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潜“审美观照”思想探析

2017-02-23 09:52刘衡
关键词:静观朱光潜审美观

刘衡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450001)

朱光潜“审美观照”思想探析

刘衡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450001)

朱光潜提倡“观照”的审美态度,兼具西方“审美静观”理论与中国传统“凝神观照”思想的双重品质。朱光潜“审美观照”思想以凝神的心理状态为审美基础,以“不即不离”的审美距离及审美移情为实现的保证,以物我统一的审美境界为旨归,以超脱人生的烦恼、痛苦为最终目的,凸显了审美静观的非功利性和主体性,对以后中国美学审美态度、审美心胸的理论发展具有重要的建设意义和学术引领作用。

朱光潜;审美观照;审美态度

审美态度问题历来为中西方美学家所关注。自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起经康德、叔本华及布洛等西方美学家的不断阐释而形成的“审美静观”理论,在20世纪早期进入了中国人的视野并与中国传统的“观照”思想相融汇,丰富了中国的审美态度理论。西方的“审美静观”理论与中国传统的“观照”思想虽具有一定的“家族相似性”,然又有所不同。学者张晶认为,西方“审美静观”的特征在于:一是审美无利害;二是主体对客体无涉概念的视觉性直观;三是“审美静观”的快感与快适和善的概念无关。中国传统思想中的“观照”则更偏重于主体“内在的视象”,观照的是“形而上的意义视域”,是对主体世界的返照[1]。作为我国20世纪学贯中西的美学大家,朱光潜把起源于西方文化土壤的学术话语概念“审美静观”与中国传统思想中的“静观”“观照”等范畴统一于“审美观照”的视域之下,以中西比较的研究视野进一步拓展了中国的审美态度理论。

一、朱光潜“看戏”式人生理想与其“审美观照”思想形成之源

朱光潜于1947年发表《看戏与演戏——两种人生理想》一文,他认为有两种类型的人生理想——看戏与演戏,演戏的人生理想就是人在现实世界的生活中实现自我,看戏则是使自己处于冷静的观照者地位流连玩味生命的形象[2]550。朱光潜在肯定两种人生理想的前提下,更重视“看戏”的人生理想,并形成其“观照”的人生观。

朱光潜进而对中西方“审美观照”思想作了一次学术史式的考察。首先是对西方“审美静观”思想理论资源的考察。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认为,理式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人世间最值得过的生活就是对“理式”的凝神观照,继而通达美的境界。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认为,人生的最终目的就是最高的善——幸福。亚里士多德把人的生活分为三种:享乐的、政治的、沉思的,并认为只有沉思的生活才是最应该过的,才能在理解中达到最高的善。叔本华认为,世界的本质是意志,意志无处不在且是盲目的、充满欲望的,只有通过纯粹主体对理念的直观才能让人得到暂时的拯救。朱光潜在谈到尼采对他的影响时指出,他是“尼采式的唯心主义的信徒”[3]4,受到尼采日神和酒神精神的影响颇大,酒神狄俄倪索斯体现的是醉、狂喜的状态,而日神阿波罗把世界当作观照的对象,其光辉使一切事物得以显现。其次是对中国“审美观照”理论资源的考察。老子认为,体道需要心观神遇而不是目视,这就对心有了进一步的规定——“虚静”“涤除玄鉴”,要去除心中的鄙俗、偏见、欲念,保持内心的虚静空明,才可以在精神上达到对道的体认。庄子同样认为,要实现对道的感知,需要有一个虚静空明的心境,道的真谛在心斋与坐忘中才能感受到。儒家提倡格物致知,穷物之理,这是属于知的范畴,进而意诚心正,去除心中杂念,保持内心的空明清静;同时,又提倡行的功夫,人生的最终目的不在于对物理的观照而是在于实践。佛家天台宗和净土宗的定、止观,都是通过静坐、摄心、入定的观照方式以达到对佛理、佛相、极乐世界的感悟。总之,朱光潜对中西方“审美观照”思想学术史式的考察,凸显出其 “审美观照”思想的形成不仅植根于中国传统儒释道思想,亦从西方“审美静观”的理论资源中汲取养分。

二、从朱光潜早期“美感论”看其“审美观照”思想的生成意蕴

朱光潜对中西“审美观照”思想的融会贯通主要见于《看戏与演戏——两种人生理想》和《消除烦闷与解脱现实》两文及《文艺心理学》一书,主要目的是通过艺术达到对人生烦闷痛苦的超脱。然而,朱光潜“审美静观”思想的具体内涵是什么?这仍然是一个未解决的问题,需要从其“审美观照”思想的生成机制中寻求。这就需要回到他早期关于美感、美及艺术作用的论述中去。朱光潜在《文艺心理学》中要为美感活动找到心理学的基础,认为美感起于“形象的直觉”,审美主体的直观感受需要“凝神”“审美距离”及“审美移情”的过程来实现,其中体现出来的美感结构也是“审美观照”活动的结构,具体可从三个层面来理解。

(一) “审美观照”以“凝神的境界”为基础

朱光潜在探究美感的心理活动基础时认为“美感经验就是形象的直觉”[4]124。近代哲学把人对事物的“知”分为直觉、知觉、概念三个层次,对事物最先的感知就是对事物形象的直觉感知。朱光潜受到意大利哲学家克罗齐“直觉”说的影响,认为美感经验就是直觉的经验,并指出“美感经验是一种极端的聚精会神的心理状态”[4]121,并用闵特斯堡的孤立绝缘来解释主体凝神观照对象时所形成的意象世界。主体的审美直觉对对象的美感只关涉对象的形象,审美主体凝神于客体的形象,获得一个自足独立的意象世界。“美感经验就是凝神的境界”[4]122,在主体对客体纯粹的形象直觉中才能忘记物我之间的差别从而达到凝神的境界。

(二)“审美观照”的实现需要“不即不离”的审美距离

朱光潜认为,从实用的、科学的世界达到审美的意象世界需要有“心理距离”存在。主体欣赏客体时,要和客体之间有一定的心理距离,这样才能抛弃实用的、科学的态度,用一种审美的态度欣赏事物。在美感活动中,我们处于实际生活之中又要保持和实际生活的距离;在欣赏艺术品时,一方面凝神于艺术品,一方面又要用自己的经验印证作品。这样就会存在“距离的矛盾”。朱光潜在处理布洛“心理距离的矛盾”时,认为“不即不离”才是最好的审美距离,“艺术的理想是距离近而却不至于消失”[4]132。弗莱因斐尔斯把欣赏者分为旁观者和分享者两种不同的类型,朱光潜更侧重于作为一个旁观者对美的欣赏。作为分享者时,物我之间距离消失,人从美感的态度回到实用的态度。只有处于局外的“旁观者”,才能用美感的态度去欣赏事物。

(三)“审美观照”的实现以通过移情作用达到的物我统一境界为旨归

朱光潜对西方费肖尔、立普斯、谷鲁斯以来的“移情”论进行了考察。谷鲁斯的内摹仿侧重的是审美主体对审美客体的心理摹仿作用,把美感经验与生理冲动结合了起来。而立普斯反对这种观点,认为移情是把主体的情感渗透到对象上去,从而达到物我的统一。主体在审美活动中需要发挥移情作用,移情作用不是一般的外射作用。在移情作用中,主体的情感外射到事物,物和我双向统一于主体的情感中,而外射作用是单方面的由我及物的情感外射。“美感经验中的移情作用不单是由我及物的,同时也是由物及我的;它不仅把我的性格和情趣移注于物,同时也把物的姿态吸收于我。所谓美感经验,其实不过是在聚精会神之中,我的情趣和物的情趣往复回流而已。”[4]23学者王德胜在论述朱光潜的移情作用和内模仿的关系时指出:“必须看到,无论朱光潜怎样来论述移情作用和内摹仿运动的统一,其根本落脚点是要消除主体与对象、主观与客观的对立,实现物我统一。”[5]

三、“审美观照”与文艺实践

朱光潜在谈到文艺中“审美观照”的重要性时认为:“谈到文艺,它是人生世相的返照,离开观照,就不能有它的生存。”[2]558“观照是文艺的灵魂。”[2]558朱光潜在《诗论》第三章中,以直觉论诗歌的境界,认为诗歌的境界只有通过直觉才能显现出来,只有通过直觉形成独立自足的意象才能形成诗的境界。诗歌的境界是情趣和意象的契合。“情感是内在的,属我的,主观的,热烈的,变动不居,可体验而不可直接描绘的;意象是外在的,属物的,客观的,冷静的,成形即常住,可直接描绘而却不必使任何人都可借以有所体验的。”[6]558朱光潜根据其诗境理论,对王国维的境界类型进行了改造。就“隔”与“不隔”分别来说,诗的境界在于情趣和意象的契合无间,看到意象能感到情趣,就是“不隔”;反之,情趣和意象不能契合则显得“隔”了。就“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来说,朱光潜认为,王国维之“有我之境”是主体凝神观照移情作用后的境界,见出的是一个独立自足的意象,应是“无我之境”;王国维之“无我之境”没有经过移情作用,应该为“有我之境”;甚而,朱光潜提出“超物之境”和“同物之境”分别取代王国维的“无我之境”和“有我之境”。就诗的主观、客观而论,朱光潜指出了主观的情趣与客观的意象之间的隔阂与冲突,并从尼采那里找到了解决的契机。“在一切文艺作品里,我们都可以见出达奥尼苏斯的活动投影于阿波罗的观照,见出两极端冲突的调和,相反者的同一。但是在这种调和与同一中,占有优势与决定性的倒不是酒神狄俄倪索斯而是日神阿波罗,是狄俄倪索斯沉没到阿波罗里面,而不是阿波罗沉没到狄俄倪索斯里面。”[6]558朱光潜从尼采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中获得了启示,认为文艺所表现的不仅仅是狄俄倪索斯式的情感活动,而是这种情感活动必须经过阿波罗的观照,表现出的是一种“沉思”与“静穆”的理想追求,进而提出“观照是文艺的灵魂”[2]558。

四、结语

朱光潜“审美观照”思想汲取了西方“审美静观”理论的思想资源,同时融会了中国传统的“凝神观照”思想,在20世纪早期的中国美学发展中形成了一个不可多得的美学景观——“审美观照”,并形成其独特的理论话语:以凝神为基础,以“不即不离”的审美距离及移情作用为实现途径,以物我同一的审美境界为旨归,以超脱人生的烦闷痛苦为最终目的,凸显了“审美观照”的非功利性、主体性。这对以后中国美学审美态度、审美心胸的理论发展具有重要的建设意义和学术引领作用。

[1] 张晶.审美静观论[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3(2):113-120.

[2] 朱光潜.朱光潜美学文集:第2卷[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3] 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北京:中华书局,2012.

[4] 朱光潜.谈美、文艺心理学[M].北京:中华书局,2012.

[5] 王德胜.从“形象的直觉”到“心物统一论”美学:朱光潜早期美学理论及其思想之源[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6):45-50.

[6] 朱光潜.诗论[M].北京:中华书局,2012.

Analysison“AestheticContemplation”ofZhuGuangqian

LIU He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Zhe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01, China)

Zhu Guangqian advocated the attitude of aesthetic contemplation which contains both sides of the western theory “aesthetic contemplation” and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thoughts “attentive observation”. The “aesthetic contemplation” thoughts of Zhu Guangqian were based on the mentation of concentration, with the aesthetic idea of “keeping appropriate distance”, aesthetic empathy as the guarantee for fulfillment, the aesthetic state of “identifying matter and me”as the aim, and the ultimate purpose aiming at detaching life pains and troubles. These highlight the non-utilitarian and subjective nature of aesthetic contemplation, which would make overwhelming significance on the building of theory and the development of aesthetic attitude and aesthetic mind of aesthetics of China.

Zhu Guangqian; aesthetic contemplation; aesthetic attitude

2017-09-10

刘衡(1991—),男,河南上蔡人,郑州大学文学院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美学史、影视美学。

B83-0

A

1008—4444(2017)06—0057—03

李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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