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常(中篇小说)

2017-01-12 20:53陈斌先
北京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马头达州县长

当初同在县委办共事,一起进步。现在在开发区落地项目上成了对头,一块神秘的貔貅玉石让二胡和马头芥蒂更加深了,不承想项目投产时二胡被纪委带走,这块玉石到底是什么来历,因何神秘?

是年的某天,于达州安排二胡到石家庄看一个项目,说那个项目十分重要,涉及开发区的生死存亡。二胡不敢怠慢,连夜驱车前往,结果走到山东菏泽境内,因为车速过快,与农用车相撞。当时车上四人,坐在后面的女主任当场断气,另一个搞文字和摄像的肋骨断裂,司机也被撞断了腿,只有坐在前排的二胡被甩出车门,竟然毫发无损。那场事故后,二胡好多天缓不过劲,一是办公室女主任瞬间走了,他接受不了,都说他们好像关系很铁,暗含其他暧昧之说。开发区的人不认可,说二胡不是好色之徒,他工作之余从来不喜欢接触女性。有人问,不喜欢接触女人,怎么找个女的当主任?开发区干部各说其词,有的说,女的上面有人,说完还呵呵。有的说,于达州书记有次到开发区调研,看到清一色男人忙前忙后,便说,开发区是全县经济发展的主战场,用人要大胆,配个女主任搞搞服务,也算跟时代接轨。再说,重视使用女干部,也是党的一贯工作方针。于达州也许心血来潮,就那么随意一说,谁知道事后二胡真的选调一个女的当主任,而且走哪儿带哪儿,自然惹来很多非议。这次出车祸,女主任走了,坊间就有传闻,说,那个女的狐媚害人,自然得不到好的报应,否则一车人为何她独独死去?至于那个女的狐媚谁?害谁?一概不说,仿佛那个女主任不狐媚害人绝对不可能似的。二是事故处理起来牵涉的麻烦事多,驾驶员之后残疾,忽略自己开车失职,居然天天要挟二胡,不给足够赔偿,就天天上访,直到绊倒二胡。二胡没有想到那么亲近的人说翻脸就翻脸,不给任何喘息机会。司机说,我天生就是一个开车的,腿残了,还能干啥?办公室打杂算是工作么?搞文字摄像的少去很多麻烦,不久肋骨愈合,接替女主任,乐得天天屁颠屁颠的。至于赔了菏泽农民七八十万,那都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更为棘手的是女主任家不依不饶,说女主任因公牺牲,应该报烈士。问及很多部门,属于驾驶员违章超速,因公不假,违章在先,不能申报烈士。女主任家缠上二胡,弄得二胡一会儿两会儿都脱不干净,伤透脑筋。

这事情当时成为全县的热点,疯传一时,随着光阴流转,事情繁多,很快没有人再去提及那次车祸,高高低低、磕磕绊绊的日子转换中,人们记住了二胡的安然无恙。对呀,凭什么他能毫发无损呢?问大了头,也找不到缘由。疑问隆起一团情绪后,便把目标指向二胡身上佩戴的貔貅,说,世上本有老玉舍命救主的传说,否则二胡如何能躲过一劫?想到貔貅,人们就琢磨二胡腰间的貔貅是否还是原来模样,都说老玉救主之后,玉的灵气就会丧失,那玉逐渐暗淡直至死去。又想,真是老玉救主的话,这个貔貅就有些来头,甚至有些神奇,那么二胡这块貔貅是不是爷爷单传?

二胡知道大家心思,有天恼了,大骂那些无聊之人,说什么也不肯再拿出貔貅来,也不再把玩。弄得大家牙根痒痒,满肚子不高兴。

经信委主任马头最不服气的便是二胡,二胡可以看不起县里分管的副职,但是他不能看不起经信委。既然确立发展工业主战略,业务就在经信委的统管之下,他二胡凭啥不尿工业经济主管部门这个壶呢?

马头见到二胡,二胡端着架子昂着头,二胡就是那种姿势。马头看到二胡这架势自然心里不爽,说,嗨,二胡兄弟,都说貔貅救主,看看你的貔貅还是原来模样吗?

二胡看不起马头不是一天两天了,马头为人暂且不说,马头不知道从哪儿也弄来一块貔貅玉石,说是老玉,常喜欢拿来跟二胡的比,二胡不服,说,你那是什么鸟玉?新的不说,还有浓浓的商业气息,多不过千儿八百,怎么能叫老玉?

马头说,这个绝对家传,是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比你的年代久远。

二胡无意哼出一丝不屑鼻息,马头为此记住二胡的那声哼,惦记上了二胡的貔貅。这不,他就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要看二胡的貔貅,二胡没有正眼看过马头,面对马头的无理,再次用鼻息说话,凭你?玩儿去吧。

马头灰头土脸,心里跟二胡较上了劲。

于达州听到两个人为了什么貔貅,弄得大不愉快,在一个私密场所,嘻嘻哈哈对二人说,多大的事儿呢?

你还别说,很多看似芝麻粒小事,梗在某个地方,说啥都过不了坎。马头就是喜欢把小事看成大事的人,以小见大、以一斑窥全豹是他的处世哲学,他梗在心里的不仅仅是二胡高昂的头,还有那丝鼻息,那些不屑。之后他到处嚷嚷,说,二胡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人?他二胡算[求],挺着个鸡巴就算人物了,他就是一杆枪,被人使唤的工具。

这些话不知道多少回传到二胡这里,二胡听完哈哈大笑,说,他马头是人物?说大话、骗组织、靠糊弄,不是人物谁能做得出?

传话的人听了,嘿嘿直笑,想,这两个人都死掐着对方,一刻都不松手。

二胡的名字由来有些意思,本来他叫胡学武,排行老二,因为学文、学双、学全都在家务农,学武成了娘骄傲的资本,说道起胡学武便说,俺家二胡在县里说一不二,县长老大,他老二。胡学武为了让娘开心,娘那么说,也不阻止。最后娘越说越起劲,都说,大的憨,二的拧,三子、四子囫囵人。老二的拧劲,像他爷像他爹。娘无根无底的话,说多了,赢得的不是尊重,是乡亲乡邻的嫉妒。你想想乡下谁家没有几个孩子,凭什么胡学武就成了县里开发区主任?娘管不住跑火车的嘴,说岔了道,居然说起乐器,娘说,别看二胡两根弦一张弓,那家伙起了调,也是万马奔腾的。

县里地盘不大,娘的说道,想来大家就笑,想起二胡的潜在含义比较丰富,先从私下里喊叫,最后公开喊胡学武为二胡时,胡学武好像也不太较真,胡学武想,二胡就二胡吧,谁说二胡操不准调调呢?再说,叫二胡亲民,起码让人听了有些趣味和亲切感嘛。

二胡走在街上,头永远都是高昂着的,即便遇到县里头头脑脑,也要把头端立着,他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脚,男人即便跪在地上,也要把头高高仰起。二胡还说,头是一个人的尊严,一个人的精神,一个人的灵魂,怎么能让尊严、精神、灵魂耷拉下去呢?

二胡的样子让人轻易想起他常说的爷爷模样,据说爷爷当土匪的时候,是个小角色,抢劫一富裕人家时,因为心慈手软,放走了那家清清亮亮的媳妇和娃,给富裕人家留了条根,大当家的捆绑起爷爷,说犯了规矩,得杀。爷爷昂着头喊,头砍下来碗大的疤,俺们抢钱就不能杀人,连妇女和娃都不放过,老天会惩罚俺们的!大当家的嗷嗷大喊,留下根脉,他年之后,人家自然寻仇,到了那时,你就知道妇人之仁的祸害。爷爷背过脸高昂着乱蓬蓬的头说,即便那样,也不能滥杀无辜,抢了钱,人家恨不过一时,杀了人,仇家会世代铭记!爷爷拧着脖子跟大当家的争论,俺们打家劫舍,图的是酒肉,不是杀人。要杀人,就去杀日本人,凭啥杀一些无辜的妇女和娃呢?爷爷的话,得到众多土匪的求情,大当家的猛地喝完一口酒,垂下头说,你们糊涂呀!

爷爷顶天立地的模样,赢得了人心,大当家的非但没有杀他,还让他当了四当家的。投奔共产党时,他的那点仁慈之举,得到游击队的认可,他居然和大当家的一样,也当了一个中队的队长,爷爷很高兴,把头仰得更高,好像谁也摁不下去似的。

打走日本鬼子,国共再次开战,打到家门口的时候,他说啥都不走了,要留下土改,新四军团长依了他的脾气。三反五反的时候,当土匪时留下的那些活口,寻仇寻到活着的爷爷头上,旧恨化新仇,那些人忘记了爷爷的求情。临刑前爷爷想起大当家的话,泪流满面,想,由于自己的仁慈,才留下了仇家的火种,这些火种变成今天的熊熊大火,要将他化为灰烬。枪顶着爷爷脑门的时候,爷爷抬头向天,高喊,俺一辈子不向人低头,就是死了,也不!你们把俺绑在树干上,让俺仰着头,看清世道和人心!

爷爷死后,头仰立着,拧巴在树干上,怎么也弯曲不下来,害得二胡爹一步一步将他背回家里,边走边祷告,爹,你挺巴累了,就松口气,耷下头。可惜爹怎么祷告,爷爷的头也软绵不下来,直戳戳立在爹的背上。

二胡想起爷爷的模样,就会热血沸腾,就会情不自禁昂起头,走着路。

县里头头脑脑很多时候容忍不了二胡挺拔的头,你想想,谁希望见到嘶嘶冒出硬气、笔挺笔挺的头呢?他们没少议论二胡的作派。但是苦于县委书记于达州的认可,那些不快和议论只能成为潜流涌动,表面上适应着二胡的直接、干脆和朝气。暗里找到机会就要上水,说些坏话。好在县委书记于达州不那么认为,他说,现在有骨气的干部不多啦,遇到几个凤毛麟角的就要保护,我们干事业要的就是二胡身上的骨气,人无骨不立,无气不活,骨气兼收并蓄,才能做出大事。于达州滴水不进,大家还能说道什么?只好默默迁就二胡,想,他二胡未必就是于达州的心腹,总有一天也会像他爷爷一样,吃亏在高昂的头上。

二胡不管别人怎么看,依然我行我素。

二胡佩带的貔貅,据说是和田老玉,运用圆雕、透雕技艺,雕琢出的貔貅威猛强壮却不乏玲珑剔透。整体看,貔貅身躯微微向下,尾巴上翘盘曲,扭头张嘴怒吼,仿佛要吼走一切人间晦气。仔细把玩,却又温润绵滑,似乎口鼻之间流淌的都是人间滋味。二胡闲暇时就会把玩貔貅,边把玩,边陷入沉思。那会儿二胡仿佛有了另外一种神情,好似身披霞光,顾盼生辉,连说话的口气都是粘连不清的,他说,这是爷爷传承下来的宝物。还说奶奶是大家闺秀,并忧伤地转述奶奶临咽气时说的话,孙辈男丁,唯你像爷,这块玉石,爷生前最爱,俺传给你,希望你像爷爷一样做人。

二胡说的话大家不信,好像还有人专门找到二胡的娘,打探真伪。

娘不知就里,连说,胡家八辈子穷苦,他爷爷哪来的宝物?

那么二胡貔貅玉石如何而来,成了好事者心中的谜团,以至于有人举报,说二胡收受了不义之财。最后县纪委调查,找不到送过貔貅玉石的人。二胡气得在一次全县大会前大骂,说人心不古、世道浑浊,爷爷当过土匪、新四军不是?他凭什么不能留件貔貅?

会前大家心事重重,没有谁与二胡争论,只是心中谜团越放越大,想,娘为什么不承认呢?那会儿马头疑问最深,马头想,他二胡拉出的调听着高亢激越、勇往直前,其间迂回盘旋、暗度陈仓,谁能清楚呢?

这场公开秀骂,让办案人员不好作为,把这些事情记录在案,不了了之。

在县上,马头看不惯的事很多,譬如县里的发展思路、城市规划、农业转型,等等,但那是几个班子的事情,看不惯不能说。同僚中找不到对手,转来转去,只好把枪口对着整天高昂着头颅的二胡。二胡成了他揪心之痛的时日,他常说,于达州凭什么重用二胡?他甚至对着党委政府分管的喊,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老好人吧,你们宠着二胡,总有一天要出事!分管的不跟马头计较,不是怕马头,而是不想费口舌,一旦打开马头的话头,最后基本都是乱麻一团捋不出头绪。最可恼的是,县里无形之中喜欢拿马头跟二胡比,比较下来,拿二胡当人物,拿他当枕头。他常常想,大家怎么啦?瞎眼啦?一个不肯低头的人,怎么还能赢得那么多人的理解和纵容呢?

马头本名叫马一丁,在县委办干了十来年副主任,主任换来换去,他始终没有得到荣升,只是排名一次次向前。办公室小年轻感到工作中离常委主任太远,只能拿马一丁当靠山,闲来无事,溜须拍马,人前人后马头马头地喊。马一丁起初很受用,不是头的时候,人家尊你为头,感觉很好。后来到镇里当了一把手书记,再喊马头,脸面就架不住,几次纠正,他是马书记。人们就笑,那笑确实意味深长。

由县委办副主任到镇里当党委书记,不是马头的最想,可是不流动,还在那儿当马头也不是事儿,资格老了,碍手碍脚,马头也感到不好意思。

镇是大镇,七八万人口,人多事情就多,群众上访不断。为此于达州说起那个镇就挠头。

上任伊始,马头狗咬刺猬不知道如何下口,想来想去,只能从解决上访、维护稳定上入手。怎么解决,苦无良方,最后自然想到老人家的改革、发展、稳定,套用时髦话,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所在,否则老人家怎么能说发展是硬道理呢?他找到省经委企业规划处处长,说,我们镇里七八万人口,荒岗薄地多,你们下去调研一下,我要的是规模大、动静大、高起点、大手笔的工业园区。规划处长见多识广,让马头从省建设厅请几位规划师,自己带上一班人马,浩浩荡荡走进了镇里。

纸上谈兵简单,规划费到位,那些规划设计很快落在图纸上,按图索骥,马头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谁知道农民不管你什么发展、什么规划,他们需要算账,起码要算通过开发他们能分得多少利益。两军对垒,最后很快跳出几个刺猬头,马头不敢怠慢,亲自出面应对。马头是出了名的好口才,他不怕几个挑头的,见到刺猬头,马头高高在上说,你们说的问题,还是发展问题,不发展,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发展就要占地。马头没有停歇,妙语连珠说,你家的地说白了还是国家的,国家让你活你活,国家不让你活,你想活也活不成。你不听国家发展号令,捣鼓自己小算盘,怎么能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马头说话就是这种模式,刺猬头们听得一头雾水,质问,你说点管用的可中?马头说,你说我说的哪点不管用?哪句没有用?刺猬头反问,那些房子,那些地,都占了,我们吃啥,住哪儿?马头说,移民建房开工了,土地补偿到位了,就业渠道等待落户企业到位,也就通了。给你城镇居民不当,偏要抱着土地不开瓢,说白了,你们就是喜欢找事,找组织麻烦。马头不等刺猬头开口,又说开了,中国农民历来以勤劳善良著称,他们诚实可爱、无私奉献的精神值得全世界人民学习。我们的红军从人民中诞生,又从人民中成长。我们的新四军、八路军在人民抗战中发展长大。马头说起这些头头是道,倒背如流似的,最后他说起伟大的解放战争,说,淮海战役是人民用手推车推出来的,马头说到激动处,大手一挥说,我们伟大的革命,哪些不是人民支持和牺牲换来的?你想想,现在改革开放、发展工业、推进城镇化建设,又是一场场新的革命,作为人民的一分子,你们怎么就想不开了?不能支持革命的事业发展了?说罢,马头话锋一转,说,我的同志哥,你们不是不支持,而是你们内心被物质和功利蒙上了一层油,看不到国家和人民,就惦记自己那点私利。我不责怪大家,这些想法可以理解嘛,问题是我要你们的态度,你们支持发展,就是支持国家。发展不能停在纸上嘛,我可以宣布,中国的发展会再次记住你们无私的支持和倾情奉献的。

几个刺猬头从来没有听过党委书记这么说话的,他们一下子蒙了,不知道怎么跟马头对话。马头见好就收,对着刺猬头喊,我们共产党人从来都明白依靠谁、为了谁!我谢谢大家了,感谢大家能够支持全镇工业发展!

几个人走出会议室还是无头无脑的,你问我,我问你,马书记说了半天究竟说了啥?

拆迁是大势所趋,党委政府班子分工负责,承包到人、到户,看起来很难的事情,很快就能从纸上谈兵到落到实处,然而,马头的一大套说辞,没有打动那些拆迁户,他们上县上市,到省进京,弄得马头飞蛾扑火般救火,直到筋疲力尽,还被于达州批评得死去活来。

好在马头横下一条心,端着架子也要把工业园区落实到位。现实却比想象的残酷,大手笔规划的工业园区没有几家像样企业入驻,马头最后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镇上小作坊、小加工厂退出二产,原来工业用地转化为三产商业开发,并美其名曰“退二进三”,很多豆腐坊、麻油榨、手工绣等等小作坊企业,利用三产开发分得的利益,在开发区盖上厂房,开发区总算有了一些模样。

马头最大的长处就是善于围绕上级意图办事,你说发展工业,我弄个大手笔的工业园;你要产值效益,我让统计报表人员抠破脑袋编数字。县里强调发展工业的同时,一直没有放松现代农业建设,强调走绿色生态发展之路。马头不顾镇里交通闭塞,先是鼓励大户进行土地流转,然后大办农家乐。其他地方土地流转由企业大户操办,苦于没有企业大户愿意落户,他就动员本镇力量,他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探索出中国革命之路,土地流转也要资源本土化。结果那些流转大户根本没有实力,集中的土地依然种植传统农业,产生不了效益。最后连流转费都给不起,村民气愤之极,要求回转土地,再次上访。上访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上访就上访,反正是出了名的上访大镇,不怕再多一起两起。抱着虱多不怕咬、债多不用愁的心态,马头依然专心按照上级意图摆弄所谓的土地流转,大办农家乐。

很多村民摸准了马头的脉搏,看到缝隙,投机钻营,借用农家乐名义盖了不少非法建筑,弄得住建、规划部门伤透脑筋,拆除不是,不拆也不是。

马头面对县里业务部门的指责,一面动员镇里人大通过规划调整,把建农家乐的地点,变成不同类型种植业的展览室,恳请上级业务部门重新考虑修编土地利用和建设规划。一面动员农家乐户主空出几间房子做展示厅,户主不愿意,马头叉着腰说,那就等着拆,谁也帮不了你。户主只好照办,一时间,每家农家乐的最上层,总有几间规模较大的区域种植业规划图,虽说灰尘蒙蔽,待到检查时日,打扫干净,又是一派景象。

靠这点糊弄来的政绩,县里挑选经信委主任时,于达州说,你看看,马一丁到了镇里,三拳两脚打出一个工业园,农村也变了样嘛,不用他用谁?

大家心里不悦,想,那也叫工业园?也叫绿色生态发展?于达州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马头骄傲地说,于书记脑子没有进水,看重的是我脑子进水。为此马头不无得意地说, 主意也是生产力。他说,一个金点子就是一个工业园,一个好主意就是成群结队的农家乐。你想想,我们开展工作,时刻就要牢记“依靠谁、为了谁”,这是政治立场问题,也是工作态度问题。马头的经验之谈让大家听起来想笑,马头会的都是花拳绣腿,不像二胡。问题是,于达州怎么能用马头这样的干部抓工业呢?

于达州听到后笑而不语。一次二胡喝多了,问起由来,于达州说,你二胡是人才,人家就不是?都像你针对鼻子眼对眼,多报一点产值喊上天,县里怎么办?

二胡若有所思,然后嘿嘿笑了。

于达州说,别人嘿嘿能理解,你嘿嘿起来怎么有些阴毒呢?

二胡什么也不说了,然后仰头喝完一口酒说,于书记,你算把人琢磨透了。

于达州马上严肃起来,说,说什么呢?喝多了,肯定喝多了。

二胡知道于达州说话的底线和刚性,只好顺坡下驴,说,早喝多了,否则怎么会胡说?

于达州让二胡连夜到石家庄看的项目终于有了眉目,辛鑫到山原县时,二胡才松缓出一口气,之前为了说服辛鑫,二胡想尽办法,带土特产,请辛鑫洗澡、按摩,说自己家史,说到爷爷,还特地说爷爷救下仇家的后人,却又被留下的那些活口告发并被枪毙。

他怎么讨好辛鑫,辛鑫还是不吐口,仿佛嘴里上了铁锁似的。

二胡急了,上火,一个嘴唇乌泱乌泱长了三个大火疖子,连嗓子也沙哑起来,有时候哈啦半天也抠不出一句人声。辛鑫有自己的原则,说啥,都不轻易表态。二胡说,你去看看,我为了这个项目跑了多少回,甚至一死两伤,你说,让我们付出多少代价呢?

二胡的话打动了辛鑫,辛鑫说,那就去看看,不知道能给什么样的优惠条件呢?

二胡是爽快人,有些义气地说,你开价,人家能做的,三原县就能。

三原县地处江淮之间,属于山丘向平原过渡县,由于总体交通优势不明显,加上工业集聚不多,很多工业项目很难入驻。县上大会小会喊招商引资,招来招去,都是一些凤返巢项目。那些外出打工,有些积蓄的创业成功人士,被各路招商人马忽悠回来,信誓旦旦报效家乡的时候,可惜,他们资本积累不够,所谓的投资兴业,不是买了地盖不起厂房,就是盖了厂房,缺乏流动资金,无法生产。大多数项目处于半停产状态,成了烂尾项目。县里上下议论很多,连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都在发问,我们拿出去多少奖励资金,换回了多少效益?

头头脑脑也很苦恼,问题是,你一个穷乡僻壤县,产业集群没有形成,招谁引谁呢?

于达州为此甚至想放弃工业,走生态农业绿色发展之路,可是苦于上级天天调研、月月检查,不走工业发展之路,好比把自己架上火山口。基础差、底子薄,不发展无法交差,发展又引不来好的项目,所以才选择了马头,让他报上一些虚假数字,走一步是一步。问题是于达州心知肚明,那些数据报来报去,总有露馅的时候,最终还得靠岸走实,起码在开发区要安置几个像样的项目。

齿轮项目是省经信委主任告知于达州的,于达州在省里开完农业工作会后,主动找到省经信委主任,于达州没有喊马头陪同,他怕马头一高兴,吹大了,浪费了自己的良苦用心。他得装苦装悲,打悲情牌。于达州知道省里工业主管部门肯定有些资源,比瞎跑瞎撞外出招商好得多。省经信委主任曾经担任过一个市的市长,知道于达州的苦衷,就把辛鑫介绍给于达州,并当即给辛鑫打电话,说,山原县是个不错的县,县委书记这么重视,你可以去考察考察。

辛鑫五十开外,因为京津冀产能配套指标的压缩,他要外出扩张,找到中原省经信委,才有于达州这次拜会的收获。

于达州把任务交给了二胡,他不敢交给马头,本来两个人一起外出,找个分管的牵头,可能效果会更好,但是人多不一定能办成事情,找二胡去办,他放心点。谁知道二胡出师不利,一死两伤,于达州怒不可遏,私下逼迫二胡,说,如果不把项目引来,别怪我旧账新账一起抖搂。

二胡头端着,于达州容忍了;一死两伤,于达州沉默了。二胡知道自己的分量,真的不做出实绩,把于达州惹毛了,一切都完了。于是他不敢怠慢,天天跑石家庄,甚至提出把腰间挂物貔貅送给辛鑫。辛鑫那时候扑哧笑了,说,你呀,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辛鑫来了,县里十分重视,几个班子主要负责人都出动了,于达州喊上发改委、经信委、国土局、招商局、住建局等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在开发区食堂,大开杀戒。

辛鑫是北方人,看似对酒嗜好,席间,他主动寻衅于达州,于达州窃喜。山原地盘,他于达州动动嘴,喝趴几个人,就是一个眼神的事情。辛鑫虽说到了知天命年龄,处人做事,没有失去豪放,加上上上下下的热情,他一激动,跟于达州炸了一个罍子。罍子是春秋战国时期装酒的器皿,山原县很多楚风遗韵轻易就会被人忘记,唯有喝酒炸罍子,人们忘不了,并且大有发扬光大之风,劝酒的会说,炸罍子不是纯粹喝酒,喝的是文化。什么都怕文化,跟文化相粘连,喝酒就不像喝酒那么简单了,起码多了一些人文情绪夹杂其间。加上马头口才好,说文解字,说,酒乃鸡汤也,你看看,三点水加个酉字,不是鸡汤是啥?

辛鑫早被一群人弄得激情四射,说,炸就炸,即便是地雷,也要翻转而过。同行的几个女秘书,说啥都不让辛鑫再炸,辛鑫不管,说,大不了醉也,不怕!

几个女秘书跟二胡熟悉,苦歪着脸求二胡说话,放过辛鑫。二胡看辛鑫说话口齿不清,只好耳语于达州,于达州这才示意大家放慢节奏,说些其他事情。

放缓节奏的过程,马头怎么看二胡都有些不顺心,你想想,这个项目,省经信委介绍的,他成了局外人。在山原,什么好事,都让他二胡得了,县里买车,一次性给开发区买了三辆。还有,开发区成了小政府,辖区十来个村都划归给开发区,开发区内部成立了很多副科级的二级机构,与经信委对接的叫什么经济发展办,经信委做啥事,先跟经济发展办对接。他看不惯二胡,总想没事找些事情,说道下二胡。

他说,二胡,这次辛总能来,你立了大功。

二胡知道马头说不出好话,限于客人在场,不好发话。

马头不依不饶,说,二胡娘过去咧咧的那些话,说县长老大,他老二。

县长就在,这些话大家都知道,只能坊间戏说,由不得在桌面捯饬,你看看,马头为了打击二胡,越是关键的时候,越想挤对二胡。

于达州看着马头,意思是不能乱说,马头不管,再次说起二胡的貔貅,说二胡有个土匪爷爷,既然当了新四军,怎么会被政府镇压?既然是爷爷遗物,为何娘不知道?

这些话桌面上都不能说,马头压抑很久了,趁几个班子领导都在,他就要拿二胡当靶子,耍耍枪法。

客人在场,同僚掰扯影响形象,二胡一直拎着冷峻,额头上沁出一丝冷汗,用纸巾擦去,额头上留下一些纸屑,与他黑乎乎的脸成了对比。旁边坐着辛鑫带来的女秘书,看到没有人注意,拿起湿巾迅速替二胡擦了。二胡来了情绪,提提精神说,我说个故事解解乏,说抗日战争年代,一个国民政府的乡长没有后台和背景,还一心向上爬,急了,处处捞政绩。全面抗战爆发后,他谎报说,乡民主动抗日,三月不到,打死打伤日军一百多人。为了把这点虚报成绩坐实,还以马家媳妇为例,说兵荒马乱的,马家男人被日本兵杀了,马家媳妇顾不得哭,用锅灰抹脸,滚过死人堆,然后孑身逃难,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最后饿昏在胡家货场,遇到一个胡姓好人。等马家媳妇洗去锅灰之后,胡家好人高兴得手舞足蹈,前妻刚刚去世不久,老天又送来一个美人,说啥也要娶下。马家媳妇感激救命之恩,连说,只要你抗日杀敌,俺就随你。胡家好人二话不说,立下毒誓,连夜找到机会,杀死一个日本兵,马家媳妇受到感动,很快嫁给了胡家好人。也就十来天工夫,杀了马家男人的那伙日本兵又赶了过来,胡家好人拉起一帮人打鬼子,结果胡家好人战场殒命。马家女人有了上次逃难经历,听到日本兵来了,早早装疯卖傻,弄一脸锅灰不说,连衣服都泼洒上大粪,弄得日本兵弃之而去。马家媳妇逃过日本兵,不敢走向村庄,她想有人的地方,日本兵就会追至,只有走向深山。她走了三天三夜,奄奄一息的时候,倒在一个山泉的崖口上,结果遇到熊家猎户。熊家猎户单身很多年,一直靠山禽活命,哪里娶得起女人,老天送来一个活的,哪管女人愿不愿意?马家女人几次寻死,都被猎狗看住,结果只好提出只要熊家猎户打鬼子,愿意跟着熊家猎户过日子。熊家猎户高兴坏了,说,打鬼子还不简单,我靠的就是打山禽为生。熊家猎户找准机会下山,今天打死一个鬼子,明天打死一个鬼子。乡里报告,自打日本兵侵占乡里,乡民都如马家媳妇和熊家猎户一样,天天杀敌抗日。乡长感到不过瘾,专报最后的赘笔成了笑柄,赘笔说,一个月不到,马家媳妇怀孕了,前后三个男人,不知道怀的孩子是谁的,天天喃喃不清,叨咕孩子归属。熊家猎户摸清了马家媳妇的揪心之事,十分大度,挥挥手说,那还不简单,叫他马虎(胡)熊就是,管他谁的?

二胡说完,大家哈哈大笑,知道他勾搭话,说马头拉虎皮做大旗,弄虚作假找政绩。还有一层含义,马虎(胡)熊在山原县就是一句土话,意思是这个人不讲究,鸡零狗碎之徒,马头就是那样的人。二胡见马头想浑水溜过,又特别强调一句,说马头就是马虎(胡)熊后代,把吃饭的情绪推向高潮。

二胡说的马家媳妇悲惨命运确有其事,在山原县南边金源县,人们一直说道,至于国民政府的乡长好大喜功、虚报杀敌战绩却为现场杜撰,目的再明显不过。

大家嬉笑结束,马头心里却像被二胡撒上了一把盐,奶奶的,都说自己口才好,怎么能输给二胡呢?他想发挥时,于达州说,好啦,不扯了,否则三天三夜没个头,我陪辛总掼蛋,不知辛总是否乐意呢?几个女秘书什么的,嚷嚷说,辛总喝多了,让他休息,明天还要选择地块呢。

大家这才松口,送辛总到房间。说好明天早上集合,一起选择项目用地。

二胡知道辛鑫不是简单的人,不会轻易同意上这个项目,汽车齿轮项目不但附加值高,技术含量也不错,而且没有什么污染,现在到处都在抢夺好项目,山原县唯一优势就是与几家汽车厂离得较近,最远一家不过200多公里。辛鑫对于达州说,假如项目真的落地,几个汽车厂公关,县里可否一起去?我们提高了产能,那时候销售就是大事。于达州说,附近几个汽车厂老总,他熟悉,常常有些聚会。有了于达州那句话,辛鑫才有些信心。二胡担心辛鑫会提出苛刻的优惠政策,一场酒,他都纠结在具体的问题中,他恳请书记县长留下,征询下他们意见,最后摸摸县里的底线。

于达州说,最优惠的不就是零地价、地方税收部分返还,还有什么优惠呢?

县长说,这个项目确实不错,可是这么优惠下去,土地占了,县里没有得到好处,未来的收益谁能见得到呢?

于达州不好说话,二胡看看县长,然后替于达州顶撞一句,那你说怎么办?好项目就是天上仙女,有选择的余地吗?

县长叹息一声,什么也不说了。于达州说,就按这个条件先谈,又要牛好还要它不吃草,怎么可能呢?

二胡知道自己顶撞县长不妥,急忙改口,提起精神说,这个项目上马,说不定市里一高兴,好事不断呢。

酒后散言,书记县长不会当真,看看二胡,什么也没说,分别上了各自的车,走了。

二胡傻呆呆站了会儿,想想今天有些过头,不该说马虎(胡)熊的故事,尤其刚才替于达州顶撞县长,更加失礼,只好拍拍自己的头。

都走了,酒店清静下来,秋风也柔和多了。他想,怎么说,也得招呼下辛鑫,刚才那些话,都是桌面上的,现在看看辛鑫要不要什么服务,譬如洗澡、按摩什么的。敲开辛鑫的房门,发现辛鑫根本没有醉,正在看开发区地图,二胡有些糊涂,问,辛总酒量那么好,喝恁多,还没醉呀?

辛鑫呵呵说,哪是酒量好,是作假作得好,我腿下放了两瓶矿泉水,你以为我真敢那么放罍子。

二胡满脑子疑问,辛鑫口舌不清、几个女秘书拼命让自己保护辛鑫,原来都是把戏?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回过神,连连说,好你个辛总,我们都被你骗了,原来你才是高手。

辛鑫说,我们常走江湖,没有办法,项目部的几个丫头,鬼机灵,早做了手脚。

二胡有点怅然若失,想,辛鑫不简单,简单的一个喝酒,众目睽睽之下,能让全桌人识不破手段,可见城府。想罢又想,人呀,真是复杂着呢。

辛鑫见二胡发愣,便说,你也休息吧,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我得想想,思考下项目落地后的风险。

二胡提出陪辛鑫娱乐下,辛鑫说,不用了,今天累了,都休息吧。

被下了逐客令,二胡只好退出,刚走到开发区集体宿舍,没有想到马头还没有走,在等他。马头很严肃,见到二胡便说,二胡,你也忒欺负人了,你说谁是马虎(胡)熊后代?今天不是客商在,我非掀你桌子不可。

二胡没有想到马头为了这句话还在等他,二胡说,你也住下吧,我来安排,省得回到县里明天还要来。

马头不依不饶,还在质问。

二胡说,马虎(胡)熊是个真实的故事,说来我还在悲伤。酒桌上闹趣,如果冲撞你了,就当我放屁。

马头说,你天天放屁,却说闹趣?你以为你头昂得高水平就高?

二胡本来不想啰嗦,没有办法,马头盯着,于是所有不愉快都发泄给了马头,他说,就你那“依靠谁、为了谁”的大话,能搪塞谁?有本事,你培育几个产业集群出来,省得我们招商无门。

马头说,你以为你是谁?

二胡心情出奇难受,不屑说,做些实事吧,不要小气吧啦的,把自己当棵葱。

你想想,马头这样心气的人,怎么能容忍二胡这么说话呢,气急之下吟出了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之后说,二胡呀,我们在县里就是胡马、异类,龙城飞将们谁拿我们当葱?可惜你居然认不清形势,处处对我不恭。

二胡被马头弄得哭笑不得,他不知道马头什么意思,姓胡姓马就胡马?就异类?二胡拧了拧端着的头,拍拍马头的肩膀说,马头,琢磨啥呢?一句话,我们不是胡马,也不是龙城飞将,我们就是干事的。不要把你手中的那把米,当成施恩布德之具。使用好了,是你的福气;使用不当,就是你的灾难。依靠谁、为了谁,不能停留在嘴上,得落实在行动中。。

马头好口才,但是见到二胡的真枪实弹,不知道如何发威。马头的寻衅换来更大的不自在,掉头而去的时候,他气昏了头,想,不摁下二胡的头,他就不叫马一丁。

县里为了大力发展工业,拿出三千万扶持小微企业发展的资金,加上市里、省里工业项目投资、贴息贷款、节能减排、循环产业等等补贴资金,马头大笔一挥,这些补贴就会随着各种名目到了企业家手里,全县企业家视马头为救星,马头走到哪里,都有一群老板厮缠着,电话不断。

开发区入驻几家规模不大的企业,由于马头跟二胡的关系,马头的米撒不到开发区所属的企业,他说,开发区单列,由他们自己扶持,经信委算啥?照顾不到。

落户到开发区内的企业有意见,找二胡。二胡找于达州,找县长,最后书记县长又找马头。马头说,别忘了,县里给的钱是扶持小微企业的,开发区企业属于大中型企业,不在服务之列。于达州说,大中型?那也叫大中型企业?我看你是对二胡有成见,故意的。

马头说,我对谁有过成见?二胡昂着头,眼里有过谁?

于达州说,别给我扯淡,开发区入驻的企业,是你扶持和向上争取项目的主要对象,你不是说,依靠谁、为了谁吗?那就依靠政策、为了企业发展,多做分内事情。

马头不服气就在这里,每每二胡一句话,都让于达州言听计从,他的几把米,可以撒些给开发区,想想二胡,想想于达州的偏心,他就恼火。有次扯着嗓子跟县长说,你也是政府的一把手,你就由着于书记那么纵容二胡?

县长说,于书记对谁不一样?别忘记了,你也是县委精心挑选的干部,要做到一碗水端平。马头还是生气,想县里咋了,都瞎眼了,难道他们看不到二胡的狂妄?

马头生闷气也要服从县里主要负责人的安排,撒些米粒给开发区企业,只是数量和规模都微乎其微。二胡知道马头那点心事,自己主动带企业到经信委对接。这次马头学起二胡的样子,把头高高昂起,二胡说,有些东西学不来,你学也不像。

马头说,你来办事,还是来找茬?

二胡说,我来办事,你别说,不公正,我就敢反映。

马头说,你能,你能,行了吧。

马头跟二胡之间,零零碎碎中挖了无数道沟,有些沟还越挖越深,成了无法逾越的沟壑,谁也迈不过去。

这不,为了给二胡使绊,马头连原则都敢放弃。

看完地,辛鑫很满意,辛鑫提优惠条件的时候,除了零地价、税收补贴等优惠,居然提出技术孵化资金。技术孵化资金是开发区针对农业高新技术企业的一个创举,他们制定了一条特殊政策,就是特别有发展前途的农业加工企业,县里可以列出专项,给予一事一议补助。没有几个人知道的秘密,辛鑫才住了一晚,怎么能知道?

二胡说,那些技术孵化资金有具体的量化指标,譬如得到过多少次国家发明专利以及名牌产品称号等等,齿轮项目合不上茬口。

辛鑫说,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真有诚意,就给予技术孵化资金两千万,我想那才是真正的招商引资。

二胡手里没有米,争取项目支持,都需要找业务对口部门,他苦苦解释说,齿轮项目不是农业项目,怎么能那么操办呢?

辛鑫态度很坚决,说二胡诚意不够,认识那么久,怎么不透露一点实情?又说能答应再谈,否则就吹灯拔蜡走人。

陷入僵局,二胡只好找到于达州,于达州说,拖着谈,我让马一丁找省经信委主任,你不能轻易表态。

县长心疼县财政口袋里的几个钱,这么奖励下去,早晚干部工资都保证不了,你想想,两千万,可以盖几大栋像模像样的厂房了。

二胡说,那你盖呀!盖了你生产啥?

县长说,那我们就盖标准化厂房,搭好平台再招商。

县长的思路不能说不对,搭建共同服务平台,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拖下去,辛鑫可能就会选择其他地方,放弃投资。

县里思想不统一,事情就难办。

于达州让政府召开常务会议,提出意见,常委会再讨论。县政府连夜召开常务会议,形成了会议纪要,不过纪要核心内容很冷峻,项目是好项目,不符合一事一议政策要求,坚决不能给予孵化资金。体制内有个说法,党的主张,人大拍手,政协举手,政府落实外加跟着走。涉及一般性经济工作,属于政府权限,譬如一事一议的特殊程序,必须政府提出意见,报告人大、征询政协意见,再交由党委研究通过。县政府常务会议形成的否定意见,提交县委常委会讨论意义不大,于达州找到县长沟通,县长说,不好统一思想,我也没有办法。于达州心里不高兴,不想召开常委会讨论。

县委副书记说,通知都下发了,开个会,听听大家意见也好。

于达州说,那就召开县委常委扩大会,县委委员、几个班子副职都参加。

会上大家依然争论不休,说,奖励的是真金白银,收益的未必成真。过去那些税收规定的协议,都成了扯淡,谁能保证齿轮项目就能带动开发区快速发展?

列席的二胡急呀,好不容易请来了辛鑫,想不到出现这个插曲,眼看议题走向出了问题,便急切插话,县里可组织一个专门班子,到石家庄考察,看看人家实力再讨论。

没有达成一致意见,还越扯越远,最后议题搁浅在那里。二胡直挠头,于达州再生气也没有办法,只好说,到石家庄考察一次,项目拖拖再说。

弄成今天这个局面,二胡不能不纠结,谁向辛鑫透露了技术孵化资金的秘密?

会后他找到于达州,二胡肯定说,是马头,除了他谁会说呢?

于达州说,知道规定的也不是几个人,你怎么就能断定是马头?说起来你的嫌疑最大,因为你跟辛鑫最熟悉。

二胡没有想到于达州会这么说,脑子一下大了,赶紧说,于书记,我胡学武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更不会亏负县委。我什么都缺,就不缺骨气,我怎么会坑害县里?

于达州没好声气地说,得得得,再等等,假如企业真想投资,等待也是办法。于达州说等,就是拖的意思,当下只能等待下去,看看事情真相,再寻找机会。

二胡走了,于达州让秘书通知马头。

马头听到于达州召见,心里窃喜,想,让我靠边站,怎么可能?

那晚马头被二胡又日弄了一下,没处撒气,就去找辛鑫,他对辛鑫说,我知道你跟省经信委的关系,既然省业务部门介绍来的,我就得替你说几句话,县里优惠还有一项特别政策,不说,你绝对想不到呢。

辛鑫一把拉住马头的手,说,你是好领导,不像胡主任,快说有什么特别政策?

马头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妥,也没有过多诋毁二胡,说,得到那个资金很难,需要开启一事一议程序,很麻烦,再说县里也没有操作的先例。

辛鑫紧紧握住马头的手,然后说,我把你号码记下,生意不在情谊在,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马头情绪很好,说了特殊奖励政策后,受到辛鑫鼓动,连说跟辛鑫一见如故。接着说起二胡好大喜功,目中无人,跟二胡处,得多留几个心眼。

马头说完这一切,才打道回府。

当县里几个负责人都在怀疑谁走漏了消息的时候,马头带头说,肯定是二胡,除了他还能是谁?马头有意无意放口风,到处说,你们想想,谁跟辛鑫接触最多?这个项目从开始就不正常,都是他二胡一个人在跑。

这些话传到于达州耳朵,他很生气,找来马头,他说,反正也不是什么保密的事情,谁说了不重要,问题是一事一议通不过,项目卡在这儿。找你来,就是要你找省经信委主任,让他施加影响,让辛鑫放弃那些特殊要求。

马头说,你还是自己去吧,不行让二胡去,他做事干脆。

于达州正色道,马一丁,你那点心思我不懂?你以为我不知道谁说的,辛鑫早告诉我谁走漏了消息。于达州轻轻一句话,让马头胆战心惊,问了句,辛鑫不会瞎说吧?

他的一句问,于达州知道了大概,他想,是该给马头上上紧箍咒了。

马头找到省经信委主任的时候,正好赶上经信委主任要赶会,他就在委办等,喝完五杯茶,上了四次洗手间,快下班的时候,委主任召见了他。说及辛鑫,马头说,你看看,是你的朋友,我就透露了一点消息,辛鑫又说给了于书记。于书记向我施压,不落实下这个项目,撤我职,你们在上面不知道基层的苦衷,我们真是左右为难呀?

委主任并没有多说话,拿起电话,打给了于达州,他说,马主任在我这里,县里既然有了那项规定,还是兑现的好。思想不统一,走特殊政策,变通,让开发区给予特别扶持嘛。至于项目上马后,我这里可以大力支持的,我知道你们山原县上一个好项目难,错过这个项目可是一大损失呀。

于达州说,问题是,齿轮项目对不上那项政策,麻烦领导跟辛总说说,不能让县里违纪奖励呀?

委主任说,我来劝劝,不过话说回来,老板投资也挑剔得很,要知道,好项目就是这么吃香,谁让全国都招商引资呢。

委主任放下电话,对马头说,我让行财处安排一个工作餐,今后遇到这样事情,你可以电话说吗?

马头说,见面都说不清了,还电话说呢。于书记给我警示了,说我透露了消息,我的几把米早让一些人眼红了。

委主任说,呵呵,工业经济主管部门,真得搞清楚依靠谁、为了谁,我们那几把米量不大,可是不能不用在刀口上呀,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马头说,依靠谁、为了谁,我那么说,也是那么做的,一刻都不敢麻痹大意呢。

委主任说,好吧,就这么说吧,我跟辛鑫说说,企业家挣了钱也要考虑反哺社会嘛。

马头这里还没有回到县上,于达州便找到二胡,于达州问,辛鑫还没有走吧?

二胡说,走了,听说到了省城,我看这次凶多吉少。

于达州说,不能丢了信心,你不是说,缺啥不能缺精神吗?你亲自跟县长汇报,让他带你追赶辛鑫。

二胡说,我懂。

二胡找到县长说,无论如何这个项目不能放弃,得追到省城,留下辛鑫,难保他再考察其他县,被人家招去。

县长说,好吧,我跟达州同志通个气,看看谁去合适。

县长接通了电话,于达州就说,你去吧,好好摸摸情况,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县长放下电话想了半天才说,好吧,谁让他心里责怪上了呢。二胡知道县长说什么,也不敢搭话,直到县长说,你联系下,看看我们到哪儿找他。

二胡跟县长往省城赶,马头却高高兴兴往回赶,路上他报告于达州,说,省里说,可以让开发区特殊操办。

于达州说,不急,客人走了,项目眼看就要泡汤,我得让纪委查查谁走漏了风声。另外你的那几把米,也要安排审计部门专门审查下,省得有人提意见,说县里袒护你。

马头听到于达州那么说,知道于达州怀疑他走漏了消息,于是大声说,你审计吧,鬼才怕呢?

于达州啪地挂了电话,把马头撂到那里,弄得马头大骂驾驶员开得太慢,驾驶员委屈得直想流泪。

都说马头命不好,很小娘就走了,接着爹生了大病,长期卧病在床,眼看就要辍学,叔叔伸出了援手。叔叔家境也不殷实,惹得婶婶天天叨咕,那么大了,出去挣钱多好,读什么书?叔叔那么怕婶婶的人,居然敢跟婶婶闹翻天,说不让孩子读书,他不想活了。婶婶没有见过叔叔那么倔强,最后只好屈从叔叔。事后叔叔对马头说,你好好读书,读出个人样,证明给你婶婶看。

马头记住叔叔的话,特别用功。

大学毕业那会儿,由于家境贫穷,没有人看得上马头。最后有人给马头介绍了一个纺织女工,马头想,随她做啥,只要能过日子就行。纺织女工不但看上了马头,对马头的家境只字不提,只说,穷怕什么?只要人好。女工虽说长得有点将就,但知道体恤马头,马头爽快答应了那个女工,之后办了简单的婚礼。

婚后生活,马头很开心,天天练习演讲,他说,伟大的人物必从学会演讲开始。他喜欢当着老婆的面演讲,把李宗吾的《厚黑学》,戴尔·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演讲给老婆听。老婆说,你说的那些我不懂,我只会赚点小钱过生活。文化差异让马头不能忍受。

谁知人有旦夕祸福,就在马头抱怨情绪满脑子乱窜的时候,老婆生病了,肾萎缩,尿毒症。老婆哭哭啼啼对马头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往后你想咋的就咋的,就当我是个废人。老婆柔弱的样子,突然让马头有了激情,他抱着老婆,下面却不争气,老婆明白什么似的,用她柔弱的手帮助了马头,马头感到新鲜,最后急切,扒拉开老婆的手,自己激情。每每那样,马头老婆感到生不如死,马头也是一样的感觉,生活中看到漂亮女的,总要多张望几眼。一次接待,一个企业家想到马头的缺乏,同情心作祟,突然提出带马头洗桑拿,顺便解决下生理问题。马头嘴说,人怎么可以那么低贱?那种丑陋之事,我是断然不会做的。那人一直开导说,那有啥,不要付出感情和责任,又没有人知道。马头指指天说,它知道。又指指心口说,这里也知道。

企业家说,狗屁天道和良心,就当你上次厕所。

马头没有想到企业家那么形容,结果沾染一次后就上了瘾,后来当了经信委主任,那种事情常有人埋单,马头便乐此不疲。然而,当人群中有人说起男女之事的时候,马头却振振有词,说,人跟动物的最大区别是什么?思想和理性。

他那么说,就有人笑,都知道的密趣,马头却能大言不惭。

马头依然镇定地说人性、理性、使命、责任的话题,大家都不搭理,也不戳穿真伪。

马头说得深远了,发改委主任是个实在人,他说,不要吹嘘,大家发誓,谁要除老婆之外,沾染了其他女人就不是老母所生。

马头心里一怔,嘴上依然强硬,说,赌咒就赌咒,谁还怕谁?

二胡讨厌马头的做作和虚伪,他想只有马头能够睁着眼睛说瞎话,而且一点也不愧疚,是谁让马头成为这样的人?二胡常常追问,很多干部可以不真实,但是他们不会像马头这样戴着面具跳舞,而且还一点不累。

这次孵化资金之事,自己没说,其他几位没有机会也不可能说,最后走的是马头,只有他才有机会透露消息。而他居然咬定是我二胡走漏了风声,你说气人不气人?

二胡和马头都是经济主战场的干将,当初同在县委办共事,一起进步,一起成长,只是二胡离开县委办早点,马头转了一圈,最后再次与二胡交集在一起。按说,两个人有些不合,县里好作新的调整,可是于达州就要这么安排,不知道他有什么不能告人的考虑?表面看,二胡说话做事,光明磊落,大刀阔斧,就像他昂起的头,永不屈服。而马头虚虚实实、左右盘旋,时时刻刻领会到领导意图。两个人常常你来我往,到了于达州那里,总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偏不倚,拿捏得当。二胡猜想,于达州的做法就是行政学说的,控制论,属下的不协调,才有控制艺术诞生。二胡想,也好,没有马头死死盯着,自己也许不会这么小心谨慎,就当坏事变好事吧。二胡在去省城的路上,一直这么安慰自己。

费了番周折,找到辛鑫,辛鑫没有因为县长到来而松口,他还是那句话,不给特殊扶持走人,并说企业利益最大化是永远的出发点,希望县里理解。

县长也没有办法,要么不上这个项目,要么只能违规进行特殊奖励。

请示于达州,于达州让县长带几个部门跟辛鑫一起再到石家庄看看,回来再作定论。县长安排项目落地有关部门的负责人,随他一起前往考察。

这次少不了马头,马头到了县里又返回省城,聚集后,一起坐动车前行。

县长话不多,不是不会说,而是把话埋在心里。县长说话抑扬顿挫,有播音员味道,县长是省直下挂留任的,斯斯文文,不像于达州,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说话都沾染上了泥土味。于达州说,你不去不行,你带大家看看,好作最后决策。

县长只能听于达州的安排,上次政府常务会议,没有按照于达州意图落实到位,于达州有些想法,一一明证下来。

往石家庄的路上,县长一直不说话,大家也不说话,不知道谁提议调转座椅掼蛋。有几个人附和,二胡不想看见马头,更不想掼蛋,陪着辛鑫说话。

二胡说,你想想,这些情况,都是你听信谗言折腾的,你想呀,能做的话,我怎么能不说,容得别人说去?

辛鑫说,有这项特殊政策,不能藏着掖着吧,总要告知天下吧。

二胡说,我算怕了你,炸一晚上罍子,喝得全是矿泉水,酒跟水,如何能转换自如呢?

辛鑫说,酒水调换,只是形式。做人不能调换的,我给你一句实话,你跟马主任相比,做人差距大呢。

二胡不知道说啥好,只有看看辛鑫笑笑,再也不想说话。

一路无事,到了石家庄,辛鑫同行,对接顺利,很快到了公司。辛鑫公司是河北百强企业,厂区规模大,产销两旺,不是京津冀产能压缩,说啥也不会向外发展。县长看到公司情况后跟辛鑫商量,不要提政府办不到的事情,否则政府为难。辛鑫死活不改口,说,再难的事情,到了政府这里都不难,关键是政府想不想做。

县长说,好吧,你把那些能沾边的东西复印下来,我带回县里,商讨后再回复你。

县长那么说,二胡很高兴,不管怎么说,项目落地就能带活开发区,他也不至于苦于产值、考核而干急无汗。

马头心里一直不踏实,怕县长追问谁透露消息的事情,一直不敢与二胡叫板,装作深沉和低调。其他几个负责人感到马头有些异样,玩笑说,是不是晚上偷偷出去操炮累了,不想演讲了?马头也不接茬,心事重重。只有二胡看出端倪,二胡知道马头心里有愧,没有他搅和,这个项目说不定早签下协议了呢。

二胡想马头这会儿,马头确实也在想二胡。他想,自己确实对不起县里,但是他二胡凭什么可以在全县整天昂着头,他昂给谁看?他多长几根骨头咋的?一死两伤,出那么大的事情,县里轻描淡写放任过去。为了这个项目,于达州只让二胡过问,凭什么把自己撂在一旁?马头起初心里还有些愧疚,尤其于达州突然说,辛鑫跟他说,知道谁透露了消息,还有些害怕。当他问清辛鑫,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变成了气愤,于达州为什么轻易猜想是他透露?现在没有了退路,只能死死咬住二胡。火车飞驰,就像马头的思绪,当他把最后焦点对准二胡的时候,他开始尝试告诫自己,就是二胡透露的消息,那个告诫一旦露头,他便有了底气和信心,心里想,是二胡,就是二胡,只有二胡,没有别人。想了无数遍后,他终于松口气,仿佛真是二胡说的,才敢正眼看二胡。

然后他才跟二胡大大方方说,二胡,你可把我们都害苦了,你不说孵化资金事情,我们怎么会来考察?你把我们都当猴耍是不是?

马头突然说出这番话,让大家都感到意外,一路上好好的,快要到站的时候,两个人又要生事?

二胡也很意外,他没有想到马头这么说他,便问,你的依据?

马头说,还要证据吗?我问过辛总,他意思再明确不过,你们来来往往,谁知道其间的猫腻?

二胡没有想到马头会这么说,脊梁沟突然冒出丝丝冷汗,他想,他低估了马头,没有想到马头真的没有底线。

动车快速飞驰,风景掠窗而过,二胡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解释,只好干瘪地说,至于谁吐露了消息,这里清楚。二胡指指心窝。

马头也指指心窝说,问问自己为什么要说,讨好企业,内外勾结,不说良苦用心,单说动机,就值得好好追查。

县长这时候发话了,县长说,你们掰扯什么,天天你来我往,还像重要部门的负责人吗?真的累了,我建议你们调换下位子,都去体验一把彼此的难处。

两个人猛地停歇在那里,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工业发展没有实绩的时候,于达州急切,提出要“跳起来摘桃子”,还说人家走过的路,我们不能走,要凸显自己优势,引进农业高新技术企业,走产销加之路。为了发展农业高新技术企业,县里专门出台了一项扶持政策,除了税费、行政规费等等减免之外,根据投资规模,无偿给予一千万到两千万不等的技术孵化资金支持。可惜这项政策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原因再简单不过,根本引不来农业高新技术企业,没有一个项目能够符合要求。辛鑫齿轮项目与农业高新技术企业根本沾不上边,辛鑫坚持要求扶持,逼迫县里作出决断,否则一切免谈。让于达州和县长进入两难境地,没有龙头项目,出现不了产业链条。落地龙头企业,企业至死不松口,兑现就要违规。主动权在辛鑫手里,于达州没有办法,县长也没有办法,省经信委主任也说服不了。都没有办法,于达州跟县长说,还是找二胡。

二胡端着脖子说,我有什么办法?

于达州问县长,土地出让金可不可以挪出钱?

县长说,那是红线,资金不能挪用。

于达州问,哪块资金可以使用?

县长说,过去留存的支持开发区基础设施建设的钱可以挪用,修路可以修一条,也可以修两条;架桥可以架一座,也可以架两座。怎么用,怎么说,开发区说了算,政府审计,我们心中有数。

于达州说,这是好办法。

二胡想,对于县里来说这是好办法,对于开发区来说就是陷阱,多少钱多少事,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弄不好会出问题。

于达州很不高兴地质问,你不是说为了全县发展,敢于赴汤蹈火吗?这点弯转不过去?

二胡拍拍脑袋说,知道你们难处,可是这么转弯可能有风险,某年某月你们都走了,抖搂出这笔钱,谁也说不清楚。

于达州看了看二胡说,为了发展总得有人承担责任,开发区的事业,当主任的不能脚不沾地吧?

县长强调说,这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不能研究。怎么做,胡主任要好好跟班子人员通气,尤其跟工程结算人员协调好。

二胡想想,还是感到有风险,便说,这么做,最后出事谁负责?

于达州说,出什么事情?为了发展,又没有谁贪污受贿。为这出事,我们不会袖手旁观。

二胡打着哈哈说,那你们给我一些手续,否则我真不敢。于达州没有说话,死死盯住二胡,二胡已无退路,昂起头说,好吧,我来落实。

二胡找到开发区副书记、几个副主任,说辛鑫把我们逼上绝路,不落实这个项目,开发区就是空壳,花架子,处处挨人说,年底考核、平时报表都是黑脸。落实这个项目,就要兑现所谓的扶持资金,大家说,怎么办?大家能说怎么办,听二胡的。二胡提议使用资金过路办法,从基础设施建设工程款中挤出一千五百万。副书记说,说白了,就是克扣基础建设经费补扶持资金的窟窿。二胡说,对。副书记负责基础设施专项经费的使用,他提出质疑,说,那点预算根本不够,再挪用,路修不修?二胡说,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有办法的。一个副主任说,这是违规使用资金用途,不会出事吧?其他几个副主任反驳说,情况摆在这儿,要么不上这个项目,要么只能这么办,你说还有什么选择?大家想想也是,不再争论,最后班子人员很快统一了思想。副书记找工程队提出搭桥问题,工程队巴不得赶快拿到钱,过路搭桥事情多了去了,出什么证明都行。

这边一切作好准备,于达州让二胡找辛鑫,说道下辛鑫。二胡对辛鑫说,你呀,给我们出了很大的难题,我们为了你这个项目豁出了身家性命喽。

辛鑫笑,而后玩笑说,胡主任言重了,依我看,党还是党,政府还是政府,这些钱对于我们就是人民大救星,对于开发区来说,洒洒水啦。

二胡强调只能扶持一千五百万,减少五百万,否则即便走人,也不会挽留。辛鑫再次玩笑说,好商量,谁让我们遇到胡主任呢。

项目由开发区签下一个正常的协议,一千五百万作为特殊的扶持在补充协议签下,秘密实施。开发区的土地都是提前收储好的,涉及不到拆迁、补偿等等手续,都妥当了,齿轮项目很快开工了。

开工典礼那天,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省市县来了很多嘉宾。省经信委主任笑呵呵对于达州说,于书记,这个项目落地,改变了你县工业发展面貌,可以说,一定程度上也能改变全省工业结构。

市委书记、市长听到省经信委主任那么说,对于达州说,达州呀,你不声不响弄个好项目,值得称道呀。

于达州谦虚说,为了这个项目,我们吃了不少苦,招商难,落地难,我们都体会到了。

市长说,难不怕,就怕我们不敢迎难而上,今后我还要说,发展工业不怕难,山原县就是一个例子。哦,那个辛总说,投产之后能够实现多少税收呀?

县长插话说,一亿两千万左右吧。

市长说,你看看,这是什么概念?你们山原县农业项目所有税收加起来不过几千万嘛。

于达州说,所以说,发展工业才有出路。

领导席间说着这些开心的话,二胡跟马头在另一个房间陪客,他们没有听到这些说辞,等他们来敬酒的时候,领导快要吃饭了,最后象征性喝点,二胡跟马头只好躬身退出。

事后于达州找到二胡跟马头说,我看你们最紧密的合作就是这次敬酒,所以说,只要团结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做好。你想想,你来我往的,你们都快成为全县干部笑柄了,什么貔貅?几把米?马虎熊?都是干部的榜样,发展的主力,天天掰扯,其他干部怎么想?

二胡见不得于达州这么轻描淡写,强调说,你还别说,我就要掰扯,这个项目差点黄了,原因难道不追究啦?

于达州说,追究?你说追究谁?追究你吗?

马头不吭声,于达州问马头,你说呢?

马头说,要追究,不追查说不过去。

于达州说,还要查吗?我也装回糊涂,透露消息的人就在你俩中间,就当我拎着你们的短处,好逼迫你们做事。

二胡感到十分委屈,内心的憋屈翻江倒海,他不能忍受于达州装作糊涂。

马头过去还有些心虚,现在马头早在内心认定就是二胡说的,一点也不惧怕,反而装作更加委屈的样子,叫苦连天,说只有查才能给出公道。

于达州说,好啦,事情过去了,好在辛总不再坚持,没有那个扶持,人家毕竟同意了嘛。这话更多的是说给马头听的,二胡听到这话,心里好受点,起码于达州把他看成自己人,把马头看成外人,防范了马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看到马头镇定自若的,心里特别难受,他想,是什么力量,让马头变成这么一个人了呢?

于达州再次强调干部团结的重要性,并且对马头说,开发区这个项目落地后,全县工业面貌有所改变,你得抓紧机遇,围绕这个产业链条,尽快出台产业扶持政策,我们要在两年内打造“双百亿工程”,即实现百亿农业产值、百亿工业产值,这个目标不高,经信委要统筹规划到位。

马头没有再说什么,看到于达州心情好,马头说,你不追查几把米之类的事了?

于达州说,专项审计必须的,只是还不到时候。

走出于达州办公室,马头对二胡说,你看看于书记把我们当猴吧?

二胡没有吭声,二胡想不明白马头说这话的意思。

二胡没有接话,马头不太高兴,马头想,今天这次谈话看来根本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你看看二胡还是那个熊样,头端着,端啥?真把自己当成二把啦?

二胡临上车时候,看见马头正在发呆,就喊,马一丁,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了,只有你才能做到说大话、假话不脸红。

马头喊,胡学武,你说清楚,谁他妈的说大话、假话?

可惜二胡早关上车门一溜烟而去。

马头坐上车,还不自觉地骂了句,什么鸟头。

驾驶员不知道主任又怎么啦,弱弱地问了句,回家?

马头说,回什么家,还不到下班时候!

二胡没有直接回家,再次赶往开发区,到了开发区都快12点了。时令到了冬季,春夏之交挪转到秋季,才把一个项目落实,秋冬之际才得以大张旗鼓建设,其间挣扎太多,有点想哭的感受。没有办法,谁让他当开发区主任呢,太多的事情等待他去落实,污水处理工程需要上马,供水、供电、通讯设施等等需要一个一个落实,开发区还不完善,基础设施欠账太多,资金又不足,只有拆东墙补西墙,走一步算一步了。他着急赶回来,要看齿轮项目进展情况,他怕再有闪失,抖搂出特殊扶持,真的无法脱身。

天空下起了冷雨,二胡害怕下雪,天气冷了,影响施工进度,年底观摩看不到现场,也会影响县里心情。他知道于达州的用意,知道县长的想法,只有看牢这个项目,尽快生产,不仅能够赢得政绩,更为主要的是,实现了税收,什么事情都好说。

二胡到了项目部的时候,工程人员正在吃饭,二胡喊项目经理,项目经理跑出来的时候,二胡问,进展怎么样?

项目部经理说,才半天,能怎么样? 你不要催了好不好?我保证耽误不了工程进度。

二胡说,你保证,老天爷的事情你能保证吗?下雪、下雨影响施工怎么办?现在我们都提出了“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你们企业也要挑灯夜战,抢夺时间。

项目经理说,我算服了,你再催命,觉都不敢睡了。

二胡到食堂时候,都1点了,找来开发区副书记,叮嘱说,那些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很多人盯着,招投标要搞好,开发区的事情,某天要回头看的,不要粗心大意,不要沾染一点好处。有几个工程队找我,我让他们找你,也有提着酒、拿着钱的,你一定要咬紧牙关,不能为之所动哦。

副书记说,你还不知道我吗?放心,手续不到,程序不到,我不会松口的。再说,很多事情你也是过问的,怎么连我也怀疑上了?

二胡叹息一声,然后瘫坐在桌前说,提醒你,也是提醒我,不要哪天开发区建好了,我们却倒下去了。

二胡吃完饭,还没有休息,辛鑫打来电话,说,你不要天天紧催好不好?我们做项目有自己规划,不能胡来,你的意思我明白,不就要进度吗?但是进度得服从质量呀!

二胡强调进度的重要性之后,辛鑫说,好啦,你是主任,你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二胡说,好吧,我要的结果希望你给满分。

挂了电话,二胡才想起回宿舍休息下,可惜还没有走,几个村里干部找到他,说收储土地时候价格低了,现在工业项目用地提高了土地出让金,他们还要追补。

二胡一下子火了,对几个村干部说,你回去问问他们,生米做成熟饭还能不能回生?协议签了,又要提高补偿,开了这个头,永远别想安静。

村干部说,我们知道你的难处,但是群众说了,不提高,他们就会阻止施工,到时候闹起来别影响施工进度。

二胡说,白纸黑字,他们闹就能闹赢?

村干部七嘴八舌说,胡主任,你想想,群众利益无小事,真闹开了,说不定还是政府吃亏。现在只是苗头,有些工程给群众一些甜头,安抚下,也许不会闹了呢。

二胡知道,又是几个村干部玩的花花肠子,他们早盯上基础设施的工程,看来不给他们甜头,他们说不定真让群众起来闹事呢。于是他不再发火,低下头说,注意,这是二胡的低头,二胡只有见到群众才会低头。他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群众来吵架。每次见到群众,他都早早躬身低头。对待村干部,他不怎么低头,虽说他们也是群众,但是这次有些例外,他深深低下头说,开发区处于关键阶段,你们的心事我懂,我会考虑大家的利益,只是不要太过分。

村干部说,痛快,跟胡主任打交道不用绕弯子,明白人什么都好说。

送走了几个村干部,二胡心里有些难受,这些难受过去从来没有体会过,想来想去,还是扶持资金在作祟。你想,那是陷阱,是火药,搁在谁身上能不难受呢?

到了第二年的秋天,六栋厂房齐刷刷建起来了,后续配套工程十天半月的就能全部完工,进而可以投产了。辛鑫在竣工典礼的时候再次来到开发区,他见过有关领导,最后跟二胡一起喝酒。这期间,他带给二胡一款镯,是上好的羊脂玉,辛鑫说,这是又一款老玉,花很多工夫淘来的。二胡没有想到辛鑫这么细心,看了看玉镯说,不错。

辛鑫说,不错就拿着,这点东西不算啥,扶持资金没有你的帮助,想落实也难。

二胡又看看玉镯,想起当初自己提出把貔貅送给辛鑫的事,最后递给了辛鑫说,这是你的,就像当初你说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辛鑫接过玉镯,还没有说话,电话来了,开始说生意上的事情。最后就是省经信委主任来电,说了半天,都是关于省里申报秋季项目支持事情,并说让县里马主任做好对接。还没有放下电话,于达州又打来电话,说,明天市里领导想见他,问他能不能拜见下。

二胡自己喝完一杯酒后,跟项目经理交代门前道路如何绿化事情后,辛鑫才通完话,然后讪笑说,对不起,难得来一次,还有不少事情。

二胡说,我关心的不是场面,是最后的结局,起码达产。

辛鑫不说过多废话,还是笑眯眯的,结束的时候,辛鑫说,二胡,你跟马头相比,怎么说呢?你没有他地道。

二胡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跟着笑笑说,马头以地道著称。

辛鑫再次笑笑。

二胡看着辛鑫上车去见于达州,就想到死去的女主任,残废的司机,还有起起落落的经过,非常疲惫,尤其想到扶持资金的搭桥事情,悲怆之情漾满心头。

万事大吉,所有人都为项目投产欢欣鼓舞之时,二胡被市纪委带走了。

有人实名举报二胡挪用资金用途,违规使用开发区基础设施建设资金,并举报说,没有任何依据情况下,开发区违规给予齿轮项目特殊扶持,是渎职行为。实名举报,市纪委必须查证,通过排查,出乎市纪委意外,没有发现二胡受贿行为。只有违规挪用资金造成国有资金一项铁证。审讯过程中,纪委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貔貅不是二胡爷爷的遗物,二胡也没有那么一个爷爷,一切都是二胡自己编排的。

二胡面对强大攻势,终于说出自己一直无法说出的经历。

二胡打小身体羸弱,常常被村里孩子欺负,二胡不服气,总盼望自己像哥哥一样,长出一副好身板,可是那时候还吃不饱饭,二胡十四岁,还没长到锄把高。二胡十分自卑,一直低着头走路、怯怯说话。有天上学路上,他遇到一个疯疯傻傻的算命人,算命人正在自言自语,见到二胡下学,就拦下二胡。二胡不认识那个看起来有些邋遢的人,显得有些紧张。疯疯傻傻的算命人说,孩子,不要怕,看你郁郁寡欢,埋头走路,再看你相貌,知道你不是寻常之人。二胡还是少年,不知道这个人说啥,他家境贫寒,连饭都吃不饱,怎有不寻常之说?算命人说,命中该有终会有,看你额头眉毛,还有耳朵,知你福相,可惜你太自卑了。孩子,我告诉你惊天的秘密,我跟你爷爷一起当过土匪,当过新四军。于是说了二胡爷爷当土匪时候的仁慈,以及被寻仇遭到镇压之事。二胡爷爷去世较早,二胡不知道事情真伪,算命的说,我还能拿假话欺你?说完,算命的还自言自语说了会儿话,然后拿出一件貔貅,说,孩子,你带上,这是你爷爷的遗物,我带着很久了,终于找到你了。

一切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都有些突然,二胡问,这是什么东西?

算命的说,玉,名字叫貔貅,是防身辟邪之物。

二胡说,你为什么要给我呢?

算命的说,你爷爷的物件,不给你给谁?

二胡说,我还有爹娘,还有哥弟。

算命的说,天机不可泄露,你今后必成大器,因此你要学你爷爷,永远昂起头走路说话。

后来二胡问及爹娘爷爷的往事,爹说,爷爷病死在炕头,没有被镇压,也没有当过土匪、新四军。但是那个算命的为什么说爷爷那段往事,说得那么逼真,还说爹背着爷爷回家的情景,一切都是一个谜。那时候二胡整天猜想,也许那个算命的疯疯傻傻,错把他当成别人;也许看他可怜,胡编一些话语,给予鼓励。有点奇怪的是自从二胡见到算命之人,从此变了,说话做事,再也不像过去那么胆小,他开始昂头看人,昂头说话,身体也像昂扬的头舒展开来,成绩一天好过一天,终于成了今天的二胡。

办案人员感到二胡交代得不太可信,怎么会有这等事情?

二胡说,我也不能相信,所以我把算命说的爷爷故事当成了一种真实,貔貅也就当成了爷爷的遗物。

这些话,得不到验证,不知怎么定性,怎么问,二胡还是这么说。办案人员报告领导,领导决定对二胡进行双规,彻查这些年来二胡有没有贪污受贿的行为。

二胡三天都没有出来,于达州感到不能安宁,二胡进去,不知道怎么交代,好在他与二胡没有经济往来。由二胡他想到马头,想到马头的几把米,他想彻查马头,防止节外生枝。

县审计组对经信委工业项目扶持、补贴资金,一项一项问来,真就奇了怪了,所有项目资金合乎手续。于达州也糊涂了,像马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么干净?他让县纪委介入,深度查找,结果还是一样结论,只是查出马头曾经收受过一个老板送给的貔貅,就是那块常与二胡比拼的新玉。老板还说,马头看起来有些说不清,但是送钱送物,他却分文不取,你说奇怪不奇怪?

于达州想不明白马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深知马头的为人,大话连篇,做不了大事;浮光掠影,抓不到根本;功利心切,不讲道义……于达州还能说出很多,但是他要用的就是马头的长处,当工业发展不完善的时候,需要马头这样的干部折腾。问题是,马头居然这么清廉,说了谁也不能相信。

于达州笃定透露特殊扶持消息的,除了马头没有他人,他不追究,也是给二胡一些压力,好让二胡承担责任,违规变通。问题因这个消息而起,才有辛鑫以项目落地要挟,才有人实名举报。实名举报的是谁?马头?否则谁会那么做呢?于达州疑问越来越大,转思,问题是马头一直不知道扶持实情,知道真实情况的只有县委、县政府的班子成员,还有开发区原班人马,那么谁会走漏风声呢?

于达州感到自己也如坐针毡,想起辛鑫送的那个玉镯,过往收受的那些钱物,他吓出一身冷汗,他想得抓紧退了,否则难保不会被拖下水。

市纪委下了大功夫查证,秘密外围调查,找了开发区所有企业老板,还有与二胡交往密切的企业家,结果一无所获,二胡除了逢年过节,礼节性收受了一些烟酒之外,属于清廉的干部。这出乎市纪委意料,查来查去,只有违规奖励能够追究渎职,那些烟酒礼品折算成钱物,才有三万之多。最后还是指向二胡渎职,二胡拒不承认,说那是县里逼的。

县里逼的?这不能听凭二胡的,补充协议是他二胡签下的,办案人员严肃说,貔貅鉴定,类似文物,只是一时查不出送礼之人。还有你编造的那些荒唐故事,也不能放过,起码是欺骗组织。二胡还是不服气,怎么办?经过慎重研究,交由检察院,追究二胡渎职,追回违规奖励。

两个最有特点的干部,居然在经济方面,没有什么大问题。于达州面对众多干部的困惑,在大会上说,大家怀疑经济战场的干部不清廉,好好想想,我们的干部是不是都是好样的?于达州话锋一转说,当然,我们不能否认,很多干部胆大妄为,譬如胡学武,虽说他报告给我跟县长,说及奖励事情,我们分明没有同意嘛。开发区同志,不能信口雌黄,说县里要求办的,那么证据呢?所以我说,发展是第一要务,但是不能为了发展而不择手段,违反纪律。胡学武是多么好的一个干部,因为没有正确行使权力,出了问题,组织痛心呀!

会场十分安静,大家都在想谁举报了二胡,二胡最终有没有回来的可能。

但是于达州说完那些语重心长的话后,说起了工作。

会后于达州请辛鑫吃饭,于达州说,特殊奖励的事情,你要理解政府,那是开发区行为,现在上级要求追缴,你得配合。

辛鑫大骂政府,说政府诚而无信。

于达州说,再次说明一下,那是开发区行为,不是政府行为;是二胡的个人行为,不是组织行为。你以项目要挟,本来动机就有问题。

辛鑫说,关起门打狗,体现得淋漓尽致。别说你于书记,就是省经信委主任找我,我也不会松口。

于达州咬牙切齿说,你得松口,哪怕企业下马。

辛鑫说,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于达州低下头说,我不这么说话,还能怎么说话?

讨论追缴特殊扶持资金的常委扩大会上,马头嘻嘻哈哈说,男人头,女人脚,头是一个人的尊严,一个人的精神,一个人的灵魂,怎么能让尊严、精神、灵魂耷拉下去呢?不知道二胡在里面会不会还那么昂着头?本来干部之间都很忌讳这些话题,但是马头却不,他就要说,还要穷追不舍。说完这些讥讽话,他还一直看着于达州笑,大家没有迎合马头情绪,马头还在笑,最后于达州说,开会。

于达州宣布开会的时候,马头还在笑。

会议形成纪要,限于企业刚刚投产,辛鑫拿不出那些资金,追缴违规扶持资金,从税收奖励中逐年扣缴,直到追缴结束。大家只好同意这个决定,并把决定报告市委和市纪委。然后常委们留下,讨论干部任命问题。

会上,说起二胡,县长有些激动,县长意味深长说,大家想想,是谁让二胡有了今天这个结局?

县长的话音不大,但是他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沉思。有人说,二胡胆子也忒大了。有人问,你说马头和二胡是什么样子的人?还有人嘀咕,难道二胡违规奖励,大家都不知道?

谁也无法回答,会场一片死寂。

最后于达州说,已经罢免了胡学武人大代表资格,可能要交由检察机关立案。我想,组织上没有什么好负责的,说白了还是个人政绩观问题。我提请大家想想,没有我安排他跟马一丁互相掣肘,难保他们今天的清廉,也难保马一丁不进去。

听到于达州那么说,大家一直不太附和,会场一片死寂。

最后组织部宣布免去胡学武开发区主任,提请任命开发区副书记为主任的时候,大家一致同意。

同意之后,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不知道谁问了句,那么马一丁呢?马一丁也收过一件貔貅,怎么办?

纪委书记说,马一丁早退了。

组织部长问,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人回答,是呀,马头还有什么错误呢?大家陷入尴尬的情绪里。秋天的阳光就在那时候斜射进会场,堆在桌上,一片金黄。

那时刻,谁也不想说话,没有人喝茶,都傻呆呆看着那片秋阳,秋阳很安静,秋阳之上看不到微尘舞动。最后连于达州宣布散会,大家还不起身,集体陷入无语境地。

作者简介

陈斌先,男,1965年4月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小说创作委员会委员,安徽文学院第二、三届签约作家。自1986年以来,出版长篇纪实文学《铁血雄关》《遥听风铃》《中原沉浮》,中篇小说集《吹不响的哨子》《知命何忧》,中短篇小说集《蝴蝶飞舞》等,共出版、发表文学作品350多万字。中篇小说《听着淮河唱歌》《感谢大水》被中作国安影视文化公司购买了电影改编权,有中篇小说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等刊物选载。曾获第四届、第五届安徽文学奖,第二届鲁彦周文学奖等奖项十余次。现任职于安徽省六安市文联。

(标题书法:李曙光)

责任编辑 师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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