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头显灵

张国心

有一年冬天，钱老西忽然得了奇怪的头疼病，隔三岔五犯一回，犯病时如同針刺刀剜一般，被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去找小诸葛给他看病。小诸葛是个郎中，病看得准，又料事如神，很多事情他都能一眼看透。

小诸葛给钱老西把完脉后说：“你的病在心里，根难去。”之后碾了几包药面给他吃。这药的效果真不错，但只是治标不治本，脑袋疼时吃上就好使，过几天照样疼。

在这个老山村里一直延续着烧香祭祖的古老习俗，一是对祖先的感恩和祭奠，二是祈求先辈的在天之灵保佑家人万事平安。因为祭祖要花钱，钱老西舍不得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花在这上面，所以他从没想过这事，现在有病缠身了，他就打算也搞一次，祭祖不祭祖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祖宗真保佑他脑袋不疼了，也省得再到小诸葛那里花冤枉钱。

按着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祭祖要杀一口黑猪，祭祖奠仪结束后，要请大家吃猪肉，一点也不能剩下。黑猪比白猪价格贵出很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一回，钱老西一反原来的抠劲，在祭祖的头一天就把猪买了回来，那猪油黑发亮，谁见谁竖大拇指。

烧香祭祖这一天，钱老西家一直人来人往，到了晚上，他把猪头从外面提了进来，供在了祖宗神龛上。屋子里蜡烛忽明忽暗，黄香青烟缭绕。看热闹的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屋外北风呼啸，滴水成冰，室内却温暖如春，热气扑面。请来的神将头戴神帽，身穿神服，手打神鼓，唱起了粗犷神歌：

“吆嚎——神灵在上观八方，我辈设坛香火长，保佑全家无灾病，一年四季都安康……”

钱老西一直跪在祖宗神龛前，到了半夜时分，他的脑袋又疼了起来，他赶紧掏出兜里的药吞了下去。

眼看祭祖仪式就要结束了，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只听“扑通”一声响，猪头从祖宗龛上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钱老西的头上，当时就把他砸得不省人事。屋里的人都大惊失色，有人大喊：“猪头显灵了，来神啦！”吓得众人夺门而去，请来的神将也跑得无影无踪。

钱老西被人抬到炕上，脑袋一点伤也没有，砸得也不是很重，可就是昏睡不醒。他的儿子钱大点闻讯后连夜从城里赶回来，趴在钱老西的身上声泪俱下，又喊又叫：“爹呀，你说话呀，你快说话呀，你可不能就这样走了呀！”

他见老爹的病来得实在诡异，钱大点断定得的是“外路病”，是邪神恶鬼作祟，于是找来一个大仙给老爷子“破关”。大仙说，钱老西的魂儿被修炼八百年的狐仙摄去了，正在紫禁洞与狐仙幽会，如不赶快抢回来，五日内精血耗尽，必随风而去。大仙要把钱老西抬到雪地上，扒光衣服，作法捉鬼驱邪。钱大点怕老爹受不了折腾一命呜呼，就自己代替父亲，只穿了一条裤头，躺在雪地上的一块木板上，咬着牙硬挺着大仙挥舞木刀在他身上乱砍，拿着扫帚在他身上胡扫。连冻带打，他已经浑身发紫，伤痕累累，全村人无不夸赞钱大点是大孝子。可无论怎么折腾，钱老西就是不睁眼。

眼看着老爹沉沉死睡，钱大点心急万分，既然不是鬼魂所缠，那就一定是实病，于是他就来找郎中小诸葛，请小诸葛不惜花多少钱也要把老爷子救过来。可是小诸葛却直言相告：“你爹的病，我无药可治了。”

“怎么，难道他、他就这样死了？”

小诸葛说：“死不了，也活不过来，你爹是因为蒙骗了老祖宗，被抓到阴府里受惩罚去了，你要是不替他赎罪，他也许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了。”

原来还是鬼神作祟。钱大点深知钱老西是个爱耍小聪明、爱占小便宜的人，别说是蒙骗老祖宗，就是蒙骗天王老子的事他也能干得出来。

钱大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都说你小诸葛神通广大，阴阳两界什么事也难不倒你，你就说吧，我应该怎么做。只要能把我爹救过来，叫我做什么都行，也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你爹为了省下几文钱，把墨水涂在白猪身上冒充祭祀猪，你说你家老祖宗能饶过他吗？俗话说，人在干，天在看，人干了些什么，神灵看得清清楚楚。要想为你爹赎罪也不难，明天重新祭祖，取得神灵的饶恕，但最少要再杀三口黑猪才行。”

钱大点想，老爹有的是钱，再杀三口猪那还不简单。他半信半疑地问：“这样就一定能救我爹？”

“照我说的去做，不出明天，你爹肯定能躲过大难，活蹦乱跳。”

钱大点真的杀了三口黑毛肥猪，重新进行了一次祭祖仪式，全村老少不花一分钱，欢天喜地继续吃香喷喷的猪肉。你说神奇不神奇，三口肥猪的肉刚吃完，钱老西果然醒了过来，能吃能喝能说话，和好人一样，就像刚刚睡了一场大觉。当他知道是儿子用三口黑色大肥猪才把他赎回来后，又心疼又后悔，连扇自己三个耳光。

为了表示答谢，钱大点把小诸葛请到一个小酒馆喝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钱大点心悦诚服地说道：“小诸葛，你太厉害了，比当年的诸葛亮还厉害，我爹干弄虚作假的事一向不露马脚，你是怎么看破的？又是怎么断定重新祭祖后他就真的能醒过来？”

小诸葛诡秘地一笑说：“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我还是泄露一二吧。”

其实这事也没有什么玄妙的，钱老西本以为只要把白猪的猪毛一褪掉，秘密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省了钱又祭奠了祖宗，没想到猪头上的白毛怎么也拔不干净，按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杀完猪后就应该把新鲜的猪头供在祖宗神龛上，可他怕光天化日之下露了馅，就把猪头放在仓房里藏了一个白天。小诸葛先是在院子旁边发现了一片黑冰，后来又见钱老西黑灯瞎火时才把猪头拿出来，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至于他是怎样断定钱老西昏睡两天必会醒来的，说起来就更奇葩了。

几天前，钱老西去小诸葛药铺买头疼药，他走后小诸葛发现柜台上少了一包药，祭祖那天晚上，小诸葛见钱老西吃完药后神情出现了异常，就什么都明白了——钱老西肯定以为柜台上放的都是一样的药，为占小便宜就来了个顺手牵羊，殊不知，两种药的颜色差不多，成分却大不一样，那种药是治失眠的，一包药喝两次，每次能睡一整晚。恰巧那时神龛上的猪头掉下来打在他的头上，其实猪头并没打中要害，他昏睡过去是药物起了作用，一包一次服下，故此睡了一天一夜。小诸葛让钱大点再杀三口猪，就是想借此机会狠狠教训一下钱老西。

钱大点也不好再多问，掏出钱酬谢小诸葛，小诸葛百般推辞，说：“看在你的孝心，这钱我不收了，拿回去给你爹买点好吃的补补。”没想到，钱大点借着酒劲说了实话：“你以为我真的在行孝吗？你想错了，那个老守财奴，把钱都藏起来了，你说他要是什么话也不说就死了，那些钱我到哪里找去？发生这件事真是好极了，他一醒来就把藏钱的地方都告诉我了，哈哈……你说，猪头放在神龛上，怎么好端端地就掉了下来？难道世间真的有鬼神不成？”

听了钱大点的话，小诸葛也“盛情难却”了，收下了钱大点的钱，看在钱的分上，他也说出了实情：猪头在外面放了一天，就冻成了肉坨，屋子里人多，温度高，供在神龛上时间一长就解冻了，皮肉变软就支撑不住猪头的平衡，自然从祖宗神龛上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