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人的抵抗性

胡庶华（原著） 刘 瑶（整理）



湖南人的抵抗性

胡庶华（原著） 刘 瑶（整理）

（湖南科技学院 国学院，湖南 永州 425199）

《湖南人的抵抗性》原刊于《衡风》周刊1933年第1卷第9期，前面有编者按。文章是胡庶华在湖南大学的学术演讲稿，除此文外，胡庶华在湖南大学发表的演讲还有《学界总动员》、《未来的新兵器》。胡庶华（1886-1968），字春藻，湖南攸县人。现代著名教育家、冶金学家。历任武昌大学代校长、江苏省教育厅厅长、同济大学、重庆大学、西北大学、湖南大学校长等。著有《铁冶金学》、《冶金工程》、《中国战时资源问题》、《钢铁工业》。文章列举湖南先哲的丰功伟烈，证明了湖南人的抵抗性，总结了养成抵抗性的民性要素，希望刚毅剽悍的湖南人，继续保持这种固有的抵抗性，担负起抗日救国艰难巨任。

湖南人；抵抗性；民性；抗战

此次承湖南大学胡校长，惠锡鸿文，给湖南人以有力的刺激，为《衡风》，为湖南，为中国，编者都应该诚恳地表示感激，至于加强今后湖南人的抵抗性，胡先生实在要负倡导的责任，因为胡先生现主持湖南最高学府。当然，本刊同人，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责任。——编者

自从九一八事变以后，继之以一二八沪战，全国人民对于暴日的侵略，奔走呼号，都是为抗日救国。现在东北沦陷将近两年了，而暴日侵略无已。最近又占领热河，威胁平津，我们抵抗的口号已然喊着，但是抵抗的程度究竟如何？实在使我们言之痛心。最近英国文豪萧伯纳对上海欢迎他的人们说：“东北三千万人民，如果个个都有民族思想，那么满洲问题就容易解决了。”这是何等的沉痛语，也就是我们对症的药方。现在中华民族，能够担负扶危救亡，复地雪耻的责任的，恐怕求之于投机取巧的汉奸，或听天由命的老百姓，耽于逸乐的仕女们，是没有多大希望，还是我们刚毅剽悍的湖南人，继续保持固有的抵抗性，起来担负这种艰难巨任吧！

湖南的地势，有衡岳之崇峻，有洞庭之浩荡，所以民性亦特别不同。从前苏轼说司马迁，囚游名山大川，他的文章佚宕有奇气。湖南人民生长于名山大川之间，其刚毅果决的精神，朴实惇厚的节操，确是钟毓于山川灵气，所以在中国历史上，湖南是占有光荣灿烂的地位。这种光荣的历史，既不是产生了什么专制帝王，也不是建立过什么帝都，就是在国家危急之秋，我们湖南人能出任巨艰，抵抗强暴的压迫，而达到复国雪耻的目的。《史记》上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现在有人说：“若是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死尽。”却算是我们湖南人的自豪语。湖南人既具有这种志节和抵抗性，所以历代帝王都认为湖南是难治之地，于是对于不能阿附己意者，或者才高被谤者，都把他谪放到湖南来。楚怀王时的屈原，自沉于汨罗；汉文帝时的贾谊，流放于长沙。他们的高怀亮节，不愿阿附取容，虽不能见用于当时，而他们的气节，却流传千古。我们湖南人受了他们的熏陶，所以养成势利不能诱，威武不能屈的民性。他如刘子厚之蛰居永州，范仲淹之守岳阳，都以他们的气节，感化湖南人不少。还有最使人崇拜的宋代大儒朱熹，讲学于岳麓，张南轩讲学于城南，不但教育士大夫敦重气节，即愚夫愚妇，莫不通晓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以我们湖南固有的刚毅勇敢的特征，又受了他们先哲的气节熏陶，在过去的历史上所以能造成轰轰烈烈的事业，换句话说，就是养成我们湖南富有抵抗性的民族，抵抗暴力的压迫。现在试举几件湖南先哲的丰功伟烈，以证明湖南人的抵抗性！

一 发展民族思想的抵抗

宋朝末年，辽金入寇中原，那时候主战的大将，一个是岳飞，一个是韩世忠。岳飞知潭州兼荆湖东路都总管，招抚湖南的士兵数万，韩世忠招抚在湖南的叛将曹成、杨再兴，得战士八万。他们能够迭败金兵，都是最富有抵抗性的湖南人为他们冲锋陷阵。还有华容人刘宝为岳飞部将，巴陵人陈宁国为韩世忠裨将，都建有殊勋。嗣后，元兵入寇中国，我们湖南的方兴、钟震联合文天祥、张世杰起兵勤王，兵败赴海死。他们这种慷慨就义，并没有受过宋朝的高官厚禄，想报答皇恩，完全是为民族思想所激发，而做这种艰难伟大的事业，并且宋朝的大臣宰相当然不少，但是起兵勤王的又有几人，所谓“疾风知劲草，乱世见忠臣”。在太平世界，湖南人是不善于猎官的；当国家危急的时代，却要湖南人出来担任这种艰巨。不但男人富于抵抗性，就是女子亦复有惊人的节操和民族思想。当元兵来掠岳州的时候，有个韩氏女希孟被掠赴水死，他作了一篇长诗，写在衣帛上，有几句警语“……天果丧中原，大似裂冠袵。君诚不独活，臣实无愧丙。失人焉得人，垂戒常耿耿。江南无谢安，塞北有王猛，所以戎马来，飞渡以陵境。大江限南北，今此一舴艋，本期固封疆，谁谓如画饼。……意坚志不移，改邑不改井，我本瑚琏器，安肯作溺皿。志节匪转石，气噎如吞鲠，不作烂火燃，愿为死灰冷。贪生念曲蛾，乞怜羞虎阱，借此清江水，葬我全首领。皇天如有知，定作血面请。愿魂化精卫，填海使成岭。”她这种气节抱负，虽死犹欲填海成岭。现在有统兵数十万，不战而退者，宁不愧死。湖南人既有这种民族思想，又富于抵抗性，所以元朝八十多年的天下，湖南是始终没有被他完全征服。至于满清入主中原，尤以我们湖南人抵抗最久。暴力大，抵抗力亦大，而牺牲亦大，所以湖南人受清兵的荼毒亦最惨。扬州十日，嘉定屠城。江南人现在犹谈虎色变，心惊胆裂，而我们湖南被屠的城，被杀的人，却不知几许。初掠岳州即尸积如山，后人合立义冢，题名“万枯垄”。其他如常德、武冈、宝庆、湘潭各县居民，每明兵败退，亦随之空城而去，所以清兵所至，城郭丘墟，野无人烟。从前周鸿韬哀浏民的诗，“……磔脑屠肠恣快适，伏尸十万无贤愚，腥风吹雨百草死，髑髅是处撑荒渠……”这是何等的凄惨，也可以说是何等的壮烈！那个时候的抵抗，可分两种，一种是武力抵抗，如唐诚募兵勤王，收复郴、沅等州。傅作霖守武冈，清兵来攻，刘承允议隆引清兵入城，他知事不可为，遂冠带坐堂上被杀。郭金台练乡勇御寇，兵败隐居衡山，自题其阡曰“遗民郭金台之墓”。其他起兵御寇的，指不胜数。尤以黔阳邱式耔，先倡团练守御，寇不敢来犯。后桂王建号永历，驻黔中，他前去献招抚之策，集兵数万，因单骑劝明旧将徐勇反正，被执身死。这种壮烈抵抗性和民族思想，确值得我们钦敬。一是文人以气节为抵抗工具，如近代大儒王船山先生和其兄王介之，因明亡归隐深山，悲愤激发，著于文章，以求恢复故国。他如李相国、夏汝弼、刘暄，或入山饿死，或削发为僧。他们的高怀亮节，不但为当时士大夫所崇拜，并且是启发以后种族革命的远因。而哥老会、沙包会、天地会，在满清一代是最盛行的。他们的口号就是“扶汉灭满”。由此可见，从辽金入寇中原以后，湖南人对于民族思想是特别浓厚的，所以抵抗性亦特别强烈。及至辛亥革命，如黄克强、宋教仁、蔡松坡诸先哲，创造民国，其丰功伟业，永垂不朽。他们的民族思想和革命精神，是人人知道的，亦是人人崇拜的。我希望湖南人此后要步武先哲的抵抗精神，起来担负民族复兴的责任！

二 对于倭寇侵入的抵抗

在明朝的时候，倭寇即为患中国，沿海各省时被劫掠。湖南人抵抗倭寇，也有过很光荣的历史。明万历间，衡山人周廷参在浙江海宁县做知县。时倭寇在海上声言取钱塘一路，廷参遣平时所练壮士，密投倭军中。诱之先渡，设伏邀击，所遣壮士从中内应，于是众贼遂溃，得擒其渠魁。还有一位攸县人易绍宗，在明朝洪武时从军有功，授象山钱仓所千户。建文三年，倭寇剽掠，绍宗大书于壁：“设将御敌，设军卫民，纵敌不忠，弃民不仁。不忠不仁，何以为臣！为臣不职，何以为人！”于是命他的妻子设牲酒向他祭奠，并与妻子诀别而去。密令游兵间道焚烧贼舟，贼惊惧往救。绍宗格战追至海岸，虽陷泥沼中，犹杀贼数十，不幸被围攻战死。现在国体虽不是君主专制，但御敌卫民，是为政者应尽的责任。今失地数省，弃民三四千万，真是“不忠不仁，何以为人”。尤不胜今昔之感！

三 因自卫而抵抗

近百年来湘军立功遍中国，湘军的声望，全国妇孺皆知。而湘军所以得名，就是平洪秀全及捻匪之乱。洪秀全是否为民族革命，我们暂不具论。而湘军能够平定中原，所向无敌，很足以表示湖南人轻疾剽悍的精神。在曾、左募练团勇以前，湖南的团勇，遇到国家危亡之秋，即遍县皆是。所以明末总督①何腾蛟，在湖南聚兵驻守，与清兵相持数年，都是得力于团勇。不过从前统率湘军大将，不是湖南人，故湘军之名隐而不彰。自从洪秀全由广西起兵，直入湖南，湖南各县为自卫计，多练团防以资防守，当时有南勇、浏勇、宝勇、楚勇、湘勇之分。及洪秀全攻长沙不下，即由水道攻岳州，下武昌，浩浩荡荡直趋江南，如入无人之地。如是全国震动，清朝乃命曾国藩治团练，而湘军之名起。由此可知，湘军的组成，初为自卫抵抗，继为全国平乱，抵抗性之强，为其他各省人所望尘莫及。嗣后左宗棠、彭玉麟、胡林翼诸先哲，相继统练湘军，于是湘军南至交趾，北及承德，东过潮州、汀州，渡海开台湾，西到天山、玉门、大理、永昌，渡过乌孙、长江五千里，橹桨相连，都是湖南的水军，兵威之胜，旷古所未有。至民国以来，湖南迭受北洋军阀的压迫，每以十余万里军队进攻湖南，但是他们的威力，只湖南到永州，西至宝庆，即被在占驻各县的四乡，犹潜伏抵抗势力，如遇战事发生，乡民的锄头、木棍，都是抵抗的武器。试看现在的东北竟有不发一弹即弃甲曳兵而走的军队，并有向暴日摇尾乞怜的汉奸，我相信湖南人，决不是这样容易被人征服的！

总之，湖南光荣灿烂的历史，都是由抵抗奋斗得来。先哲大无畏的精神，固然是我们的模范，而自强不息，亦是民性使然。所以湖南的普通民姓，有下列几点：

一、轻疾剽悍。二、刻苦勤劳。三、敦重气节。四、富于感情。

这四点就是养成抵抗性的要素。“士可杀，而不可辱”，可算是湖南人的口头禅。兵士尤倔强不甘示辱，每路见不平，必拔刀相助，而冲锋陷阵，亦视为家常便饭。所以在民国十五年国民革命高潮卷到湖南，湖南人民加入革命工作，全省若狂。革命军在广州誓师北伐，只有八军，内有三军完全是我们湖南人。而其他各军，任军长者虽不是湖南人，而下级干部和士兵，湖南人实占半数。嗣后攻武汉任先锋的是湖南第八军，攻九江任先锋是湖南的第十四军，攻南京任先锋的是湖南第二军、第六军、第十四军。克郑州，下北平，都是湖南的军队居多。而济南一役，日军阻止革命军北进。而我们湖南的第四十军，却不畏怯日本小鬼，马上和他火拼①起来。虽然长官奉政府的命令阻止，亦属无效，日本卒受到不少损失。假若这次东北是湖南军队驻在那里，虽是政府没有命令应战，恐怕士兵亦不肯轻易退却。所以从国民革命誓师的时候起，到革命军事完全统一全国止，我们湖南人却占了大半功绩。现在国家危急万分了！亡国灭种之祸，迫在眉睫。救亡扶危的责任，还是我们湖南人起来担负吧！我们要步武先哲的大无畏精神，发扬我们固有的抵抗性，并且充实我们的抵抗实力，应付现代的科学战争。德意志的复兴，因有普鲁士人民的励精图治；土耳其的革命，亦赖安哥拉人民的艰苦奋斗。我们湖南人应当做德意志的普鲁士，土耳其的安哥拉。“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湖南人！努力前进担负这种重要工作罢！

C955

A

1673-2219（2017）09-0023-02

①“督”，原刊误作“背”，径改。

①“拼”，原刊误作“并”，径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