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萍
复旦大学
赞美话语中关系身份建构的元语用对比研究
龚萍
复旦大学
身份是在话语实践中建构的,是交际过程的一部分。本文立足于语言使用者的本位视角,以中美大学生的录音访谈为语料,Tracy(2002)的话语实践建构身份理论和Verschueren(2000)的语言顺应论为理论框架,对比中美大学生通过赞美对象和话题的策略性选择所建构的多种关系身份类型,考察两组人群以其元语用意识为指导,动态顺应多种社会语境因素建构各种关系身份的深层语用动因。
关系身份,赞美,动态顺应,元语用意识
身份建构是近20年来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热点和重要议题(de Fina 2006;陈新仁 2013a)。拥有多元社会身份的个体在语言使用过程中选择的特定身份既与话语实践(discursive practice)紧密相连,又受到特定语境因素的制约。因而,交际者的身份也逐渐成为语用学研究的主要对象(陈新仁 2013b:2)。一方面,社会建构主义的身份话语研究强调身份是内嵌于社会实践的建构过程,其中话语实践发挥着核心作用,而话语实践包括个人指称实践(person-referencing practices)、言语行为、语音、语言选择等基本类型(Tracy 2002:22)。另一方面,在上述话语实践过程中,交际者的“角色、地位、权力等特定语境因素”也制约着“与身份匹配的语言形式”(江晓红、周榕2009:435)。
在日常话语中,言语行为是基础类话语实践,交际者通过告知、批评、表扬等多种言语行为表征并动态建构以主体身份(master identity)、交际身份(interactional identity)、关系身份(relational identity)和个人身份(personal identity)为主要特征的多元身份(Tracy 2002:19-22)。作为一种重要的言语行为,赞美言语行为,特别是赞美应答“一直是社会语言学、语用学、人类学、社会学、跨文化交际学、二语教学等关注的热点问题”(贺芸 2013:91)。学者们(如Wolfson & Manes 1980;Wolfson 1981;Chen 1993;Holmes 1995;Gotalo 2005;周芹芹 2010;Rees-Miller 2011等)普遍认为赞美是说话人对听话人表示认同或欣赏以建立并巩固其团结一致(solidarity)的友好关系的表情达意的言语行为(affective speech act),是一种人际关系的润滑剂,在本质上是一种满足他人积极面子需求的积极礼貌策略。
这一结论虽然强调了交际中的他者(other),却是以忽视自我(self)为代价的,这显然归因于以自我和他者的二元对立的面子理论,主要表现为强调他人、忽略自我(Chen 2001)。鉴于此,Chen(2001)提出了自我礼貌原则的理论假设以修正经典礼貌理论面子观的不足。这种关照自我和他者的礼貌理论在本质上凸显了交际者的主动性(agency)及其在语用学中的重要地位,势必要求我们充分考虑“交际者的各种社会和认知属性,其中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就是交际者的身份”(陈新仁2013b:2)。然而,对赞美言语行为中身份建构的相关研究还非常少见。在笔者所见的文献中仅有1项以赞美应答中的身份选择与表征为研究对象(贺芸 2013)。该研究表明,尽管汉语赞美应答策略的选择受到满足他人面子和自我面子双重需求的驱使,但“交际者会更多地考虑后者”(贺芸2013:104)。对自我面子的关注离不开个体在社会关系网络中的定位,因而,必然涉及到交际者的身份,特别是赞美言语行为中的关系身份建构问题。
此外,任何言语行为均涉及言语行为本身和交际双方的身份,以往研究只关注前者,对话语实践(discursive practice)中交际主体的研究重视不够,而解释话语的产生和理解离不开对话语主体的心理机制的认识(Mey 1993;Chen 1996;陈新仁2004)。话语主体在选择礼貌策略时往往涉及其意欲塑造的个人形象和交际目的。因此,有必要从语言使用者的本位视角(emic perspective),借助其事后评论(post-event comments)和评价反应(evaluative reactions)(Spencer-Oatey 2007:654))来反观其赞美言语行为中所涉及的深层次认知语用动因。
为此,本文从语言使用者的本位视角出发,以对中美大学生的录音访谈为语料,探讨中美大学生通过赞美对象和话题的策略性选择所建构的多种关系身份类型。本研究还以Verschueren(2000)的语言顺应论为基本框架,考察两组人群以其元语用意识(metapragmatic awareness)为指导动态顺应心理和社会语境因素建构各种关系身份的心理过程。
语言顺应论认为语言使用是一个不断进行选择的过程(Verschueren 2000:55;袁周敏、陈新仁2013:520)。这种选择在每个可能的结构层面上进行,涉及对语言形式和语言策略的选择,涵盖话语产生和解读两方面,具有可变性(variability)、商讨性(negotiability)和顺应性(adaptability)(Verschueren 2000:56-66)。任育新(2013:6-7)认为“身份建构是一个动态的语用顺应过程,是交际者为了满足各种交际需要、顺应各种语境因素而通过各种语言手段和语用策略动态地对自我和他人在社会网络和交际网络中进行定位的过程”。这说明交际者的语言选择是一种有意识的心理活动,反映他们具备顺应物理的、社会的、心理的语境做出合适的语言选择的“知识”,即“元语用意识”(Verschueren 2000:187)。Verschueren(2000:198)还强调语言使用者对个人语言使用情况的自我监控(self-monitoring)是显著程度最高的元语用意识。因而,我们认为交际者有意识地反思自己的赞美言语行为实际上是对个人话语实践的自我监控,最大程度地反映了他们根据特定的交际目的顺应不同的交际语境所做出的认知努力。
本研究的语料来自于对中美两组大学生共计9人的录音访谈(audio-taped interview),其中4名为美国大学生(男女各2名),5名中国大学生(男生2名,女生3名)。访谈时使用的是受访者的母语,即美国学生组用英语,中国学生组用汉语。在访谈内容方面,根据本研究的目的请受访者回顾他们最近得到的两次赞美及其应答,并详细描述自己有关赞美和赞美应答的经历和感想。限于篇幅,在此仅讨论赞美。
所有访谈经受访者同意均进行了录音,时间跨度为2012年5月28日至2013年6月17日,共收集6小时9分28秒的录音资料,共计转写77140字;由于语音语调、停顿、肢体语言和表情描述等不是本文的研究对象,我们在转写过程中并未详细标注。本研究具体涉及到两大问题:
(1)中美大学生在赞美言语行为中建构何种关系身份并执行哪些语用功能?对人际关系的建构产生何种影响?
(2)就其元语用意识而言,他们建构各种关系身份的语用动因是什么?
如前所述,作为一种日常话语实践,赞美一般是为了使对方感觉美好(Wierzbicka 1987:201),其最为重要的功能是情感性和社会性(Holmes 1995:118),由此建构的身份也应该是围绕交际者的关系身份展开的。Tracy(2002:19)强调关系身份是在特定的交际情境协商建构的,具有很强的变化性,并且以交际各方的互动特性(interactional qualities)为参考,如交际者之间尊卑贵贱、亲疏远近、友好敌对的既定状态等。可见,对赞美话题和对象的选择直接有效地反映了交际者之间的关系,而本研究所考察的便是中美大学生在策略性地选择赞美话题和对象时所建构的关系身份(问题1)。在此基础上,我们将借鉴语言顺应论深入探讨这些关系身份在赞美言语行为中协商性建构的语用动因(问题2)。
4.1 关系身份建构的可变性及其语用功能
语料分析表明,中美大学生最经常赞美的对象包括同学、朋友和家人,他们也会在一定的条件下赞美陌生人。此外,美国学生,特别是男生还会赞美他们的教授,而中国学生一般不会赞美自己的老师。据此,我们认为他们选择适当的赞美对象时实际上是在当时的场域中建构相应的关系身份,包括陌生人、师生、同伴和家人等四类关系身份(见表1)。
从表1中,我们看到AM赞美的对象和话题几乎不受任何限制。前者包括社会距离最远的陌生人和权势关系最显著的教授,后者包括由外及内的各种话题。相对于AM,AF在赞美陌生人和教授时受到一定的限制,其话题也因关系身份的变化而变化。CM和CF赞美的频率相对较低,且主要集中在熟人、同学、家人等社会关系相对较近的人群,其话题一般围绕外表、衣着、技能、表现等展开。
对比受访者的自我叙事,我们发现受赞美者是否具备值得称道之处是限制AM赞美与否的必要条件,其赞美承载着积极评价或正面肯定的语用功能,彰显的是他们对受赞美者的认可或欣赏。而其他三组受访者则会考虑是否有“强烈的愿望去赞美以示真诚”、是否有“进一步交流的意愿”、受赞美者是否“和善”或“是否会积极回应赞美”。尽管心理动机存在一定的差别,但其赞美的根本语用动机都是为了建构和谐融洽的人际关系,而交际者意欲建构或协商的关系身份则决定了他们赞美的语言表征策略。
表1 赞美的对象、频率和话题之间的相互关系
(注:AM=美国男生;AF=美国女生;CM=中国男生;CF=中国女生)
4.2 各类关系身份建构的语用动因
赞美者以自我的主体身份为基础,以与他人的交际身份为参照,在策略性的选择赞美对象和相应的话题中协商并建构了各种关系身份,形成一张动态的关系网络(见图1)。在这张关系网络中,最具可变性的是离他们社会距离较远的陌生人,其次是教授和同学,关系亲近的朋友和家人则最具稳定性。我们主要关注在特定语境下中美大学生的赞美策略选择的人际顺应性。基于上文四类关系身份的分析,下面我们将从在受访者元语用意识中显著性(salience)较高的两类语境因素,即心理因素和社交因素,来考察其关系身份建构的语用动因。
图1 赞美言语行为中的关系网络
4.2.1 心理因素制约下的动态顺应
实现交际主体之间的心理顺应是制约语言选择的重要语境因素(冉永平、方晓国2008:355;Verschueren 2000)。关系身份建构的心理顺应主要包括情感因素和认知因素(袁周敏、陈新仁 2013:525),体现为对积极情感和面子的顺应。
4.2.1.1 对积极情感的顺应
如前所述,赞美在本质上是一种满足自我和他人面子需求的积极礼貌策略,用于缓解尴尬气氛、开启话题、拉近人际距离,往往伴随着交际主体美好的情感体验和感受。请看下例:
(1)FM1207061
(语境信息:中国女生H、W和C谈论她们赞美的心理动机)
1 R:那你们为什么要称赞别人呢?
2 H:有一定因素是想让别人高兴一些。
3 W:就是我觉得真的是别人好呀。
4 C:那如果不说的话,他就不知道我的感受嘛,特别是比较亲的人之间,就是他们也很希望从我这边得到意见。那,所以当然要把这种赞美说出来。或者,我说他菜做得特别好吃,他自己知道今天菜可能烧得过头了,或者怎么样,但我这样赞美一下,他心里会有一点儿酥味儿,就是不想伤害他们的感情,然后又想让他们知道我是爱他们的。
在例(1)中,W、H和C通过显性表达自我认同来赞美听话人,以顺应交际者对积极情感体验的心理需求。以C的自我叙事为例,她对朋友或家人厨艺的赞美具有双重语用功能,既发表了个人肯定意见,又缓解了听话人因“今天菜可能烧得过头了”而产生的尴尬和内疚等负面情绪,顺应听话人的积极情感体验需求。
4.2.1.2 对面子的顺应
Goffman(1967:5)指出面子是“自我的形象”,其核心内容是个人在社会交往中意欲为自己呈现且得到他人认可的积极社会价值。Brown & Levinson(1987:61)强调面子是“自我的公共形象”,并据此将面子划分为“消极面子”和“积极面子”。前者指每个社会成员期望得到他人认可、赞美或欣赏的心理需求,后者指“作为有能力的成年人其行为不受阻碍”的心理需求(同上:62),即拥有行为的自主性(袁周敏、陈新仁 2013:528)。
例(1)中W的回答还表明说话人赞美的依据在于内心的真实感受,即对他人美好一面的认可,这反映了赞美在本质上是对自我消极面子的顺应。再看美国男生N的解释。
(2)FM120528_00
(语境信息:美国学生N谈论自己赞美的动机)
N:…I think compliment sometimes doesn’t have to be for someone else as for yourself.It is supposed to be for yourself, right? Like, you know, this is how you feel it, and you just let the other person know.On the other hand, it’s just a kind of psychological question.You do this, so the other person feels good; but sometimes, if your feeling is not like this, you cannot say that.
和W一样,N认为赞美他人不仅仅是为了别人,更是为了自己,因为“这是你的感受,你只是让对方知道”,而让人感觉美好只是赞美这一言语行为的直接后果。内心真实的感受,即对听话人某一方面的认同,才是赞美的根本动机,这表明说话人在赞美时满足的是自我对言行不受外界干扰的心理需求,即对自我消极面子的顺应。而赞美会带给听话人积极的情感体验则反映了说话人对他人积极面子的顺应,旨在表达对听话人的认可、肯定和欣赏。
对积极情感和面子的顺应是中美大学生通过赞美顺应语境建构各种关系身份的深层心理动因,在同伴身份和家人等亲近关系身份中体现出显著的相似性,但在陌生人和教师等较远关系身份中则表现为较为显著的差异性,这主要是由社交因素受语言社团社会文化规范的影响引起的。
4.2.2 社交因素制约下的动态顺应
中美受访者在建构其关系身份时会按照自己固有的主体身份和交际身份自动调整自己的言语行为,策略性地选择赞美的话题和对象以满足特定社会的语言行为规范。这种对社交因素的顺应主要表现遵循一定的社交语用规则,包括“社会规范和文化规范”,“前者主要涉及到交际者之间的权势关系和亲疏关系,后者则主要体现为对文化规范中人际和谐的顺应”(袁周敏、陈新仁 2013:523)。
4.2.2.1 对权势关系的顺应
任育新(2015:148)认为权势是“交际网络中受到交际需要的语用驱动而通过话语建构的交际者之间的一种动态关系”。这种动态关系还会制约交际者语言策略的选择(袁周敏、陈新仁 2013:523)。在与教师的互动中,制约中美大学生赞美言语行为的权势体现在性别(Gender,简称G)和社交身份(interactional identities,简称II)两个方面,但在中美两国文化中,这两个方面对交际者的言行具有不同的影响力。
在师生互动中,美国男生几乎不受师生关系这一社交身份的影响,但美国女生和中国学生则相反,其赞美策略的选择反映了交际者对社交因素顺应受到社会文化规范的制约。
其一,在美国社会中,人们认为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尽管教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权威并控制着更多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Bourdieu 1989:16),但这种相对的关系身份会因为美国社会普遍认可的价值观而弱化。同时,男性代表着某种权势,并且具有消解教师象征性“权威身份”的力量,使他们能够超越教师业已弱化的“权威身份”并做出对其工作表现的肯定评价,从而使男生彬彬有礼的积极面子和师生之间平等和谐的关系得以建立和强化,可用符号表示为Gm>II。而在中国文化中,教师代表着权威,决定了学生低权势的社交身份,即Gm, f 其二,较之于男性的相对高权势性别身份,中美女性整体而言处于低权势地位,扮演着相对弱势的传统性别角色(Holmes 1995:136)。她们不具备消解师生固有交际身份的力量,从而使得女生在与教师的互动中受到更多的限制,表现为Gf 其三,美国男生通过赞美建构多元身份时似乎只受到个人判断的影响,即说话人是否发现听话人值得称赞的方面。换言之,他们对赞美的语言选择反映了他们作为评价主体的权威身份,其在线赞美与个人身份不一定存在一一对应的线性关系,其建构的关系身份也更加动态多变。而中美女生和中国男生则根据既定的社交身份这一语用资源来调整各自的语言行为。此外,女性还受到性别这一主体身份的限制,她们的在线赞美与个人身份、关系身份具有一一对应的线性对应特征,其在线关系身份更加稳定。 此外,从受访者的自我叙事来看,这种策略性的语言选择几乎是一种自动化(automatic)的条件反射,存在于更深层次的元语用意识,构成了语言意识形态(language ideologies)的基础,反映了特定语言社区内为人们普遍接受的思考和使用语言的习惯方式(Verschueren 1999:197-198)。 4.2.2.2 对亲疏关系的顺应 在日常语言中,陌生人处于社会距离的两端,交际双方的心理空间很远,私人话语很难介入,因此,这决定了赞美的话题只能围绕看得见的外在内容。从表1中,我们看到中美大学生会根据个人的交际目的,依据交际对象的心理判断,策略性地赞美对方的外表、衣着、发型等以开启话题或缓解尴尬气氛。随着语境的动态变化,交际双方的亲疏关系由远及近,并最终改变陌生人的交际身份。正如中国男生G所言,对陌生人的赞美拉开了交际双方进一步交流的序幕,交际双方的关系瞬间发生改变,“其实我们也没那么生疏了”。 4.2.2.3 对文化规范的顺应 权势和亲疏关系不可能脱离社会文化在真空中存在,因此,交际者还需要对这两大社会因素背后的社会文化规范有所认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对人际关系的有效管理(relational management),即在语言交际中维护人与人之间的和谐,Spencer-Oatey(2002:40)称之为“和谐关系管理”(rapport management),这是中美文化共同遵守的社交礼仪。请看下例: (3)FM120611_001 (语境信息:美国男生B谈论如何真诚地赞美朋友的演出表现) B: There have been times when my friend, for example, was in the show, that was horrible, I thought.I didn’t enjoy it, I thought the play was boring, and I thought the other actors didn’t do a very good job, but I thought his performance, like what he did, his contribution, his effort, was, he did a good job, I would say to him, “I didn’t enjoy the play, but you did a good job.” I’ll try to find a way to compliment him, so “I really enjoyed what you did in the show.I thought you did a very convincing performance.” B觉得朋友参与的演出并不好,但他会将赞美的话题转向朋友所付出的努力,既表达个人真实的想法以维护自我的消极面子,又维护朋友的积极面子,力求维持“交际需要与语用力量之间的平衡,保持交际中的和谐状态”(袁周敏、陈新仁 2013:524),顺应美国人所遵循的人际关系和谐的文化规范,建构平等友好的同伴身份。 中国文化历来受到儒家思想的重大影响,强调“礼之用,和为贵”,以“维护人与人之间以及整个社会的和谐”,并“主张在处理内部关系时,应尽量避免冲突,消除斗争”,强调“和谐优先于竞争的价值取向”(徐克谦2009:26-27)。体现在个体成员身上则意味着人际交往更注重与群体成员之间保持一致,避免分歧,这就促使交际者在赞美时需要顺应以和为贵的中国文化规范。请看下例: (4)FM120706 (语境信息:中国女生W谈论赞美的适当场合) W:就是可能很多人在一个地方,然后一起聊天啊,什么的,我看到,比如说我觉得你的衣服很好看,我个人可能是真心觉得很好看,然后我就在很多人面前夸奖了你,“这件衣服真不错!”然后,比如说其他人的审美观念都和我不一样,然后都觉得“啊,这人眼光怎么这样啊?”然后,当场肯定就会觉得有点儿尴尬。可能不是很适合去很多人面前称赞。 W强调在人多的场合下非常介意其他人是否认同,如果“其他人的审美观念都和我不一样”,她就会避免公开赞美对方,而选择私下里赞美对方以避免凸显个人与其他人的审美差异。这一元语用意识反映的是她对中国传统文化规范的动态顺应,最终帮助她建构与群体期望相一致的同伴身份。显然,W很在意他人的看法,重视自我的积极面子的同时还寻求集体身份认同,避免差异或分歧,凸显的是关系身份建构中的同一性。 说话人的关系身份是其语言交际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在语言交际过程中动态建构的。中美大学生以其性别身份和交际身份为参照,策略性地选择赞美的对象和话题在私人话语空间里编织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络,建构包括陌生人、师生、同伴和家人等在内的关系身份,同时解构或强化固有的交际身份。他们利用赞美建构关系身份时动态顺应社会语境,受到心理因素和社会因素两方面的制约。中美大学生的元语用意识对比分析还揭示了他们在表层语用动机上的相似性和在深层语言意识形态上的差异性,反映了他们在遵循社会互动礼仪和规范,顺应具体语境参与面子功夫游戏,围绕以性别为主要特征的主体身份和以既定的社会角色为特征的交际身份,运用各种语用资源进行话语实践和语言选择时表现出极强的策略性和灵活性(flexibility)。两国大学生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各自文化普遍认可的集体身份,在实现交际需要和语言力量的语用平衡中顺应具体语言文化语境建构起多种关系身份,对人际关系的和谐产生积极影响。 需要指出的是,本研究采用的是质性研究方法,受限于访谈对象及其人数,上述结论仍需开展较大规模的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以验证其普遍性。 注释: 1 本文中所有语料为录音访谈转录,编码分别为FM120706,FM120528-00,FM120611-001,FM1207060。 Bourdieu,Pierre.1989.Social space and symbolic power[J].SociologicalTheory(1):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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