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记》——徽州文化海外传播的硕果

吴秋红

（黄山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黄山245041）

《尘劫记》
——徽州文化海外传播的硕果

吴秋红

（黄山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黄山245041）

徽州文化因其内容广博深厚，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加之明清时期徽商的繁荣，徽州文化不仅在徽州地域内，在徽商所至之处亦受到推崇。徽商的海外贸易推动了徽州文化的海外传播，《算法统宗》便是一例，它的作者程大位在日本被尊为“算神”，以它为蓝本创作的《尘劫记》更被称为和算的开山之作。《算法统宗》堪称徽州文化对外传播的成功典范。

徽州文化；算法统宗；尘劫记；海外传播

一、前 言

徽州文化是以古徽州府区域为核心，于南宋之后发展崛起的涵盖社会生活诸多方面的区域性文化，因其内容深邃广博，被称为中国封建社会后期社会文化的缩影。明清时代，徽州文化不仅在徽州地域内，且在徽州人寓居地的江浙沪地带亦得到发展，一句“无徽不成镇”生动地描述了徽商辐射下徽州文化在徽州境外的光彩绚烂。[1]28-33

徽州文化兴盛时期的明清两代，恰处中国闭关锁国政策时期，加之徽州地区闭塞偏僻，因而徽州文化没有大范围地远播海外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提到与异域有过互动的徽州文化，往往会想到新安医学和徽商，而另一项自然科学领域的徽州文化在海外的传播研究却鲜为知晓，这便是程大位和他的《算法统宗》。关于《算法统宗》的研究，焦点主要在数学领域，从文化传播角度探讨《算法统宗》对外传播的研究略显不足。

二、《算法统宗》和《尘劫记》

程大位（1533年—1606年）是明朝时期徽州商人，其商业成就虽不能匹敌当时的徽商巨头，但其呕心创作的珠算专著《算法统宗》采用算盘和算法口诀为计算方法，是一部普及基本数学知识和计算方法的实用数学专著，虽然仅仅是一部初等数学著作，但因其确立的以算盘和珠算口诀为基础的珠算方法取代了前代的算木计算方法，《算法统宗》不仅在国内风行数百年之久，且出版不久便传播至日本，由于该书是程大位总结自己数十年的经商经验而编撰的实用数学计算，当时的日本又处于商业开始繁荣发展的江户时代，所以一经传日便很快被同是日本江户时代（1603年—1867年）商人的吉田光由学习研究，并参考《算法统宗》创作了日本人的第一部数学专著——《尘劫记》。[2]263-267《尘劫记》问世后立即成为畅销书籍，使得珠算第一次在日本百姓中普及开来，书中的“遗题继承”形式成为和算的基础，因而《尘劫记》被公认为开日本和算先河之作，[3]494-501该书的参考来源《算法统宗》的作者程大位则被日本人尊为“算神”“算盘之父”“卷尺之父”。

因为《算法统宗》和《尘劫记》在数学史上的重要意义和地位，中日两国数学界对两书的关系研究从未间断，其中中国的冯立升、郭世荣、韩祥林、城地茂，日本的铃木久男、永岛孝和小林重章几位的研究受到学界广泛认可，此处不再赘述。但这几位学者的研究焦点都聚集在两部著作在数学史上的地位或者两者的算学理论比较，未有涉及诸如文化领域的研究。其实由于《尘劫记》是模仿《算法统宗》创作而来的，加之江户时代的日本尚处“和魂汉才”的社会形态，以学习中国文化为要务，故而该书的例题等虽以江户时代日本社会为背景创作，但全书对中国文化吸收的情况比比皆是，[4]26-29除了细节处对中国文化的摄取常有涉及，整体来看《尘劫记》亦全面模仿借鉴了 《算法统宗》，从这个层面可以说《尘劫记》是《算法统宗》传播日本的硕果，也是徽州文化对外传播的成功典型。

三、《尘劫记》对《算法统宗》的模仿借鉴

在中日交流史研究领域，将传播至日本的中国典籍和在该典籍影响下所创作的日本本土文献之间进行比较研究，揭示其中的互动关系，展示中日两国深层次的文化交流和联系，是中日文化交流史研究的方法之一。[5]128-135从这个角度对《算法统宗》和《尘劫记》的研究也就不仅仅限于数学层面，还可以采用文献比较的方法，即比较二者间的异同，展示徽州文化传播日本的内容及其影响。以下将从几方面列举《尘劫记》对《算法统宗》的模仿，探讨《算法统宗》对《尘劫记》，乃至江户时期日本社会所产生的影响，以此为自然科学领域徽州文化海外传播再添一例，或许能为当今讨论徽州文化对外传播提供些许借鉴。

（一）序文的直接摘引

万历壬辰年（1592年）的《算法统宗》序文开篇便言：“夫算非小计也有熊氏命隶首创焉周官则置保氏教国子以六艺而数居其一……”而宽永11年（1634年）版《尘劫记》①的序文则载：“それ算は伏羲隷首に命じてより周官に保氏を置是より以来算数世にをこなはれて国家の重器たり誠に故有かな。”即算学始于伏羲隶首受命做算，后有周朝设保氏一职教国子以六艺，算学可谓治国要器。

作为一部面向普通百姓意在普及数学计算的实用数学书，阐明数学的由来和重要性是第一要务，这一点上《尘劫记》完全照搬了《算法统宗》的做法，序文开篇便仿照《算法统宗》追溯算学的起源。[6]247-252而且纵观《尘劫记》序文全文，也可看出是对《算法统宗》序文写作立场，即注重算学实用性介绍的全盘模仿，表明作者吉田光由也将《尘劫记》定位为和《算法统宗》类似的实用数学专著，以迎合经济迅猛发展的江户町人文化的需求，使百姓们能通过学习《尘劫记》，掌握必要的数学计算方法。

图1 《算法统宗》和《尘劫记》序文

（二）目录的全盘模仿

中日数学界就《尘劫记》和《算法统宗》目录间的关系展开过较多研究。其中中国学者冯立升就将宽永8年版的《尘劫记》目录和《算法统宗》进行对比，认为前者目录的设置安排基本沿袭了《算法统宗》的目录形式，分别以数学基本知识、农业计算、商业计算、趣味数学四大类设置目录。且宽永8年版之后的版本对《算法统宗》的内容摄取更多。[7]136-146

事实上，《算法统宗》之所以在明代多次增删再版，且“风行宇内数百年”，皆因其有别于以往研究专业数学理论的高深著作，它的内容从开篇基本数学知识介绍层层深入，兼顾农业生产和商业运算，最后则以趣味数学结尾，以满足人们实用数学计算以外对数学知识进一步探求的需要。而《尘劫记》也因其由浅入深，由基础到实用的计算，故而能在日本从战乱频仍的战国时代过渡到经济复苏发展的江户时代的过程中，掀起全民数学学习的热潮。而其模仿《算法统宗》设置的“遗题继承”（只给出题目，不给出解题方法的较有难度的趣味数学题），使得江户百姓以争相解答数学难题为乐趣，“遗题继承”因此成为和算的发展基础。[8]1-38

此外，从汉籍对外传播角度来说，这使得汉籍传入他国并得到解读学习，由此诞生本土创作，不仅证实该汉籍在海外需求度高，传播状况好，也堪称是汉籍传播的最高境界。从这个角度来说，作为徽州文化的《算法统宗》传入日本后，能够催生和算开山之作《尘劫记》的诞生，也是徽州文化在异域生根开花的巨大成功。

（三）算盘和口诀结合的珠算的引入

在中国的数学著作中，通篇以珠算为计算方法是由程大位在《算法统宗》中首创，加之该书内容浅显实用，迅速在百姓中流传开来，珠算也因此而在中国大地开始普及，取代之前的筹算。此时的日本，与明朝有着相似的社会背景，皆是工商业开始繁荣发展时期，所以《尘劫记》的出版可谓恰逢其时，虽然也有记载称《算法统宗》传入日本，毛利重能最先学习，之后便开私塾讲授珠算，但真正采用“九九”口诀和算盘结合的珠算作为主要计算方法的书籍，则非吉田光由的《尘劫记》莫属了，可以说吉田光由才是真正在日本发扬程大位珠算的人。[4]26-29

据记载，早在奈良时代(710年—794年)“九九”口诀便传入日本，且最早关于中国“九九”口诀的记载是《万叶集》（7世纪—8世纪）：

若草乃 新手枕乎 巻始而 夜哉将間 二八十一不在國（巻十一2542番）。

《万叶集》是一部借助汉字作为表音符号的诗集，所以该句中的“二八十一”即表示“九九”之音。[8]1-38而算盘传入日本的时期是室町时代（1336年—1573年），但二者却一直未能真正结合起来。直至江户时代（1624年—1867年）《算法统宗》传播日本，吉田光由借鉴其中的珠算创作了《尘劫记》，通篇以珠算为计算方法解决农业和商业计算问题，而为了更好地教授珠算，还在书中配上大量算盘插图（图2），不过日本的算盘经过改良，算珠呈菱形，且数量为上一下四。可以说，珠算的普及极大地发展了日本人的数学运算能力，使原本苦于数学计算的日本人开始学会计算方法和计算工具的使用，因此也促进了日本江户社会的经济发展。且记载了当时的藩校（专门培养武士的教育机构）也以《尘劫记》为教材教授珠算，可见珠算是作为统治阶层的武士在和平的江户时期需要掌握的基本能力素养。

由此看来，程大位的珠算传入日本并得到广泛认可，并不仅仅是数学知识的简单传递，是高于纯粹数学知识传播的对社会面貌的改变，间接地将日本从对数学知之甚少的社会，改变为全民掌握数学计算的社会。从另一方面来看，日本人尊称程大位为“算神”，也体现了《算法统宗》传播日本给日本社会带来的是文化层面的影响，是徽州文化在自然科学领域对日本社会的影响，因而《尘劫记》能在1627年首次出版后，风靡至明治时期 （1868年—1911年），日本数学家山上义夫在 《从文化史看日本数学》中也称：以《尘劫记》为基础而发展起来的数学计算能力，是之后的明治时期日本人接受西洋数学的基础。

图2 《算法统宗》和《尘劫记》的算盘插图

（四）写作手法的借鉴

我国自南宋便开始以歌诀形式表现算法，因其韵律明快，朗朗上口，至明朝时期算学歌诀开始普及化。在创作《算法统宗》的过程中，程大位广泛搜集古算书中的五言七言诗词题或歌诀，引入至自己的书中，多达100余首。至《算法统宗》传入日本，这种简便易学的歌诀创作手法亦被吉田光由采纳，在《尘劫记》中，他尝试以短歌（和歌的一种，由五小句三十一个音节构成，字数分别为五、七、五、七、七。）写算法或算题，其后短歌形式的算法或算题被和算家们继承和发扬，成为日本和算的代表性文化特征。如今村知商的《因归算歌》就以大量采用短歌创作算法和算题而著称。[9]13-16，[10]113-123

四、结 论

“率水覃思统宗巨著垂金鑑，扶桑景仰和算先河振汉声”是程大位故居的楹联，可谓是对程大位及其《算法统宗》的极高褒奖。2003年京都大学在其主办的“追溯日本人的数学能力”企划展中，也将《算法统宗》列为对日本和算的诞生产生最大影响的中国数学书。谁曾想到几百年前，徽州小商人程大位历经数十载创作的《算法统宗》传播至日本后，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但关于《算法统宗》的传日过程至今仍说法不一，中日官方也未有明确记载，目前吉田光由所属的日本豪商角仓家族经由中日贸易渠道将该书传入日本的说法在中日学界广受认可。

《算法统宗》对日本的贡献超出了数学层面的算法传授，以它为蓝本创作的《尘劫记》所开创的“遗题继承”使得江户百姓以解答数学难题为乐，和算因此与歌舞伎、俳句并称为江户时代夸耀世界的日本文化。从这个角度来说，上述对《算法统宗》和《尘劫记》的比较讨论是汉籍和由汉籍所衍生的本土创作的比较研究，通过讨论《尘劫记》对《算法统宗》的借鉴模仿，展现了二者之间的互动关系，如实反映了明朝时期徽州文化传播日本后给当时的日本社会带来的巨大改变，也从一个侧面证实当时的中国文化在亚洲文化中的优势地位。

此外，《算法统宗》通过民间贸易渠道传日及其在异域产生的重大影响力堪称为我们当下探讨徽州文化对外传播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参考，我们希冀徽州文化不但在中华民族文化中光彩夺目，更希望它能够被传播至异域，受到更多认可。与其急不可耐地将所有徽州文化一股脑推向海外，不如仿照当年《算法统宗》传播日本的经历，“视彼所好，投彼所需”，根据不同的对象来推介不同的徽州文化，如此于我们而言提高了文化的传播效率，于异域而言满足了他们对徽州文化摄取的希望，可谓各得其所；同时不仅是官方的主动传播，丰富民间各领域的传播渠道，官民结合，才是实现徽州文化有效传播的方法。

注释：

①《尘劫记》在日本自宽永4年(1627年)出版后，多次增删再版，至今完好保存的版本较少，笔者采用的是“阪本龙门文库善本画像集”所载宽永11年(1634年)版《尘劫记》。

[1]刘伯山.徽州文化的基本概念及历史地位[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6).

[2]韩祥临.《算法统宗》对和算的影响[J].烟台师范学院学报(自然科学版),1999(4).

[3]荒木光.『尘劫记とそろばん』の今日的意义[J].京都教育大学环境教育研究年报,2004(12).

[4]京都大学附属図书馆.和算の时代:日本人の数学力をたどる[M].京都:京都大学图书馆,2003.

[5]孙文.重构东亚古典文明的理论尝试——“汉籍比较文献学”研究[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5).

[6]吴秋红.解读《尘劫记》序文[J].社会科学前沿,2015(4).

[7]冯立升.关于《算法统宗》的传日及其影响[J].中国科技史料, 2000(2).

[8]铃木久男.算法统宗と尘劫记[J].论说,2004(1).

[9]陈德华,任军奇,赵鸿.中国数学诗歌的起源与发展[J].大理学院学报,2010(4).

[10]永岛孝.伝统文化としての数学[J].一桥论丛,1998(4).

责任编辑：曲晓红

Jinkouki—A Great Achievement of Overseas Transmission of Huizhou Culture

Wu Qiuh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Huangshan University,Huangshan 245041,China)

Because of its rich content,Huizhou culture occupie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In addition,due to the prosperity of Huizhou Merchants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Huizhou culture is appreciated not only in Huizhou region,but also in the places where Huizhou Merchants went to.The overseas trade of Huizhou Merchants promoted the spread of Huizhou culture abroad.Systematic Treatise on Arithmetic is an example,its author Cheng Dawei being called“calculation god”,and Jinkouki which was written based on it being considered to be the first book of Wasan. Systematic Treatise on Arithmetic,so to speak,is a successful model of overseas transmission of Huizhou culture.

Huizhou culture;Systematic Treatise on Arithmetic;Jinkouki;overseas spread

G125

：A

：1672-447X（2016）06-0019-04

2016-09-05

安徽省教育厅2016年高校优秀青年骨干教师国内访问研修重点项目（gxfxZD2016231）；2014年度校级徽州文化类科研项目（2014xhwh009)

吴秋红（1984—），安徽黟县人，黄山学院外国语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为中日文化交流、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