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炼的诗

2017-01-12 21:11
北京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纳博科显微镜墓地

蝴蝶——纳博科夫

这些最小 最绚丽的洛丽塔

嘴里含着针一样的叫声

大气显微镜 远眺深藏起闪

光的虎牙

你胖了 口音还慢得像雪花

擎着路灯那张古怪的采集网

赴一个标本册的幽会

显微的激情扑向总被搓碎的

翅膀的草图 留在搬空的房

间里

每个诗人身边翩翩流浪的塔

玛拉*

像白日梦舅舅掸下的粉末

一只蝴蝶有时比劫难更难懂

你 幸福的大叫和风格不是

无辜的

翻动 锁在空中的射杀父亲

的子弹

孵化成彩色课本 一场雪仍

在下

死者们绕着青春的蕊

而照片上的眼睛盯视最长的

一刹那

飞到天尽头一定不够

得学书页 蜕掉一张人皮

才认出一枚卵精致的大爆炸

往昔是朵搂紧你的雏菊

塔玛拉 总带着树丛 微

黑 轻弹双翼

你珍爱的变形优雅叠加

叼起世界 用一根针钉住的

虎啸 全不理睬记忆的聋哑

* 塔玛拉:纳博科夫自传《说吧,记忆》中,给真实的初恋情人杜撰出的名字。她和纳博科夫初识于1917年革命前,并在俄国南方流亡初期再次相遇。

蝴蝶——柏林

父亲的墓地 被更多墓地深深

盖住 塌下来的石头像云

夯实的重量里一只薄翼意外

析出

一跳一跳找到你 当你还英俊

细长 着迷于花朵摇荡的小

扇子

公园中器官烫伤器官的吻

空气的阻力也得学

墙 死死按住彩绘的肩膀

暮色垂落 反衬小小明艳的

一跃

当你的心惊觉这一瞬

一座城市已攥紧你绝命的籍贯

老 没有词 只有扼在咽喉

下的呻吟

才懂得反叛越纤弱 越极端

一种长出金黄斑点的力

推开水泥波浪 只比世界高

一寸

海蝴蝶 不奢望迁徙出恐怖

飞啊 塔玛拉和父亲 粼粼

扛着身体 轻拍下一代流亡

者入眠

灰烬的目录没有最远处

你栖在醒来 就脱掉重量的

住址上

树叶暗绿的灯罩挪近

当你 不怕被一缕香攫住

成为那缕香 遗物般递回一

封信

打着海浪的邮戳:柏林

蝴蝶——老年

大海的鳞翅也微微变干

扇凉旅馆的窗框 你倚着

异乡 肋下展开一片窸窣的

枯叶

一条冷而蓝的丝连着某只茧

远去 恰似抽回

满载的 刚被卸空的又一天

骑在蝴蝶背上像骑着一只仙鹤

显微镜下 精致的茸毛擦亮

毁灭的风格 万物后面是一

只船

突兀地升起 港口

不开向四面八方 它的棋盘

让你看你就在四面八方

等着 自己的体味渐渐

还原为烟味 肉像蛹再度呛人

塔玛拉 飞之绝对 对应压

下来的幽暗

写 一种审视所有写的璀璨

聆听窗外的振翅声

拍打每个字 你独坐的峭崖

星空在上面也在下面

你嬗变至此 厌倦的金色眼圈

厌倦了被风搓碎的威胁

倚着体内一条 一千条

卷曲 震颤 挣扎分娩的水

平线

下一个大海一首终于返航的

纯诗

责任编辑 黑 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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