡,赏等西乡。衡更为赏等布东乡席,起立延赏坐。”这是众官员在官方场合“殿门下”的聚会,而且衡赏二人非亲非故,理应遵从朝廷礼制。按官职大小,衡为丞相,应坐在至尊的东边,不应坐在次尊的南边,而让官阶较低的赏坐在至尊的东边。匡衡此举,搅乱了朝廷的礼制法度,所以王尊弹劾匡衡等人“使下坐上”。王尊之意,与孔子“席不正,不坐”③《论语·乡党篇》,10·12。完全相同,说明礼制事关王法,事关政治秩序和社会秩序,任何人都不可轻忽。
楚人以东为至尊,以南(左)为次尊,以北(右)为再次,上左的史料,还有不少,但比较典型,对后世影响又比较大的史料,已如上文所引。至于楚人为何确定这样的礼制,学者亦有所分析研究。如湖北社科院张正明先生《楚俗杂考》④《楚史论丛》初集,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和《楚文化史》⑤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即认为,这是由楚人崇拜太阳的宗教信仰和宗教感情所决定的。但张先生此举只是仅就楚人论楚人,没有参照系,从逻辑学上来讲,似可视为孤证,而孤证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本文将在分析了周人等华夏诸族的上右礼制之后,一并讨论。
鲁桓公8年楚人伐随时,随国大夫季梁指出楚人上左的礼制特征,建议随军临时改变礼制,调整兵力部署,以下军冒充上军,与楚人上军对峙;以上军冒充下军,首先攻击楚人下军。由此可以推知,在正常情况下,随若三军,自是中军至上,兵力亦最强;右军其次,兵力亦其次;左军最下,兵力亦最弱;上右。随若二军,则右军为上,左军为下,兵力亦依此分出强弱,上右。随军若正常部署,除了主力中军以外,随兵力最强的右军就会对阵楚人兵力最强的左军,兵力较弱的左军就会对阵楚人兵力较弱的右军。楚为大国,随为中等国家,如此开战,随军必然完败。故季梁建议,临时改变礼制,将随人最强的右军调整部署为左军,以集中优势兵力,攻击楚人兵力最弱的右军。楚人右军一旦被击溃,楚军必然左右不能相顾,随人可获大胜。这本是以弱胜强以小博大的妙招,可惜随人不用季梁妙计,一定要国君对国君,将军对将军,上军对上军,下军对下军,以致惨败,随侯只得丢下马车逃跑,最后被迫与楚国签定城下之盟。
随人具体为何族何人之后,史家颇多争议,但不管具体为何族何人之后,其来自西北的华夏族系应该没有问题①随国始封君无考。史家或谓姬姓,或谓姜姓,或谓尧后,总之是西北羌戎的后裔,而西北羌戎是最早的华夏,所以随国的礼制与华夏诸国相同。。随国即今湖北随州,地处今河南南边,土壤疏松而肥沃,墒情又好,在人工冶炼钢铁的技术从西亚传入中国之前,这里与中原各国一样,非常方便使用原始农具耕作。据李亚农先生《西周与东周》②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6年。的研究,依西周天王分封诸侯的惯例,周家兄弟子侄一般被分封在黄土层冲积平原的核心地带③这只是大体而言之。也有唐尧子孙许国刘国虞舜子孙陈国被封在黄土层冲积平原中心地带的,周家兄弟也有封在远离黄土层地带的,如镇守北方游牧民族的北燕,和镇守东夷的鲁国等。,周家姻亲、灭纣功臣、古老氏族一般被分封在黄土层冲积平原的周边地带④镇守东夷的姜齐除外。。随国地处黄土层周边地带,由此可以推测,随人虽非周人,但也应为来自西北部的华夏,而不可能是南蛮或东夷。
华夏诸族应该从西北方向进入中国,大约在最近一万年里,中国西北地区的雨水不断减少,人类生存越来越艰难,可能主要受此因素影响,后世成为华夏核心的西北羌戎主要沿着黄河一线向东南方向迁移。先迁中原的,成为华夏核心,后来才向东南方向迁移的,则受到先迁中原者的阻挠,部分先民只得迁往西南方向的今云南、贵州、四川、湖南南部等雨水较多的地方。最近三四千年中,从西北迁往今河南乃至东南等地,最成功的当属周人。周人以北为至尊,以西为次尊,上右,应该与其记录故乡祖先的方向密切相关。如今生活在中国西南地区的西北羌戎后裔,仍然铭记着他们的祖先生活安葬的西北方向。云南等省的人类学家民族学家,近百年记录整理出版了无数这方面的鲜活史料。下文我将援引周人上右的若干史料,以便作出简要分析。
《左传·桓公5年》记载,周郑反目,周桓王亲统三军伐郑,“王为中军;虢公林父将右军,蔡人、卫人属焉;周公黑肩将左军,陈人属焉。”中军主力之外,先叙右军而后叙左军,是以右为上军而以左为下军。周郑反目前,虢公为天王右卿士,郑伯为天王左卿士,虢公地位本在郑伯之上。周公黑肩将左军,地位亦在虢公之下。《左传》后来叙述郑人布阵及战争经过,其细节均值得玩味:“郑子元请为左拒,以当蔡人卫人;为右拒,以当陈人,曰:‘陈……固将先奔,既而萃于王卒,可以集事。’”子元之计,一如随人季梁:用郑国兵力最弱的左师,与虢公所率兵力强劲的右军对峙周旋;集中郑国兵力强劲的右师,首先打败周公黑肩率领的毫无斗志的天王左师陈军;然后集中兵力攻击天王亲率的中军。子元此计,先叙左而后叙右,并非上左,乃是强调只需以郑国弱师与天王之右军对峙。后叙郑人布阵,乃从常态,先叙右而后叙左:“从之。曼伯为右拒,祭仲足为左拒。”此叙周军,除中军之外,先叙右而后叙左,是上右;叙郑军,除中军之外,亦先叙右而后叙左,是亦上右。郑亦周人,故礼制与周相同。
《左传·襄公10年》:“王叔陈生与伯舆争政,王右伯舆……(晋)范宣子曰:‘天子所右,寡君亦右之;所左,亦左之。’”王叔陈生、伯舆均为周灵王卿士,二人争权,天王“右伯舆”,学者或以“助”释“右”,则“右”者,“佑”也,不确。 应该以“上”释“右”,以“下”释“左”,才切文意。 天王本设右卿士、左卿士,依据周礼,右上而左下。王叔陈生与伯舆“争政”,即争权、争“右”(上)之意。天王以伯舆为“右”(上),以王叔陈生为“左”(下),故而王叔陈生“争”之。伯舆地位权力本在王叔陈生之上,当然不会与王叔陈生去“争政”。范宣子的话说得更明白:天王所“右”(上),晋侯亦“右”(上)之;天王所“左”(下),晋侯亦“左”(下)之。 《文公 2 年》:“吾以勇求右,无勇而黜,亦其所也。”正可佐证范宣子的话。晋人亦周人,礼制与周人相同,故话语体系表达方式亦与周人相同。
《左传·僖公25年》:“晋侯(文公)……次于阳樊,右师围温,左师逆王(周襄王)。”先叙“右师”,后叙“左师”,则“右师”为上,为晋人主力,以包围温地的叛军;“左师”为下,为晋人偏师,军力较弱,但迎接周天王足矣。晋人如此用兵,明显以右为上,为主力;以左为下,为偏师。《国语·晋语四》叙述此事:“(晋文公)二年春,公以二军下,次于阳樊。右师取昭叔于温,杀之于隰城。左师迎王于郑。”亦先叙右师而后叙左师,上右而下左,正可与《左传》互证。
《左传·僖公28年》,晋文公打败楚军之后,始作三军(据僖公25年记载,晋国此前只有“右师”“左师”二军),谓之“三行”:“荀林父将中行,屠击将右行,先蔑将左行。”中军主力之外,亦以右为上,以左为下。《史记·晋世家》叙述此事:“于是晋始作三行,荀林父将中行,先縠将右行,先蔑将左行。”右行主帅以先縠代屠击,具体人选虽与《左传》不尽相同,但在中军之外,亦以右为上,以左为下,可见太史公谙熟周人礼制。
《左传·昭公23年》记载,“吴人伐州来”,州来为蔡国之新都,蔡国此时为楚人之附庸,故楚人率七国联军救州来。吴人先以罪人三千攻击楚国所率七国联军,然后“吴为三军以击于后,中军从(吴)王,(公子)光帅右,掩余帅左。”此处叙述吴军,中军主力之外,先叙右军而后叙左军,则吴人亦上右。吴为周人之后,故亦用周人礼制。《左传·哀公13年》,吴晋结盟,吴侯晋侯争先。华夏礼制,周家诸侯为先,甥舅诸侯次之,但是吴晋均为周人兄弟之国,切晋国为华夏霸主,似应晋国为先。但是吴侯曰:“于周室,我为长。”吴为泰伯之后,的确为“周室”之“长”。吴人虽居蛮夷五百年之久,虽因吴地闷热潮湿而断发纹身①《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引越人语,对吴越断发文身现象解释有误,拙稿《文身新说》对其进行了辨析。,但总体上仍用周人礼制,故而以右为上,以左为下。
《左传·哀公11年》,齐人伐鲁。鲁人“孟孺子泄帅右师,(孔子弟子)冉求帅左师”,以迎战齐人。叙鲁军,先叙右师而后叙左师,则右师为主力,左师为偏师②孟孺子是鲁卿。冉求只是鲁国正卿季康子的家臣,地位明显在孟孺子之下,所以孟孺子帅上军右军,冉求帅下军左军。。鲁人亦周人之后,故用周人礼制,以右为上,以左为下。上文我推测,鲁君到孔府看望孔子时,只是临时用孔府所用以东为至尊、上左的东夷礼制,鲁国官方应用以北为至尊、上右的周人礼制,哀公11年这一史料可以为证。
以上史料说明,周人、晋人、吴人、鲁人,总之只要是周人,都以右为上,以左为下。随人应非周人之后,但也应该与周人一样,本是西北羌戎,即周代所谓华夏,所以随人也上右。西北羌戎的上右礼制与东夷楚人的上左礼制形成鲜明的对照。从上引《左传》所记随人季梁分析战场形势的话来看,那个时代,以周人为代表的西北羌戎即所谓华夏才是天下的主角,东夷诸族已经不再是主角了,所以楚人上左,在华夏文化圈看来,必定显得十分异类。春秋时代,周天王虽然早已失去统领天下的实力,但在政治上仍有一定的合法性,在礼制文化上也有一定的正统性,故早期霸主如齐桓、晋文之类,还必须“奉天子以令诸侯”。不仅如此,周人在广泛地吸收了夏商二代的文化之后,创造了更加光辉灿烂的周文化,即孔子所谓“周鉴于二代,郁郁乎文哉”③《论语·八佾篇》,3·14。,包括上右礼制在内的周文化,在春秋时代仍然具有很强大的影响力。这样一来,楚人上左才显得非常怪异,随人季梁的分析即基于此。
上文我们简要介绍了周人晋人郑人鲁人吴人随人上右、楚人上左的主要礼制史料,我们的研究工作当然不能止步于此,还需要对这一礼制现象作出科学合理的解释,从中找出规律性的东西,从而使我们能更好地认识中国古代文明和现代文明,推动当下的学术研究和文化建设。上文援引相关史料时,我已顺便指出,华夏和东夷的相关礼制安排,在今日中国民间尚有大量遗存,只是一般人甚至学者都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已。这说明我们的研究工作不仅仅是为了发思古之幽情,对我们当下的文化建设也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当年西周亡而周礼似绝,孔子明白“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因此孔子广泛地向“人间”的“贤者”“不贤者”学习,尽其所能光大华夏文明④《论语·子张篇》,19·22。。我们的道德学问虽不可能与先圣相提并论,但保存并光大中华文明的初衷和神圣使命并无任何不同,也不应该有任何不同。
楚人上左、周人上右这一礼制现象,杨伯峻先生最早注意到,他在《春秋左传注·鲁桓公8年》特别指出了这一现象,并且列举了许多案例⑤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这对后来者是很大的启发。但他或受限于《春秋左传注》一书的体例,或受限于研究的时间,未遑深究。后来张正明先生在研究楚文化时,也关注到楚人上左的现象。张先生发现,楚人以东为至尊,以南(左)为次尊,以北(右)为再次,上左。楚人神话传说,祝融是其始祖,而祝融为太阳神,所以张先生认为,楚人上左,是因为崇拜太阳。我许多年来一直关注这一礼制现象,正是受到两位先生的启发。
太阳(包括火)对人类意义之大,毋庸赘言,因此世界各民族没有任何一个民族不崇拜太阳的,即使是来自西北的华夏各氏族也全都崇拜太阳。如华夏神话传说,炎帝既是太阳神,又是火神,还是灶神。因为西北雨水近几千年越来越少,人类难以生存,沿着黄河长江往东南方向迁移又受到阻挠,很多西北羌戎被迫迁往西南。因此如今西南的很多少数民族,大多是西北羌戎的后裔,亦即上古华夏后裔。他们迁到西南山区以后,那里冬天阴冷潮湿,需要烤火,家家都要有火塘,于是传说炎帝不仅是太阳神,还是火神、灶神、火塘神等等。这说明西北羌戎无论到了哪里,也都是崇拜太阳的,不仅仅是楚人崇拜太阳而已。如果仅仅研究楚人上左的礼制现象,得出张正明先生上左是因为崇拜太阳的结论,似有道理。但若同时考虑周人等华夏诸族上右也崇拜太阳的现象,张先生的结论就需要商榷了。
研究古代文献我们会发现,中国语言学史上的生者“南面”,死后“北首”,当权者“当阳”①华夏诸族的至尊者生时坐北朝南,此即所谓“南面”“当阳”;死后灵魂要回归西北故里祖先墓地,所以“北首”。拙稿《神仙思想的起源和变迁》已经考察这一宗教现象。语言学家研究这类现象时,重视语源案例而忽略宗教分析,故始终难得全面正确的解释。等词语,即源于周人等华夏诸族至尊者坐北朝南的上右礼制。只有根据周人这一宗教礼制,这些语言现象才能得到科学合理的解释。孔子说:“雍也可使南面。”②《论语·雍也篇》,6·1。 ③《论语·卫灵公篇》,15·5。又说:“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③杨伯峻先生《论语译注》引用古代经师研究成果,说:“古代早就知道坐北朝南的方向是最好的,因此也以这个方向的位置最为尊贵,无论天子、诸侯、卿大夫,当他作为长官出现的时候,总是南面而坐的。”其实这并没有弄清楚“南面”的真正含义。长官坐北朝南,“正南面”而坐,这本来只是源于西北的华夏的宗教礼制,而并非东夷礼制,所以并非古代所有长官一概如此。
《左传·襄公23年》记载,鲁国大夫季武子无嫡子,欲立庶子为嗣。庶子之中,公弥年长。依周礼,嫡长子为嗣,无嫡立庶,立庶立长不立幼,故应立公弥为嗣。但季武子却因偏爱幼子悼子而不想遵守周礼,欲立幼子,请臧纥为其立之。“臧孙(即臧纥)命北面重席,新尊挈之。召悼子,降,逆之。大夫皆起。”周礼,天子席五层,诸侯席三层,大夫席二层,士席一层。季武子为大夫,只能用“重席”即两层席。此次既然要立悼子为嫡子,悼子将来就要继承季武子的爵位,则可视悼子为大夫,故亦“重席”。如此一来,悼子则被立为嫡子,为君;公弥则仍为庶子,为臣;庶长子公弥若再见幼弟悼子,要以君臣之礼相见。故而臧纥为悼子在北边设“重席”,使其坐北朝南,“南面”而见公弥。季氏、臧氏皆为鲁国大夫,鲁为周人,故用周人长官坐北朝南,“南面”而见臣下之礼。《左传·昭公32年》:“冬十一月,晋魏舒、韩不信如京师,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寻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卫彪徯曰:‘魏子必有大咎。’”晋人魏舒,只是“诸侯之大夫”之一,会见各国大夫时,他竟敢“南面”,即坐北朝南,自居长官之位,所以卫国大夫彪徯说他“必有大咎”。晋人、卫人皆周人,所以魏氏用周礼,“南面”而自居长官之位。卫人等列国大夫也深谙周礼,故而深知魏氏“南面”非礼。《战国策·齐策四》:“大禹之时,诸侯万国;及汤之时,诸侯三千;今之世南面称寡者乃二十四。”“南面称寡”,即人君坐北朝南,称孤道寡。这一说法也是采用周人等华夏礼制,而非东夷礼制。
周人长官在世时,坐北朝南,称孤道寡,古代史书上常常简称为“南面称孤”。但若长官死后,则必“北首”,即尸体必须头朝北,脚向南,以示回归人子之位,让灵魂回到西北方的祖坟里去,从而实现生命的循环再生。例如《左传·哀公26年》:“得梦启北首而寝于卢门之外。”杜注:“北首,死象。”宋本殷人,殷为东夷之一,但到春秋末期,宋人已用周礼很久,以致影响到宋人的梦境。周人姬姓,西周时期常常自称为“夏”,早先应是夏人的一个氏族。夏为黄帝之后,而炎黄二族远古均起源于西北,大体向东南方向移民,发展到今天的河南一带,后进一步朝多个方向发展。由此我们可以推知,周人以北为至尊,以西(右)为次尊,以东(左)为再次,上右;人主生时“南面称孤”,死后“北首”,让死者的灵魂回到西北方祖先墓地即灵魂栖息地,这一整套礼制,体现的正是周人崇拜祖先的宗教信仰和宗教感情。
历史上的华夏民族大约在周代形成,春秋时代常常称为“华夏、华、夏、中国、中华、有夏、诸华、诸夏”等等。那时的东夷似乎还没有完全融入华夏,到汉代时夏夷融合才真正完成。周朝的时候,华夏的主体应是西北羌戎,夏人周人应是其中之一。周礼上右,我们认为其核心是上祖。其他同为西北羌戎的氏族民族有没有类似的礼制呢?我们的初步意见是,有的。上文曾说,近几千年有许多西北羌戎移民至西南,1950年代进行民族识别时,西南地区许多西北羌戎的后裔都被确认为“少数民族”。这些人身上,至今仍然保留着远古羌戎的文化特征。例如,这些人死后,子孙要选一条强壮的狗,用巫术的方法,把死者的灵魂附在狗身上,有的还让狗象征性地背负一点死者的遗物,然后让狗背负着死者的灵魂和遗物回到千里万里之遥的北方老家。巫师则要唱起古老的歌谣,这些史诗往往记录着自己氏族几千年前的移民史。巫师会告诉这条使命重大的狗,绕过哪座山,越过哪座梁,怎么过黄河,怎么回故乡。这类的民族学人类学史料,云南的学者近百年整理出版了许许多多。这类宗教礼仪,与三千年前周人的长官死后“北首”并无本质的不同。其核心信仰都是,西北是我们的故乡,我们的祖先埋葬在西北方,西北是最崇高最尊贵的地方,是我们死后灵魂皈依的地方。我们的灵魂只有回到了那里,才能回到祖先的怀抱,我们才能获得永生,进入天堂。看来,周人上祖上右,并非孤立现象,而是华夏民族崇拜祖先核心信仰的体现,而且这种信仰历尽几千年纵横几万里都没有发生任何本质性的变化。
楚人原本生活在今河南东部、山东一带黄河沿线,大约在周武王伐商纣王前后迁到西南方向的湖北一带。楚人西迁之后,其故地仍然保留着“楚丘”的古名,仍然生活着许多的楚人,这些楚人应该仍然遵从古老的东夷礼制①《左传》记载,当时黄河中下游列国如宋国卫国鲁国齐国等等多有地方名为“楚丘”,这些地方应该都是楚人故地。《孟子·公孙丑篇下》(4·2)记载,当时齐国有人名为“景丑”,而景氏是楚国王室三大氏(熊屈景)之一。这说明有相当一部分楚人没有西迁,这些人留在楚人故地,应该继续遵从东夷礼制。由此看来,楚人殷人等东夷的上左礼制,应该远在西周以前就已定型。周人等华夏的上右礼制定型的时间,也应该早在西周以前。我们如今其所以只能援引晚周两汉史料,是因为先周时代和西周时代的许多史料早已失传,这真是让人感慨唏嘘!。从上文所引《论语·乡党篇》等史料所折射的东夷礼制来看,楚人西迁之前很久很久即应有以东为至尊、南为次尊、北为再次、上左的礼制安排。楚人从东北方向迁到西南方向的湖北以后,若调整礼制设计,而且其调整的思路若与周人完全相同,则应以东为至尊,以北(右)为次尊,上右。但是,从现存史料来看,楚人迁至湖北之后,应该根本没有调整礼制设计,只是保存古礼而已。楚人的祖先神刚好是太阳神,太阳不仅每天从东方升起,而且一年当中绝大部分时间都从偏南方向照向偏北方向,所以楚人等东夷以东为至尊,以南为次尊。从总体上来看,楚人等东夷这一礼制设计的核心信仰,仍然是祖先崇拜,而不是自然崇拜。巧合的是,楚人的祖先神刚好是太阳神,如此而已。张正明先生认为,楚人上左礼制的核心信仰是自然崇拜中的太阳崇拜,而我认为,楚人上左的核心信仰仍然是祖先崇拜,而不是自然崇拜。我们的主要区别即在于此。尽管将祖先崇拜与自然崇拜清晰两分只是现代人的怪癖,上古先民的思绪很可能混沌未开,而是将这两种信仰混在一起。但是,一旦这两种信仰无法统一必须两分时,先民还是会分开的,以周人为代表的华夏诸族的上右礼制就是佐证。
这个星球上有许多动物都有这样的本能,当它们即将要繁殖后代并在随后死亡的时候,会在事先历尽万苦千辛返回出生地,以便让后代生在自己出生的地方,让自己死在祖先死去的地方。这非常容易让我们联想到中国神话中的东海三神山神话和昆仑神话,三神山和昆仑山都既是死亡之地,又是长生之所。这一点,我们只要打开《山海经》便可知道。希腊神话中的宙斯山,似乎也有此类特性。人类在动物阶段有无这种溯源的本能,目前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宁愿相信我们的动物祖先有这种本能,所以在我们的祖先进入人类社会,心智高度发达以后,祖先们就把这种动物本能不断地“人化”,使之发展成为祖先信仰和祖先崇拜,并且根据这种信仰设计出一系列的礼制,创造出光辉灿烂的礼制文化。这种情况在人类文明史上绝非孤例。人类除了应有溯源本能外,还有饮食本能,后来经过不断“人化”,发展成为异彩纷呈的饮食文化。人类还有性爱本能,以此为基础经过不断创造不断“人化”,后世的爱情文化越发灿烂夺目。这些所谓“人类文明”都是人类把动物本能不断“人化”的结果。因此我疑心中华文明中的祖先信仰祖先崇拜,如同人类文明中的其他要素一样,很可能是植根于人类溯源的动物本能的。而华夏东夷将这种本能“人化”为礼制的时间,理所当然要比我们今天看到的晚周两汉史料记录的时间早得多,很可能早在西周之前很久很久,这种礼制就已成型,并且影响这两大族系了。只可惜先周和西周的史料,或因文字不成熟而鲜有记载,或因虽有记载而史料亡佚,以致我们只能根据晚出很久而且十分有限的史料作出推想而已。
人类历史上,不同人种不同氏族部落民族之间,一方面是血与火的征战杀伐,一方面是血缘的融合和文化的融合,这些都是常态。撇开具体的细节不谈,从总体上看,周朝八百年中,周人并没有像殷人那样采取野蛮奴役残酷杀戮其他氏族部落民族的政策,而是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各族文化交流和血缘融合的政策。经过几百年上千年的文化交流和血缘融合,到了晚周两汉,华夏上右和东夷上左都不再是铁板一块,也就是说,常常出现所谓“数典忘祖”的现象,即本为华夏而采用东夷礼制,本为东夷而采用华夏礼制的现象也常常出现。这就为后来统一的汉民族和汉文化的形成,从礼制文化上打下了初步的基础。
晚周时期,宋人是典型的东夷。宋人是殷人之后,“殷”“夷”实一。宋都商丘,即今河南商丘。宋国的版图,包括今河南东部、山东西部,这个地方是殷人故地,因此宋人并没有楚人西迁的问题。按照《左传》的记载,宋人似乎有时上左,与楚国的礼制相同;有时上右,又与周人列国的礼制相同。《左传·文公7年》:“夏四月,宋成公卒。于是公子成为右师,公孙友为左师……”杨伯峻先生注:“宋以右师、左师、司马、司徒、司城、司寇为六卿,文十六年传及成十五年传所叙次序与此同……昭二十二年传以大司马、大司徒、司城、左师、右师、大司寇为序,哀二十六年传又以右师、大司马、司徒、左师、司城、大司寇为序……僖九年传云:‘以公子目夷为仁,使为左师以听政。’则宋襄之世,左师居右师上。”现补一例,《左传·襄公9年》:“(宋)使华阅讨右官……向戌讨左。”“讨”,治也。概而言之,宋之“右师”“左师”“右官”“左官”,《左传》所叙顺序,昭 22 年、僖 9 年两年,先左而后右,上左;文7年、文16年、成15年、襄9年、哀26年,先右而后左,上右。宋人官职顺序的调整,原因可能比较复杂,礼制上常常受到周人上右文化的影响,也常常受到东夷上左文化的影响,应该是原因之一。宋于周为客,在西周时代,天下安宁,这个“客”的身份大概没什么问题。进入春秋时代后,列国争霸,虽然宋襄公也曾经是霸主之一,但很快被楚人杀死,并成为天下的笑柄。宋为中等国家,东有强齐,北有强晋,南有强楚,强国环视,宋国左支右绌,情况可以想见。加上从西周初期开始,周人并没有采取敌视殷人的政策,华夏东夷文化交流、血缘融合至此已经很深,宋人时而上左,时而上右,就不难理解了。
以上是东夷常常采用华夏礼制的例子。下面以卫人为例,说说华夏采用东夷礼制的情况。《左传·桓公16年》,卫乱,太子急子被杀。“十一月,左公子泄、右公子职立公子黔牟(为卫君)。(卫)惠公奔齐。”先叙左公子,后叙右公子,左上而右下。《左传·庄公6年》:“夏,卫侯(惠公)入,放公子黔牟于周,放宁跪于秦,杀左公子泄、右公子职,乃即位。”亦以左为上而以右为下。卫为康叔之国,康叔为周武王幼弟,卫人自当用周人上右礼制。春秋时代卫人上左,或因卫国为东夷故地,卫国平民多为殷人,故而周人入乡随俗,采用东夷礼制。吴人亦周人之后,在上左上右问题上,吴人坚持上右,坚持采用周人礼制;但在是否断发的问题上,华夏不断发,而吴越之地闷热潮湿,吴国平民土著又都断发,故而吴人因地制宜,不用华夏礼制,而从俗断发。这类事情在文化史上常常发生。过去司马迁在写作《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时,采用越人传说,谓越人断发文身源于神龙崇拜,说明越人和太史公都已经不明就里了。拙稿《文身新说》有详细论证①吴天明:《文身新说》,见《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2期。,此不赘言。
孔子曾说:“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②《论语·八佾篇》,3·9。为什么杞人宋人都“不足征”?他们的礼制文化很多都被人家同化了。宋人卫人“数典忘祖”的现象,即应与夏夷两大族系在文化和血缘上都不断深度融合密切相关。
楚人西迁湖北之后,成为西南蛮夷,西周时代国力弱小。楚人励精图治,又抓住了春秋时代西亚冶铁技术传入中国的大好机会,楚国早先难以耕作的广袤国土,很快得到开垦,变成了良田。于是楚人实力大增,至战国晚期,楚国国土西有汉中,与秦相邻;东与齐国相邻;南到长江下游;北到黄河,成为当时天下第一强国。不仅“汉阳诸姬,楚实灭之”,很多东夷南蛮古国也为楚人所灭。楚人所到之处,楚国包括上左在内的礼制文化亦随之传播。秦末天下大乱,楚人首先发难。此后楚汉相争,楚人汉人实皆楚人,所以楚汉之际,楚人汉人均以东为至尊,以左为上而以右为下。其实上引显示上左礼制的两汉文献中,有些人本来并不是东夷子孙,而是华夏之后,如绛侯周勃,御史大夫张谭,周氏张氏无疑都是华夏之后,其祖先在三代时理当上右,而不可能上左。但因楚人礼制影响既久,日积月累,这些华夏之后遂为楚文化所同化,以左为上,以右为下。田蚡当为春秋时代陈完之后,陈氏为舜帝之后,虞舜虽东夷之人,或当上左,但陈氏入齐既久,其子孙田氏恐怕早已忘了远古祖先的上左礼俗。故田蚡上左,未必是回归虞氏陈氏古礼,恐怕只是受楚文化影响而已。汉高祖9年11月,朝廷下令徙齐楚大族昭屈景怀田五姓于关中,可见田氏至汉初仅仅被视作齐人而已。田氏祖先自齐桓公时代迁入齐国,至汉初,已经好几百年了,其被视作齐人,并无不妥。据《汉书·高祖本纪下》,汉家刘氏本为唐尧之后,而唐尧本为西北华夏诸族之一,故而刘氏祖先理当上右,但至楚汉之际,刘氏已被楚文化浸润好几百年之久,早被楚人同化,亦属当然。加上刘氏反秦,必须假借楚国王室的影响力,故用楚人礼制,以左为上,以右为下,可能还有政治上的考虑。
但刘氏既已一统天下,便不可能也不应该再仅仅以楚人自居,而当雄视八荒,真正一统宇内,为子孙开万代基业。这不仅需要采取一系列的政治、军事、经济措施,在礼制的设计上,也要作出相应的安排。但是刘邦只是一个草莽英雄,不可能有这样的远见卓识。汉初只有萧何才是真正伟大的政治家,才有这样的远见卓识。据《汉书·高祖本纪下》记载,高祖8年2月,萧何营造的未央宫落成,其门阙设置颇有政治家的心计:未央宫西面、南面竟然均无门阙,只有东面、北面才有门阙。东面是楚人等东夷的至尊方向,北面是周人等华夏的至尊方向。据颜师古注:“上书奏事谒见之徒,皆诣北阙,公车、司马亦在北焉,是则以北阙为正门。”颜注若属实,则未央宫不仅有调和东夷、华夏礼制的用意,而且有回归华夏礼制本位的设计。萧何此举是想昭告天下,汉家的礼制,以华夏为正统,兼容东夷;无论华夏还是东夷,都是大汉臣民。
《史记·五帝本纪》开宗明义,将华夏东夷南蛮全都编入华夏始祖炎帝黄帝的子孙大谱系之中,显示大汉民族天下一统的血统意义、政治意义和宗教文化意义。这未必只是太史公一个人的见识,很可能是战国秦汉统治者的主流意识形态。几十年前,考古学家在今河南发现了东汉的许多宗教石雕,其中最有名的应是“伏羲女娲交尾石雕”。女娲是西北华夏诸族传说中的女性祖先,伏羲则是东部太昊诸族传说中的男性祖先,二位神仙在中原“交尾”,这不仅说明经过几百年的大融合,大汉民族在东汉时代已经形成,而且说明这样的客观现实已经深深地影响了当时人们的宗教信仰和宗教行为,这是大汉民族和大汉文化形成的极其重要的标志,其意义非同小可。
大汉统一天下之后,以华夏为主,东夷次之,又融合天下许多部族文化的大汉文化得以形成;融合了华夏东夷南蛮以及许多古老氏族血液的汉人得以出现,以致如今绝大多数中国人都自称汉人;主要由东夷殷商发明的文字,到汉代统一方块化,后世被称为汉字;融合诸族服饰长处的服装被称为汉服;线条简洁而又气势恢宏的建筑被称为汉代建筑①如今河南省博物院、湖北省博物馆的主体建筑,便全都保存了汉代建筑的风格。;当然也包括以北方为至尊、以西方(右)为次尊、上右的礼制成为汉代官方的统一礼制,所有这些,都是大汉民族和大汉文化的重要特色,并且一直影响着此后两千多年中国的国运。
当年萧何营造未央宫,以北阙为正门,其主要的考虑,应是出于对当时天下形势的客观判断:天下大势,华夏为主,东夷为次,必须首先融合华夏东夷,汉家才可安宁;暴秦虽灭,六国王室及其父老百官尚存,天下纷争已经五百年之久,君臣父子早已乱套,天下离心离德十分严重,如果不以周礼为核心,恢复君臣父子的礼制,天下不可能真正得到安宁。萧何的这些判断完全是正确的。在萧何的统筹之下,汉朝很快恢复政治秩序和社会秩序,从西周灭亡,平王东迁开始的天下纷争的局面宣告结束。
近几千年,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以北为至尊,人君大多数生时“南面”,死后“北首”。由于人君坐北朝南,面对东南方向的太阳,所以近几千年中国民间都以 “当阳”指当权②《左传·文公4年》:“天子当阳,诸侯用命。”此乃华夏文化,而非东夷文化。《董子·天辨在人篇》:“天下之尊卑,随阳而序立,不当阳者,臣子是也;当阳者,君父是也。”董说非。东夷君父不当阳,背阳而坐,臣子才当阳,董子以偏概全也。今日民间概以“当阳”为当权,反比董子所说准确。。虽然东夷上左,但是上右才是近几千年中国礼制文化的主流和正统。如《汉书·高祖本纪下》夸田叔、孟舒等赵臣才能出众,谓“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无出其右”,即无出其上之意。唐李白有《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诗,以王昌龄“左迁龙标”为贬谪蛮荒之地,其意甚明。元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老夫人、长老、张生、莺莺小姐的座次,必然按照周人礼制安排。近几千年,“左右”虽均有近臣之意,但右上而左下,右正而左邪,故有“旁门左道”之说。今日官方正式场合,一概实行华夏周人礼制,也就是汉代以来官方正式的礼制,以北方正中为至尊之位,以西方为次尊之位,上右,未有实行楚人礼制者。今日民间,则大多实行周汉官方礼制,但也有实行楚人礼制者。这样的案例不胜枚举,这些语言学史料反映的正是以华夏礼制为主的中华礼制文化特色。后人即使观察到这些礼制现象,一般都把他视作官场礼仪,民间礼俗,即使有所研究,也大多从礼仪礼俗上来展开。其实,这些礼制规定,最重要的意义有三:
第一,上左上右这些礼制规定,体现了中华文明慎终追远,崇拜祖先,不忘根本的特色,说明我们中国人的宗教信仰和宗教感情,从文明时代初期开始,一直到如今,最主要的始终都是祖先教,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宗教。任何宗教要在中国这个地方扎根,都必须与祖先教兼容,否则就不可能生存发展。最近几千年,在世界其他地方,由个别人创造的各种宗教,林林总总,但是我们中国人始终最信仰我们的祖先,最崇拜我们的伟大祖先。一旦到了祭祀祖先的时节,十几亿人民就都会无比虔诚地祭祀祖先。这在全世界独一无二。
第二,上左上右礼制所体现的祖先崇拜信仰,是中华文明最基本最重要的底色,研究中华文明的任何重要问题,推本求原,最终都会找到祖先崇拜英雄崇拜这里来。例如古代以宗法制为核心的政治制度,以忠孝一体为核心的价值观念,天下一家,四海兄弟的民族感情,以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群体,等等,如果离开了祖先崇拜英雄崇拜这个底色,所有的研究工作就都难以取得实质的进展,我们对中华文明就无法作出科学合理的解释。
第三,上左上右这些礼制规定,还记录了中华民族以华夏民族华夏文化为主干,东夷民族东夷文化次之,然后用先进的文化、先进的生产力吸引万邦来朝,兼容并蓄,发展壮大,成为人类文明重要一极的历史进程。中华民族的形成和发展壮大,与其他民族最大的不同,是中华民族总是主要用先进的文化和先进的生产力来“征服”别人,并且不断吸取其他民族文化的长处,使中华文明始终具有生生不息的创新能力,即所谓“周虽旧邦,其命惟新”。
上左上右礼制,初看似为小节,似乎无关大雅,仔细琢磨却可发现,它竟然折射了华夏东夷、周代汉代十分重要的礼制文化,折射了中华民族血缘融合文化融合的某些规律。楚人上左本意当为上祖,貌似崇拜太阳者,纯属巧合而已。周人上右本意亦为上祖。这些都是中华民族崇拜祖先慎终追远灿烂文化的表现。最近三千年中华文化的主流,一是华夏,二是东夷,南蛮似乎退居次要地位。到了春秋时代,两大族系和两大文化的交融程度已经很深很深。及至汉初,卓越的政治家萧何在礼制设计上,调和华夏和东夷两大民族,而以华夏为主,以周礼为主,这对天下恢复安宁,大汉长治久安,对汉民族和汉文化的形成,都具有十分重大而又极其深远的意义。
我最近拜读了刘亚洲上将的部分大作,发现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重大的理论问题和实务问题:我们中国人的核心信仰究竟是什么?刘将军没有回答。我的心得是:我们中国人的核心信仰应该是信仰祖宗,崇拜祖先,崇拜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这样的伟大英雄,这是我们中华文明最为突出的特色,最为本质的属性。在我们中华民族无比丰富的精神文化世界里,不仅上左上右的礼制设计以祖宗为中心,整个的礼制设计也全都以伟大祖宗为中心。至于家国情怀,乡土观念,诗词歌赋,年节习俗,政治制度,伦理道德,莫不体现这一核心信仰。当下我们的党和政府,正在率领中国人民建设富强的国家,除了有执政的考虑以外,最重要的因素是,我们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家人。而这样的理念,即来源于中华文明永远不可能改变的的底色。即使是复杂的台湾问题,大陆14亿人民绝大多数未必真正懂得国家统一的军事意义和经济意义,但对台湾省的一部分人数典忘祖,认贼作父,背祖叛国的可耻行径绝不容忍,这种极其坚定的民族意志,极其深厚的民族情怀,就与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礼制文化密切相关。
上左上右虽为小节,却折射出了如此重大的理论问题和实践意义,我们岂敢小觑!
10.14180/j.cnki.1004-0544.2017.1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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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0544(2017)12-0005-11
吴天明(1956-),男,湖北汉川人,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 梅瑞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