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长违纪牵出18年前灭门惨案

派出所副所长被枪杀，银行行长全家遇害

“派出所副所长被杀案”和“银行行长灭门案”被黔东南州公安系统称为“凯里两案”，这个案子一度惊动公安部。但案件一直未有进展，而案件当中的种种谜团也引发人们诸多猜想

“凯里市某正科级干部黄某某涉嫌严重违纪，正在接受组织调查。”2016年7月6日，贵州省黔东南州纪委监察局的一则违纪消息照例在网络上公布。

科级官员违纪通报，在从严治党的今天似乎小得不甚起眼。可是这一次，事情却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据《贵州都市报》报道，此前，这位接受组织调查的科级干部在录入指纹时，仪器突然大声地“滴滴滴滴”响了起来。

这一响引起了在场工作人员的注意，经比对，黄某某的指纹和多年前的一件重大凶杀案现场指纹高度吻合……在那场重大案件中，中国银行凯里分行行长一家三口惨遭灭门，一名邻居不幸遇难。

“发生在凯里市的银行行长灭门案，告破了。”2016年12月，一条爆炸性消息在贵州省黔东南州凯里市传得沸沸扬扬。

12月7日，有网友回复了一条三年多前的网帖，称案子破了。次日，又有网友称，嫌疑人先杀了派出所副所长，抢了枪又杀了行长一家，并称嫌疑人还当了凯里某部门副主任。

《贵州都市报》曾向多位当地纪委部门工作人员核实，虽然纪委工作人员称这一消息属“内部传闻”，将以官方即将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布的内容为准，但此前几天公安部和贵州省公安厅的多名工作人员已抵达凯里，与黔东南州公安局以及凯里市公安局工作人员一起，对此案作进一步调查。

由此，一个违纪事件牵出了一件悬而未破的“惊天巨案”，而此案至今，已经过去18年。

打娃娃，打得太凶了？

1998年10月17日深夜，凯里市大十字派出所副所长安某在回家途中，头部和身体遭受重创，最终被杀。同时，他的配枪丢失了。

没人想到，安某成为副所长不到一年，便倒在自己辖区之中，据当时参与采访的记者回忆，办案民警从尸检室出来的时候，一脸凝重。

当晚，全城戒备，所有出租车都不能出城。

然而，18年后，这个案件仍然未能破获。凶案发生的地方，已经成为步行街，成为凯里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之一。

同样让人意外的是，在安某被杀害44天后，12月1日，那把遗失的手枪子弹弹壳带着火药的余温，静静地躺在中国银行凯里分行行长乐贵建一家的血泊之中……

当天上午，时任中国银行凯里分行行长乐贵建来到办公室，召开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会议。

凯里分行的办公地点位于凯里市中心的大十字商业步行街，与安某任副所长的派出所仅一墙之隔。四十多米高的银行大楼在当时的凯里市鹤立鸡群，这座大楼也正是1987年乐贵建主持筹建的。

据《南方周末》报道，参与创办中国银行凯里分行的石琪（化名）回忆，乐贵建做事雷厉风行。他在任时，凯里分行的存款额一度超过当地另外两家商业银行存款额之和。

上午的会结束后，12点前后，有邻居看到乐贵建带着女儿在小区门口吃饭。当时与乐贵建一起吃饭的好友在接受警方询问时称，饭吃到一半，乐贵建接到妻子房晓远的电话，说有人找他，便匆匆回家了。

他的妻子当时是418医院（现更名为贵州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人事科科长，那天本要出差开会，却找人替代了;他的女儿本应在姥姥家吃午饭，却因为重感冒被乐贵建接回了家。

他们的家在凯里市418医院家属楼17栋501号。据介绍，这片家属区由医院职工集资兴建，当时在凯里市算高质量社区。17号楼、18号楼动工时间最晚，大约1990年完工。

案发时，住在18号楼的一名妇女正好打开窗户晾衣服。

她探出半个身子，想把衣服挂在窗户外面的晾衣绳上，这时，一声小女孩的惨叫响起。18号楼与17号楼楼间距不过10米，她听到声音来自乐贵建家，便望向隔壁的窗户。

据这位邻居向警方回忆，她抬头看的同时，17号楼501的卧室也有人看到了她。她看到了半个脑袋，但对方一把拉上窗户和窗帘。紧接着，她听到那间卧室传来人在木地板上走动的急促脚步声。

邻居暗自嘀咕了一声，这家人打娃娃，打得太凶了。她似乎有些不忍心，但考虑到对方是领导家，自己贸然劝架有些不妥。

她便找来了邻居刘巧云，刘与乐贵建的妻子房晓远是同事，刘巧云的丈夫也曾在中国银行凯里分行工作。有的时候，乐贵建夫妇工作忙，他们的女儿就到刘巧云家里吃饭，刘也乐于照顾这个懂事的小女孩。

得到消息的刘巧云，先是给乐贵建家打了个电话，但一接通就被挂断。

“咋个回事，我去看看。”刘巧云趿着一双黑色的棉布鞋走下了楼。

后来，那位洗衣服的邻居听到17号楼501传出类似大件家具倒地的声音。下午两点上班前，隔壁的工厂正在播放《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音乐结束的那一刻，有人听到501室又传出一声闷响。

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

“用刀是多么的狠”

可是刘巧云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的丈夫找了一天，还曾去501号乐贵建的家看，大门紧闭，敲门也没有任何回应。又去刘巧云上班的地方问，得到的答复是没来上班。直到第二天下午五点半，他和房晓远的弟弟房晓彬和其他亲戚终于在一片混乱中打开了房门——

原来劝架的妻子，已经倒在501号门口一滩已经干涸的血泊当中。据当时一位医院工作人员透露，她身上有21处刀伤，其中右手虎口伤口极为严重，拇指仅剩一点皮肤与手掌相连，胸口正中1枪。

18年前，银行行长一家被杀害时所居住的家属楼，目前，该栋楼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老住户了

此时，房屋的主人乐贵建倒在客厅沙发的转角处，他的妻子房晓远趴在卧室门口，女儿则躺在另一个卧室门口。

据《贵州都市报》报道，乐贵建身中两枪，其中一枪直接打在他的脸上。《南方周末》则称，一位医院工作人员称，乐贵建头部一处枪伤、身上还有多处刀伤。而他的妻子房晓远一说身上共12处刀伤，一说13处。

不过，受媒体采访的多位工作人员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的女儿身上有7处刀伤。“凶手实在太残忍了，连这么小的女孩子都不放过。”《贵州都市报》称，被杀的时候，乐贵建43岁，而女儿只有14岁。

余可住在乐贵建家对面，案发时他虽然在家，但因为睡午觉并没有听到枪声。事后，有公安模拟，在他听来，也仅仅是像“温水瓶打碎的响声”。

而这天，他看到了案发后的场景：

“整个客厅非常凌乱，被褥被人拖出来，堆在客厅。”余可记得，凶手还从厨房把煤气罐搬到客厅，一刀将煤气管砍断。煤气管道切口整齐，没有毛刺，“由此可见凶手的刀是多么锋利，用刀是多么的狠。”他说。

煤气罐的旁边，还摆放着电炒锅，旁边还有两瓶打开的茅台酒瓶。

余可看到的场景，被后来赶到案发现场的法医证实。这位法医接受采访时说，死者乐贵建的身边，还撒有一些纸币和平时收集的纪念币等，但数额不大。

“很显然，凶手把两瓶酒倒到锅里，然后打开电炒锅，试图用燃烧的酒精引爆煤气罐。”余可猜测说，或许是煤气罐的余气不多，这才没有发生爆炸。

而电炒锅里，还剩着这家人当天中午烧糊的菜。

把501的房门“封”上

1998年12月2日下午，4具遗体被逐一抬下楼的时候，60多岁的冯玉桦站在自家窗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这些被抬出来的人，可都是自己的邻居，几乎每天都见面。他们会笑着打招呼，喊自己一声“大姨”。而现在，都变得冰冷彻骨。

那之后，距离501号房最近的三栋楼的居民们，还特意请了风水先生，杀一只羊，到每家每户做“法事”，辟邪。

“说来有点讽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却做着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的事。”一位居民有些自嘲地说，“但这正好从侧面反映，这起轰动全国的凶杀案给418大院的居民们带来怎样的心理阴影。”

18年过去，418大院的老街坊已经一一搬走，留下的也几乎对这房子闭口不谈，他们甚至一步都不敢靠近这套房子。

501号房门，当初的新漆已经变得斑驳，甚至连本来的颜色都分不清。但在灯光照耀下，依然能反光。住在对面的住户，觉得反光看着“挺害怕的”，便找来一块门板，把501的房门“封”上。

当年案发的501室窗外，空调外挂机还挂在墙上

而死者刘巧云的丈夫，之后患病，“不知道是癌症还是抑郁症，最后跳楼身亡。”知情人士称。

凯里城市小，这个案件在当地像一场地震，人心变得脆弱。压力也同时给了当时的警方。

“派出所副所长被杀案”和“银行行长灭门案”被黔东南州公安系统称为“凯里两案”，这个案子一度惊动公安部。公安部曾派一名副部长到凯里督办，由顶级专家李昌钰协助，并搞过几次悬赏，征集线索，甚至请求帮助破案、缉拿凶手，但案件一直未有进展，而案件当中的种种谜团也引发人们诸多猜想。

房晓远的弟弟说，案发后最初的几年，房家人还经常去凯里市公安局了解情况，都说还在侦查，而且上级领导批示过，专案组一直都在查，没有停过。后来就几乎不去了，成为家族伤痛了。不过，“两案”专案组一直没撤，如果撤了，就意味着放弃希望，会给老百姓带来压力。

住在418大院的居民们，几乎每年都能看到警方的办案人员来到案发现场，那个让无数居民心悸的501号。

另外一名曾参与此案的法医18年来也格外关注此案进展。

银行行长灭门案发生之后，他就参与了进来。他清楚地记得，仅仅是到现场勘验就用了整整5天的时间，如果是平常，2天的时间已经算多的了。

这么多年，案子一直未破，成为这名法医心里的一根刺。如今他已经退休，可他迫切地想知道，嫌疑人的作案动机到底在哪里？当初究竟是怎样作案的，又是如何逃跑的？

“不敢和我讲，也不能和我讲”

警方或许也曾有一些怀疑指向。

据《南方周末》报道，原凯里市天力汽车修理公司一位员工称，大十字派出所副所长遇害后，警方一度将排查范围延伸到当时在市郊的天力汽车修理公司，他和公司员工都被要求录指纹供警方比对。

据调查，黄某某的父亲生前是凯里汽车运输公司（以下简称凯运公司）的客车驾驶员。黄某某曾在该公司子弟学校读书，不到20岁就进入凯运公司，先在凯运公司车站做普通员工，又到客车修理队做过修理工。

这名员工说，黄某某身高约170厘米，身材精瘦，拳脚功夫相当了得，“打架凶得很，四五个人近不了身，还收过徒弟。”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黄某某从凯运公司离职，开过摩托三轮车，也开过出租车，据说是凯里市第一辆出租车。

不过，据凯里经济开发区一位要求匿名的干部介绍，2000年前后，他看到过黄某某给经济开发区一位领导开车。有媒体称，这位领导是时任凯里经济开发区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杨某。

后来，黄某某进入行政序列，开始在城市管理部门工作。据公开信息显示，黄某某至少担任过三个职务：凯里经济开发区城管局党支部书记、局长，凯里市棚户改造办公室副主任，凯里市拆迁安置指导办公室副主任。

据其同学称，几年前的同学聚会上，得知他当上城管局长，还感到意外。而黄对同学们称自己是考上的。

那位要求匿名的干部回忆，黄某某担任领导职务之后为人相当温和，对待下属比较友好，无论何种职务的人找他办事几乎有求必应。此外，黄某某交友谨慎，应酬场合从不饮酒。

而据《新京报》报道称，48岁的黄某某曾对好友王文辉（化名）交待，“我可能要‘双规了，最多进去四五年，帮我照顾好我的私生子。”

2016年7月4日上午11点，黄某某接到市政府开会的通知，他似乎有所察觉，开车送其女性朋友到租房处，又折返回家，停好车。

王文辉也曾被纪委两次叫去问话，一次很快出来，第二次在里头待了9天，反复让他介绍与黄某某的来往。

“他说有个儿子传承，就算第二天被枪毙了，也是笑着死的。”一些细节王文辉现在回味起来，倒抽一口凉气，“黄某某曾不止一次说，有些事不敢和我讲，也不能和我讲。”

如今，黄某某是否确为作案凶手，是否另有其他人涉案，而两案之间又有怎样的关联，均有待警方的正式通报。

● 资料来源：《凯里银行行长灭门悬案现转机：18年后真凶浮出水面》，刘佑清，《贵州都市报》;《18年前杀人案，违纪官员是嫌犯？》，肖柞公，《南方周末》;《新京报》等。图片来源：《贵州都市报》杨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