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郭文斌文学创作的特点

2017-02-23 09:52李贤
关键词:散文化文学创作

李贤

(1.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2.蚌埠学院 文学与教育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论郭文斌文学创作的特点

李贤1,2

(1.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2.蚌埠学院 文学与教育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郭文斌的文学创作至今已有20年了,他的一系列作品具有鲜明而稳健的写作风格。其文学创作的特点主要体现在五个方面:以表现民间传统为主旨的创作超越了地域文学的意义;以儿童视角为文本叙述方式淡化了作品中成年人的价值判断;诗化、散文化的语言风格兼顾了文本内在的统一性;以意象的重叠表达虚实相生的哲理体悟;他的创作注重文学的社会价值,体现了弘善扬美的文学价值观。

民间传统;散文化;虚实相生;文学价值

如果从1997年郭文斌在《朔方》上发表小说特辑算起,他的文学创作已经有20年的历程。从2000年开始,郭文斌的创作进入爆发期,小说、散文、诗歌都取得了不俗的成就,长篇小说《农历》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提名,中、短篇小说也多次获奖,散文集《点灯时分》出版后,获得众多读者的好评,《寻找安详》《弟子规到底说什么》被认为是“填充了社会转型时期终端价值观的空档”。他的文学作品有鲜明而强烈的地域性,但又超越了地域文学的意义。他在民间文化与时代精神的双重影响下创作,以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为主,也有先锋文学的尝试。他用诗化、散文化的语言描写西部民间与习俗,在对传统文化的叙述中弘扬传统文化精神。追求文学的社会价值是由他的创作观所决定的,这一特点几乎贯穿于他所有的作品中。他在多样化的文学创作中形成了稳健的写作风格,大致有以下五个特征。

一、以表现民间传统为主旨

郭文斌的创作内容既有对宁夏人民日常生活的诗意叙述,又有直接以传统习俗与经典读本为主题的阐释,这可能与他的“民间传统比经典传统更牢靠”的观点相关。他写西部农村的生活,文本中的自然环境与生活习俗是地域性的,作品中的人物说着当地的方言,甚至是不同的人说着同样的方言,因此,他的作品可以理解为地域文学。如果再系统地阅读就会发现,贯穿他整个作品的线索是清晰的,这就是对民间传统的不同演绎。而民间传统是不能用地域性来限定的,尤其是隐含在其中的民间文化,他文本中的民间文化并未局限在宁夏之境。也就是说,在郭文斌的创作系统中,有一个相对完整的民间文化体系,其作品中的人物都受这一文化体系的影响,他们秉承着传统文化中的美德和谐地生活着,作者在作品中营造了一个祥和、温暖的存在空间。即使是写《玉米》《剪刀》这样苦难主题的小说,郭文斌的关注点依然是放在“善”上,苦难因人性的光辉而削弱,形成了“含泪的笑”这一独特的情感体验。这可能就是作者追求的人性理想,或者说理想的人性。无论是写苦难还是写非苦难的日常生活,无论是写乡村还是写都市,他总能将传统文化的要义渗入其中,或是文尾点题,或是借主人公之口说出。

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一大特色就是厚德载物。孔子以“礼”释“仁”,认为“仁”与“礼”是相互制约、相互统一的,而两者的统一就是“德”。郭文斌的作品不断地解读着“仁”与“礼”。“德”是他文本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字。概括地看,出现最多的是感化之“德”即伦理之“德”。文本中的人大都能以此“德”自律有序地生活着,处处体现了“礼”,这在家庭伦理中得到较为完整的表现。这一理想的文本环境与当下的影视剧和同类题材的创作相比,有其现实的教育意义。中国传统文化的最高境界是和谐,每一个事物都应按照其自身的规律自然地发展。他以文学的方式阐释了这一境界,他的散文强调人与人的和谐、个人自我身心的和谐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在《布底鞋》中,“灯下弯成一张弓的母亲” 的形象与朱自清《背影》中父亲的形象相似,作者引申出“真正的监督和鼓励是无声的”,将个人的情怀上升到“大我”的高度。而“农历”作为中国传统的历法本身就包含着天、地、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和谐。在此意义上,具有地域文学特征的民间文化有了普遍的意义。郭文斌对经典读本的解读和对日常生活的叙述是相互参照、互相解释的。即使是早期的一些个人化、较为感性、先锋性的作品,也渗透着“理性节制情感”的原则,这“理性”之源还是“礼”。

二、以儿童视角为主要叙述方式

“在文学方面,我们所要求的从来不是原始的事实或事件,而是以某种方式被描写出来的事实或事件,从两个不同的视点观察同一个事实就会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事件。”[1]65文本的叙述视角直接影响表达的效果和读者的阅读体验。郭文斌的创作大都以儿童作为故事的讲述者,以孩子的眼光对事情的是非曲直进行判断。有时是两种视角交叉进行,通过从儿童到成人再到儿童的角色置换,在两种视角的对比中展开叙述,打造出一个较为别致的文本环境,形成一种陌生化的效果。

《开花的牙》借放放和牧牧两个孩子的视角写人的生与死这一主题。“要是有几百个爷爷就好了,一天死一个,那就会天天吃上献瓜瓜”“放放说爷爷乘着白仙鹤上天了”“他还是不明白,问,死了还能活过来吗?他没有想到娘会非常紧张地一把将他的嘴捂住。”[2]246-249孩子不知“死”是生命的终结,将这一生命现象与“吃”相联系,爷爷在孩子心中是永远的“生”。寻找不到爷爷的孩子看见“爷爷在开花,一片一片的”[2]251。这篇小说的主题是沉重的,地域民俗是情节展开的背景,如果以成人的视角来写,会是压抑的。儿童视角的运用淡化了死别的悲痛,因为种种礼俗而有诸多忌讳的丧葬在孩子们的眼中变成了一件“好玩”以至于有点期待的事了。这样,整个文本呈现出一种悲而不哀、向死若生的情感氛围。“儿童用一种未受熏染的眼光观察每一件事情,功利因素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们凭借敏锐明澈的眼睛,按照本来的面貌记录一切事物。”[3]63以孩子的视角观察事物避免了成人的价值判断,而儿童纯真的言语在很多时候又恰好道破了人生的真相。在大智若愚与不谙世情的感悟中,后者的艺术力量更耐人寻味。

他的创作没有单一的儿童视角,始终有成人的价值判断作为参照,以“看见的”表达“看不见的”,延缓了文本的叙述节奏,形成一种思维的变频。读者在阅读时会不自觉地转换思维,文本的留白不断被填充,文本的意义在不断转换中充实。他的散文和诗歌中也有儿童视角的运用:《一片荞地》和《永远的堡子》写母亲形象与母爱的深沉及失去母爱的悲痛,以“我”的成长为主线,极具感染力。《一只手拍手的声音》从诗题到诗境都很有画面感,“灯下,小孩看见墙上有一只凤凰”[4]11。结合文本的意境来看,他的创作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儿童文学,更多的是一种写作技巧,这种写作技巧类似于鲁迅、萧红等一些作家作品中的儿童叙事,郭文斌将这种技巧自如地运用于多种文体中。

三、诗化、散文化的语言风格

《潮湿年代》是一本诗集,也是一首诗的名字。“雪”是他诗歌中出现最多的一个意象,被赋予了多重意义。《一片雪地》是诗集的第一篇,也是最具风格的一篇,散文诗的形式,由29个小节组成,或是一行字构成一节,或是一段话构成一节,每一节都注重意象的选用,每一节都有单独的意境,而整首诗似乎又没有统一的主题。除了“看着,千万不要去碰它”与“雪”稍有联系之外,再也找不到关联处,以散文化的语言表达了朦胧、晦涩的诗意。《潮湿年代》一诗化用了戴望舒诗歌中的意象,又凝练了一些生活场景为意象,整首诗歌就是一个意象群,而诗歌语言却是散文化的。诗歌本是语言凝练的艺术,他的这种寓无形于有形、抽象性的诗歌创作体现了他创作风格的多样性。相比较而言,他的散文“闲话风”一类的居多,“独语体”的较少,或是描写生活场景,或是表达个人感悟,大多数是简洁、质朴、直白的语言风格。《点灯时分》详细描写了母亲的荞面灯:“灯盏拳头一般大,上面有一盏芯,盛得一勺清油,捻子是半截麦秆上缠上了棉花。”[5]3以凝练通俗的语言描绘出一幅可感的画面,他散文中这样的生活场景很多。虽然一个作家的创作风格具有多样性,而语言特征却具有相对的稳定性。考察其他作家的作品可以发现,作家前后期创作风格会有明显的变化,而语言风格的差异较小。诗化、散文化的语言是郭文斌创作的明显特征,这种种的“不像”恰好形成了一种风格。

他的小说文本似乎没有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的逻辑性,但有着内在的一致性,呈现出“一种小说特有的随笔艺术”[6]85。《农历》是一部有着散文风格的小说,以漫不经心的内在情感节奏叙述,让说着地方方言的五月和六月背着古诗词或谚语歌出现在读者眼前,整个文本被一种浓郁的民间文化氛围所包围。对于熟悉当地民俗的人来说,会觉得真实;而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会觉得好玩, 拉近了五月和六月这两个主人公与读者的距离。因为是以孩子的视角叙述,语言上就不得不以孩子的思维为出发点,写孩子可能会说的话,一些看上去没有逻辑性、随意性的日常对话被写入作品,甚至还有同样的句子在不同章节中出现,单独来看有点费解,但从整体看,就会发现他的这种散文化的语言风格体现并兼顾了小说文本内在逻辑与情感的一致性。清代诗学家叶燮认为“诗人之本”有四:大凡人无才则心思不出,无胆则笔墨萎缩,无识则不能取舍,无力则不能自成一家。《农历》一书大概体现了这样的艺术。

四、虚实相生的哲理体悟

这一特点由他作品中的意象所决定,深沉的情感隐藏在奇特的意象群内。他的散文是在场景或事件的白描中将感悟升华,而在他的小说中,有几篇是具有先锋文学特征的。《带木子李去平凉》风格的特别显而易见,从两道思考题开始进入正文,文本时间与故事时间交叉或呼应,以儿童的视角写那玉红如何影响了一个少年的成长。那玉红是“我”的精神动力,青年时期的“我”始终是远远地遥望她,并把她留在梦境里,工作后有过短暂的偶遇依然无交流,甚至“我”给她寄过一张名为“站台”的贺卡,再次去寻找时却得知她自杀了。文本结尾处把那玉红比做“土匪”,温馨美好的记忆与现实的突兀交织在一起。“那玉红的名字再次从我的脑海中跳了出来,就像土匪。”[2]17这个比喻出乎读者的阅读期待,两者有可比性吗?那玉红与土匪唯一的共同性是两者都成为了历史,都见证了时间的变化,“河水以一种少见的从容向远方流去”[2]17。借此,作者含蓄地表达了人存在的意义,时间存在的意义,甚至还有理想的失落与无奈。

《水随天去》《我们心中的雪》《睡在我们怀里的茶》也是短篇。《水随天去》的结尾留下了《边城》式的疑问。“去年秋天,一位笔名叫水上行的作家离家出走,为人们留下了无尽的猜测。”[2]65小说到此结束,故事自此在每位读者心中展开。《我们心中的雪》看上去是写实,实际上是围绕一个中心意象“雪”进行叙述,象征着童年纯洁的情感,也象征着因长大而失去的某些品格。《睡在我们怀里的茶》写两性之间的情感,以“茶”为喻。这几篇小说都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人物特征,作者好像是要刻意淡化个体形象,没有准确的性格描写,也没有细腻的内心刻画,散文化的语言,于淡然绵长中娓娓道来,强调的是一种现象和故事本身,而不是一个人,试图在这些故事中发现并解决一些普遍而永恒的问题。作者这一类型的作品,文本叙述是多种人称互换,结尾大都是开放性的。

《农历》是他历经12年创作而成的,被认为“是一部以美学方式探讨中国农村传统生活方式的长篇”[7]1。它由15个短篇组成,写了15个农历节气。这部小说没有情节的统一性,主题在这里被高度抽象出来,所有章节都贯穿着一个共同的主题——农历。这15个节气,不仅仅是季节的更替与农业生产,不仅形成小说文本内在隐秘的逻辑,还有生命的形成,以及作家对天人和谐理想状态的探究。表现哲学的感悟可能是作家创作中无意识的追求,与一般现实主义作品相比,郭文斌创作中的儿童叙述视角与散文化的语言风格在形式上将这一层面隐藏了。

五、弘善扬美的文学价值观

郭文斌在散文及创作谈中不止一次地提到小说的时代价值:“首先是善,然后才是真与美。”这一点是理解他创作的关键,也是走进他文本世界的重要途径。作家的创作观决定了文学作品的整体风貌,把民间文化及经典写入文本,是一种继承和创新。郭文斌是一个有着社会责任感的作家,强调文学的社会价值,体现了文史一体的文学价值观。“所谓文史一体是指沿着文学与历史(政治)一体化的方向建构和进行价值取向的文学价值观念体系。它的核心是把文学活动纳入到具体历史活动之中,以文学对现实的实际效用来评估它的价值。”[8]170寻求作品的文学性、时代性与价值性的统一,几乎是每一位作家的追求,文学的意义及价值是任何时代都不能回避的话题。郭文斌的创作历程体现了他对这一问题的思考。他早期的作品较多关注个人化的层面,注重文学技艺。2008年,他开始将创作题材转向传统民间文化,弘扬传统文化中的善,发现民间日常生活中的真与美,将实现作品的社会价值放在首位。这一变化与时代主流思潮有密切的关系。郭文斌以文学作品解读经典,以文释文,期望传统文化的精神得以传承。因此,读他的小说有时会有一种说教感,大段的古典或民间诗词被引入文本,这些诗词用来阐释“仁、义、礼”,以及如何做到“善”。他的整个创作大都围绕“弘善扬美”这一理念,追求文学的社会价值。他在写《农历》时将其定位于“父母推荐给孩子读的书,孩子推荐给父母读的书”,他的小说弘扬“善”,他的散文传播着民间传统文化,随笔集《回归喜悦》《寻找安详》更是试图以文学疗愈时代中不安定的心灵,或者给忙碌疲惫的人以安慰。

六、结语

以上五个方面的分析是对郭文斌文学创作的一个宏观概述,还没有涵盖他创作中“个人化”的一面,特别是对他的诗歌还没有展开论述,《潮湿年代》这本诗集的艺术成就隐藏在他的小说与散文中,还没有被充分认识。郭文斌的文学创作涉猎广泛,众体兼备,将之置于中国当代文学作品和文学思潮中考量,会发现他创作的前后期存在一个明显的转变,不追随思潮而写作,却能在思潮中发现写作的另一条道路,始终注重文学的社会价值。先锋文学特征的创作与现实主义的创作形成了他作品风格的强烈反差,这体现了作家深厚的文学素养。儿童视角的叙述方式减缓了文本的节奏和沉重的道德判断,成人的价值观以对比的形式出现,形成一种“互文”的效果。受创作对象与文学观的影响,他的文本语言是诗化的、散文化的,在意象的重叠与重复、重述中表达哲理体悟,并以这种语言风格建构了文本内在的统一性。从地域文学的角度来看,以表现民间传统为主旨的创作打破了地理空间的限制,甚至演绎为“至礼、至德、至和谐”的日常生活世界,超越了地域文学的意义。

[1] 张寅德.叙述学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2] 郭文斌.郭文斌精选集:瑜伽[M].北京:中华书局,2015.

[3] 康定斯基.康定斯基:文论与作品[M].查立,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4] 郭文斌.郭文斌精选集:潮湿年代[M].北京:中华书局,2015.

[5] 郭文斌.郭文斌精选集:永远的乡愁[M].北京:中华书局,2015.

[6] 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7] 郭文斌.郭文斌精选集:农历[M].北京:中华书局,2015.

[8] 程金城.中国20世纪文学价值论[M].兰州: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

OntheCharacteristicsofGuoWenbin’sLiteraryCreation

LI Xian1,2

(1.School of Chinese and Literature, 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730000, China; 2.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Education, Bengbu College, Bengbu 233030, China)

Guo Wenbin’s literary creation has been continued for more than twenty years, and his writing style was becoming distinctive and matured day by day. At present, all his works can be summarized in the following five characteristics: to present the folk tradition as a theme beyond the meaning of regional literature, to use children’s perspective as the main narrative form played down the adults of value judgment,the language style of poetics and prose takes into account the unity of the text, and the Epiphany of the impregment of the image. His works focus on the social value of literature, and to promote good and beauty.

folk tradition; prose; false and real; literary value

2017-09-21

李贤(1983—),女,安徽六安人,兰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蚌埠学院文学与教育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7.42

A

1008—4444(2017)06—0128—04

王菊芹)

猜你喜欢
散文化文学创作
我们需要文学
格律诗词中散文化句式小议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一墙之隔》创作谈
论汪曾祺小说中的散文化
浅谈消息写作中文学化手法的运用
醉心余映潮“散文化”艺术课堂
创作随笔
创作心得
我与文学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