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参事、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原副部长 仇保兴
复杂适应理论(CAS)视角的特色小镇评价
□国务院参事、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原副部长 仇保兴
浙江人创造的特色小镇,弥补了城市的一些不足,起着城市修补、生态修复、产业修缮的功能。
特色小镇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优于其他城市模式,就是小镇的人和外部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
发源于上个世纪50年代的控制论、信息论和一般系统论简称“老三论”。“老三论”解决了两个问题,一是把基建系统的控制延伸到生物系统,二是把线性系统延伸到非线性系统。这两大系统的打通,促进了科学技术的发展,使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产生了新的飞跃。到了上世纪60年代,人们发现“老三论”还不足以来描述客观世界,这时便诞生了“新三论”。“新三论”包括伊里亚·普里戈金提出的耗散结构论、托姆的突变论和哈肯的协同学。“新三论”解决了系统不确定性结构的问题。将不确定与确定性之间打通是“新三论”的突出贡献。如现在科幻片里讲到奇点、黑洞就是“新三论”的创造。直到现在人类还是用“新三论”来指导科学和世界观的改造。但人类的认识是无止境的,到上世纪90年代,人们觉得用“新三论”来描述事物仍然存在缺陷。这时,美国科学家霍兰和几位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共同推出了第三代系统论,即复杂适应理论(CAS)。“老三论”与“新三论”描述的都是系统结构,认为系统结构是天然的,对主体活动跟系统演变之间关系的研究不到位。复杂适应理论与前两代理论的最大区别就是把主体对环境的主动适应性、学习能力、应对能力、挑战能力看成是整个系统演变的动力源。该理论最主要的核心是主体。在特色小镇这个系统中,主体就是人。特色小镇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优于其他城市模式,就是小镇的人和外部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
第一代特色小镇,即小镇1.0版,我们把它归纳为“小镇+一村一品”。小镇是为周边农业、农村、农民服务的。这种小镇的模式延续了两千年,与农耕文明的历史同样悠久。进入改革开放后的30年,浙江省由于缺少国家投资、苏联援助和大工业的机制约束,创造出“小镇+企业集群+乡镇企业”的模式,我们归结为第二代特色小镇,即小镇2.0版。小镇里进行专业化的分工与协作,人们之间紧密合作构成一个高效率的生产体系,即块状经济。由于受各种外部条件限制,浙江省特色小镇反而走出了一条创新的路子。小镇2.0版是整个浙江省经济从落后到先进、从前工业化进入后工业化的推动力和鉴证者。到上世纪80年代末,人们意识到,有些保留独特历史文化的小镇还没有被块状经济所覆盖,而这些小镇独特的文化、奇特的建筑和独有的地形和谐融合,成为旅游资源,发展旅游的同时,可以带动其他产业的发展。由此诞生了第三代特色小镇,“小镇+服务业”,即小镇3.0版。在近30年的城市建设过程中,出现了成片大学城、产业城、工业城在空间上硬凑在一起的现象,切断了城市天然有机的联系,产生了一系列问题。浙江人创造的特色小镇,弥补了城市的这些不足,起着城市修补、生态修复、产业修缮的功能。由此产生以“小镇+新经济体”为特征的第四代特色小镇,即小镇4.0版。
原则一:任何复杂的系统总是动态变化的。这种变化不仅是数量上的,更是参数上的。这种变化强调技术、文化或者制度的颠覆性创新,注重个体能动性的恢复。从这个角度来看,是人的变化导致了特色小镇的变化。
原则二:多样性是特色产生的动力,特色是任何经济变迁的重要特征。第四代特色小镇中新产品、新结构、新创业业态的形成,取决于企业家的能动性、创造性,是城市所提供的无数正向公共品叠加的结果。特色小镇影响力的大小在于特色的唯一性。小镇特色从浙江唯一到全国唯一,再到世界唯一,是三个不同的跨度。如果能将特色做到极致,特色小镇必然会发展好。
原则三:强调社会经济体的复杂性。社会经济体是复杂的,企业家们的能动性具有广泛的不确定性,这样的不确定性甚至形成一种混沌状态。在这种混沌状态中,有五个确定性的要求,只有遵循这五个要求,特色小镇的“特色”才能凸显,定位才能准确。第一,特色小镇发展的产业必须跟周边的产业有差异,有差异才能互补,互补才能协调。第二,特色小镇必须有新奇的产业,有内发的新东西。第三,特色小镇必须是绿色发展的,不能损害周边环境。第四,特色小镇要跟周边的产业园区或大学园互补。第五,特色小镇应该是可体验的,可居住、可旅游、可就业。
原则四:经济组织主体的适应性造就了复杂性。特色小镇产业和空间的活力来源于个体的自主性。小镇本身就具有企业孵化器的功能,对小镇的管理就和对一般产业的管理完全不同。政府对小镇应采取激励措施而不是取代小镇的管理权。政府应简政放权,为小镇护航而不是包办小镇事务。对于特色小镇的评价,既可以按照GDP总量、财政、税收、投资、就业等指标进行评估,又要有新的理论来描述特色小镇这种新鲜事物。CAS理论正好可作为描述特色小镇评估体系的理论支撑。
标准一:自组织。按照CAS理论,自组织是自下而上依据某种基础或某种愿望形成的,但他组织是根据从上到下的规定塑造出来的。任何一个有活力的组织必须是自下而上自己组织出来的。只要是自发的组织,就具有无比的活力。自组织和他组织二者效果完全不同。
标准二:共生性。共生性是指,特色小镇是否与原本的产业和环境是共生的。玉皇山南基金小镇就是和当地历史、生态环境共生得很好的例子。当地是南宋官方造币地的历史背景使小镇发展金融业早有渊源。八卦田等历史遗迹的保留,使得当地的建筑园林化,与自然环境和谐共生。相比之下,差的小镇就会出现同质化,如主城搞工业小镇也搞工业,主城搞居住小镇也搞居住,甚至小镇跟主城是相互竞争的,这样的小镇自然无法发展起来。
标准三:多样性。多样性是主体突变的基础。一个地方拥有多样性,活力就强,地方创新就能成功。例如成都的德源镇,曾因房地产开发过度被誉为鬼城、空城。当地的农民把房产重新收购回来,根据青年人创业的需要进行改造。青年人需要星巴克,就在当地引进星巴克;青年人需要风险投资就在当地搞基金;青年人需要中小学幼儿园,就在当地增加配套。这样一步步根据创业者需求把德源镇变成了著名的创业孵化基地。
标准四:强连接。连接是互联网经济与新经济一个最基本的特点,连接有强有弱。例如京津冀地区最大的缺点就是二级城市跟北京连接弱,新产业一经培育起来,就被北京吸纳走了,有去无回,使得京津冀协同作用发挥得并不好。相比之下,成都边上的德源镇,把成都人爱玩的刺绣、染布、酿酒、木刻等地方性非物质文化遗产集聚起来,建成私人博物馆35所,打造为成都也是四川最大最齐全的文创基地。在文创这个连接线上强大的、独一无二的连接,产生了强大的反磁力,把成都市这部分人才吸引回德源镇去,使德源在成都边上很好地发展起来。
标准五:产业集群。产业集群是一种高效率的、相互连接的、专业化分工非常细密的企业集群。每个企业的进入都带来了与本企业配套的其他企业。哈佛大学彼特教授所作的《国家的竞争力》一书中指出:“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活力和竞争力,不取决于当地的宏观数据,而是决定于那些地理上不起眼的‘马赛克’”,也就是众多中小企业结合在一起形成的产业集群。如宜兴的丁蜀镇,形成了四万多从业人员、6000多配套人员、一万两千紫砂家庭作坊的产业集群。产业集群带动了旅游和其他收入。
标准六:开放性。柳市镇原是温州的一个电器小镇。其中有两位修自行车的聪明小伙子,合办了一个仪表厂,在电器之都里曾是骨干企业。仪表厂后来分离出来成为“正泰集团”和“德力西集团”,正泰集团一以贯之地做高精尖电器,德力西集团则跟法国全球最大的电器制造商施耐德合资,合资工厂每年提供利润六个亿。他们的生产基地都在柳市镇,因此柳市镇的生产厂家可以融入到全球产业链中去。现在柳市镇已经成为全国最大的电器专业镇。
标准七:超规模效应。华北地区在雄安新区附近也有好的小镇。因为华北地区是一个土地流转非常快的地区,需要大型、先进、大码力的农机。而这些农机需要有一个镇来推销和提供零配件,需要1000多个工厂为农机生产零部件。这些农机损坏后维修的需求,就可以形成一个不受规模制约、非常专业化的小镇。
标准八:微循环。特色小镇使用的能源是分布式的能源,用的水是分布式供水,这些都是绿色环保措施。特色小镇的很多东西都必须要采用有别于城市的分布形式,采用小型的、分散的能量微循环模式。通过微循环可以成功创建新的产业集群。
标准九:自适应。特色小镇的活力全部来自于企业家对外部强大的观察能力和自适应能力。有很多小镇或在东莞、或在顺德,或是机器人小镇、或是数控机床小镇。而这些小镇中的技术人员全部来自东三省。东三省的这些能工巧匠到南方去,为南方经济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建议东北的领导,应该在哈尔滨工业大学边上搞几个特色小镇,将当地人才留住,东北就可以振兴了。
标准十:协同涌现。生产和销售的协同效应是非常强大的。义乌是一个特色的商业镇,旁边四个省、1000多个小镇为它提供配套服务,形成协同。甚至在义乌有些村专门做钥匙、有些村专门生产水晶,为整个市场配套服务。这种协同涌现的效应比单枪匹马强大无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