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艳 燕良轼
精神分析视域下女汉子的成因浅析
邱小艳燕良轼
(湖南科技学院 高等教育研究所,湖南 永州 425199;湖南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女汉子作为现代社会涌现的一个新型群体,是指一般行为和性格向男性靠拢的一类女性。论文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结合弗洛伊德的男性情结说、荣格的异性原型说、阿德勒的超越自卑说、霍妮的社会文化说以及客体关系学派的理论尝试剖析女汉子的成因。根据精神分析的有关理论,女汉子的形成大致可归结为以下原因:双性激素与男性情结的共同作用,异性原型的过度发展导致的角色分离与错位,对性别自卑的超越,强调竞争的社会文化和男尊女卑的社会现实,生命早期的客体关系不良。
精神分析;女汉子;成因
女汉子作为现代社会涌现的一个新型群体,是指“一般行为和性格向男性靠拢的一类女性”。女汉子虽然生是女儿身,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男子气魄。她们不施粉黛、不拘小节、外表强悍、开朗直爽、自立自强、雷厉风行、气场强大。她们“拍得死蟑螂,搞得定机器,干得了粗活,提得了行囊……”有人把女汉子戏称为世上除男人和女人之外的“第三种人”,也有网友将女汉子喻为“女人中的战斗机,男人中的轰炸机”。“女汉子”一词于2013年横空出世并迅速走红[1],如今越来越多的女性纷纷以“女汉子”来调侃、自嘲,相关的媒体报道、影视作品也层出不穷。遗憾的是:尽管“女汉子”这一称谓被广泛使用,但有关的研究论文却并不多见,目前尚无研究者从心理学的角度对女汉子的成因进行深入研究。因此,论文试图从精神分析心理学的角度,结合弗洛伊德的男性情结说、荣格的异性原型说、阿德勒的超越自卑说、霍妮的社会文化说以及客体关系学派的理论尝试剖析女汉子的成因,以增进我们对“女汉子现象”的认识。
精神分析心理学的创始人弗洛伊德从生物学的角度阐释了女汉子的成因。他认为:无论男女,天生都有两种性激素,只是在不同的性别身上所占的比例不同而已。男性器官的某些部分会在女人身上出现(尽管是以一种发育不全的状态出现),反之亦然。“仿佛一个个体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又始终既是男人又是女人——仅仅是某一种性别比另一种性别更明显而已”[2]。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女汉子”无非是女人身上男性激素比例过高的一个群体。
如果说男性激素是女汉子产生的生理基础,那么男性情结(masculinity complex)则是心理动因。弗洛伊德认为,在力比多发展的早期阶段,男孩女孩的心理差异并不明显,都具有双性特点。但女孩往往具有男性情结,即不知不觉间有想成为男人的愿望。这是因为“她们缺少一个有目共睹的阴茎,所以深感欠缺,从而嫉妒男孩子的得天独厚,因此就产生了想要成为男人的欲望”[3]。也就是说,女人也具有阉割情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会渴望获得像阴茎那样的东西”,即成为男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今天所说的“女汉子”是她们想成为男人愿望的达成。
在弗洛伊德看来,发现自己被阉割是女孩成长中一个转折点,它可能导致女性性格向男性情结方向转变。部分女孩发现自己被阉割后,似乎拒绝承认这一不受欢迎的事实,她们甚至夸大以前的男性气质,进行挑战性的反叛[2]。在这一阶段中,女孩避开了那股为转向女性气质开道的浪潮,从而导致男性情结极端发展。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我们可以推论,我们今天所说的“女汉子”就是一部分女性在成长的这个转折点上,受阉割情结的影响,性格转向了男性气质的结果。
弗洛伊德从生物学的角度解释了双性倾向何以可能,这是值得肯定的,但他假定女性皆具有男性情结,且将其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归结为阴茎羡妒,这显然是以男性中心为前提的,这种缺少科学依据的生物决定论逻辑无疑是荒谬的。
弗洛伊德从生物学的角度阐释了他的双性化观点,而分析心理学家荣格则从心理学角度提出了人的双性倾向。如果说弗洛伊德的性别解释还只限于生物学层面,那么荣格的异性原型理论显得更具动态灵活性和社会建构性。在荣格看来,“每个男人的无意识中都住着一个女人,相应的,每个女人的无意识中也都潜藏着一个男人”,即每个人都天生具有异性的某些特质。他用阿尼玛原型代表男性心灵中的女性特质或意象,用阿尼姆斯原型代表女性心灵中的男性特质或意象。阿尼玛和阿尼姆斯是潜意识的,它们不是某个特定的异姓心象,而是人类祖先有关异性的全部经验的印迹或印象的积淀,是两性“千百年来共同生活和相互交往中所获得的异性特征”,正是这种异性特征保证了两性之间的协调和理解[4]。
根据荣格的异性原型说,“女汉子”的产生可看成是一部分女人的异性原型过度发展所导致的生理角色定位与心理角色定位的分离与错位。生理角色定位与心理角色定位的分离,也就是女性在成长的过程中,在角色的寻找和认同的过程中,将自己的生理、身体仍然定位在女性层面,她们仍然认可自己是女儿身,可是在心理、人格层面,她们并不认可自己是女人,相反她们认可的是男性的心理与人格,正是这种生理角色与心理角色认同的分离与错位,导致了“女汉子”的产生。也就是说,所谓“女汉子”是一群生理层面的女人和心理层面的男人。那么,为何会出现角色分离与错位?这主要是社会文化作用下异性原型过度发展的结果。
按照荣格的观点,异性原型的发展要受到社会文化的影响。尽管每个人身上都兼具男性和女性气质,即每个人身上都具有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原型,但受社会文化的影响,异性原型可能在一段时期遭受压抑,而另一时期却受到重视和鼓励[5]。比如在旧中国,受封建政权、神权、夫权的多重压迫,受男尊女卑、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礼教的多重禁锢,女性不得僭越男权半步。那时的女性若表现出男性气质,会被称作“男人婆”,并进而遭到社会的排斥。因此,在社会文化的束缚下,女性会无意识地压制自己的男性气质,表现出社会所需要的温婉、柔顺、含蓄、内敛等女性特征。如今,在这个个性张扬的社会,在这个彰显自我、崇尚多元的时代,社会对女性男性化表现出了更大的包容度(相比男性女性化而言),这使得女性的阿尼姆斯原型得以充分发展和显露。部分女性的异性原型甚至出现过度发展的局面,最终成了“女汉子”。因此,“女汉子”是阿尼姆斯原型在某种文化的催生下过度发展的结果。
“女汉子”虽然在生理层面仍然是女人,但她们在心理上却没有选择进入女性的角色,而选择进入男人的角色。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女汉子”这一群体的出现也是社会的进步,表明女人在心理层面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角色,自由塑造自己的心理与人格。但我们也应防止女汉子现象的长期蔓延,因为荣格指出:异性原型过度发展不仅可能导致异性化,还可能出现性别紊乱感甚至同性恋倾向。
个体心理学家阿德勒则认为:人格发展的基本动力不是性驱力,而是克服自卑、追求卓越。在阿德勒看来,人类天生就具有自卑情结,它是个体行为的产生与发展的最原始的决定力量。个体在自卑感的推动下,不断弥补不足、寻求卓越和完善,并在此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生活风格[6]。
尽管阿德勒并未明确指出性别可能导致自卑,但他在《自卑与超越》一书中列举了他的学生——底特律的莱塞教授所做的一项调查结果:42%的女孩希望自己成为男孩[6],阿德勒认为这表明她们对自己的性别很失望。这似乎与弗洛伊德的“女孩往往于不知不觉间有想要成为男人的欲望”的观点不谋而合。根据阿德勒的观点,我们可以推测,正是因为一些女性体验到了性别带给自己的自卑,为了超越自卑,才导致她们的性格特征向男性方向转变。
此外,成长环境也是影响性格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阿德勒认为,女孩群中的男孩和男孩群中女孩可能会带有非常男性化或非常女性化的气质[6]。比如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在秦可卿眼里她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在贾母口中她是“霸王似的一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汉子。究其成因,主要是由于她“自幼假充男儿教养”,且从小与贾珍等人“一处淘气了这么大”,导致她形成了争强好胜、“有泪不轻弹”、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具有强烈的权力欲和支配欲的男性气质。
阿德勒将人看作一个不断克服自卑、追求卓越、主动面向现实并积极改造现实的社会人,不再是“驱力与本能的奴隶与牺牲品”,这无疑比弗洛伊德更进了一步。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了成长环境对性格形成的重要作用,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女汉子的成因。
作为个体的“女汉子”自古以来就存在,所谓“巾帼不让须眉”、花木兰代父从军的事例,“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都可以看成“女汉子”存在的标志。但是“女汉子”作为一种规模性群体现象却是近年来才出现的,这与现代社会激烈竞争的文化氛围密不可分。社会竞争能够导致人格的改变,导致女人男性化,这可以从新精神分析社会文化学派的代表霍妮的理论中得到解释。霍妮反对弗洛伊德的生物因素决定论,她认为社会文化因素才是人格形成与发展的根本原因。霍妮认为:“女性并非嫉妒男性的生理结构,而是嫉妒男人拥有而女人却被拒之门外的机会和权力。”[7]霍妮指出:现代文化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强调竞争。每个人都生活在充满竞争的范围中,从摇篮到坟墓都时刻活跃着竞争刺激[8]。这种竞争,以及与之相随的敌意,遍及所有的人际关系。
尽管新中国成立以来女性的社会地位发生了巨大变化,但受几千年来传统文化积淀所形成的“男尊女卑”思想的箝束,受女性与生俱来的生理特征的限制,女性在社会竞争中仍然处于劣势,这在职场上表现得尤为明显。由于职业女性在工作之余还要肩负生儿育女的重任,而在怀孕生产期间以及生产之后,女性的谋生能力将大打折扣,因此很多机构出于现实利益的权衡、出于成本收益的考虑,在招聘时往往会优先选择男性,表现出“隐性性别歧视”。即使被成功应聘,在工作中女性的晋升机会也明显不如同条件的男同事,多数女性无法进入以男性为主的决策体系。因此,一些女性为了能在竞争中更好地立足,不得不把自己磨练成自主、自立、自强的“女汉子”形象,一些女汉子甚至将自己变得“比男性还要男性”以获得认同。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所宣称的“女人并非生来就是(be)女人,而是变成(become)女人的”,女汉子也并非生来就是女汉子,不少女汉子其实是被强调竞争的社会文化和男尊女卑的社会现实所逼成“汉子”的。因此,如何更好地尊重和关爱女性,避免形成只有“女汉子”方能生存的价值观,是社会应反思的一个重要问题。
以克莱因、费尔贝恩、温尼克特等为代表的客体关系理论认为前俄狄浦斯期是对个体毕生的心理发展产生决定性影响的时期,他们尤其强调前俄狄浦斯期的母婴关系对心理发展的重要影响[9]。“客体关系即与他人的关系,这些关系可以是内在的或外在的,幻想的或真实的,但本质上都是基于与其他人的互动”[10]。人类的客体始于母亲,母亲是最重要的客体,父亲次之。
费尔贝恩指出母婴关系是影响人格发展的首要因素,温尼克特也特别关注母婴关系,并提出“足够好的母亲”这一概念。“足够好的母亲”不仅能认识到婴儿的本能需要,而且能根据儿童不同时期的不同需求而进行相应的调整和改变[11]。而不够好的母亲则不能提供婴儿成长所需的环境,婴儿体验到冲突而非容纳。
如果婴儿多次哭泣,父母都未能给予应有的回应,婴儿潜意识中就会形成错误的信念:“如果我足够好,别人就会爱我,如果别人不爱我,那就是我还不够好。”[12]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女汉子的形成可能与人际关系的早期体验模式有关。为了获得父母的爱,她们努力让自己变得足够好、足够强大。这种生命早期对外在关系的体验经由内化而形成内部客体,“这些内部客体反过来又会影响个体对外在关系的体验”[13],这种生命早期所形成的与人交往的模式最终构成其日后与他人交往模式的核心。客体关系理论注意到了生命早期的客体关系对人格形成的重要影响,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女汉子”形成的原因,或至少能解释“女汉子”形成的部分原因。
根据精神分析的有关理论,女汉子的形成大致可归结为以下原因:双性激素与男性情结的共同作用,异性原型的过度发展导致的角色分离与错位,对性别自卑的超越,强调竞争的社会文化和男尊女卑的社会现实,生命早期的客体关系不良。需要指出的是,“女汉子”一词有着明显的时代气息与特点,其形成可能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文化和心理原因。论文仅仅尝试运用精神分析的几种具体理论对其成因进行了分析,难免挂一漏万、以偏概全。我们旨在抛砖引玉,试图激发与促进更多的心理学工作者来研究“女汉子”现象;更重要的是试图以此来激发更多的有识之士关注近年来伴随社会变革的不断深入所出现的一系列现实心理问题,使心理学能够为解决中国社会的现实心理问题献计献策,从而更好地服务于我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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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维蕾娜·卡斯特.卡斯特.克服焦虑[M].陈瑛,译.北京:三联书店,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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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宫彦军)
2017-01-08
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3YBA155)。
邱小艳(1979-),女,湖南永州人,湖南科技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应用心理学。燕良轼(1956-),湖南师范大学心理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理论心理学与中国心理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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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7)09-005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