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
——任红敏《忽必烈潜邸儒士与元代文学发展》评析

2017-01-28 11:29于东新
殷都学刊 2017年2期
关键词:科举文人文学

于东新

(内蒙古民族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 通辽 028000)

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
——任红敏《忽必烈潜邸儒士与元代文学发展》评析

于东新

(内蒙古民族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 通辽 028000)

元代是文学盛世。仅就作品数量而言,清人修《四库全书》,收入元人别集171种,另存目36种*详参查洪德、李军《元代文学文献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第26页。,现存元人诗文集至少有450种之多,散佚(含未见)者亦有425种。李修生先生主编《全元文》,为61册1880卷,收录元代3200余作者之文达35000多篇;杨镰先生主编《全元诗》,有68册之巨,收取近5000位诗人流传至今约14万首诗作。再加上被称为元“一代文学之盛”的散曲创作,如以《全元戏曲》收录为据,则元代南戏和杂剧两种类型的作品有200种以上*详参杨琳《古典文献及其利用》,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90页。,元代戏曲家的人数,以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所考订之元杂剧作家来看,其中有名有姓的剧作家已达百人。可见,元代文学是极其兴盛的。问题是,如此大规模的皇皇巨著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创作出来的呢?元政权的文化政策、学术导向、文学主张是什么?其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此期的文学创作?元代文学雅俗共存的风貌是如何形成的?元代时断时续的科举(共54年,即1315-1369年)对文学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这些问题都是关涉到如何认识元代文学的重要问题,学界对此时有讨论,但尚缺乏认真、整体的梳理,任红敏新作《忽必烈潜邸儒士与元代文学发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12月)则做了深入而具有说服力的考察,因而该书成为近年来元代文学研究的一部力作。

一、明确的问题意识

袁世硕先生指出:“开展学术研究,关键要有问题意识。可以说,学术研究靠问题意识引领。”*详参袁世硕《以问题意识引领学术研究》,《人民日报》2015年11月30日第7 版。以此来衡量,《忽必烈潜邸儒士与元代文学发展》的问题意识是突出、明确的。作者试图回答“元代文学是何以成为元代文学”的大问题,故其研究颇具溯源性。该书从元政权的文化政策、文学主张出发,以识统史,积学成文;从民族心理、时代思潮、社会风气以及文人心态出发,由史出论,无征不信,因而较好地阐释了元代文学发生、发展的内在机制与外在因素,构画了元代文学发展、演变的历史图景,为元代文学研究提供了较为宽阔的研究视域。

正如查洪德先生在该书序言中所指出的:“有元一代,有几次文人向政治中心的大聚集,每一次聚集,都可以看做是元代文学发展史的重要节点。其中最为重要的应该是第一次,即忽必烈以太弟之尊开府金莲川(这里后来成为元朝的上都),招纳了大批幕府文人。”*详参查洪德《忽必烈潜邸儒士与元代文学发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1页。故可以说,忽必烈潜邸文人是元朝国家大政的最初规划者,其对元代政体与法制等的推动与建设直接影响了元代文人诗文的创作态度以及对诗文功用的理解,也影响了元代文学发展的方向。因而,任红敏的研究认为,要全面认识元代文学的发展,了解忽必烈潜邸文人如何为有元一代规划大政,研究这一文人群体及他们的创作,对于认识元代文坛,认识元代文学,都是非常必要的。这是《忽必烈潜邸儒士与元代文学发展》研究的出发点和侧重点。为此,作者仔细考察了六方面的重要问题,即忽必烈潜邸幕府的用人导向与元代文人的大分化——作家队伍的雅俗分流及元代文学整体风貌的形成;潜邸儒士与元代儒学主导地位的确立与文学导向;儒户政策的形成与执行与元代文人的生存状态及创作心理的关系;潜邸文人与元代科举及对文学的影响;潜邸文人构成的多元以及多种信仰并存对元代文化学术政策及文学的影响,以及忽必烈潜邸文人的文学创作与元代文学发展关系的研究等。每一方面问题的研究,作者都回到具体的文献史料,“轻采毛发,深极骨髓”,小心求证,结论是建立在可靠文献的基础之上的。比如通过大量的可信史料,作者提出:忽必烈潜邸文人多经济之士与义理之士,其对学术的取向是尚实、尚用,在这些文人反复进说和影响下,形成了以忽必烈为代表的蒙古政权重经济、义理而斥词章的倾向。这种用人导向影响了入仕文人的人生价值取向。他们都以经济之才或义理之学相标榜,虽然也从事文学创作,但“以馀力为诗文”,元代文学史上雅文学作者群即由此而形成。再者,蒙元政权的尚武轻文,以及他们对中原地区历代相沿的文治不了解,也造成了元初北方一批词章之士地位的跌落,比如元好问之不被忽必烈所用。于是这些文人从“救世行道”之士中分离出来,不再背负经世大业,形成了一个“浪子”文人群体,多投身于新兴文体——杂剧的创作,形成了值得关注的俗文学作家队伍。元曲之所以兴盛,与此有关。因此,忽必烈潜邸用人导向造成文学的雅俗分流,带来了中国历史上文人的一次大分化。——这种研究较好地回答了元代文学雅俗风貌共存的原因,即元代文坛为什么既有卷帙浩大的传统雅文学——诗文的创作,又有以杂剧为代表的俗文学之蔚为大兴,即如有学者所看到的“在元代之后,中国古代文学结构进入到俗文学为主体的时代”。*详参扎拉嘎《游牧文化影响下中国文学在元代的历史变迁——兼论接受群体之结构变化与文学发展的关系》,《文学遗产》2002年第2期。

再如,忽必烈潜邸文人的文学创作与元代文学发展有什么关系?该书认为:忽必烈潜邸文人不仅是蒙古政权中较早的一批文学家,也是元代文学的主要奠基者。这些文人具有多民族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汉族与非汉族谋臣侍从文人之间多种文化与多种学术观念和信仰的并存与影响,加之漠北、西域等地域风光以及游牧民族的特殊风情的刺激,使得他们的文学题材、审美取向更加丰富和多样。同时,他们的诗文创作和文学理论,是潜邸文人思想情致的显现,也是时代风会所造成的儒士群体心态的一个缩影。可以说,忽必烈潜邸文人的文学创作不仅具有独特风貌,而且对元代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为元代文学的发展起了开端定调的作用。所有这些,足见出该书之鲜明的问题意识。

二、可贵的创新实践

“文学外制于文化,文化内渗于文学”*详参杨义《重绘中国文学地图通释》,当代中国出版社,2007年,第96页。,文学从来都不是一种孤立的现象,它与政治、经济、社会、哲学、宗教、艺术等均有着密切的联系。为此,《忽必烈潜邸儒士与元代文学发展》不是就文学来讨论文学,它将元代文学置于元代社会政治的语境下,探究外在的政治环境给文学施以的具体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元政权的制度建设、政策导向、学术主张、民族心理、时代氛围等方面。文学与政治的关系,过去说得很多,以至于现在一说到文学与政治的关系,就觉得为陈词滥调。但实际上,过去学界虽然重视文学与政治的关系,但言说的都是比较空泛的大的政治背景,很多政治制度、政策导向、政治运作机制等方面的具体问题,并没有去做认真细致的研究。所以,该书虽然讨论的好像是一个老的问题,即元代政治与文学的关系,实际却是一种渗透肌理内部的微观考察,显出一种选题的创新。比如,它主要讨论了忽必烈潜邸用人取向以及对文人能力素质的要求、文化政策对文人主体人格精神的影响,进而对文学直接与间接的影响、正面与负面的作用等。由于忽必烈是元帝国的直接开创者,由幕府文人建议和影响所形成的忽必烈的政治理念、文化政策与文学导向,自然就成为影响元代文学的最重要因素。该书以此为研究对象和视角,可以发现以前发现不了的文学问题,说明以前说明不了的文学现象,并由此进一步认识元代文学的特殊性,增强中国文学史对相关问题认识的客观性。所以,选题新颖是该书的一大特色。

其次,该书的观点多有新见。元代文学的整体风貌究竟是什么?从20世纪初至今百余年的中国文学史学科发展的历程中,没有人回答元代文学研究中的这一基本问题。任红敏试图加以阐释,她从忽必烈潜邸文人和元代文学与文化政策入手进行研究,从幕府文人集团构成的多元性与元代文化学术政策的含弘性及文学的多元丰富性看到在元代社会文化精神和元代文化学术政策的宽容与包容、文学的多元与丰富,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元代文学的一些特点,如各体文学所共有的正大气象,思想界、文学界少有壁垒与门户的融通性等。这是具有释源性意义的研究,更是颇有见地的识见。比如,关于元代科举与文人心态、文学面貌的关系,作者认为,忽必烈潜邸文人主体上是反对行科举的,故元代科举至仁宗时才恢复。元代科举取士的最显著特点就是时断时续,举棋不定,期间多次有臣子上奏要求科举取士,忽必烈也曾多次下诏定制开科取士,但迟迟未能实施科举考试。即便如此,到了仁宗朝的科举,还是体现了忽必烈时期潜邸文人的学术取向和人才倾向。皇庆二年科举“举人宜以德行为首,试艺则以经术为先,词章次之”(《行科举诏》)的方针,即由忽必烈“中统儒治”所形成的重经济、义理而斥词章的倾向而来。不仅如此,元代科举注重尚实尚用,这与宋、金科举相比,变化很大,并且成为影响元文学发展走向的重要因素。再者,元代科举长期废而不行,士子失去传统的上进之路,千百年来读书人实现自身价值的路径不通了,这对元代文人的思想与创作心态的影响也是巨大的。这样颇具新见的观点,该书还有很多,比如,忽必烈潜邸儒士与元代儒学主导地位的确立以及文学导向的关系。金末元初,战乱频繁,社会混乱,是一个社会严重失序、缺乏道德规范的时代。越是乱世,越是需要士人挺身而出,忽必烈潜邸儒士志在救世行道,“慨然以道为己任”(《元史·许衡传》)。在他们的努力下,蒙古政权终于“稽列圣之洪规,讲前代之定制”(元世祖《中统建元诏》),按照中原王朝的政体和运作模式,建成了继唐、宋之后的一代正统王朝“大元”。学术也由湮晦渐复昌明,确立了儒学的主导地位。所以,该书认为:政府对儒学的大力提倡,带来儒学与文学的全面融会,使得元代文学思想产生了一系列新变,形成以儒学为精神底蕴的诗风文风,如平易正大、冲淡悠远、纡徐雍容、涵淳茹和等。显然这些都是该书的新见,是新人耳目的观点。

上述研究,无论是抓住问题,以问题意识为引领的治学理念,还是重在选题与理论创新的创新精神,都不是空泛的,都是建立在扎实的文献基础之上的,作者“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见刘勰《文心雕龙·序志》,中华书局,2001年。,从基本文献出发,辨订史料,清源正本,寻幽探微,试图以“寻根”、“索源”为旨归,揭橥“元代文学何以成为元代文学”的答案,我认为其目的是达到了的,至少有些问题得到了深化,有新的开掘,因而《忽必烈潜邸儒士与元代文学发展》一书是新世纪以来元代文学研究的重要收获,值得学界关注。

[责任编辑:邦显]

2017-02-06

于东新(1968—),男,文学博士,内蒙古民族大学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猜你喜欢
科举文人文学
我们需要文学
古代文人与琴棋书画
古代文人的雅号由来
文人吃蛙
从《红楼梦影》看顾太清对科举仕途的思考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科举”
南戏中的科举程式
明清鼎革之际文人不同出路
唐宋时代的科举与党争——内藤湖南“宋代近世说”中的史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