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娟
开学第一天,林独自蜷缩在教室的一隅,一个人一个座位。远远看过去,他高大的身材,健硕的四肢,在教室狭窄的空间里是那样晃眼。32个学生,我很纳闷他为什么没有与左边的一个同学做同桌。前任班主任张老师笑着说:“特殊对象,特殊待遇!现在他交给你了!”然后又转向林:“小林,倒垃圾去!”说着冲我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我看到教室里所有的同学都在窃笑,林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拎着垃圾桶走出教室,面无表情。
张老师接着说:“这个孩子,数学、英语一窍不通,语文也就会死记硬背。不过他个头大,劳动没说的!”看着那个空着的角落,我心中泛起一股酸涩。
上课了,我特意关注林所在的角落。半节课过去了,他没有抬过一次头,也听不到他发出一丝声音。那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不能这样!
开始指名读课文了,我挑选了一个只有两句话的段落,说:“小林,请你读读第3自然段。”大家惊讶地看着我,又疑惑地转过头去看着林。众目睽睽之下,他惊慌地缩起脖子。他前面的女生敲敲他的桌子:“站起来,老师叫你呢!”我连忙制止:“没关系,他知道的,等一会儿。”教室里一片沉寂。几秒钟后,林缓缓地站起身子,半趴在桌子上,像只受惊的兔子,只要稍有动静,就会藏到自己的角落。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尽量轻柔一些:“来,请你读一读这两句。”林依然哈着腰,嘴唇似乎翕动了几下。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能再响亮一点吗?”我试图听清他的声音,快步走到他的左侧。
“啊——”林突然扬起自己的手臂,遮挡在自己的额前,整个身子都侧向右方,满脸惶恐地望着我。我被他的叫声和动作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老师,你一靠近他,他以为你要动手打他,就吓成这样了。”“老师,你不要喊他回答,他就像个哑巴。”伴随着阵阵的嬉笑声,耳畔传来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话语。
我的心被刺痛了,痛得我喘不过气来。看着佝偻着腰的林,我好几秒钟都没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向后退。直到我退回讲台,林才慢慢地放下自己的手臂,但依然警惕地盯着我。
悲悯和同情占据了我的心。这个个头比我还要高的男孩,究竟被责罚过多少回,让他变得如此戒备?当我真心走近他时,他变得恐惧、退缩、抗拒,恐怕在他的字典里早已没有了“爱”的字眼。
我摆手示意孩子们安静,微笑着说:“小林,这个段落不长,对你没有难度。这样,老师请你前面的同学做我们大家的耳朵,代表大家倾听你的朗读,愿意试试吗?”我尽量用我所能展现的温和来淡化他的戒备之心。
他侧过脸来,狐疑地瞄了我一眼。“你试一试,好吗?”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孩子们好像也被我的努力感染了,纷纷鼓励他。“读啊,没事的!”“赵老师又不责怪你!”也许是同学们的鼓励更胜于我的期许,我看到他的嘴唇轻轻地翕动着——他在读!
教室里鸦雀无声,但我实在是什么也没有听清。他 “读”完了,又微微抬起头瞄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在期待我的评价。他前面的女孩想要说什么,我摆了一下手,说:“谢谢你的努力!请坐。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依然时不时地在课堂上请林朗读课文、词语,甚至回答问题,每次我都会请他前面的女孩充当我们的耳朵,孩子们都会静静地聆听。我从不敢走近,总是远远地站在讲台上看着,努力地听着,我怕再次吓着他。但每次听完林的“朗读”后,我都会说同样的话,表示同样的感谢。
一个月后的一节语文课上,我们正在学习《小草和大树》,我依然远远地倾听着他的“朗读”。突然,我发觉我听清了他读的一个词“大树”。虽然声音还是含糊不清,但我相信全班同学都听懂了这个词,我也相信小林这棵“小草”终究也会成长为一棵“大树”!
再后来的语文课上,我经常能听清小林读的一两个词,小林也会在读完后抬起头看我。在与我的目光触碰的瞬间,我知道我可以走得离他近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