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变与反思”
——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中国风”服饰探究①

2017-01-06 12:36西安美术学院服装系陕西西安710065
关键词:服饰文化民族化服饰

陈 霞(西安美术学院 服装系,陕西 西安 710065)

“聚变与反思”
——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中国风”服饰探究①

陈 霞(西安美术学院 服装系,陕西 西安 710065)

本文以我国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社会变革中服饰文化的聚变为线索,阐释“中国风”服饰深受时代政治与经济的感召,服饰文化发生了重大的革新与变化,践行了中国服饰文化时尚翻天覆地的变迁。这一时期的服饰文化一方面盲从于西方时尚的强力冲击带来的恐慌,另一方面从内部审视中国服饰文化本体未来的发展走向。在西方流行文化的表层衍生物中生成新的“中国风”服饰文化成为服饰国际化大潮中,民族化服饰表述的核心观念,保留民族服饰传统和民族传统文脉,确立了“中国风”服饰流行在新时期的民族化与国际化二者并轨的路途成为“中国风”服饰设计未来行为模式。

“中国风”服饰;公众审美;西化;民族化

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高度决定着人民大众的着装水平。爱美的诉求需要稳定的经济发展来冲破这种贫穷和灾难的樊篱。新中国建立前长期的战乱和“文化大革命”的混沌,使中国处于一个长期饥荒、灾祸动荡之中,人们无心于服饰着装;“四人帮”粉碎后,稳定的社会政局和跳跃的经济发展,并不能很快改变人们对文化大革命时期穿着形制和情感状态的怀念,一方面,内心依然存在集体无意识的惯性,另一方面,时尚此时表现为一种共性的社会集体无意识的诉求。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社会经济、文化发生变革,引发了“中国风”服饰设计发展方向的剧变,并促使未来“中国风”服饰发展方向的首次研讨,为当代“中国风”服饰设计的发展方向确立了历史性的重要转型走向。

一、现代化建设初期纺织、服装与公众审美

1976年,“四人帮”粉碎,拨乱反正,百废待兴,经济发展迟缓,以广东省为例,“由于‘左’倾错误思想的指导、自然灾害和国际形势变化,广东经济在1957年后的近20年的时间里,发展一直较为缓慢。到1978年,全省GDP为185.85亿元,比1949年增长了9倍……到2008年,广东GDP达到35696.46亿元”[1]。从以上的数据分析,两个十年的经济增长不可同日而语,尽管自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经济建设成为国家发展重心,但国民经济依然处于较低水平。

实际上,这一时期服饰用纺织品及服饰品均为短缺物资,“买衣难”依然是服饰发展的瓶颈。1979年,华国锋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多发展轻纺工业,既能满足人民生活和对外贸易的需要又能为现代化建设积累资金。我们一定要采取坚决有力的措施,迅速改变目前轻纺工业的落后状况。”[2]中国青年报上还有这样一条消息,“经过三年调整,我们要努力达到下列几项主要要求……在轻纺工业方面,要使它们的增长速度赶上或略高于重工业的增长速度,使主要轻纺产品的增长大体上同国内购买力的增长相适应,并大量增加出口。”[3]经过国民经济三年的调整,纺织品的数量、质量、品种、花色得到了一定的提高,在纺织服装生产力发展的社会环境下,人们的穿着也逐渐趋向丰富多彩,此时人们的审美也趋于提高,并呈现审美外化良莠不齐的现代美学观念多元化的初级认知状态。

人们的服饰审美此时有所提高,华梅作为亲历者在《新中国六十年服饰路》一书中讲述到:“一件烟色条绒棉袄,穿了大约十年。尽管后来流行过滥,这种棉袄落得个“麻酱罐”的绰号,但我仍然穿着它。1977年10月中旬,我作为美院青年教师去大同云冈石窟作文化考察时,还穿着这件棉袄……当年,农业学大寨时,陈永贵是大寨带头人,人们说我那样儿像陈永贵,意思是太土气了,这倒也可以显示出,70年代中后期,人们的审美水平在提高。”[3]当时作为大使夫人的朱霖②朱霖1954年1月,招任驻印度尼西亚大使夫人和二等秘书,担任首任驻法兰西共和同大使夫人和黄镇主任一起赴美国首都华盛顿,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美国联络处。也这样描述老布什夫人巴巴拉对中国服饰变化的态度。“1979年巴巴拉是自己来的,我邀请她到家,亲手为她做了好几道中国点心。她说在北京到官员家做客是头一遭,非常高兴。看到中国变化很大,衣着都漂亮了,她也高兴”[4]。(如图1、2所示)

图1 乡村婚礼上,身穿“毛式”制服头戴绿色军帽的新婚青年①图片来源: Chinese Dress. Valery Garrett. Tuttle Publishing,2007,p230.

图 2 这一时期西方风格的连衣裙比起中式套装更受到人们的欢迎②图片来源: Changing Clothes in China: Fashion, History, Nation. Antonia Finnane. London:Hurst Publishers Ltd,2007,p279.

但也有部分人群还在“老三样”服饰的懵懂中无法出走,失去审美判断,在西方文化冲击下,一味追求西方舶来廉价的服装复制品,从而失去中国本民族服饰特征和审美属性的基本要求。日本学者今田高俊在《社会阶层与政治》一书中这样评价当时国内出现的社会风尚:“七十年代末,我国实行开放政策的初期,社会上有少数青年,由于缺乏美学知识,分辨不清美和丑,服装审美的能力很低,盲目模仿国外的打扮,于是男子也留披肩长发,带上贴有商标的大蛤蟆镜,穿着裤脚扫地、沾满泥土的大喇叭裤子,显得较粗俗。以后,在社会舆论的引导下,这种怪异现象则少见了。这个事例,充分说明了服装审美客观标准对提高社会审美能力和改变社会风气的积极作用。”[5]无独有偶,《从毛泽东时代到当下的中国时尚》(Chinese fashion: from Mao to Now)一书中也论及这一时期的服饰乱象,“对于这些‘奇装异服’的批评经常来自于保守的知识分子,他们将自己看做是公众道德的守护者。他们写了几十篇文章批评奇怪的服装和怪异的时尚现象,同时力推朴素、‘健康’风格的服装。在1982年,《新民晚报》发表的一篇文章中,一位作者通过引用美国青年所持有的有关服饰的保守观点来提倡‘自然之美’的观念,希望能够教育那些‘没有品位’、炫耀长发、小胡子、墨镜及喇叭裤的中国年轻人。”[6]

文革后期曾有不少人反对在服饰上讲求审美,凡遇到在服装上略显新颖美观的人,便嗤之以鼻,认为是“追求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人们慑于这种社会舆论的压力,不得不抑制自己的爱美天性,穿起清一色的蓝灰干部服。当时就有这样一篇报道:“最近,某单位的一个女同志因为穿了一件颜色比较鲜艳、样式比较美观的一件的确良衫,遭到一些人的非议。有的同志说,穿这么漂亮的衣服是资产阶级思想的反映,是‘资产风’。……华主席在五届人大政府工作报告中号召我们:要继续发扬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多积累一些资金来搞生产,同时要在发展生产的基础上逐步改善人民的生活。”[7]此后,经过各方面的宣传、倡导和美学知识的普及,人们对于服装的审美能力提高了,这种偏见也就逐渐消失。

一个民族服饰的历史源远流长,其继承下来的服饰形制形式就愈发难以更改,以致出现“格式化”的现象,同时,也会形成相对固定的社会服饰审美评价标准。西方流行时尚是现代国际服装的主导趋势,但是在当时中国民众的理解上是具有差异的。东西方服饰体系是完全两个不同的归属,进入中国的西方服饰文化与中国民族传统之间的气质和样式截然不同,因而在现代西方式服饰审美时尚初入国门时,造成了一定的陌生感和排斥感,中西方服饰文化的迥异不仅存在于服装物化的表征上,它还深深的存在于服饰所赋予的精神层面。中装则要求服饰具有赋予藏形、掩形的功用,而西方服饰文化在精神表现性方面张扬外显,着意烘托人体的美,这种审美有悖于中华性别标识观。文革后西方服饰潮流快速普及,使人们丧失判断力,一味盲从和标新立异,从而失去理应属于现代服饰主流的部分份额,摇摆不定后,终于归属到中国式时尚(China Chic)的衣钵中。

二、服饰设计民族化讨论

一个国家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决定国人的生活方式,人民的生活方式又制约着消费方式。进而国民生活方式动态衍生的特征,又是不同服饰潮发生的社会根源。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对外政策逐步深入,此时在社会性和功能性制约相对宽松的条件下,随着人们物质文化生活条件的不断改善和思想文化多元化趋势的发展,中国社会的时尚文明日益与国际接轨。中国服装从不同的方面和角度接纳与吸收西方流行,在穿着上把富有时代感和表现个性美作为着装的要求。前文提到,文革服饰中在八十年代初还有存留,此时毛氏制服①由于毛泽东经常穿着改良中山装示人,西方习惯上称谓中山装为Mao suit(“毛式”制服),我国称为中山装或人民装,并且“毛式”制服是在中山装的形制上通过改良,如将原来中山装圆角翻领改为尖角翻领,胸前仍是两个带盖的暗兜,但左边的暗兜上方多了一个豁口,可插钢笔。左边暗兜可插钢笔是受前苏联革命领袖列宁所穿列宁装的影响。以及样板服等“中国风”服饰形制已经消失殆尽,作为传统服饰的旗袍等也只是杂志封面宣传的噱头。

笔者经大量查阅八十年代专业期刊、报纸发现,除了杂志封面的大肆宣传外,在这个阶段最后的几年里,具有“中国风”色彩流行预示比比皆是。

《中国丝绸流行协会1986年发布的春夏季流行色是什么?是在什么基础上发布的》中,“唐三彩”的色彩情调流行预测,是从中国古代陶瓷艺术唐三彩得到启示,浅莲灰中——灰、浅酱红——中酱红、浅蟹青——中蟹青、浅咖——熟褐、浅果绿——中绿。大红、紫罗兰、果绿、金黄、天蓝等,具有中国民族特色;中国服装研究设计中心和中国服装杂志社发布的《中国1988春夏服装流行趋势》中“华夏新韵”主题风格,赋予传统以新意,融现代于传统,服饰中常饰以中国传统纹样,充满东方女性的特点;《国际纺织》在《展望1988夏天》流行预测中,“东方化”主题发布具有东方色彩的服装系列;中国服装研究设计中心、中国服装杂志社举行的“中国1989年春夏服装流行趋势发布会”上推出的“唐装新风”主题,灵感来自盛唐服装,以唐代服装中的高腰结构,重在色彩与造型的结合上体现东方典雅;中国1988/89年秋冬流行趋势,“敦煌神韵”主题,运用剥蚀的敦煌壁画色调,辅以春夏预测的盛唐服装里的高腰结构,流露出东方文化的典雅情趣。如此等等记载了诸如此类的“中国风”服饰流行时尚宣传与推广。

西式服饰的盛行,几乎完全取代传统服饰的同时,在这样的宣传和引介中不难看出,主流文化对西风东渐服饰的现代化、国际化所表现出思考,并且不余遗力的宣传中国传统服饰文化的点滴。于是,适时地展开了关于民族化服饰的讨论,在1988年举办的《首届北京国际服装基础理论研讨会》到达高峰。

首先要说明的是,此次讨论中中国服饰设计民族化这个前提是被基本肯定的:“至于在改革、开放的今天,服装创作设计还要不要坚持民族化?多数同志的回答是肯定的。因为随着生产的发展和信息的交流,人们的衣着只能是向多样化发展而不会日趋单一,国家不论如何发展,永远不会脱离自己的民族特性。”[8]

其中比较一致的看法为:民族化具有本民族特有的民族精神、民族气质和民族风尚,在民族发展进程中逐渐积淀的,受到本民族人民大众喜爱的服装文化。

讨论的重点主要集中在两方面:

一些专家学者认为,一个民族的服装应该具有民族性。如《中国青年》上刊登的一篇文章所议:“作为整个民族,服装应具有民族性,这是民族风格的一个方面。我们国家的旗袍和中山服是站得住脚的。一些女同志穿上旗袍,外国朋友很注意,写文章说:“旗袍又回来了。”前两年,我在日本参加一个妇女界的联欢会,我穿了一身浅灰碎格毛料中式衣服,一个打扮比我华丽得多的夫人很称赞。我说:‘我的衣服不如你的漂亮。’她说:‘我的衣服是漂亮,但不如你的美。’可见,服装的美与不美不全在华丽,还在于它恰当地体现了个人与民族的“风格”。”[9]《让东方美驰骋世界——从日本服装设计的道路看我国服装设计的发展》一文中也这样评述民族化:“首先,要大力宣传,倡导我们的民族服装。三十余年来,我们对民族化这一概念的使用实在差逐人意,致使这一概念所蕴藏的巨大生命潜力没有得以发挥。甚至为避守旧之嫌而将其唾弃。这是历史的损失。把艺术的民族化从自然形成变为自觉追求,正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标志之一。民族即或存在,民族化就是活的现实。若把民族化指为倒退,这是对民族缺乏常识的亵渎。民族化正成为当代国际社会对艺术发展的共同选择。”[10]

图3、4、5 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旗袍式连衣裙②图片来源:图3《北京市华丽衬衫厂产品》.现代服装,1985,(2),彩页.图4《马红宇服装新作》.现代服装,1987,(3),彩页.图5 《北京市华丽衬衫厂产品》.现代服装,1985,(2),彩页.

另一些学者则坚持过分强调民族化,是不符合服饰国际化大趋势的矫枉过正的表现。聿民在《突出的问题是多样化,时代感》一文中指出:“人们对宏观世界的服装注意不够,而对我国民族化服装强调有余。纵观几次服装设计大赛的夺魁之作,都离不开旗袍这一基础造型。服装界也都承认旗袍、唐服等是民族服装的精华……但任何事物都有它的时代局限性。只有坚持我们传统的民族化服装才能走向世界吗?……民族化服装如果不在时代感的指导下进行大的突破,就很难走向世界。”[11]刘志刚于《宏观观察方法分析服装设计的民族化与时代感》中谈到:“过分强调民族化,不是成功的道路……所有这一切都提示我们,我们的服装设计必须紧紧跟上世界流行服装,展开广阔丰富的想象力,才能设计出有强烈现代感的中国自己的新型民族化服装。”[12](如图3、4、5所示)

此次交锋的本质是中国服饰设计是应该遵循时尚化在前,还是民族化在先的大讨论。每个时代都具有其独特的精神需求与时代感,在世界一体化服饰设计的趋势中,首先适应世界潮流,并能把本民族的优秀传统与国际的先进设计方法有机地融为一体,做到相互借鉴,才能最终统一于时代感和民族化的有机结合,使中国服装设计在世界时装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正如李砚祖先生所说:“对发展民族服饰文化,承继和发扬民族精神而言,其根本目的首先在于提高整个民族的服饰文化水平”[13]。

结束语

服饰作为人类的一种行为模式的外化表征,同时也反射着装者的内在精神。服饰文化的表征最易于变化,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中国服饰文化在西方流行服饰的外因和国家上层建筑转置的内因二者合力的冲击下发生聚变,国人服饰演变为深受国际时尚的现代服饰模式,与此同时,本阶段“中国风”服饰仍是过渡时期,文革服饰形制与西化服饰的交锋中,催生出的以新观念左右的服饰文化的审美核心。在西方流行文化的表层衍生物中生成新的“中国风”服饰文化成为服饰国际化大潮中,民族化服饰表述的核心观念,保留民族服饰传统和民族文化文脉,坚持国际化和民族化服饰设计矛盾本体相互消解,进而敦促二者并行的道路成为“中国风”服饰设计未来行为模式。

[1]世纪跨越南粤腾飞--新中国成立60周年广东发展的辉煌成就[M].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广州:广东出人民出版社,2009:23.

[2]华国锋.政府工作报告[J].中国青年报,1979-7-10,(1).

[3]华梅.新中国六十年服饰路[M].北京:中国时代经济出版社,2009:110-111.

[4]翟晓光.先锋:新中国大使夫人传奇[M].北京:金城出版社,2010:45.

[5]社会阶层与政治[M].〔日〕今田高俊.赵华敏,译.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1:132.

[6]Chinese fashion: from Mao to Now. Juanjuan Wu. New York: Berg Editorial office,2009:14.

[7]迟振东.服装谈起[J].中国妇女,1978,(5):18.

[8]时代感的共性寓于民族化的个性之中——首届全国服装基础理论研讨会喜获硕果[J].中国服装,1987,(4):10.

[9]陈富美.怎样才叫服装的美?[M].中国青年,1980,(6):p20-22. [10]杨红明.让东方美驰骋世界——从日本服装设计的道路看我国服装设计的发展[M].大连轻工业学院学报,1987,(4):61-62.

[11]聿民.突出的问题是多样化,时代感[J].中国服装.1987,(1):6-7.

[12]刘志刚.宏观观察方法分析服装设计的民族化与时代感[J].中国服装,1987,(1):11.

[13]李砚祖.美哉,民族魂[J].中国服装,1987,(4):16.

(责任编辑:梁 田)

J918

A

1008-9675(2016)06-0200-04

2016-07-04

陈 霞(1971-),女,河北唐山人,西安美术学院服装系副教授、副主任,研究方向:现代设计艺术理论研究与应用。

国家社科艺术学基金项目:《中国风设计发展趋势与应用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14BG02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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