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的冬日,伊犁河谷的英塔木湖雾气缭绕,苇草新鲜,这个从不封冻的温泉湖成为天鹅过冬的地方。今年初春,给父亲上完坟,我去了英塔木。那时候大群的天鹅已经飞回了巴尔喀什湖或者更远的西伯利亚。只有不多的几只天鹅漂浮在水面。我站在湖边,看见阳光盛大,积雪的山冈绵延起伏,风一阵阵吹过田野,提醒人世的寂寥、空旷。我心中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
回到浙江后我开始写这篇小说,小说写得很艰难,很痛,每敲下一个字,都像是敲在刀尖上。我是一个狠心的女儿,我让父亲在小说里又残忍地经历了一次生不如死的磨难。我一边写一边哭。写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开车出去乱转。有一次,停车的时候遇见一个老人,老人喉部切开插着一截金属管,和我说话的时候他用一根食指堵住金属管,发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像天鹅的叫声。老人走后我趴在方向盘上大哭一场。我想到父亲喉部的金属管,很多次我用手指堵住,想要父亲能够发出声音来,能够开口说话,告诉我他是否忍受着生命的极限,是否想要解脱,或者无限痛苦地活在人世。但父亲已经不能发出声音。最后他把我想知道的答案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就像风带走了杨树林秘密的喧哗。
于是在小说里我写到了疼痛的金属管。写到了天鹅和英塔木。小说写完后,我关上电脑,整整一个月不愿意再打开。
写这篇小说的创作谈,就像撕开伤疤,让我又经历了一遍地狱般的疼痛和黑暗。那天,飞机停落乌鲁木齐,我在大雪纷飞中赶到医院,父亲刚经历了抢救,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插管子前医生建议不必抢救了。弟弟坚持我还没有赶到,要让我最后看一眼活着的父亲。正是這个原因,父亲的生命被机器维持着,又受尽苦难地煎熬了两个月。父亲所受的罪是我造成的。
在医院陪护父亲的日子,我在网上看见一则新闻,一个孝顺的女儿在照顾母亲多年后拔掉了母亲的氧气管。看着父亲生不生死不死,多少次我脑子里也闪过这样的念头。
小说写完了,生依旧在继续,死亡依旧不可避免。我依旧为所有黑暗中的事物疼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