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紅霞 靳 菁
族譜(或宗譜)是記載一個家族的世系和重要人物事蹟的宗族資料,是我國特有的一種重要歷史文獻。近年來,在中國近現代史研究中,家譜在諸多研究領域,顯示出其非常重要甚至是不可替代的文獻價值。據統計,上海圖書館收藏共有約17 000種、110 000 餘册中國家譜,是國内外收藏中國家譜(原件)數量最多的單位。①其收藏的中國家譜分爲335個姓氏,其中張姓族譜共有953部。收藏涉及地區涵蓋全國20餘個省市,以浙江、湖南、江蘇、安徽省爲多。在如此豐富的藏品中,甘肅省境内家譜藏書僅有6部,而天水市家譜被收藏了1部,即《秦州西廂里張五甲張氏族譜》(以下簡稱《張譜》),這些對甘肅乃至西北譜牒研究來説都是彌足珍貴的史料。本文之所以選取《張譜》爲考察對象,一方面是因爲其保存完整,體例完備,另一方面天水市地處陝、甘、川三省交界,自古爲商路要地,對該地的家族研究具有重要史學價值。再則,目前甘肅地區的譜牒和家族研究成果相對零散,多是小篇幅論文。蘇建軍《〈牛氏家譜稿略〉的社會文化價值》一文,②主要從史料價值、文學價值、民俗學、人口學、編纂範式五個方面肯定了該家譜的價值。謝繼忠、寇克紅、吴浩軍《甘肅民樂發現的清代抄本〈謝氏家譜〉考述——河西地方文獻的搜集、整理與研究之一》,③主要考察了該譜的編修、真僞和人物研究以及佛教藝術史價值。易雪梅《甘肅永登連城魯土司家譜考》一文簡要介紹了魯土司家譜的情況,④但深入探討不够。此外,王繼光《安多藏區土司家譜輯録研究》,⑤輯録了安多藏區《李氏世襲宗譜》、《魯氏家譜》、《湟南世德祁氏列祖家乘譜》中最有價值的部分,尤其對家族族源、明清王朝對甘青土司的控制、土司家族的内部細節等重大問題作了深入和富有新意的探討。
甘肅地區的家譜大量存在於民間,還没有專門的統計和整理成果。據筆者所知,具有代表性的有《牛氏家譜稿略》、《謝氏家譜》、《永登連城魯土司家譜》、《武威段氏族譜》等,民間人士還有相當豐富的收藏。直到現在諸多大家族仍然保持了修譜的傳統。⑥如果能够對這些史料做一番整理和研究,則會成爲甘肅譜牒和家族史研究的堅實基礎。而且,甘肅境内少數民族衆多,是國家推行民族政策的重要地區之一,很多土司家族都留有族譜,這將是甘肅地區族譜和家族研究的一大特色,有了民族史、邊疆史的研究意義。比如土司政權的内部傳承和運作,中央和少數民族地區的關係等都有重大的參考價值,甚至可以修正某些正史記載的模糊和謬誤之處。
《張譜》上下兩册,電子文本爲357頁,由近代天水名流張世英於1882年纂修,然後斷續增改,直至傳記寫成後於光緒三十四年(1908)刊於張世英任職的渭南縣署。該譜保存完整,字跡、圖表清晰工整,内容包含序言、例言、世序行輩、世系圖考、世表、世傳、婦傳、族規、宗祠條規、建宗祠記、塋域記址、里老記簿等。沿用普通的清代家譜格式,以男系爲重,婦女爲附,採用蘇式圖譜。無論纂修體例還是理念,都完整保持了清代的制式規範,清晰地反映了張氏家族在天水的變遷發展。
《張譜》對於張氏家族的家族淵源、人丁分支和人口增減有比較清晰的記載。由序言可知,秦州西廂里張五甲張氏家族先世由隴西遷秦州,清初已分四房,按祖墓推測,到張世英一輩已經是第十七世。世序行輩、世系圖考、世表記載了第一世到第二十二世各房的譜系情況,但是第一世至第十世姓名均失考,第十一世到十四世只有張世英所屬的二房姓名可考,第十九世開始各房皆可考。從姓名可考的第十一世開始,記載人口數逐漸增多,第十一世僅記載有第二房2人,第十九世已有四房98人,而且逐漸開始重視姓名的字輩排行,足可見家族規模的壯大、規整。列入世傳者22人(婦女未計),十一世1人,十五世1人,從十六世起,世傳人物增多,最多爲第十八世,有7人,世傳中有21人出自二房。所記載人物,或有考取功名者,或有造福鄉里的賢士,或是對家族發展做出重要貢獻者。就可考的内容來看,十六世前後可以看作是該族發展的一個轉折。
張氏家族的家族財富和社會地位,在族譜世傳記載中有較爲精煉的描述,比照天水地方誌記載,⑦當是可信的。其可考的近世以手工業起家,其後者或者擴業,或者入仕,經幾代人努力,逐漸累積至小康。十七世張申“光咸同緒以來,築城、餉軍、賑荒諸大事輸資至累萬”。纂修者張世英也説自己“以仕累萬金”。十八世張登階“先後捐金蓋累萬計”。第十九世張金鑑因爲弟弟長年有目疾,不但四處求醫,還“爲築别墅,園亭池沼,備極幽勝,……建樓其間,相與笑談爲樂”。⑧其在當地家業之豐,可見一斑。到了修建宗祠的1895年,該族可以拿出的資金相當可觀:“先是效渠故父印輸銀五百兩,世英輸銀一千二百兩,金鑑故父登階暨登甲、登瀛鈞輸銀一千三百兩,恒價故父登第輸銀五十兩,共銀三千兩有奇。”⑨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財力較豐厚的出資人,全部出自張世英所在的二房。
張氏家族的社會關係網絡隨着家族規模的壯大和家産的積累也逐漸龐大起來。首先是該族的婚姻網絡。早期張家的聯姻對象多是平民之家的普通女子,但隨着張家的興旺,聯姻對象的家族地位也慢慢提高。如世傳中記載,十六世張永慶和張永泰、十七世張全均娶當地望族汪氏女子爲妻,張永泰繼配章氏“亦出名門”,十七世張旺之妻蒲氏“出名門”。⑩族譜世傳和婦傳的記載中,汪氏、章氏是出現較頻繁的聯姻姓氏,據此判斷張家與汪、章兩個家族,形成了某種穩固的姻緣關係。
張氏家族的人際交往在族譜中反映略少,有若干較爲傑出的成員,比如十七世的張申,他的社會關係僅僅以“交遊廣泛”概括記載。由於張氏家族經營商業者較多,所以交往對象也比較龐雜,但是很明顯張家很重視與讀書士人的交往。如十七世張登階非常樂於資助讀書人,“州人士之官及應春秋試者,每多賴以成行,毫無顧吝。尤敬禮師儒”。還有十七世張印,雖然爲商賈出身,但喜歡結交儒士,其死後隴南名儒“王心如先生表其阡,任士言先生銘其墓”。張家十六世以後走讀書科舉之路的子弟愈多,與儒生士人的交往必然不可避免。
在家風方面,非常突出的一點是,張氏家族有很務實的作風。族譜中處處可以看到張家是把家庭生計放在重要地位的。尤其在世傳部分,記載了多人經商擴展家業的傳奇事蹟,與讀書進仕途者並不相悖。十六世張永慶“棄儒執賈……後業大振”。十七世張申“棄儒而賈”,爲人豪邁,“光咸同緒以來,築城、餉軍、賑荒諸大事輸資至累萬……宗祠之建資尤不吝”。在世傳、婦傳的記載中不難看到,能够持家、治家有道,使家業繁榮者,都是值得纂修者稱頌的。在經濟環境較差的西北地區,重視家庭生計,是一種務實的生活態度。
張氏家族另一非常重要的家風爲重視讀書。不過這種心態和行爲,在家族經濟較好的時期才體現得越加明顯。族中很多男子都入私塾受過教育,家族對於科舉仕途之路都有殷殷期盼,雖然成功者少,最終棄儒而賈者多,但也因此很多人有較好的文化基礎。尤其是到了十六世以後家境漸佳,有更多的子弟走上讀書一途。如世傳中記載十六世張永慶“涉獵書史”,張榮(張世英之父)“七歲從鄧公學”,張立爲太學生,十八世張登瀛“將四十猶從童子試”,十九世中張鐘任翰林院待詔,張鏞爲國學生等。十七世的張印可以説是向學的典範,他自己由於家庭原因幼年失學,早早走上經商謀生之路。但他不但喜歡結交儒士,而且一直傾心讀書。世傳載張印“以童年失學爲大憾事,平日杜門習静,舉家事吩咐諸子,晨起盥漱訖則焚香讀書。或史或子,日若干卷爲程。十餘年無稍間”。《張譜》的纂修者張世英更爲佼佼者。
總之,梳理張氏家族延續脈絡,尤其是考察四個分支中的二房,可以勾勒出一個典型的商而優則學、商紳合一的家族。
修譜在那個時代往往是家族非常嚴肅鄭重的大事,張氏家族在近世人口繁榮、財力優渥、文化程度較好的情況下,産生了編纂家譜的想法。從編纂發起者和纂修者的身份、世傳中賢達人物的描述、家族宗祠修建的資金來源、家族主導宗族事務群體等方面考察,顯然張氏家族中以二房爲代表的有資産、有文化、有官職的人掌握了家譜的話語權,同時他們也是修譜的直接受益人。
張家第十七世孫、屬於二房的張世英是家譜的主要發起者和纂修者。張世英,字育生,生於1844年(道光二十四年),卒於1916年,秦州名士。屬於張氏家族二房,族第十七世孫。少年時便以孝聞名桑梓。1880年(光緒六年)中進士,其後開始了長達三十餘年的從政生涯,清時主要在陝西任職,民國後任甘肅軍政府總務長、税務廳廳長等職。爲官清正,卓有政績,曾被傳旨褒獎五次,號稱“秦之最循良,稱全陝第一清”。而其仕宦生涯中最爲矚目的就是教育政績,每到一任,推行治教合一,首倡辦學。曾經自捐千金,創立“正蒙”、“宗銘”兩大書院,在一府兩州十一縣共辦學1124所。光緒帝曾御筆“辦學爾聖”,示昭激勸。1906年,動員族人並自捐俸銀共一萬餘兩,創辦天水敦本學堂。1910年,在天水秦州借推行自治,捐俸銀七千改初級學堂爲高等教育學校——亦渭高等學校,在秦州十四縣興辦各類學校達1 300餘所。並自編課本,淺近通俗,民皆能識。一生捐資辦學創全國之最。張世英本人著述頗豐,著有《夜分學堂課本》、《韻示集》、《鄉飲習》、《二語擇要》、《歸山文牘》、《邠渭偶存》、《癸丑記别》、《明儒學案評節鈔》,主編《武功縣志》、《自述年譜》、《詩詞集》,民國三年《秦州西廂張氏族譜補遺録》,以及本文的核心史料《張譜》。顯然,張世英是該家族走上仕途成員中的佼佼者,他有資格召集族衆,有能力籌措資金,也有足够的學識編纂一部規範、完整的族譜,而且能够很好地表現以他爲代表的要求修譜的家族成員的家庭倫理觀。事實上整個族譜纂修也完全是由張世英主導的。
除張世英外,還有一些協助者也值得注意:“十七世孫世英敬謹纂修;十七世孫申、印、登峰、登奎、效渠、得鈺敬謹校閲;十八世孫登階、登第、登甲、登瀛、效曾、效閔、履和,十九世孫維俊、履亨敬謹採訪;十七世孫世英敬謹續修;十九世孫金鑒、敬壽敬謹續訪;十九世孫紹蕃敬謹校閲;十九世孫鐃敬謹謄録;十九世孫業勤敬謹學録。”
除了張世英之外的這些協助者共20人,有10人被列入世傳,他們之間關係密切,有15人屬於二房,因財力豐厚的人物很多都集中在二房,修建宗祠的三千餘兩銀子全部由二房出資,督工11人也全部是張申、張印及其子侄。也就是説,修譜這件家族盛事帶頭和支持的群體正是有財力、有聞人的二房。
族譜中也處處彰顯二房的特權。比如族譜記載的人數,尤其在詳盡的世傳部分,22人中有21人出自二房,而越是與纂修者們熟悉的族人,越被詳細記載。世傳60頁中,張世英之父張榮所占篇幅達11頁之多,張世英也會對某些熟悉的族人穿插自己的回憶和感慨等。這固然不能簡單地判斷這是纂修者私心作祟,因很多東西已經無法考證,但整個張家的家族記憶幾乎爲二房所獨有,這是不争的事實。譜中明確規定“祠中一切事宜應歸二房永遠輪流經理”,而且規定祠堂公産的集資也由二房負責,這就將二房的領導地位明確化,也更加肯定二房就是《張譜》纂修的主導支族和主要受益人。
整部《張譜》在編纂理念上體現出一個典型的縉紳家族尊奉祖先、凝聚族人、重視行輩資歷、彰孝勵賢、詩禮傳家的理念。張世英在序言中首先對家族“不相聞問之失,散亂凋零之況”表示了失望,而文中“聯絡散族,聚祖宗既分之血脈,凝祖宗未澌之精神,融融然遠近親疏之合爲一體,一如高曾祖禰之萃於一堂”,“謀建宗祠爲報本合族”,這些話語無一不體現出凝宗聚族的樸素願望。
在描述族群網絡時,對族人的遠近親疏、輩分等級、男女有異作了嚴格區分。例言中就體現出比較濃重的宗族等級意味。如“譜系英作英之父至高祖皆曰諱,某,其他不諱”,表現出尊崇遠祖的理念。“婦人雖賢,事附夫傳,惟貞烈之婦與女特傳表異”,表現出尊崇男系的特點,世傳中主要記載男性活動,婦女之事附在其中稍帶。世傳有足足60頁,而婦傳僅有8頁。
其次,在家族成員行爲的價值評判上,體現了强烈的傳統道德觀念,無非是重義輕財、孝賢兩全、恪守本分、自食其力這些價值取向。凡是編入世傳的男子,或者是對本家族有過突出貢獻,或者是性格特立獨行,但無一例外都大量記載了他們做過的符合道德標準的賢事。如十七世張旺、十八世張登甲以孝聞名。如十六世張永慶“謀建義倉,慷慨鄉里”。張永泰“鬻財漢沔間,依以謀食者百餘人”。張榮“性豪爽,不喜積蓄”,以致於死後“戚族友朋臨而出涕者數十人”。還有如前所述,張申、張登階等都有大筆捐金的事蹟。至於張世英本人,雖然他未將自己列入世傳,但更是捐金辦學、造福鄉梓的一代名士。不論這些施行者的主觀願望爲何,纂修者將這些事蹟鄭重寫入族譜世傳,作爲一種模範,爲了讓族人敬仰並效法,是典型的隱惡揚善筆法,體現出纂修者和家族强烈的道德價值取向。
第三,處處樹立家族宗祠崇拜的威嚴感。纂修者不辭勞苦詳細考證了家族墳塋的具體位置,並詳細作圖37幅保存在族譜内。甚至不惜筆墨,在8頁族規裏事無巨細地規定了各項事務,包括族人生殁、喪喜、收養、繼承、表彰、養老、族人互助、倡行節約等等,以及相應的賞罰規定。違反族規嚴重者,甚至可以稟官處置。也就是説,在官府介入某些事務之前,族内有權先行解決,也反映出它是一個威嚴的社會矛盾自行調節組織。纂修者還詳細記録了祭祀祖先的宗祠條規,包括祭祀時間、參加者、物質準備、資金分攤等,單單説明陳設祭器和跪拜禮儀就用了整整九頁的篇幅。這些記載無不顯示出族權的威嚴和神聖。
此外,爲了凝聚宗族,族譜中還有一些關於族人互助的内容。世傳中記載了若干人物親睦族人的事蹟。族規中也規定:
族中或有家計窮促不能給養子弟,將謀舍爲僧道並出繼他姓者,當由房長報明族長,諭令本人親房撫養。親房力不能爲,再挨遠房,遠房不能,即令族中之家道豐裕者,准作傭童畜養,一有故意推諉之家,即有族長會衆稟官。
鯀寡孤獨貧老廢疾等人,族中遇有其人,尤宜格外體恤。現由族長勸導族人之能幫助者,各發天良,隨時權宜周恤,俟後有公款再議幫助條規。
當然對貧困者的幫助並不是没有原則、没有底線的,如“族中少壯本無殘疾,以游惰失業而致貧窮者,無論親疏,不許幫補”。這也是爲了鼓勵族人保持自力更生、勤勞持家的優良傳統。
總體而言,《張譜》以揚善抑惡的筆法,用多種方式(明目的、定例言、列世傳、定條規、畫墳塋等)不斷灌輸和確定編纂者們所認同的家族倫理,而這也是中國清代族譜通用的一套編纂模式。
上海圖書館館藏除了《張譜》,還有五部蘭州地區家譜。這裏將這五部家譜進行簡單介紹和分析,並在某些地方和《張譜》做一對比,來看這些史料的解讀價值。
其餘五部家譜涉及四個家族,《金城川朱氏宗譜》和《章氏宗譜》是殘卷,《耿氏家譜》和《金城顔氏家譜》保存完整,還有一部《顔氏族譜》是《金城顔氏家譜》的民國續修鉛印本,僅存卷首一卷。
《金城川朱氏宗譜》殘卷,作者不詳,是光緒二十七年(1901)木活字本,僅存6册,但居然有電子全文1 914頁,是《張譜》的五倍有餘。這些存卷含有世系、行第、列傳、記序,世系記載就有1 186頁, 傳記有700餘頁,地方名流輩出,足見家族之龐大。且有宋濂撰寫的題贊、序文,可見該族乃是當地望族。
《章氏宗譜》殘卷不分卷,章瑞等纂修,乾隆二十二年(1757)木活字本,追唐代康州刺史章及爲始祖,十六世章經任蘭州學正,舉家遷蘭州,被奉爲本支始遷祖。該册保存有部分像贊、墓圖和世系。
《耿氏家譜》完整一册不分卷,耿有光等纂修,根據乾隆年間鈔本影印,電子全文239頁。始遷祖爲明代耿思定、耿思安、耿思敬兄弟三人,原爲河南歸德府鹿邑縣火燒村人,三兄弟充蘭州衛後所屯軍,舉家遷移。到纂者耿有光已是第十世。該譜爲鈔本,含弁言、後序、凡例、墓表、世系圖、世系表。全篇行文簡單,弁言、後序各自僅有一篇,且都由貢生朱國權撰書,明言“於今有三輩泛無科第一人”。與張家相比,雖然家族記憶比較完整,但耿家文化地位並不高,家族也並不龐大。
相比之下,《金城顔氏家譜》不但保存完整,而且體例完備,内容豐富。該譜共12卷,清代顔豫春纂修,光緒十二年(1886)刻本,電子全文1 169頁,是《張譜》三倍有餘。含新舊譜序、祠圖、祖像、家訓、家戒、勸語、婚喪祭禮、碑記、祠堂記、傳、祭文、公産、楹聯、系圖。明洪武年間從山東曲阜遷徙至金城皋蘭一帶,奉顔勝爲始遷祖。若將《金城顔氏家譜》與《張譜》相對照,會有許多有趣發現。
在家族記憶和家族規模上,顔家保存了比張家更完整的家族記憶,家族體系更加龐大,字輩講究嚴謹,仕宦衆多。顔家還存留有在曲阜的家族記憶,甚至有族人由甘至魯拜祭先祖。卷六到卷一二是蘭州各房的世系圖,分佈均匀,記載完備。但張家第一世至第十世已經不可考,而且後世可考的也僅以二房爲最。顔氏仕宦輩出,科名迭續,著者顔豫春與其叔叔顔履敬同爲進士,纂修者中從事協修、校對、鑒定工作的盡是舉人、庠生、千總、歲貢生、文童、把總、候選縣官等,世傳中記載的爲官者比比皆是,不乏提督、布政使這樣級别的官員。但張家從仕宦者寥寥數人,科名遠不如顔家爲盛。
在家族社交關係網絡上,顔家比張家更加龐大,且多集中於仕宦人物。《金城顔氏家譜》的25篇原序中,近鄉的甘肅同僚、傑出的同族撰寫者居多,而17篇新序中,絶大部分由顔豫春在陝西的同僚撰寫,知府、知縣不在少數,也反映出該族交往地域的擴大和交往對象的層次。相比之下,《張譜》所顯示的張家人際交往範圍,更多是在家鄉一帶,交往對象更多的是地方名流,影響範圍較小。
《金城顔氏家譜》的體例更加完備,比《張譜》多出祠圖、祖像、楹聯等内容,而且在家訓、家戒、勸語、婚喪祭禮等涉及倫理規範的内容比《張譜》更加詳盡。顔家的公産齊備,發展成熟。早在康熙年間就置買公田三畝,“以爲我族供應之資”,後來更有擴展。到纂修族譜的時代,顔家的公産已包括祠堂、家塾、東關店房、民地公田等。相比之下,《張譜》中記載的張家公産,才剛剛開始比較正規地組建,資金不甚充裕,並且是圍繞着祠堂建立起一套簡單的制度,如規定“祠中現在出息微末”,但仍然由二房“挨門湊資,彌補歲修”。且規定“二房與他三房後或有輸資祠中之人,當歸各房作本生息”。這些利息都留作祠堂歲修和祭祀,若有餘資,則“當月籌辦有益宗族之事”。在祠堂中也建立起家塾,造福族衆。
由上述各部家譜,尤其是《金城顔氏家譜》和《張譜》的對比中可以看出,這五個甘肅家族的一些差異。《金城川朱氏宗譜》中的朱家和《金城顔氏家譜》、《顔氏族譜》中的顔家,世代綿長,家族龐大,名人衆多,交流廣泛,是有龐大根基的望族。《章氏宗譜》中的章家由於資料原因不能輕斷。《耿氏家譜》中的耿家是一個文化地位並不高、剛有能力修譜的小家族。《張譜》中的張家是一個新興的商紳合一的地方家族,在上述家族中可列爲中等。可見,纂修家譜的行爲在甘肅地區無論望族還是新興的縉紳家族都有爲之。雖然品質、規模參差不齊,但大大小小的家族都有這樣一種自覺性。不過這是否爲甘肅地區宗族社會的常態,只有出現更加豐富的史料才能有進一步的結論。
所以,甘肅地區的譜牒和家族研究,既有研究材料,也有研究特色,更有研究意義。而能否對這些數量龐大的家譜進行比較完善的整理,利用這些家譜進行對比分析,再結合其他地方史料如地方志、人物傳記、筆記、口述資料、田野調查記録等建構出甘肅乃至西北地區宗族社會的常態,並勾勒出這種常態内部的差異,且與其他地區,尤其是極重視譜牒編纂的江南、閩、粤地區進行比較,歸納出地域特色,應該是接下來甘肅譜牒研究應該努力的大方向。從這個角度講,西北地區譜牒的綜合性研究仍然大有可爲,而且對於區域史、宗族史、社會史、移民史、邊疆史等研究都具有重要意義。
① 據上海圖書館官方網站統計,網址: http: //search.library.sh.cn/jiapu/。
② 蘇建軍: 《〈牛氏家譜稿略〉的社會文化價值》,《衛生職業教育》2012年2月。
③ 謝繼忠、寇克紅、吴浩軍: 《甘肅民樂發現的清代抄本〈謝氏家譜〉考述——河西地方文獻的搜集、整理與研究之一》,《邊疆經濟與文化》2013年2月。
④ 易雪梅: 《甘肅永登連城魯土司家譜考》,《檔案》2002年8月。
⑤ 王繼光: 《安多藏區土司家譜輯録研究》,民族出版社2000年版。
⑥ 據筆者目前所知,如天水市秦安縣的大姓侯、巨、高、蔡等不但保留有傳統古老的族譜,而且還在當代繼續進行修譜活動。隴西的大族汪氏,隴南、隴東地區人有名望的家族也都有大量族譜保留。
⑦ 天水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 《天水市志》,方志出版社2004年版,第2698—2699頁。
⑧ 張世英: 《秦州西廂里張五甲張氏族譜·世傳》,1908年渭南縣署刊本,上海圖書館藏。
⑨ 張世英: 《秦州西廂里張五甲張氏族譜·創修家神廟碑記》。
⑩ 張世英: 《秦州西廂里張五甲張氏族譜·世傳》。
參考書目:
1. 張世英纂修: 《秦州西廂里張五甲張氏族譜》,1908年渭南縣署刊本,上海圖書館藏
2. 顔豫春纂修: 《金城顔氏家譜》,光緒十二年(1886)刻本,上海圖書館藏
3. 《金城川朱氏宗譜》殘卷,光緒二十七年(1901)木活字本,上海圖書館藏
4. 章瑞等纂修: 《章氏宗譜》,乾隆二十二年(1757)木活字本,上海圖書館藏
5. 耿有光等纂修: 《耿氏家譜》,根據乾隆年間鈔本影印,上海圖書館藏
6. 顔永禎等纂修: 《顔氏族譜》殘卷,民國二十二年(1933)甘肅部院鉛印本,上海圖書館藏
7. 莊以綏纂: 《天水縣志》,1939年鉛印版,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8. 天水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纂: 《天水市志》,方志出版社2004年版
9. 章學誠著,葉瑛校注: 《文史通義校注》,中華書局2004年版
10. 馮爾康: 《中國宗族制度與譜牒編纂》,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
11. 馮爾康: 《18世紀以來中國家族的現代轉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12. 錢杭: 《宗族的傳統構建與現代轉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
13. 程小瀾主編: 《家譜與中國文化——浙江家譜研討會論文集》,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14. 王鶴鳴: 《中國家譜通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
15. 上海圖書館編: 《中國家譜論叢》,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
16. 王繼光: 《安多藏區土司家譜輯録研究》,民族出版社200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