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好像有个阀门打开了,姑娘们像汆丸子似的滚进你的锅里来。你自己也不怎么明白其间的道理:你是普通人,这点无需自谦。大约二十七岁那年,你经历了两个形态完全不同的女人。这两个女人差异巨大,J可预测的欢乐包含一种令人动容的真挚,Z和你谈论阿富汗、古代、凋敝,她们之间那种几乎无法相互比较的性质反而让你意识到,假如对关系的形式、长度、密度不太在意,得到女人就不太难。
如今Z坐在你面前,卷发,胖了些,脸温柔了。她托腮做出天鹅般的姿势,西餐厅灯光昏暗,桌上的烛火让她脸上泛起油汪汪的颜色。她说,你胖了。你说,大家都这么跟我打招呼。她说,还看球吗。你说,也看,打牌多。
Z对万事万物有各式各样的看法。第一次和她吃饭是约在云南餐馆,她说,云南菜像意大利菜,烤炙多,颜色、新鲜配料生吃的习惯、香料用法都像,这是三里屯云南餐馆特别多的原因。那时你和现在不同,身体好,每周踢球,不知厌世感为何物,初次约会吃晚餐就意味着第二天也吃早餐。而第二天她便想让你取下家里客厅墙上贴的明信片,她说像Airbnb。娇俏的女人下床后忘乎所以,那段在卧室内堪称绝妙的关系很快不堪忍受,说不清是你的尊严感在抗议,需要更多赞同和欣赏,还是你感到生活被审视又经不起审视的压力,宁愿独自一人或者把生活过成丸子汤饭。她离开后你几乎想大哭一场,但你很清楚自己不该再联络她,她会用书面语说,软弱。
这次是Z联系你。你约在晚上六点,准备八九点钟就结束这顿饭再去朋友家的牌局,现在你出于礼貌喝了一杯,并不打算找代驾。她说,都约早午餐,你这是约早晚餐。你说,哈哈。她说最近在做视频节目,你说很适合她。她问你近况,你说最近又买了房子在装修。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一瞬间你真想说给她听,又改变了主意。你接了两个电话,不时看手机,早早殷勤建议撤盘换甜品,侍者自然地送来账单。
她说,你记得吗,你给我讲过你母亲在乡下种茶田,冬天出去唱歌仔戏,我们节目想拍民间艺人,不知能不能拍她。你说,早不唱了,身体也不好。她说,不用唱,请阿姨讲讲以前的故事。你说,还是算了,真的在家里休息。你心脏颤了几下。Z大概是你对其讲起母亲讲起故乡的最后几个女人之一。实际母亲仍然逢佛诞去各乡镇唱戏,拦不住。装扮起来累得很,拿几百块。你每年带父母出国旅游一次算作回报,相处十天,再久他们胆怯,你不耐烦。
她表示不需要送,她想自己走回家。大楼旋转门前,两人飞快地抱了一下。“再联系”, “保持联系”。 是出于自尊,她临时在这顿饭末尾把它变成公事(未免太生硬),还是要刺痛你,要提醒你她清楚底细(你并不在乎),还是做个节目便是她原本约你的用意(可不至于吧),你已经永远无法知道 了。
外面下着雪。她走出大楼周围七彩灯光不自然的领地,匆匆在薄雪地上踩出黑色脚印。你没有丝毫要叫她的打算,但你双手插入大衣口袋,感到即将失去什么的痛楚。你仿佛可以看到她帽顶的白绒球在黑暗中一跳一跃如轻捷的小动物,而你年轻时曾有的那些太热烈的希冀与不安全的敏感跟随在它身后嬉戏着飞奔而去,像两只无法追回的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