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彬霄,马晓北
(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700)
吴鞠通对《温疫论》下法的继承发展与补正
孙彬霄,马晓北△
(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700)
吴鞠通在其问心堂《温病条辨》自序中提到他在校检《四库全书》时得吴又可《温疫论》,观其议论宏阔,实有发前人所未发,但细观其法亦不免支离驳杂,盖用心良苦,而学术未精。研究《温病条辨》时不可忽视《温疫论》对其产生的影响。吴又可确为温病的形成发展做出了历史性的贡献,因此吴鞠通批判地继承了吴又可学术思想,取其所长,补其所短,这在下法的应用中体现得尤其突出。《温疫论》中使用的攻下法、攻补兼施法及润下法理论内容丰富,故主要论述吴鞠通对《温疫论》中下法的继承发展及补正,以期更好地理解运用下法。
《温病条辨》;温疫论;吴鞠通;吴又可;下法
明末名医吴又可经过长期的医疗实践积累了丰富的治疫经验,著成我国第一部论述急性传染病的专著《温疫论》,提出较为完备的温疫诊治思想。《温病条辨》(以下称《条辨》)被视为治疗温病之津梁,乃吴鞠通遍考晋、唐先贤医书,十阅春秋所得。其在抄写《四库全书》过程中见到吴又可《温疫论》,遂专心学习,认为《温疫论》“议论宏阔,实有发前人所未发”,然而“细察其法,亦不免支离驳杂,大抵功过两不相掩,盖用心良苦,而学术未精也”。又认为“卸却伤寒,单论温病,而立论不精,立法不纯”。虽说如此,但吴又可《温疫论》确实对其成书有相当大的影响,这一点在《条辨》中焦阳明病篇中体现得尤为突出,现列举如下。
温病学家柳宝诒曾评价《温疫论》:“篇中论应下失下,及下后诸变证,曲折详尽,多阐前人未发之秘,堪为临证圭臬者正复不少。[1]”从这句对《温疫论》的高度评价中看出柳宝诒对《温疫论》下法的推崇,吴鞠通也是如此,他专心学步于《温疫论》,继承其“攻下”学术思想。
1.1 继承吴又可大承气汤证
吴又可与吴鞠通下法思想皆宗张仲景《伤寒论》,对大承气汤证的描述基本与《伤寒论》一致。吴又可在《伤寒论》基础上对大承气汤证舌象有所补充,如《温疫论》在 “应下诸证”一节当中描述应下证舌象:“……舌上黄苔……黄苔宜下”“……舌上干燥易生苔刺”等[2]55,以及散在于各节中的描述如潮热、谵语、扬手掷足、大便极臭、大便闭、小便赤红涓滴作痛、小便闭目赤、咽干、气喷如火、口臭、口燥渴、鼻孔如烟煤、唇燥裂、色焦、口皮起[3]。吴鞠通不仅十分赞成其看法,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更为详细的归纳总结。他将吴又可的真知灼见在《条辨》中焦篇归纳成条,系统阐述大承气汤证症状为“面目俱赤,语声重浊,呼吸俱粗,大便闭,小便涩,舌苔老黄,甚则黑有芒刺”,可见吴鞠通对吴又可的学术思想十分推崇。
1.2 热厥治以大承气汤
《温疫论》中“体厥”一节有一医案,一施姓男子因疫致病,刻下症口燥舌干,苔刺,太息,咽喉肿痛,心腹胀满,按之疼痛,渴思冰水,日晡益甚,小便赤涩,得涓滴则痛甚,但通身肌表如冰,指甲青黑,六脉如丝,寻之则有稍按则无。此医案说的便是阳证阴脉、身冷如冰的体厥,经吴又可仔细分析,其因内热至极、气道壅闭为脉厥;阳郁则四肢厥逆、通身冰冷为体厥,此属危证,应急投大承气汤。吴鞠通完全赞同他的看法,体现在《条辨》谓:“阳明温病,面目俱赤,肢厥,甚则通体皆厥,不瘛疭,但神昏,不大便,七、八日以外,小便赤,脉沉伏,或并脉亦厥,胸腹坚满,甚则拒按,喜凉饮者,大承气汤主之。[4]65”吴鞠通继承了吴又可对热厥重症应以大承气汤攻下的思想,补充完善了急性热病极期可能会出现的症状,并指出辨证要点为“火极似水,热极而厥”,应见目赤、小便赤、腹满坚,喜凉饮四症[5]。
1.3 治疗下后变证完全受意于《温疫论》
《条辨》中焦篇十三条云:“下后无汗,脉浮者,银翘汤主之。脉浮洪者,白虎汤主之,脉浮而芤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温疫论》“下后脉浮”一节谓:“虽无汗,宜白虎汤,邪从汗解。若大下后或数下后,脉空浮而数,按之豁然如无,宜白虎汤加人参,覆杯则汗解。[4]69”两相对比除银翘散外,吴鞠通治疗“下后邪气还表”一证完全受意于吴又可。下后无汗,是因各种原因如自利经久,或素有他病先亏,或本病日久不痊,或反复数下,导致津液耗伤,欲汗无源,白虎辛凉除肌表散漫之热邪,加人参鼓舞元气,开发腠理,故得汗解。
吴鞠通对吴又可《温疫论》的评价是“立论不精,立法不纯”,因此他在继承吴又可下法思想的基础上,又对其不精的立论结合自己的经验加以发展,形成了更加完备的下法体系。
2.1 创制“补泻兼施”新加黄龙汤
《温疫论》中“补泻兼施”一节中认为证本应下的因耽搁失治,造成邪热未除、元神将脱的局面,此时补之邪毒愈甚,攻之则几微之气不胜其攻,攻不可补不可,补泄不及,两无生理。吴又可认为此时应勉用黄龙汤,可有回生于万一的可能。吴鞠通将此归于阳明温病下之不通条下,认为此属“应下失下,正虚不能运药,不运药者死”,然正气久耗,大便不下者,阴阳具惫,尤重阴液消亡,而黄龙汤用大承气加参、地、当归,其中枳、朴伤气耗液,遂改用调胃承气,以甘草缓急,人参补正,姜汁宣通胃气,加麦、地、元参保津液又可去血结积聚,加海参化坚补正,创制新加黄龙汤,在补泻兼施的同时顾护阴液,虽仍为勉尽人力之作,但其用药更加谨慎得当。
2.2 创传世“增水行舟”大法
吴鞠通创制“增水行舟”法乃是受吴又可承气养荣汤的启发。吴又可提出攻下虽为保阴的有效治法,但数下亦可导致阴液损伤,因而需注意“数下亡阴”之弊,指出攻下时应根据病情 “间服缓剂”,因而创设养阴攻下法,代表方剂承气养荣汤,专治素体阴亏或因数下等原因而耗伤阴液、发热、口渴等里证仍在者。吴鞠通据此指出:“津液不足,无水舟停者,间服增液,再不下者,增液承气汤主之。”吴又可所立攻下之剂但未能不用大黄而达到攻下的目的,吴鞠通则不用大黄,“妙在寓泻于补,以补药之体,作泻药之用,既可攻实,又可防虚”,在外感热病运用攻下法是一个突破。至于对“下后复聚”一证易小承气汤为增液汤也是源于此处。同时指出由于温病与温疫有所不同,故特别提出纯恃承气以为攻病之具,用之得当则效,用之不当则有三弊一说。
吴鞠通认为,吴又可“学术不精,立法不纯”,且“在又可当日,温疫盛行之际,非寻常温病可比,又初创温病治法,自有矫枉过正不暇详审之处”,因此吴鞠通根据温病的总体特点,对吴又可持论加以补正,使之更加适应温病而非专指温疫。
3.1 “热结旁流”不应施以大承气汤
《温疫论·大便》云:“热结旁流者,以胃家实,内热壅闭,先大便闭结,续得下利,纯臭水,全然无粪,日三四度,或十数度。宜大承气汤,得结粪而利立止。服汤不得结粪,仍下利并臭水及所进汤药,因大肠邪胜,失其传送之职,知邪犹在也,病必不减,宜更下之。[2]36”而《条辨》中焦篇第七条云:“阳明温病,纯利稀水无粪者,谓之热结旁流,调胃承气汤主之。[4]65”吴鞠通认为吴又可治疗“热结旁流”用大承气汤者非是,并在此条后注:“热结旁流,非气之不通,不用枳、朴,独取芒硝入阴以解热结,反以甘草缓芒硝急趋之性,使之留中解结,不然结不下而水独行,徒使药性伤人也。[4]65-66”大承气汤为急下之剂,其速最快,得液下而结未必得解,又因“热结旁流”之证本耗阴液,再用大承气汤徒有“数下亡阴”之弊,因此吴鞠通易大承气汤为调胃承气,用甘草缓急,增加芒硝留肠时间以充分解结,则热结得解,阴液得存。
3.2 改柴胡清燥汤“以燥治燥”之弊
《条辨》中焦篇有云:“下后无汗,脉不浮而数,清燥汤主之。[4]69”这是受《温疫论》“下后间服缓剂”一节启发而来[6]。《温疫论》谓:“下后或数下,膜原尚有余邪未尽传胃,邪热与卫气相并,故热不能顿除,当宽缓两日,俟余邪聚胃,再下之,宜柴胡清燥汤缓剂调理。[2]26”但吴鞠通认为吴又可用药不得其法,于条文后补充说明“无汗而脉数,邪之未解可知,但不浮,无领邪外出之路,既下之后,又无连下之理,故以清燥法,增水敌火,使不致为灾,一半日后相机易法,即吴又可下后间服缓剂之法也。但又可清燥汤中用陈皮之燥,柴胡之升,当归之辛窜,津液何堪!以燥清燥,有是理乎?此条乃用其法而不用其方。[4]69-70”遂延用旧法而另立新方,用麦冬、细生地甘寒滋阴,知母苦寒清热,人中黄、玄参凉血,诸药合用共奏滋阴益肾、清热凉血之效,如此则无伤津耗液之弊。
3.3 “脉静身凉”不可再下,当复其胃阴
吴又可认为“祛邪”为第一要义,主张“攻下祛邪”,其运用下法之娴熟,可“因证数攻”,虽然他擅长运用“攻下法”,但他在《温疫论》中的“数下亡阴”“夺液无汗”“夺气不语”“下后反痞”“神虚谵语”等章节阐述了反复攻下后引起的耗气亡阴、气阴双亡的病证[7]。《条辨》中焦篇三三条曰:“阳明温病,下后脉静,身不热,舌上津回,十数日不大便,可与益胃增液辈,断不可再与承气也。[4]78”条文注又曰:“此数下亡阴之大戒也。下后不大便十数日,甚至二十日,乃肠胃津液受伤之故,不可强责其便,但与复阴,自能便也。此条脉静身凉,人犹易解,至脉虽不躁而未静,身虽不壮热而未凉,俗医必谓邪气不尽,必当再下,在又可法中,亦必再下。[4]78”吴又可其实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并未犯“数下亡阴”之误,他在《温疫论》“大便”一节中明确指出:“愈后大便数日不行,别无他证,此足三阴不足,以致大肠虚燥,此不可攻,饮食渐加,津液疏通,自能润下也。[2]36”可见吴又可虽喜用“攻下法”祛邪,但不代表他没有意识到数下亡阴的不可行性。因此,吴鞠通对此条的补正是不得当的。
经过以上初步探讨,认为《条辨》与《温疫论》关系密切,在研究《条辨》时应同时了解其学术渊源。吴鞠通在继承吴又可学术思想的同时,能够结合临床实践,并在此基础上有所发展,可见吴鞠通读书读得活,担得起“具古今识艺斯进,真世俗见功乃神”的评论。
[1] 柳宝诒.温热逢源[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9:56.
[2] 吴有性.温疫论[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1.
[3] 孟繁洁. 吴又可下法思想研究[J].江苏中医药,2004,25(7):44-46.
[4] 吴塘.温病条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
[5] 李自仁.吴又可《温疫论》下法略评[J].天津中医学院学报,1991(2):24-26.
[6] 沈庆法.吴鞠通对《温疫论》的继承和发展[J].上海中医药杂志,1989,7:38-40.
[7] 梁迪赛,袁丁. 谈下法在《温疫论》中的应用[J].云南中医学院学报,2011,34(4):53-54.
孙彬霄(1991-),女,山东青岛人,在读硕士,从事中医学理论体系及其临床应用研究。
△通讯作者:马晓北(1970-),女(回族),宁夏吴忠人,研究员,医学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从事温病学理论与临床实践和中医名家学术思想临床经验研究,Tel:18610457765,E-mail:mxbmsl@163.com。
R222.15
A
1006-3250(2017)03-0307-02
2016-0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