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金林
(南阳理工学院 师范学院,河南 南阳 473000)
考量陈独秀对社会主义民主的四个判断
姜金林
(南阳理工学院 师范学院,河南 南阳 473000)
缘于对苏联肃反扩大化历史悲剧的反思,陈独秀批判了斯大林社会主义模式忽视民主政治建设的失误,结合自己亲历的政治实践,初步设想了社会主义条件下民主政治建设的应然状态,提出共产主义者是最彻底的民主主义者、社会主义民主的核心价值是自由、社会主义民主建设的根本是制度建设、社会主义民主的内容是对资本主义民主的继承和超越等四个正误交织的探索性判断。检视陈独秀对社会主义民主建设的探索性、前瞻性思考,以期为当前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实践提供历史镜鉴。
社会主义民主;陈独秀;判断
在救亡图存的民族危局中,陈独秀高扬民主和科学的旗帜登上中国政治舞台,其追求民主的历程跌宕起伏,一生经历对资产阶级民主、无产阶级民主和大众民主的信仰更替。晚年又深受苏联肃反扩大化事件刺激,在了解苏联1936—1938年的肃反运动中,将近有五百万人被捕,其中五十万人被处死的内幕后[1](P12),他对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政治生活中发生的悲剧感到震惊。由此引发陈独秀对共产党党内民主和斯大林无产阶级专政模式的反思,提出社会主义民主建设的初步设想,虽然受托派思想影响和时代局限,其论述难免正误交织且在较长时期内不被重视,但重新省视他围绕社会主义民主问题所阐发的四个判断,对我们今天的民主建设亦有借鉴意义。
陈独秀依据民主主义的演变史,提出“共产主义者是最彻底的民主主义者”[2](P285)命题。陈独秀在1932年发表的《论国民会议口号》中较系统地回顾了民主主义制度的发展史,他说,“民主主义制度,远在氏族社会即发生了,其精义即大众管理大众的事……后来资产阶级……拿民主主义作他们反对君主或贵族专制的旗帜”,而且民主主义的思想从古代社会到阶级社会其发展都“受阶级的影响而不能成为超阶级的怪物”,“资产阶级的议会制度,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比较中世纪,不用说是高度发展的制度,但在无产阶级革命时期,不可避免的要求从根本改变”[2](P287)。据此,陈独秀把剥削阶级的民主主义称为“榨取阶级的民主主义”,把无产阶级的“苏维埃政权”称为“被榨取者的大众的民主主义”,后者比前者“在形态上有更高的发展,在性质上有根本的改变”[2](P297)。这种根本的改变是什么?陈独秀随后在《谁能救中国?怎样救中国?》中做了具体阐述,他说,“苏维埃不是由少数人在上面统治民众,而是由民众从下创设起来的政权……它实现了直接选举一切公务人员和随时撤换的彻底民权”,他特别强调作为大多数民众的政权,“决不由少数人创成交给民众,少数人用民众的名义宣布的苏维埃政,是经不起困苦艰难的斗争之试验的”[2](P307)。这里陈独秀所说的无产阶级民主显然属于社会主义高级阶段的民主理想,他认为民主主义作为推进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无产阶级承担着完成民主任务和建设大众民主的历史使命。
1940年,陈独秀反思斯大林一系列反民主的政治恐怖事件,重申:“无产阶级政权不需要民主这一观点将误尽天下后世!”[2](P544)陈独秀提出人类历史主要是一部民主的发展史,民主不仅是“推翻资产阶级军事独裁”、争取社会主义的手段,还是社会主义的目的,无产阶级政权必须“扩大民主主义”[3](P468),因为“政治上民主主义和经济上的社会主义是相成而非相反的”[2](P560)。尽管此时陈独秀的论述带有明显照抄照搬列宁有关论述的简单化缺陷,但他对共产党人要承担起民主政治建设历史使命的认识是正确的,一代又一代中国共产党人的奋斗历程也证明了这一判断。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曲折发展也证明:社会主义国家什么时候忽视民主政治建设,什么时候国家、社会治理就会出现动荡和倒退。
基于对苏联无产阶级专政政权缺乏对人民自由权利的保护、人民随时可能成为专政对象的恐怖现实的反思,陈独秀试图从民主政治的核心价值——自由角度,来探求斯大林体制的缺陷和成因。他认为斯大林体制下的社会主义忽视自由的价值,没有措施保障人民拥有广泛的自由权利,特别是钳制人民思想自由的权利,因为思想自由应该是“绝对无限制的”。他说,个人的、一国的“自由”应以他人、别国的“自由为限”,过了此限,即为“强暴与侵略”,必然伤害自由[2](P441)。陈独秀认为人类思想和社会文明的发达程度和它所获得的自由程度成正比,这就是自由对人类社会重要性的原因所在,故陈独秀提出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民主政治的核心价值仍然是自由。
以人民的自由程度为标准,陈独秀把各国政体分为民主政府和独裁政府两类。他偏激地认为,墨索里尼、希特勒的政府是效法苏俄的独裁政府,他们“法西斯的统治是要停止人的思想之自由”,“企图把全国人变成无知的牛马”。希特勒夸耀自己是全德国人“都拥护之政府”,“其实一切独裁政府都会耍这套把戏,独有民主政府办不到”[2](P521-522);而斯大林的苏联人民也没有“思想、言论、出版”的自由[2](P557)。这种蔑视自由权利的专政体制,陈独秀认为和德、意法西斯政权无异。他说,资产阶级政权可以允许言论自由,不怕垮台;而无产阶级政权竟怕这怕那,不许言论自由,“焉有是理”[4](P367)。这样偏激的结论既是对苏联肃反扩大化、压制党内异己的反动,也是对自己在中国党内无法得到认同而走向党内反对派的经验总结,提出在同一阶级内部如何保障自由表达意愿的制度设计问题。陈独秀在国民党狱中,反思苏联无产阶级专政旗号下践踏人民自由权利的残酷现实,得出要保证民主不异化为暴政,必须以保障人民个体的自由来制衡、限制民主的范围,这样的思想认识难能可贵。
需要说明的是,陈独秀这种崇尚“绝对自由”“抽象自由”的主张,否定了他早年对自由阶级性的认识,错误地得出当时的苏联社会性质等同于法西斯德国的偏激结论。陈独秀批判希特勒效法苏联的独裁,但没有意识到希特勒正是通过西方的代议制民主,通过合法的自由选举上台的,这是对西方自由民主模式的讽刺。陈独秀对西方政党制度的激赏,在今天那些崇拜、宣扬西方“民主崛起论”“选举民主论”“自由民主论”者那里还可以找到其错误观点的历史回音,故在当前的民主政治建设中必须摈弃其膜拜“反对党派之自由”的西方政党模式。
陈独秀认识到斯大林独裁现象产生有其制度性的原因。对斯大林政权产生的迷信个人、忽视民主的恶果,能够从无产阶级专政的制度缺陷来查找原因,难能可贵。他说,反省“苏联二十年的经验”“若不从制度上寻出缺点,得到教训……将永远没有觉悟”[2](P555);也就是说,斯大林一切罪恶产生的根源在于“十月以来苏联制度之违反了民主制之基本内容”,即凭借“秘密的政治警察大权”实行“反民主的独裁制”[2](P554)。而与斯大林的个人品质关系不大。据此,陈独秀认为十月革命以来形成的苏联民主制度的缺点,在于割除了民主的具体的基本内容,割裂了资产阶级民主制与无产阶级民主制具体内容上的继承性。他给西流的信中说,“许多年来,许多人,把民主和议会制度当做一件东西,排斥议会制度,同时便排斥民主,这正是苏俄堕落之最大原因……苏维埃制若没有民主内容”,就还是一种“形式民主”,甚至不如资产阶级的议会制度[2](P554)。在狱中,陈独秀与托派成员争论说,现在苏联无产阶级专政,“专政到人民,甚至专政到党内”,究其原因,“贱视民主之过也”[5](P282)。由于忽视民主制度的建设,陈独秀认为斯大林的苏联官僚政治体制在无产阶级专政旗号下迅速形成,它“决不能创造甚么社会主义”,甚至断言,“所谓无产阶级独裁”,“结果也只能是领袖独裁”,只能是“残暴、蒙蔽、腐化的官僚政治”[2](P560)。
陈独秀对苏联无产阶级专政政权过分重视专政职能的批判,虽然带有主观偏见,但从加强和完善无产阶级专政的民主职能角度看,他提出继承、借鉴资产阶级的民主制度来预防官僚主义的设想,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苏联国力快速增强的背景下,的确是需要勇气的。因为这涉及一个重要的理论和实践难题,即无产阶级掌握政权的社会主义国家都有着经济社会发展落后和专制传统历史较长的国情,在此基础上如何逐步建设一套比资本主义民主机制更优越的民主机制?基于对社会主义国家无产阶级专政实践的反思,邓小平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提出“制度问题更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的论断[6](P333);党的十八大报告更是明确提出:“要把制度建设摆在突出位置,充分发挥社会主义政治制度优越性。”[7](P26)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历程证明了陈独秀重视民主制度建设思想的前瞻性。
陈独秀提出社会主义民主是继承资本主义民主基础上更高层次的民主。正如社会主义的生产力是在资本主义胎胞里孕育的、社会主义的经济制度是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改造和超越一样,陈独秀认为,社会主义民主制度与资本主义民主制度尽管存在阶级性的差别,但也有着割不断的历史连续性、继承性。他说,马克思、列宁的确说过要用无产阶级专政代替资产阶级民主,但这里的“专政”和“民主”是一定阶级的民主和专政,无产阶级专政是“无产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最广泛的民主,只对极少数反抗新政权的人实行专政”[4](P366),而资产阶级的民主是资产阶级少数人享有的民主,广大劳动者无产者都被摒弃于民主之外,但这不是民主之罪而是资本主义制度之罪。无产阶级民主的内容比资产阶级民主要丰富,实施范围比资产阶级民主要广大得多,这是二者的阶级性差别使然。陈独秀认为,资产阶级民主的基本内容即“是十三世纪以来大众以鲜血斗争七百余年,才得到今天的所谓‘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治’”[2](P547)。那么无产阶级民主的基本内容是什么呢?陈独秀认为:“无产阶级民主不是一个空洞名词,其具体内容也和资产阶级民主同样要求一切公民都有集会、结社、言论、出版、罢工之自由。特别重要的是反对党派之自由。”[2](P560)也就是说,无产阶级民主并非“在内容上另有一套无产阶级的民主”[2](P547)。
针对苏联依据两种民主制度阶级性不同,在批判资产阶级民主虚伪性的同时,把资产阶级民主制的内容本身也一概否定,以无产阶级独裁代替民主的做法,陈独秀描述道:“不幸十月以来轻率的把民主制和资产阶级统治一同推翻”,“民主的基本内容被推翻”,“无产阶级民主”成为“抵制资产阶级民主的门面语”[2](P555)。苏联这样做的后果当然与社会主义民主的要求背道而驰。据此,陈独秀进一步设想无产阶级掌握政权的社会主义条件下,应该继承并丰富资产阶级民主具体内容,保证公民思想、出版、选举、罢工等充分自由权利,扩大民主的享有范围,努力实现“无产阶级民主制”甚至大众的“全民民主制”[2](P555-558)。
陈独秀认为,无产阶级民主是对资产阶级民主的继承和发展无疑是有合理性的,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提出:“我们这里所说的是这样的共产主义社会,它不是在自身基础上已经发展了的,恰好相反,是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中产生出来的,因此它在各方面,在经济、道德和精神方面还带着它脱胎出来的那个旧社会的痕迹。”[8](P304)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陈独秀的观点具有合理性,但陈独秀认为无产阶级民主并非“在内容上另有一套无产阶级的民主”,从而否定无产阶级民主的丰富内涵,无疑是片面的。更重要的是,陈独秀流露出民主就是政见不同的党派、个人之间“选举”的自由,也是十分片面的。从民主的本义来看,选举不等于民主本身,仅仅是民主的一种实现手段而已。从早期民主历程看,“抽签”和“抓阄”也许是比“选举”更为公平的民主形式。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西方代议制民主所强调的“选举”其实是一种“票决”的民主,它的基本原则是多数主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民主就沦为一种“数字游戏”,极大地降低了民主的品质。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参与式民主还是协商民主理论都批评代议制民主,而主张公众充分直接参与,通过平等讨论来实现民主,也许这才是更为充分的民主。社会主义民主无疑在价值取向上与后者十分契合。而陈独秀的思想似乎又回到他建党时期所批判过的改良主义的社会主义思想,即强调利用西方的议会制度使社会主义和平长入资本主义。实践证明,把西方民主模式“普适化”的“拿来主义”是行不通的。
晚年的陈独秀超脱了党派身份羁绊,由否定斯大林模式的苏联社会主义性质,进而否定列宁主义、背离马克思主义,偏激地以欧美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模式为范型,极力主张照抄照搬西方的民主制度以改造中国社会政治生态的主张,同样带有乌托邦的特质。历史已经证明:社会主义民主制度有着秉持自身属性的具体内容,各国的民主政治模式要与各国的国情适应。在中国传统“和”“合”文化背景下,西方竞争性民主政治模式无法移植到中国,应该在借鉴世界政治文明成果的前提下,建设中国特色协商式民主政治模式。
[1]荣植,等.斯大林的肃反:人和事[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0.
[2]任建树,等.陈独秀著作选:第3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
[3]唐宝林,林茂生.陈独秀年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4]王树棣,等.陈独秀评论选编:下册[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2.
[5]唐宝林.陈独秀传——从总书记到反对派[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6]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7]十八大报告辅导读本[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K26
A
2095-0292(2017)04-0141-04
2017-05-10
2015年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激进与嬗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视域下的陈独秀思想研究(2015BKS018)
姜金林,南阳理工学院师范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责任编辑薄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