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承霞
上海理工大学, 上海 200126
大小传统视阈的文化原型与传统营造伦理形态研究*
熊承霞
上海理工大学, 上海 200126
现代社会各种语境和思潮纷纭踏至,复归文化与精神超越必定是传承文化的良策。在世界建筑体系中,传统中国追求“天人共生”的习俗影响其样态的发展,借助文化人类学提出的史前文明大传统和有文字记载以来的小传统理论,通过对大传统文化原型物证及营造样态的梳理分析,挖掘文献、口传及地下物证中的营造基因,以当代传播文化的视角推阐出营造文化原型与伦理样态的再生与新生。华夏文明传承过程中建筑作为“制礼作乐”的行为来源,对伦理精神的空间物质转化起着奠基作用。传统营造的样态叠加着政治制度、仪式宗教等神秘而复杂的意义系统,从“文化原型”的隐喻代码中,找出凝聚在华夏宇宙共生伦理中的秩序象征,必然为这个精神与智慧高扬的时代提供新的正义铸塑。
大小传统;传统营造;文化原型;象征;伦理再生
有史记载华夏文明上下五千年,什么原因造就了中华文化历史的传承更替与历久弥新?华夏的文化基因中必然蕴含着特定的文化宇宙观、价值观和伦理观。借助傅斯年先生所言“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的文化研究原则,导入文化人类学家叶舒宪教授提出的“四重证据法”:从传世的文献、出土物态、口传习俗、信仰象征物证中挖掘文化的“原型基因”,搜寻传统中国营造的伦理原型,使其在当代众媒与西语喧嚣的语境中,空间伦理叙事重新精微绽放并有然傲立。因此,笔者拟引借“中华文化探源工程”的神话学观点,将其结合到史前营造原型空间中,并沿此搜寻华夏中国可能存在的自始至终的“荣造良善,是孕伦理”的营造物态空间与建构装饰叙事,同时问询空间伦理下的人与文化共生、环境与社会发展共生之间的意义。
大传统和小传统理论在1956年由美国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Robert Redfield)提出,其核心的观点是对人类文明彼此互动结构的二元社群分析,从文化育成的社会网络诠释“精英文化”和“乡俗文化”的不同领域特征。雷氏认为:“在一种文明立面,总会存在着两个传统;其一是一个由为数很少的一些善于思考的人们创造出的一种大传统,其二是一个由为数很大的、但基本上是不会思考的人们创造出的一种小传统。大传统是在学校和神庙中培养出来的,小传统则是自发地萌发出来的……。”[1]雷氏的观点解决“文化变迁”过程中,对文明发生的“民俗社会”和“都市社会”之间的区分,让人们从社会整体结构进行研究。但其观点显然夸大“善于思考”之人的文明创造活动而让人易于轻视“不会思考”之人的社会作用,这是“西学东渐”强势话语导入及西学至上思维模式所建构的理论。人类的文明区域既有海洋文明又有农耕文明,每种文明都是生活其上人群的共同智慧,尤其是拥有上下五千年的中国农耕文明,其精英阶层和乡俗阶层之间的关系共生共存。的确,精英阶层具有驾驭和引领之能,但文明样态的各种组构与呈现依赖环境基因的培养。对此,文化人类学者叶舒宪教授进行了源自华夏历史的再造:将口传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将众多无文字民族的多元活态文化,提升到“大传统”的地位,也就是说“大传统指汉字产生以前就早已存在的文化传统,小传统指有汉字书写纪录以来的文明传统”[2]。这样一来,极其鲜明地分解出华夏真正的文化源头,而不仅仅是文字所载所及的短暂两千多年。正如王国维先生在《古史新证》中所言:“上古之事传说与史实混而不分,史实之中固不免有所缘饰,与传说无异,而传说之中亦往往有史实为之素地,二者不易区别。”[3]文字的发明,人们可以“看见”的记录工具,从此实现了口传与思想的留传。中国文字以“图”与“像”辅助叙述思想,图像视觉化转译文字,文字的内涵简化存在意指或联想或推理,文字的这个特性使得描述叙事时产生部分“遗漏”,而另一方面,文字产生的始初只被少数人掌握,并非人人皆备的工具,那么就有可能出现记载时的“发现选择性”拘囿及记载者的“有目的化筛选”或“过度化强调”。小传统以文字记载大传统之时的口传,必然因记载者对国家宗族制度考虑而有所保留或删减等,那么探寻营造原型也就需要回溯到史前遗迹,从埋藏在地下的营造规划及建造的遗址中搜寻文化真相。这也就是叶舒宪教授指出的“小传统”实际自“大传统”衍生而来,大传统的史前(未被文字转记的史前)更凸显中华文明发生史文化原型的真相。
一个世纪以来以西学为范式建构的建筑学科方法与研究方法,影响各个领域。国外研究建筑文化已经形成较完备的体系,而中国自梁思成“营造学社”开始,建构《中国建筑史》,虽经多方保护呼吁,但战争和重大政治运动仍然影响甚至破坏着营造技术、空间结构和伦理品味,尤其近十年来传统的建造叙事迷混在一片西方的时尚样态中,不仅遮蔽所剩无几的伦理空间而且对亟待修缮的遗址、民宅等空间场域弃如敝履。梁思成先生曾在《中国建筑史》序言中表达其忧思:“一个东方老国的城市,在建筑上,如果完全失掉自己的艺术特性,在文化表现及观瞻方面都是大可痛心的。因这事实明显的代表着我们文化衰落,至于消灭的现象。”[4]4中国人自古就有从“世界性的”历史视野持续叙事的传统,建筑营造是华夏中国的造物伦理,常常伴随环境而潜移默化着“人性能力”,借助建筑形态空间规范人的凡俗行为,从而培育人性的力量超越。《诗经》所云“经之营之、庶民攻之”,建造虽然“避风雨”却又承担各种精神象征。人的行为受建筑空间的启迪儒染,顺理成章使得空间也具有实施伦理正义的功效,必然反身映带文化的认同。中国科学院常青院士亦曾精辟透解:“人在某种场景化的建筑里被儒染熏陶,下意识地反映出来的行为方式、仪表举止和精神面貌,又反过来影响建筑空间性塑造,形成场景的延展,并化生整个环境的气质和性格特征(character)。”[5]明晰地道出建筑的精神伦理教化意义,从中也就不难推导出因中西建筑原型的不同,产生的价值更应迥异。西方自古罗马建筑师维特鲁威《建筑十书》以“坚固、适用、美观”三原则开始,建构了西方建筑学的建造要旨:确立坚固原则成为地基及材料数量的要点;确立适用原则成为建造的种类和方向;确立美观的原则就是建筑的外貌优美悦人和细部比例的均衡[6]。维特鲁威确立西方建造的理性技术精神,开创的建筑三位一体的原则影响深远。而十五世纪中期佛罗伦萨建筑师及理论家菲拉雷特(Filarete)的“菲拉雷特建筑学论集”则站在“文化原型”的角度关注建筑的本源,从“原始棚屋”开始论述人类建筑原型的宗教思想:“亚当在被逐出伊甸园之后,用他的双臂来形成一个遮蔽物以防雨水的浇淋,之后他不得不建造了第一所,也是最原始的棚舍”[7]。围绕《圣经》构建的西方文化原型,建筑表现救赎叙事,更为关注“精神所指场”、“信仰能指场”的建构,产生与其文化哲学逻辑的同质类相。而中国建筑源自文明初年的“万物有灵”人神共生的神话思维,从史前原始聚落中就可见明显的天地观念,史前人类对待建造空间是与天地框架相同的,如《淮南子·览冥训》所云:“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四极表达“地方”之上有承柱和上盖,古人的天地观与营造概念一致,表明空间中的伦理相承,所以天地万物共生共存,“神话历史造就信仰”。中国的《诗经》记载初民口头生活,所谓“诗可以兴”,其中上溯到原始部落的礼俗、谣占与谚俗的神话思维。战国秦汉人们坚持“天人感应说”,体现在屈原《楚辞·离骚》中“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羲和:神话中太阳神的车夫;弭节:放慢车行的速度,意为让太阳等一等。洪兴祖补注云:“日乘车驾以六龙,羲和御之。”显而易见的宏观神话思维,可见远古神话思维经文学延续不绝,这就不难理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渊源。大传统主体也许表达了极多的上古“天地神话”,只是在小传统后的汉字书写中神话思维逐渐式微。延续中国文脉的思想主要是儒家和其选录在“四书五经”中的思想,春秋战国礼崩乐衰,要重振一种精神就必须摒除不适应当时社会循环的众多其它思想,依这个角度而言孔子所为是科学的。孔子坚持“仪礼”活动演化而证成人性之“仁”,以祭祀礼仪问德行,以“道德伦理代宗教”而将“非理性的神话形式保存和延续在本土传统”[8]。孔子立主“宗庙之事”从社稷的角度提升中国营造的形态的正统设计观念,稳固了源自原始聚落的建造历史,将生活场所提升为修身的约束空间,构建出“崇厚庄严、神理共契”的中国建造之彩。
距今约一万年前,为了更好地定居人们开始农耕,定居萌发了最早的营造观念,对神灵的祭祀和祈祷就成为人类对空间营造最适合的表达。但是今天,感知史前空间的建造及形态构造语言的原型仍然扑溯迷离,营造没有再生的特性,因此维护和在新的建造中引用传统经典形态是空间记忆必须探索的。美国著名城市规划理论家刘易斯·芒福德在其《城市发展史》中所言:“在考察城市起源时,人们很容易把注意力集注于城市的物质性遗迹。但是,正像我们在古人类研究中一样,当我们注意研究古人类的遗骨残片、工具和武器时,我们却很不应当忽略那些至今几乎不留任何物质性遗迹的创造发明……”[9]。这个观点尤其适应中国。中国的营造材料在数千年甚至万年的更替中,许多创造性思维被战火、运动、经济追求所损毁,唯有透过地下出土等物像还原文明。中国的庙堂、官署、寺庙建造以中轴对称、左右均齐产生“公正”意向,又以高台呼应展翼之檐暗示国之“仰止”,再以重叠“梁架”、“举折”次第、“斗拱”砌雕树立建筑空间中的绝对精神与隆重场景。而中国民间的营造则在中线以外,依势、依文化认同、依意趣而高低曲折,以自然画境构筑部署相对自由和谐而生态的场景。美国建筑与人类学家阿摩斯·拉普卜特亦同样主张建筑设计以所在环境的文化特性研究为基础,就是要在环境空间组织中使建筑获得文化上的认同,而产生“布置场景”[10]。这个观点与中国营造表达的“绝对仪式”和“相对意境”形态概念同义,说明“建筑象征主义所要表达的建筑意义,取决于环境生态中特定文化风习和历史积淀下形成的外在意义空间-场所精神及其在建筑上的转化和对象化。换言之,也就是深层地把握建筑与场所精神之间的同构关系。”[11]《史记·黄帝本纪》记载:“一年而所筑成聚”或“久无实,稍筑室宅,遂成聚落”。华夏民族先天的自然万物神灵神秘观念,使其面对环境的定位、连接、闭合、屏障等构造由敬畏心理决定,一方面祭祀中借形态空间延伸人的身体感觉,聚日向心或四方向中或前后递增秩序都表示仪式的思维;另一方面仪式化的叙事空间,有助于行巫施术者行使所谓的“天授神意”,使空间的具体化震撼象征与人的感性直觉联通。李泽厚曾强调指出:“巫的特质在中国大传统中,以理性化的形式坚固保存、延续下来,成为了解中国思想和文化的钥匙所在。”[12]因此,现存的故宫、天坛、中山陵等建筑中至今仍然具有“仪式化”空间所指,回溯西安附近的半坡、姜寨原始聚落文化场景的仪式感,它们之间共有的中心点是“戎与祀”的活动描述与象征。半坡、姜寨是五千年前的聚落,无论方形或圆形,整体规划面向中心广场,采用基本单位构成递进式聚落。房屋的中间都有中心火塘供取暖、煮饭、照明和“口传历史”之用。这是先民文化传播的“口耳相传”历史,传播使大传统绵延不绝,靠近门的地方有两道短墙,说明半坡人已萌生伦理“礼空间”的设置意识。整个聚落呈现出李允鉌先生所言的“向心式”布局方式,从此启发中国传统建筑的庭院式空间结构[13]。除此之外,在一些建筑构建中亦能感受到原型的光彩,如“须弥座”,源自莲花之“圣洁”而扩升至佛语“轮回”,秩序层叠上下交相呼应,四角八方或六边的几何布局,即可绵延高耸为高塔,亦可转辗至青铜器、家具、服装或杯盘锅盏中的装饰形态。考古发现的河南新郑春秋时期的“莲鹤方壶”,最独特的美感就在方壶顶部围绕“仙鹤”而盛放的莲花瓣,仙鹤的“一鸟之下,万鸟之上”与莲瓣的“庄重质朴”构成双重的“托物言志”(见图1)。仰覆的镂空莲花瓣如同玉圭环绕,庄重中见华美;而须弥座最为影响的仍然在营造中,现存北京的清西陵石五供反映了中国古建基座的特有的“高台榭,美宫室”形式。经原始的穴居而发展为地面定居的房屋,人们生活实践追求高质量的生存,基座抬升的构造有效防止潮湿及自然灾害加强房屋的坚固性。世代相传形成了有台明基坐和庄肃的须弥座,须弥座中的单一元素与秩序循环体现出建筑的权利象征和风格,透露出中国的传统“叙事文化原型”中所存在的隐喻关系。
传说禹建五方旗号经营中国位置,形成中国空间方位的“东西南北中”。五方之位在一些地下出土中亦有物证,甘肃礼县出土的四轮车形器(现存礼县博物馆)“表现出熊神端坐中央,车身长方形,车上四角各有一只立鸟,分别朝向四方。车身四角边各有虎,呈向上攀爬状。……车的形态及图腾有主次,即中央和四方之分。”[14]中国神话中的五个位置“对应”五神、五色、五音、五味、五官、五脏、五季、五情、五谷等与“五”对应的空间背景关系,由神话记载到出土文物实证,给今人提供空间形态的演化原型,其中支配性的伦理礼仪观念透过建造与人类共生共存。其他的出土遗址中也可看出明确的方位空间原型,如半坡遗址的“追日”状聚落,陕西神木石茆的“四方形”构架,红山文化牛梁河神庙遗址“十字形”平面,广元三星堆的“群星”布置,良渚文化遗址的“井字型”结构,充分说明“人类聚落空间及其实体中可以看到生活其中人们的‘行为’”[15]。这要求人们必须构建空间位置的结构现象,在“表面”化的形态上,结合出土实物、冥器形态叙事,追源大传统传说信仰文化在小传统社会中的传衍文化本质——中国风土空间伦理象征。因此阿摩斯·拉普卜特强调:“在许多传统文化中,不可见的精神存在的本体世界与现实的物质的知觉世界之间存在一种联系”[10]56。在传统风土建筑空间中,也就是在小传统以后,不可预见的精神更加通用的文化现象和文化原型使用范围,尤其是公共地方建筑——戏台、宗祠等都起着普遍的伦理影响。空间伦理之间的相互关系互为促进,虽然经常遮蔽在材料表皮形式、时尚流俗与乡俗遗产上,这种相互关系,在营造自身及大小传统广博的领域——“戎与祀”而发源的空间,演绎至文字之后的小传统之“风土、通俗以及尊卑崇礼”的环境,从中可以探寻出在“传统中国持续存在的物质与精神交相呼应的对人性的引导系统”,这个系统构筑传统中国社会文明共生的“文化圈”。麦克维尔在其新作《西方兴起·人类共同体史》中说道:“在各个文明中,人们共同拥有的经典文献发挥着中心作用,上层阶级制定了行为规范,但下层阶级或‘边缘群体’也以自己的道德法则和习惯与这种行为规范适应与抗争,形成了文明规范的实践”[16]。对文化遗址、神话叙事、建筑装饰神话、空间场景与仪式所呈现的史前样态综合研究,提取文化信仰原型在建筑场景、聚落遗址结构上的思维状态,那么近代出土史前遗址中的建构结构、画像砖、陶板、壁画、冥器等实物原型和地方志,就成为营造空间原型的科学方法。文化是中国的精神,无论民俗、建筑、伦理都是在华夏的文化系统下的不同表述,跨学科有助于融他家之长以凸显自身特征。传统中国建筑中存在的象征形态是最直接的伦理转化,象征的多义性将超越符号学的单一性。传统营造中的文化感觉与身体联想、历史宗教与建造的“关系语言”都值得在当代进行挖掘,这样的研究将有助于提升华夏文明样态在当代社会的价值。
图1 营造装饰中的秩序
孔子云:“富与贵,人之所欲也;贫与贱,人之所恶也。”两千多年前的思想已经反映出人类的主要矛盾根源,或者说人类痛苦或愉悦的缘由。当代中国政治经济物质生活经三十余年的改革而彰显出大国态势,城乡空间体在猛烈地建设中任情恣性。但现状却表现为:建造的发展已经背离为了人的活动空间需求服务的正常轨迹,而是在政绩高度的驱动下——为了少数人的病态欲望而需求。城市的历史文脉已经千疮百孔,钢筋和水泥筑起稀奇古怪的建筑,无数社会变迁中的空间记忆,无数历史过程中的空间叙事正面临危情。自然的老化、不合时宜的功能、为经济铺路而毁弃的“文化”,在日益迅捷的城乡建造中正在悄然影响着华夏新一代的子民,正如叶舒宪教授所言:“治疗现代文明病的实质,就在于用前现代的、非西方的思想来补救误入歧途的西方工业文明对人性的扭曲,找回被资本主义破坏了的那种人与自然的依存关系。神圣未必要到教堂里去寻找,它就潜存在每个人面前的大自然万物中。只要人们放弃人类中心主义和物质主义的‘开发’ 、‘占有’的眼光,那么同样的自然就会重新恢复其原有的美和圣性。”[17]面对传统文化的救赎与寻根之迫切,既不能仅仅针对中国传统的高呼欢唱而忽略全人类的共同体,更不能沉浸在传统文明中自我欣赏妄自尊大而摈弃在当代社会的“共生”实践。传统的文明在当代如果无法转化为正义的精神样态,那么这些雋永的文化遗产只有在“博物馆”中收藏成为古董。研究探索文化原型并通过传播扩大社会认同与文化形态的解读,将存在期间的伦理样态、经典营造设计叙事进行合理剪裁,使之既可以保留大小传统样态中的华夏文化特征,又同时植入现代全球化经济的时尚特征,如此才能在西语纷呈的当代产生强烈的正义氛围。那么,如何恰当而科学地将传统与当代美学剪辑融合到合理状态和广泛传播的应用实践中,设计者需要思考借助什么平台合适而循序渐进地导入文化原型样态与空间伦理叙事,这是一件有高度价值但更需要持久性建设的文化工程,体现在“空间教化推进、伦理样态儒染、文化原型思维系统”三方面的共建中。正如笔者所言:“中国的建筑及其他艺术的表现形式中内蕴的是祖传的宇宙天人合一的共生信念,承自宗族神灵和自然神灵的崇拜观念,这个体系经儒家修正转化后成为维系中国长久以来的一统秩序。”[18]当代如何激活这种建造的伦理秩序,如何让文化记忆获得今天人们的“尊重”,恐怕需要人们理解空间文化的原型之仪式与象征的魅力。这也从另一面告诫今人,建筑营造设计的当代共生应是一种跨学科的解读,有必要以文化人类学的观点推阐蕴育在建造中的华夏恒产。因而,空间记忆的大传统源头研究,有助于解惑小传统文字所载的秩序伦理化神圣空间对传统中国公序良俗的陶融。也许当代经典的设计案例能够说出“如何做”。以程泰宁院士设计的“青瓷博物馆”为例,源自史前的“向心式”围合,宽阔的“仪式化”广场以镶拼表现传统回形纹理,依势就高的地台之上运用“原始”状的石块堆砌出土窑之状,与主题“青瓷”烧窑吻合(见图2)。“如同考古发掘的窑址当中,层叠的瓷片破土而出、时而完整、时而零散、自然地散布于田野中的整体意象。也就是将无形的‘瓷韵’,通过建筑语言的表达而具现化、实体化,希望能以此来比附‘凝固的音乐’。”[19]程泰宁院士以窑炉为“容器”还原青瓷文化的场景,构建出“青瓷”特殊的烧制工艺(匣钵盛放),层叠架构的“道”与“器”唤起华夏压积于心的“玉韵”和“比德于玉”的精神原型,这“洗尽铅华、青莹雅素”的审美品味自博物馆流向观展之人,这话语权自“营造设计”传播出城市的集体记忆。这更说明,建筑形态的实体叙事是传播的一种有效方法,成为在众媒时代彰显国家、民族“气度”的手法之一。当代的西方艺术风格流派众多,许多西方建筑师裹挟个人主义的张扬造型,以设计的“暴力”强势入侵,完全忽略中国的文化与环境语境,必然引起建造者和学者们的重视。梁思成曾认为:“建筑之规模、形制、工程、艺术之嬗递演变,乃其民族特殊文化兴衰潮汐之映影;一国一族之建筑适反鉴其物质精神,继往开来之面貌。今日之治古史者,常赖其建筑之遗迹或记载以测其文化,其顾因此,盖建筑活动与民族活动之动向实相牵连,互为因果者也。”[4]6推想获警,如果今天的设计多由国外形态或叙事结构充塞,那么百千年后的中国人依何种遗存以研究中国的文化,如何展开文化的认同?在审美中往往最熟悉的形态最易为人所诟病,这也许是发自人类普遍的心理思维。
图2 程泰宁设计的“青瓷博物馆”
纯粹以经济发展而考量建造的设计意图,未来将是得不偿失的。正如余英时所坦言的“进步不再是唯一的价值”,对于人类社会的未来,文化是最重要的价值。构建“文化原型”的建造价值及意义将是培养成熟的、有创新设计精神的“共同体”,是要由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建筑师等共同开展的课题,是要在移植吸收西方科学技术和理性空间思维的现代文明之中,复兴经典的华夏营造“本土”策略与风土脉络。正如童明在其《何谓“本土”》一文中所阐明:“现代化、全球化进程所导致的时空观念的转变 ……全球化既是社会的一种进步,同时也是一种破坏,它不仅破坏着自然存在的传统文化,同时也在破坏着那些文化的创造性之源。于是所形成的单一世界从根底上消耗着构建以往世界的文化动力,从而展现出一种平庸文明,使全世界都在消费着同一种产品,相处于同一种环境,同时也集体性地停滞在同一种平庸的水准。”[20]纵观各地浮躁的建造果实,的确存在着“平庸的文明和水准”,严重地损害文化与生态的现实环境,遮蔽建筑本质中的“物态化文化”。在设计未能提供更好的样态参考时,西方的文化与潮流将包裹那些未能建立自身文化主见的普通受众,只有蕴含在民族文化结构中动人心魄的形态才能产生“故土归附”的必然。“当一群人生活在某一空间中时,他们就将其转变为形式,与此同时,他们也顺从并使自己适应那些抗拒转变的实在事物。他们把自己限定在自己建成的构架之中,而外部环境形象及其所保持的稳定关系成为一个表现自身的思想王国。”[21]试想,主流社会推崇的“文化暴力”,和“他者语境”在我们接受的同时,必定掩盖、遮蔽原有的形态力量;有必要保持清醒的“陌生”化,去除“熟悉的定势”思维,以最新鲜的视觉感看待中国传统的营造精神:从近年不断有新突破的考古中深探“文化原型”。同时亦期待或呼吁广大的社会利益者、开发者们在进行“改造”时参考华夏现存或遗存的为数不多的艺术宝库样态,以汉阙、南北朝画像砖、唐代经幢佛塔、宋元书画、明清宫殿牌楼等样态,进行合理而智慧地植入,从而为全社会营造出合度的文化叙事空间,只有如此,在不久的将来,伦理的美好社会将自然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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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曾琎)
On Cultural Prototype and Traditional Constructing Ethical Shape Based on Great Tradition and Minor Tradition
XIONG Chengxia
(Shangha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 Shanghai 200126)
In modern society, various context and ideological trends are diversif ed; culture reversion and transcendence can be a good strategy for cultural transmission. Traditional Chinese pursuit of "harmony of Heaven and Man" has affected the development in the building system. With the great tradition of prehistoric civilization and minor tradition since written records proposed by cultural anthropology, through combining and analyzing the physical evidence and construction of great traditional culture, the writer excavates the construction genes in literature, oral and underground evidence to explain the reproduction and rejuvenation of construction cultural prototype and ethic patter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temporary communication culture. In the process of inheriting Chinese civilization heritage, architecture is the origin of the act of "designing etiquettes and composing music", and plays a foundation role the transformation of space substance of the ethical spirit. The modality of the traditional construction overlays the political system, rituals, religion and other mysterious and complex meaning systems; from the metaphorical code of "cultural prototype", to f nd out the order symbol in the Chinese cosmos symbiosis ethics will inevitably provide a new justice cast for the spirit and wisdom of the times.
great tradition and minor tradition;traditional construction;cultural prototype;symbol;ethical regeneration
J0-02
A
10.3963/j.issn.2095-0705.2016.06.001(0001-008)
2016-10-19
上海理工大学人文社科项目(16HJSK- ZD01);上海理工大学“精品本科”系列研究项目。
熊承霞,上海理工大学出版印刷与艺术设计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