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古国粟特的文献研究及其利用

2017-01-28 16:35齐小艳
山西档案 2017年2期
关键词:粟特粟特人巴克

文 / 齐小艳

丝路古国粟特的文献研究及其利用

文 / 齐小艳

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位于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河中地区的粟特,成为丝绸之路中段的核心,在东西方交流中发挥着重要的中介作用。有关粟特的记载主要源自古波斯、古希腊、古罗马和中国的文献史料,反映了不同时期粟特政治、经济、宗教文化和东西方交流等内容。由于史料记载的时段和内容有差异,在使用中要辨别史料的客观性和时代性。文献史料和考古发现相结合有助于探讨有史以来粟特历史的变迁,也有利于粟特研究工作的进一步开展。

丝路古国;粟特;文献

粟特从公元前6世纪建立阿黑门尼德王朝开始,存在了15个世纪之久。其先后附属于古波斯帝国、亚历山大帝国、塞琉古王朝、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大月氏-贵霜帝国、嚈哒人、突厥、中国唐朝和阿拉伯的控制和影响之下。粟特的称呼与属地均不断发生着变化。其名称经历了从加乌—苏格达、苏格达、粟特和马维兰纳赫尔的演变。从严格意义上说,粟特并不是一个国家概念,而是一个地理和民族概念。因其与这些地区和国家之间不断发生着联系,所以古波斯文献、古典文献、汉文史料就成为研究粟特的主要文献史料。《粟特古文信》、《穆格山文书》及在内蒙古、巴基斯坦和七河地区等发现的粟特语铭文补充了粟特语文献的空白,对于研究粟特及其商人活动范围和影响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一、古波斯文献

《阿维斯塔经》是琐罗亚斯德教古经,相关史料的匮乏使得至今难以其确定成书时间和地点,而只能做出大致的推断。一般认为,《阿维斯塔经》出现于阿黑门尼德王朝时期。《赞德—阿维斯塔I》列举了阿胡拉·马兹达所建立的16个圣地,其中,粟特(Sugud)是仅次于雅利安人故地的第二大乐土。法国学者葛勒耐(Frantz Grenet)认为,“没有一个圣地属于伊朗地区,而是出现在中亚地区,南阿富汗是中心”[1]。英国学者辛姆斯-威廉姆斯(N. Sims- Williams)认为,琐罗亚斯德教起源地应该在花拉子模、巴克特里亚、粟特等地寻找。根据巴列维文献《伊朗之城市》的记载,《阿维斯塔经》被保存撒马尔罕的城堡中。[2]《赞德—阿维斯塔II》描述了粟特具有丰富的河流和水资源,这里是先进农耕文明的居所,而这与其北部游牧民族的草原形成鲜明的对比。尽管目前学界对《阿维斯塔经》的时间、内容都有争议,但粟特人对琐罗亚斯德教的信仰在其它文献记载和考古遗迹中均得到了证实。丰富的河流和自然资源与建立在人工灌溉基础上的早期粟特农业经济相吻合,考古发现也证实了公元前2000年以后,在游牧部落畜牧业迅速发展的同时,中亚一些绿洲出现了灌溉农业文明,粟特作为重要的历史文化区域随之形成。

公元前550年到前330年,粟特受阿黑门尼德王朝的统治。大流士一世《贝希斯敦铭文》、《纳克希·鲁斯坦铭文》、《波斯波利斯铭文》《苏萨铭文》和薛西斯一世《波斯波利斯铭文》等。[3]尽管铭文中的行省数量不同,但粟特作为其最远的东方行省承担着缴纳赋税、服兵役的义务,同时也积极地参与到了东西方之间的商贸往来中。

二、西方古典文献

亚历山大东征开创了古代世界一个新的时代,即希腊化时代。从亚历山大征服到公元前2世纪前后的200年间,粟特先后处于希腊人不同王朝的统治之下,被直接或间接地卷入了希腊化世界,开启了希腊化文化在粟特的传播。关于希腊化时期粟特的历史文献,主要集中在古希腊、罗马的书籍中。

在亚历山大东征之前,希腊人与粟特人就有了初步的接触,而这主要得益于波斯帝国的中介。关于亚历山大征服之前的历史记载,首推约成书于公元前5世纪后期的《历史》(希罗多德)[4],不仅叙述了波斯人和希腊人在公元前478年以前数十年间的战争,也记录了西亚、北非及希腊等地区的历史、地理、民族习俗和风土人情。其中,粟特民族的记载主要包括:第三卷和第七卷分别列举了大流士一世时期的行省列表和随薛西斯远征的军队列表,反映了粟特曾经作为古波斯的一个行省,服兵役、缴纳赋税,受其统治;第四卷和第七卷分别记载了斯基泰人和粟特人,不难发现,粟特人与斯基泰人(尤其是带尖顶帽的斯基泰民族)之间的相似性。尤需注意的是,希罗多德记载了阿黑门尼德王朝通过政治流放,将米利都布朗开德人移民中亚的历史。他们很可能在东西方文化交流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布朗开德人可能使用双语,在适应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中,将引入一种新的文化。

亚历山大灭亡古波斯帝国之后,从公元前329—公元前327年,亚历山大征服了粟特地区。他在继承古波斯行省体制的基础上,修建城市,积极推行希腊文化。狄奥多图斯的《历史文库》记载了亚历山大征服粟特的整个过程,具体包括“亚历山大发动对粟特人和斯基泰人的战争、粟特贵族首领获救、亚历山大打败叛乱的粟特人和杀死12000多人、惩罚巴克特里亚人和镇压粟特人的第二次反抗、建立城市防止叛乱、镇压粟特人的第三次叛乱和抓住藏身于岩寨的人。遗憾的是,这些记载的正文已经丢失”[5]。

现存记载亚历山大征服粟特的著作是阿里安的《亚历山大远征记》和古罗马历史学家库尔提乌斯的《亚历山大大帝史》。《亚历山大远征记》叙述了公元前334年至前323年,亚历山大东征波斯本土,直至印度西北部的过程,共8卷。其中,第三卷是有关粟特人在巴克特里亚总督贝苏斯率领下与其他部族联合支援大流士三世,抵抗亚历山大的历史;第四卷记载了亚历山大进攻马拉坎达和镇压起义的过程;第六卷重点记载了亚历山大在占领粟特之后,为巩固统治而建立设防城市。《亚历山大大帝史》是在克劳狄统治早期用拉丁语写成的,共10卷,主要记录了亚历山大征服粟特的过程和所采取的措施。尽管两者记载存有差异,但彼此相互补充,足以还原一个较为真实的亚历山大征服、统治粟特的历史。

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病逝,马其顿将领对如何管理粟特做了新的安排,先后任命菲利普和斯塔斯诺尔作为巴克特里亚(大夏)-粟特总督。塞琉古一世继承了亚历山大在亚洲的大部分领土,建立了塞琉古王朝。查士丁对历史学家庞培·特罗古斯的《腓力史》作了删减和摘录,在此基础上完成了《庞培·特罗古斯〈腓力史概要〉》,共44 卷,目前只能看到它的简本;第12—16章详细记载了亚历山大之后帝国分裂和继承者统治的历史;41章记载了塞琉古王朝早期塞琉古一世、安条克及其继承者对粟特的统治。遗憾的是,史料并没有记载塞琉古一世如何占领伊朗高原和巴克特里亚。然而,塞琉古王朝所采取的措施,即修建城市,扩大移民,铸造钱币等,加深了希腊与当地文化的汇合。

公元前256年,巴克特里亚总督狄奥多托斯宣布独立于塞琉古王朝,并建立了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直到公元前2世纪中期,尽管粟特曾出现过短暂的独立时期,但整体来看,其先后受到狄奥多托斯王朝、欧泰德姆斯王朝和欧克拉提德王朝的控制和影响。关于这一历史的记载主要来自波利比乌斯的《通史》。[6]该史料记录了从公元前220年直至公元前146年罗马征服地中海世界的历史,前五卷保存完整,其他各卷则通过斯特拉波、普鲁塔克等人的著作得以保存摘录或残篇。其中,第5卷提供了安条克三世对巴克特里亚持续两年(公元前208年—公元前206年)的围攻。更为重要的是,作者提供了狄奥多托斯独立的大致时间,有助于重构构建希腊-巴克特里亚王朝的世系更迭。

长期以来,粟特是否属于希腊化世界是一个争议问题。从古典作家的记载来看,不难发现,粟特被包括在希腊化世界的范围之内。地缘上,粟特属于希腊化世界的边缘,但并不是“希腊化世界的西伯利亚”。自古农业经济发达,河流灌溉和矿藏资源丰富,而且具有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战略地位。正因为此,亚历山大及其继承者、塞琉古王朝和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都试图控制这一地区。希腊人修建城市、移民、建立神庙及向东扩张,这些都促进了粟特地区与东西方的接触和交流。

三、汉文史料

汉文文献对粟特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穆天子传》和《山海经》。余太山先生认为,《穆天子传》(卷四)中的“浊繇氏”是居于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粟特民族的东来一支。《山海经·海内东经》中称之为“居繇”,后来演变为《魏略·西戎传》中的“属繇”。西域信息首次正式传入中国是在张骞出使西域之后,“前三史”尤为重要。《史记大宛列传》以张骞西域见闻为基础,记载了大宛、乌孙、康居、奄蔡、大月氏、安息、条支、大夏和身毒等国的四至、风俗、城市、经济等情况。其中,“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俗,相知言。其人皆深眼,多须髯,善市贾,争分铢”。关于这一地区居民风俗、语言以及善于经商的记载基本上与古希腊地理学家斯特拉波的记载吻合,为中亚地区和民族的研究保留了可信史料。《汉书·西域传》不仅反映了张骞通西域以来迄至西汉末年对西域的地理认识和中亚交通路线最早的“南道”和“北道”,而且对西域诸国的方位、里距、治所、物产等均有较《史记》更详细的记载。这里的康居与粟特有关。《后汉书·西域传》主要依据汉安帝末年班勇所著的《西域传》而写,记载了“栗弋国属康居,出名马牛羊、蒲萄众果,其土水美,故蒲萄酒特有名焉”。据《晋书·四夷传·西戎传》记载, “栗”为“粟”之讹,栗弋应为粟弋。[7]

“粟特”一词首次出现在《魏书·西域传》中,记载了西域龟兹、疏勒、乌孙、悦般、渴槃陁、鄯善、焉耆、车师、粟特诸国王开始派遣使者进贡的内容。《魏书·西域传》中出现了“昭武九姓”说:“康国者,康居之后也。迁徙无常,不恆故地,自汉以来,相承不绝。其王本姓温,月氏人也。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葱岭,遂有其国。枝庶各分王,故康国左右诸国,并以昭武为姓,示不忘本也……名为强国,西域诸国多归之。米国、史国、曹国、何国、安国、小安国、那色波国、乌那曷国、穆国皆归附之”[8],而《新唐书·西域传》中的昭武九姓指康、史、安、曹、石、米、何、火寻和戊地。尽管昭武九姓诸国的名称不尽一致,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昭武九姓共性的理解。目前为止,昭武九姓一般被认为是指此时的粟特人国家。粟特诸国中,以撒马尔罕为中心的康国最强。

四、粟特语文献

粟特人大批移居外地,聚居地遍布中亚,南到阿拉霍西亚,东到塔里木盆地、蒙古高原和中国北方。现存的粟特语文献可分为非宗教类和宗教类,多数是在中亚、印度河流域、中国的吐鲁番、敦煌一带发现,为研究古代粟特民族的政治、经济、宗教、文化等提供了珍贵资料。在此,笔者主要介绍反映粟特商人与中国、印度之间的贸易往来文献。

1906年,斯坦因从中国敦煌以西的烽燧中发现了“粟特古文信”。这批信件是迄今为止在我国发现的年代最早的粟特文文献。据亨宁的推算,粟特文2号信件大致写于公元312—313年间。5号信件发现时虽已破损,但内容较为完整,根据格勒纳和辛姆威廉姆斯的推算,大致反写于公元313—314年间。1号信件和3号信件是敦煌的女性缪奈(Mewnai)所写,第一封寄给她的母亲卡蒂萨(Catisa),第二封是写给她的丈夫那你塔(Nanaidhat),其中第27—35行是给女儿塞纳(Saina)的附言。第一封信没有确切日期,第三封信的日期是粟特历法的10月3号,也就是公元313或314年4月21日。这些信札至少有一封成书于姑藏,两封成书于敦煌,一封寄往撒马尔罕,其余的很可能是寄往楼兰的。粟特古文信件再现了公元4世纪粟特的贸易情况,不仅反映了在不同聚落之间存在一个较为系统的区域网络或者是撒马尔罕与甘肃之间的国际网,而且折射出整个商业路线的贸易情况。

在上印度河流域夏欧提(Shatial)发现了600多个阿拉米亚文书写的粟特人铭文。沿着奇拉斯(Chilas)下方50公里处,发现了550多个粟特语铭文以及其他伊朗语铭文。在其它遗址发现的粟特语铭文不多于100处,包括4个巴克特里亚语铭文。从粟特语和巴克特里亚语铭文数量的比较,不难看出,此时粟特商业的发展已经大大超过了原先的巴克特里亚商人。夏提欧的铭文几乎都属于“游客铭文”,是为了留作纪念以个人名义刻写。然而,这些游客的身份、到达夏提欧的时间以及在此有如此多铭文等诸多问题需要解释。粟特语铭文和婆罗米铭文往往出现在同一块岩石上。根据婆罗米文的时间,基本可以断定粟特文铭文存在于公元4世纪到7世纪。现在学界一般认为,夏提欧和其它地方刻写铭文的粟特人应该是商人,他们来此地的主要目的是进行商业贸易。铭文没有提供任何连接粟特和中国之间的商路,但经由印度河上游的大多数旅行者以及出现在敦煌市场的商人基本是粟特人。如果粟特人是为商业而来,他们是来自粟特地区,是印度和西方之间的中介商,还是来自中国境内的粟特人,从事印度和中国之间的贸易呢?辛姆斯威廉姆斯认为,粟特人既是粟特与中国之间贸易的承担者,也是中国与印度之间的贸易担当者。印度河一线不但是唯一从印度通往粟特的道路,更是印度、粟特与中国之间三角贸易的一条最佳通道。

通过对文献史料的梳理和分析,笔者认为,粟特研究所能利用的史料相对丰富,其历史的特殊性在史料记载中得到了明显的印证。就文献所反映的时段而言,《阿维斯塔经》、波斯铭文和《历史》主要反映了亚历山大征服粟特之前的历史;希腊、拉丁作家的记载基本是以公元前4世纪末到公元前2世纪中叶为主;丝路开通以来的粟特历史,主要集中在汉文史料和粟特语文献上。就文献记载的内容而言,古波斯文献包含粟特民族形成和演变的历史,也反映了粟特发达农业经济的根源;西方文献主要集中在政治与军事领域,很少涉及经济领域;汉文史料主要反映了张骞通西域以来粟特与中原的关系,侧重于该民族的商业性和文化传播作用。粟特语文献折射了粟特商人与周边地区和国家的商业往来以及对多元文化的传播,主要是东传。单纯依靠文字史料势必难以准确地反映粟特长时段的历史面貌,山西、陕西、河南、甘肃、新疆等地发现了大量的粟特人遗迹,包括墓葬、壁画、钱币、艺术品都可以弥补文献材料的不足。

[1]Vesta Sarkhosh Curtis and Sarah Stewart.Birth of the Persian Empire[M].I. B.Tauris & Co Ltd,London,2005.

[2]D.Christian and C.Benjamin. Realms of the Silk Road:Ancient and Modern[M].Turnhout.2000.

[3]Herbert Cushing Tolman,Ancient Persian Lexion and Texts of the Achaemenidan inscription[M].Kessinger Pub Co,2009.

[4]Herodotus,The Histories[M].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A.D.Godley,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1999.

[5]DiodorusSiculus,Library of History[M].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C.H.Oldfather,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reprinted,1998.

[6]Polybius,The Histories[M].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W.R.Paton.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3.

[7]冯承钧.西域地名[M].北京:中华书局,1980.

[8](北齐)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K877

A

1005-9652(2017)02-0148-04

(责任编辑:虞志坚)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希腊化文明与丝绸之路”(项目批准号:15ZDB059)。

齐小艳(1980-),女,山西兴县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2013级博士研究生,山西省长治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管理系讲师,研究方向:古希腊罗马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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