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华
《共产党宣言》(以下简称《宣言》)对“两个必然”原理的阐述,是和其全球化思想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就世界近代以来的客观历史发展来看,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的此消彼长,与全球化历史进程也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但就当今世界总体而言,资本主义渐衰而未亡,社会主义渐兴而未胜,二者仍处于并存博弈状态。这样看来,对全球化与“两个必然”原理的关系,尚须做更为深入的思考和研究。
《宣言》指出:“资产阶级生存和统治的根本条件,是财富在私人手里的积累,是资本的形成和增殖;资本的条件是雇佣劳动。”[1]这个论断内涵十分丰富,深刻阐明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全球化的内在矛盾性,也论证了“两个必然”原理的科学性。
资本是资产阶级或资本家的人格化身。资本之所以成为资本,是以雇佣劳动制为条件,占有无产阶级或工人阶级的剩余价值。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所有制基础是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私人占有,是财富在私人手里的积累。“在这个社会里劳者不获,获者不劳。”[2]资本的形成和增殖过程,就是剩余价值的生产和实现过程,它构成了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形态演进的经济基础。“难道雇佣劳动,无产者的劳动,会给无产者创造出财产来吗?没有的事。这种劳动所创造的资本,即剥削雇佣劳动的财产,只有在不断产生出新的雇佣劳动来重新加以剥削的条件下才能增殖的财产。现今的这种财产是在资本和雇佣劳动的对立中运动的。”[3]
资本具有无限制的唯利是图、发财致富的欲望。这种欲望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世界各地,拼命扩大再生产和产品销路。劳动生产力的发展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是资本价值增殖和剩余劳动增加的物质技术条件,也是其欲望不断得到满足的前提。所以,“资产阶级除非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4]资本主义的这种全球扩张,其结果必然是生产的社会化程度越来越高,使生产和消费日益具有世界性和全球性。
资本主义越是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以至于最终建立起资本主义全球体系,就越是与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人占有这个所有制基础相冲突和对立。其结果必然是:“社会所拥有的生产力已经不能再促进资产阶级文明和资产阶级所有制关系的发展;相反,生产力已经强大到这种关系所不能适应的地步,它已经受到这种关系的阻碍;而它一着手克服这种障碍,就使整个资产阶级社会陷入混乱,就使资产阶级所有制的存在受到威胁。资产阶级的关系已经太狭窄了,再容纳不了它本身所造成的财富了。”[5]这也就是说,“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资产阶级赖以生产和占有产品的基础本身也就从它的脚下被挖掉了。”[6]
可见,共产主义并非是凭空产生的,它是历史地从资本主义中产生、发展出来的。“两个必然”原理是对资本主义社会形态自身演进规律的客观揭示和阐明,其科学性根植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及其发展之中,是不容置疑的客观真理。
“两个必然”原理是马克思、恩格斯对全球化进程的最终结果和资本主义历史命运的科学判定,是一种“先见之明”。但时至今日,资本主义全球体系仍然大体完整。在此情况下,又该怎么理解“两个必然”原理的科学性呢?笔者认为,任何真理的实践或实现,都是有条件的,而且条件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复杂多样的。对“两个必然”原理来说,也是如此。恰恰正是《宣言》本身,科学地阐明了“两个必然”原理的这种条件性:“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是社会生产过程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胎胞里发展的生产力,同时又创造着解决这种对抗的物质条件。”[7]
马克思在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提出的“两个决不会”思想:无论哪一个社会主义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胞胎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这是对“两个必然”原理的重大发展和补充。可以说,“两个必然”原理揭示的是资本主义灭亡的客观规律性,是关于资本主义历史命运的革命辩证法;“两个决不会”思想则是阐明了资本主义灭亡的历史条件性,是关于资本主义历史命运的科学唯物论。这二者结合起来,就是唯物论和辩证法相统一的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历史命运的学说。
资本主义也不是凝固不动、一成不变的死物,它自身总是处在不断的调整变化之中。从自由竞争到垄断,从私人垄断到国家垄断再到国际垄断,大体上反映出了资本主义自我调整的不同历史阶段。而资本主义的每一次自我调整,即相当于对其生产关系进行了或多或少的扩容。这种条件变化,使资本主义呈现出一种“日益接近极限、但至今仍未达到极限”的状况,从而延迟了其由于“太狭窄”而“被炸毁”的命运。但是,资本主义私有制自身范围内的这种调整,只不过延缓灭亡而已。只要其基本矛盾没有消除,灭亡的界限必然始终存在。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正是由于处于资本主义全球体系中心的欧美发达国家长期“谈不到什么真正革命”,[8]再加上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上层的收买和分化,修正主义、改良主义思潮在这些国家的工人阶级队伍中泛滥。这样一来,“两个必然”实现的主观条件,也就大打折扣了。
恩格斯在《宣言》1893年意大利文版序言中,曾非常客观地指出:“无论法国经济的进展或法国工人群众的精神的发展,都还没有达到可能实现社会改造的程度。”[9]全球化进程发展至今,对于欧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而言,无论是客观的“经济的进展”,还是主观的“工人群众的精神的发展”,“两个必然”的实现条件仍不具备。处于资本主义全球体系中心的发达国家的这种状况,也说明了“两个必然”的实现仍将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
《宣言》中所阐述的一般原理直到现在还是正确的,但这些原理的实际运用,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10]《宣言》提出“两个必然”原理,是从资本主义扩张的发源地视角出发的。在当时条件下,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单独一个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很容易被各国资产阶级联合镇压。据此,他们相应地提出了“两个必然”原理的实现形式:“联合的行动,至少是各文明国家的联合的行动,是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首要条件之一。”[11]这就是人所共知的共同胜利学说。从此,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一统天下被打破,世界历史也进入了带有明显过渡性特征的新时期。“这个过渡时期不能不是衰亡着的资本主义与生长着的共产主义彼此斗争的时期,换句话说,就是已被打败但还未被消灭的资本主义和已经诞生但还非常幼弱的共产主义彼此斗争的时期。”[12]
自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帝国主义后,资本主义“中心——外围”体系初步成型。由于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发展不平衡规律的作用,处于“中心”的西方列强瓜分和重新瓜分世界的斗争日渐激烈;已被动纳入或卷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外围”国家和地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有了初步的发展,同时封建经济还占有较大的比重。这样一来,处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外围”的国家和地区,便成了各种矛盾汇集的地方。西方列强之间的矛盾、“中心”与“外围”的矛盾、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人民群众与封建势力的矛盾等,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孕育革命的深厚土壤。而且,相对于“中心”而言,“外围”又是资本主义控制相对薄弱的环节,是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最容易突破的地方。“在资产阶级机体中,四肢自然要比心脏更早地发生震荡,因为心脏得到补救的可能性要大些。”[13]列宁正是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创造性地提出了一国胜利学说,并领导俄国十月革命取得了胜利。
“两个必然”原理的实现形式,还有一个具体性问题。“两个必然”的实现,是从资本主义体系的局部崩溃和社会主义的局部胜利开始的。俄国十月革命打开了世界资本主义的第一个缺口,是社会主义由理论到实践转变的里程碑,是整个全球化进程中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此消彼长的分水岭,构成了“两个必然”原理实现的现实起点。关于“两个必然”实践的具体性问题,可以从现实的资本主义、现实的社会主义两个维度分别加以考察。
在工人运动、经济危机、社会主义竞争等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现实中的资本主义不断进行着局部的、渐进的自我扬弃,主要表现为:
第一,对私有产权进行一定的限制。诸如,私有产权的行使不能侵害他人的基本人权,不能违背公序良俗,不能浪费社会资源和损害社会公益等。这些限制使私有权的绝对性受到一定制约,有助于维护基本的社会公平。
第二,资本主义私有制某种程度和形式上的社会化。国有制经济、股份制经济、合作制经济的发展,一定程度上使资本主义所有制出现了多样化、社会化的趋势。这样一来,产权占有和资源享有的社会主体相应拓展了,相应地缓解了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
第三,随着包括工人运动在内的各种社会运动广泛开展,使资本主义社会的文明正义程度有所提高,迫使资产阶级开始寻求与工人阶级和其他社会弱势群体在一定范围内的和解。诸如,对工人的工作时限、最低工资进行明确限定,吸收工人参与监督和管理,开展劳资双方制度化的协商等。这些改良,使得资本主义社会压力得到一定的释放。
第四,公权力对自由市场和社会再分配的调控力逐步加强,开始注意打破垄断,维护秩序和提供服务,并通过社会保障、社会福利、社会救济等措施调节收入差距,遏制资本的嗜利本性,使得资本主义的阶级对立和社会矛盾有所缓和。
总之,全球化进程中的资本主义借助于科技进步,通过加强国家调控、完善劳工政策、推动公民参与、建立社会保障等措施,使工人阶级整体上在生产、生活方面有了一定的改善,也使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得到了暂时的缓解。但资本主义自身的这种扬弃,却也表明它在实际上开始具有了越来越多的社会主义因素。这正如列宁曾经指出的那样:“整个说来,只有根据地球上绝大多数人口终于在资本主义本身的训练和培养下起来斗争了这一点,才能预见到斗争的结局。”[14]
在《宣言》看来,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本身就是全球化进程的客观产物;“两个必然”正是全球化条件下顺应生产高度社会化客观要求,由生产资料的社会占有代替资本主义私人占有的必然结果。
但应当看到,“两个必然”原理中的社会主义,在理论和逻辑上,是比现实资本主义最高阶段还要高级的未来社会形态,列宁称之为“更高的班级”;而在具体实践中,现实的社会主义物质技术基础却又相对落后于资本主义,列宁称之为“新学科的预备班”。因此,现实中的社会主义是在资本主义体系的东方“外围”首先突破,而非是在资本主义体系的西方“中心”首先确立。整个经济社会发展程度相对较低这种状况,造成了现实中的社会主义一些特殊的困难,也决定了社会主义自身完善的紧迫性和最终胜利的长期性。这恰如列宁所言:它要先从新学科的预备班修完整个课程,然后再升到更高的班级。[15]
既然现实中的社会主义还是“已经诞生但还非常幼弱的共产主义”,那么它的当务之急自然不是去急于消灭资本主义,而是要保存自己和发展自己。而在全球化条件下,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要长期并存,又使得社会主义不能不与资本主义发生这样那样的关系。针对这种特殊情况,列宁指出:和狼在一起,就要学狼叫。只要我们还处在这种新旧交替的状态,我们就不得不寻求非常复杂的相互关系的形式。[16]同时,鉴于社会主义国家内部经济文化比较落后的现实,列宁认为:“毫无疑问,在一个小农生产者占人口大多数的国家里,实际社会主义革命必须通过一系列特殊复杂的过渡办法。”[17]
事实也正是这样。从社会主义的实践来看,这种“特殊办法”,在俄国称之为“国家资本主义”;这个“特殊阶段”,在俄国称之为“新经济政策时期”。列宁认为:“从物质、经济、生产意义上说,我们还没有到达社会主义的‘前介’,而不通过我们尚未到达的这个‘前介’,就不能走进社会主义的大门。”[18]“在苏维埃政权下,国家资本主义就是社会主义的前介,是社会主义取得可靠的胜利的条件。”[19]“工人阶级一经学会了怎样根据国家资本主义原则来整顿好全国性的大生产组织,那时就会掌握全副王牌,社会主义的巩固就有了保证。”[20]
相对于俄国来说,中国的社会主义起点更低,“预备班”的时间更长,要修的“课程”也更多。这种“特殊办法”,在中国称之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个“特殊阶段”, 在中国称之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社会主义中国以改革开放为动力,成功开拓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这是与中国共产党对“两个必然”原理的具体性的深刻认识分不开的。所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也就是“两个必然”原理在中国实践的具体性。
总起来说,诞生于资本主义体系“外围”的现实中的社会主义,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建立起与资本主义体系“中心”相当的物质、经济、生产的基础。这段时间,也就是现实中的社会主义自我完善的过程。而要尽可能快地达到目的,现实中的社会主义就要有一个对待自身的科学态度,也要有一个对待资本主义的科学态度。换言之,全球化条件下现实中的社会主义,要善于吸收和借鉴资本主义的发展成果,尽快使自己发展起来,为“升到更高的班级”创造好条件。
[1] [2] [3] [4] [5] [6] [9] [10] [11]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M].人民出版社,1997.39.44.42.30.33.40.23.3.47.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人民出版社,2012.3.
[8][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人民出版社,2012.541.541.
[13][14][15][16][17][18][19][20]列宁专题文集·论社会主义[M].人民出版社,2009.154.378.24 8.198.201.125.134.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