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新年一过,陆辉就把老娘从农村接到了大城市,这是多少年来他梦寐以求的一刻。年前,他在装修一新的房子里踱过来、踱过去,按他媳妇沈娜的话说,这三室一厅二卫的角角落落都被他摸得锃亮,省得打扫了。
怕老娘寂寞,陆辉给她“指派”了些任务,比如,早晨去小区门口买早点;傍晚去接在附近幼儿园上学的孙子小博,顺便在小区门口的菜场买点菜回来;晚上去跟小区的大婶们学跳广场舞。平时呢,可以在家里看看电视,如果老娘喜欢,还可以在阳台种些花草;假期时,陆辉打算带老娘一起去旅旅游。
一个贫困山区出来的孩子靠着自己一路打拼,在这座大城市攒下这一百二十平方米的房子,陆辉觉得,这就像个梦。父亲早逝,看着辛苦劳碌了一辈子的老娘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乐呵呵地在新房子里东摸西看,他拼命忍住眼泪,他觉得从此他的心便着了地,有了根。
几个月下来,老娘对新生活慢慢适应了,陆辉很开心。这一天下班回家,陆辉开着车刚打算进车库,突然发现前面电瓶车后座上的人很像老娘,追上去一看,果然是!电瓶车前面还坐着小博。
一个保安模样的人从电瓶车上下来,拎起挂在车上的菜说:“大婶,我帮您拿上去吧。”“不必了!”陆辉从车上下来,一个箭步上前接过菜,警惕地瞥了一眼保安,领着儿子和老娘快步进了电梯。
吃过晚饭,陆辉越想越觉得那保安眼神不对,索性就跟沈娜坐在沙发上给老娘“开课”了:从各种骗术说到人贩子,又从小偷踩点讲到入室抢劫,把老娘吓得脸煞白。最后,陆辉重重点了一句:“妈,您别以为穿了保安服的都是好人,这大城市里的人和事可没您想得那么简单呐!”
一晃到了清明节,陆辉打算一家三口带上老娘去杭州玩两天。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老娘吃完饭就进了被窝,说不想去了,说什么在家里看看电视、嗑嗑瓜子,一个人挺清静的。陆辉以为老娘是怕浪费钱,但无论怎么劝,老人家就是一句话,“不去!”没办法,陆辉只好安慰自己,以后带老娘去旅游的机会多得是。
本来打算第二天晚上再回来,但因放不下老娘,陆辉第二天中午就开着车带着妻儿往家赶。打开门的瞬间,陆辉和沈娜都懵了!老娘正和上次见到的那个保安,还有另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像一家人那样围在桌前吃饭呢!三个人听到门被打开也吓了一跳,惊得面面相觑。
陆辉略为不悦地扫了他们一眼。
“小辉,你们回来了啊!喏,这是小刘和他媳妇。”老娘说。沈娜冷着脸别过身直接进了卧室。愣了一会儿,刘保安和他媳妇站起来向陆辉和他娘告别,“哎哟,大婶,您不要送,可别让脚伤加重了!”
听到刘保安这一句话,陆辉吃了一惊,赶紧看向老娘的脚,这才发现她走路有点瘸。“妈,您脚怎么了?怎么不跟我说呀!”陆辉焦急地跑过去问道。这时,沈娜也从卧室走了出来,问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原来,前些天,老娘听一起跳广场舞的老姐妹说市区有个大菜场,菜价比小区门口便宜很多,只要走到离小区大门外不远的地方坐公交车就行了。老娘跟着她们去过两次后觉得自己可以“单独行动”了,谁知前天早晨,当她拎着一大袋子蔬菜从公交车上下来时,却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迷迷糊糊中她看到围观的人,有的正拿着手机拍照,有的好像正商量着要过来帮忙。那里离阳光小区不远,是刘保安上班的必经之路,他本来是出于好奇过去看一眼的,结果一眼就认出了倒在地上的老太太就是陆辉的娘。
“他把我抱上电瓶车,还带我去小区诊所挂了瓶盐水。哦,前天傍晚也是他用电瓶车带着我去接小博的。今天是我打电话到门卫那找他的,请他和媳妇到家里吃个饭,表示一下感谢。”讲到最后,老娘竟有些激动。陆辉和沈娜面带愧色地蹲下来检查老娘的脚伤。
“不碍事,医生说只是轻微扭伤,休息两天就好了。”老娘轻描淡写地道。
“您不告诉我们,是怕影响我们去旅游吧?”陆辉既心疼又生气地说。
陆辉跟媳妇、老娘商量着要好好请刘保安夫妇上家里吃顿饭,或者上酒店也行,既是表示感谢也是表达歉意。“哦,待会儿再给物业打个电话,表扬一下刘保安……”三个人正聊到兴头上,小博拿着一个手机边玩边走过来。“这手机哪儿来的?”陆辉和沈娜同时发问。小博说是饭桌上拿的。“哦,那一定是小刘落下的。”老娘肯定地说。
陆辉从儿子手里接过手机后随便扫了一眼,霎时大惊失色!他“砰”地用力拍了下茶几,咬牙切齿地道:“你们看你们看!这姓刘的不是好东西啊!他这是来踩点了啊!”沈娜慌忙凑过来,一看,手机里居然存有好多张这个房子的照片!有客厅的、厨房的、卫生间的、客房的,甚至还有主卧的!估计是小博玩手机时胡乱滑动刚好点进了相册。陆辉心想:这真是欲人勿知,莫若勿为啊!沈娜边尖声叫嚷边不停地拍胸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什么助人为乐,都是预谋好的!实在太可怕了!”老娘也变了脸色,嘴唇动了动,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辉当机立断,拿起手机气冲冲地去了物业办公室,要求物业将刘保安开除,留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在小区,那是置全小区居民的生命财产于不顾啊,一天也不能留,不,是一小时、一分钟都不能留了!再留就报警,然后起诉物业。
第二天恰逢周日,全家正待在客厅看电视,听到门铃声,陆辉开门一看,是刘保安的媳妇!“你来干吗?”陆辉皱了皱眉头。“我家老刘被开除了,但这是个误会,我要来说清楚!”刘保安媳妇面色从容,不卑不亢。陆辉怔了一下:“进来说吧。”老娘赶紧一瘸一瘸地迎上去,让刘保安媳妇坐到沙发上。“我家老刘绝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我是瞒着他来的。”一反先前的镇定,她讲述的时候声音略微颤抖。
刘保安和媳妇到这座城市有十多年了,刘保安原先是一家工厂的模具高级工,技术不错待遇也蠻高的。两年前动了个手术后,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不能胜任模具工这份工作了,后来就当了保安。夫妻俩一直梦想着能在这个城市买套房,然后把守寡多年的老母亲接过来享清福。
如今,女儿上了大学,老母亲也七十二岁高龄了,夫妇俩掂量了下这些年的积蓄后,准备狠狠心按揭一些,想把房子的事给定下了。就在前几天四处物色房子的当口,他们接到老家的电话,刘保安的老母亲病倒了。
老母亲在电话那头问:“是不是快要把我接到你那边去了?”刘保安斩钉截铁地回答:“是的,这次我回去就把您接过来。”昨天在陆辉家的时候,刘保安也是忽然灵机一动才拍了那些照片,他想着过几天回家探望老母亲时可以给老人家看看哄她开心,瞧,这就是咱家的新房子哩!
“他是怕老母亲万一这次起不来了……这照片至少也能让她高兴高兴。”刘保安媳妇有点哽咽。陆辉的厚镜片后有晶亮的液体在闪烁。刘保安跟先前的自己多像啊,应该说他们是有着同一个梦想的两个人!他“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连声说:“我现在就去物业,叫他们千万千万别开除刘保安,他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保安。”
在去物业的路上,陆辉边走边想,该给刘保安送面助人为乐的锦旗,对了,还要发动朋友同事一起帮他物色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