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华
“丝绸之路”的命名,与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有关。十九世纪末,他在《中国》一书中,把“从公元前114年至公元127年间,中国与中亚、中国与印度间以丝绸贸易为媒介的这条西域交通道路”命名为“丝绸之路”,这一命名很快被学界和大众所接受并使用。在我们的印象里,丝绸之路是欧亚物流和文化交流的斑斓金桥——客栈酒肆商贾云集,马帮驼队络绎不绝。多少世纪,帝国通过丝绸之路向世人夸耀着他的繁荣或霸主地位。于是,与它相关的不仅是从事具体贸易的商人以及服务于商人的“第三产业”各色人等,同时还有帝王将相、美酒佳人以及金戈铁马、血雨腥风。因此,丝绸之路的兴衰史也可以理解为中国西域社会的发展史或演变史。有趣的是,在历史的讲述或演绎里,丝绸之路成为一个可供想象的无尽空间;同时,演绎也将西域古道塑造为一个扑朔迷离的神秘所在。
张承志是学历史出身的作家,他常年徜徉流连于这个空间里。他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书写闻名于世的“丝绸之路”。但是,恰恰相反,张承志放弃了思古之幽情,文字内外浸透的是对历史讲述的参悟,是对历史与叙事一目了然的返璞归真。某种意义上说,他对历史书上的讲述——特别是夸张并逐渐自以为是的方式,多少有些鄙夷。他说——
道路、古迹、事实、人生,其实这四者必须循着一个合理的逻辑。古来谬论流传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其实大谬大错。秀才须出门,才知天下事,唯有两脚沾上泥巴,或能知真实之一二。心懒足疾的酸书呆子,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但推开门户扑面有风就够了么?不,还要怀着一些分析的能力。再数一遍:道路、古迹、事实、人生。它们互证互疑,互作逻辑。
面对一片土地如何讲述,背后隐含的是讲述者的价值观和内心关怀。这时,张承志想起了另外一个讲述西域故事的人:“斯诺住在那庄子里的时候,他也是选择了现实,放弃了历史。否则——他若是对历史感兴趣,会听到哲合忍耶的凄惨故事么。那个美国人对于今天的美国也是需要‘重译的,今天的美国人正在折磨伊拉克,还有谁为一支褴褛的农民军说话。”再回到命名“丝绸之路”的李希霍芬。他在《中国旅行记》中,记述了北中国贫穷的现实,那里森林被毁、水土流失、气候恶劣、交通不便。战乱或叛乱为这块土地带来的是无尽的灾难。作为杰出的学者,李希霍芬当然也难免他的国家意志和立场。我相信张承志比李希霍芬更了解北中国和西域古道。因此他才有可能最后说——“趁这歇息的时辰,我又由北向南地,把这条古道的上下仔细看了一遍。消失在天尽头的烽火台,蜿蜒在山谷处的羊肠道,村子,寺,焦焦的坡地,都没有变。不管我是想着丝绸之道还是想着百姓生计,这天下都没有变。”只因为古路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