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词语皮肤下，深藏的代码

张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2016年。很多人看到这期杂志的时候，已经是12月28日。2016年马上要过去，人们开始以各种形式总结这一年。

谷歌发布了全球十大热词;百度公布了2016年的搜索沸点;美国《时代周刊》把特朗普定为年度人物;经过全民投票，日本汉字能力检定协会最终确认“金”为2016年年度汉字——奥运金牌的“金”、特朗普金发的“金”以及日本喜剧歌手PICO太郎演唱神曲《PPAP》时所穿的金色服装的“金”。

文字，仍然是我们最重要的表达方式。2016年的8月5日，巴西里约的晚上八点，奥运会开幕了。巴西演员费尔南德·蒙特纳哥和《007》中“M夫人”朱迪·丹奇合作，朗诵了巴西诗人安德拉德的经典诗篇《花与恶心》，其中有一句是这样写的——

“我徒劳地试图对自己解释，墙壁是聋的＼在词语的皮肤下，有着暗号和代码。”

金承志（握指挥棒者）和彩虹合唱团

一支神曲

手指滑动，刷着朋友圈，金承志忽然看到七个字：“感觉身体被掏空”。他脑子里迅速浮现出一段旋律和一幅画面：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面对着老板和摆脱不了的工作重压，背后，则是浪潮翻滚的大海，海鸥飞在天上。他觉得工作令人崩溃，他想逃离这一切。

金承志是彩虹合唱团的艺术总监，听起来像是一个曲高和寡组织里的重要人物。有记者去采访金承志，第一印象却是“梳着大油头、看上去像个30多岁‘港商”。金承志又说，自己灵魂里“住着一个很可爱的小女生”，原因是他写过很多可爱的曲子。套用网络术语，这是一个非常“精分”（精神分裂）的人。

“精分”的金承志想以“掏空”为主题写一支新歌，团员听说后，都觉得他有毛病。这并不是否定。2016年的开年神曲《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就是一首“有毛病”的歌，团员们唱得很欢乐。这首歌把原本走高雅路线的合唱团，也拉入“精分”境地：“九分严肃，一分活泼和幽默”。很多人，是冲着那一分幽默去听他们的。

于是，在写完丢了钥匙、朋友重色轻友的故事后，金承志又写了加班狗的悲惨生活，就是那首《感觉身体被掏空》：“十八天 没有卸妆＼月抛带了两年半＼作息紊乱 我却越来越胖＼不要加班 不要加班＼欧嗨呀欧嗨呀欧嘿依。”为了更形象，视频里，合唱团团员还摆出“葛优瘫”的姿势——这也是2016年最火的姿势。

歌词谈不上精彩，甚至更像是口水句子，但用在合唱里，却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我们从年幼时就熟悉了合唱体，它整齐划一，气势磅礴，歌颂伟大，但金承志写的那俗到尘埃里的口水歌词，成了一个反叛者，颠覆了那个原本应该更高尚、更恢宏的世界。它像是粗鄙无礼的孙悟空，把秩序严谨、礼仪规范的天宫，搅成了儿戏般的存在。

更何况，人们真的“感觉身体被掏空”，否则，在2016年百度沸点中，它也不会和“葛优瘫”、“蓝瘦香菇”（难受想哭）一起，成为“十大流行语”的重要组成部分了。金承志的这首歌，迅速戳中都市白领内心，取代“丢钥匙”成为新神曲。

传统的音乐人并不喜欢这种做法，音乐怎么能聚焦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呢？而被金承志恶搞写进歌里的张士超也是个作曲家。他倒觉得，这些神曲看似“有毛病”，其实是现实生活的写照——正如人们提到莫扎特总会想到十八世纪的欧洲社会，现在的音乐，也应该呈现出21世纪的真实样貌。

段子当红

和金承志相似，薛之谦也是个音乐人。不一样的是，薛之谦成了2016年歌手里最红的段子手，段子手里最努力的火锅店主，开火锅店里卖女装卖得最好的，女装淘宝店主里最红的综艺咖，综艺嘉宾里最好的广告人。

总之，薛之谦跨界很多也很红，红到他的微博粉丝说，只要他更新，明知道是广告也愿意看。薛之谦那些像段子的广告都是自己写的，“必须要原创，必须要带着段子。我拿微博当成事业经营，而且微博算是我挣钱的一个主力”。

之所以这么努力，是因为害怕过气，非常害怕的那种。十年前，参加《我型我秀》，薛之谦曾经红过。他随即签了一家不专业的公司，接下来的七年里，薛之谦作品乏善可陈，淡出公众视野，很快就过气了。这期间，他除了经营火锅店、卖女装、继续做着看似不切实际的音乐梦外，就是在微博上写写段子。

世事难料，这个“过气”歌手，写了几年段子后，终于在2016年火了。他的段子和高晓松的自拍、王思聪的狗一起成为微博“三大杀器”（另有“八大杀器”一说，这三人同样在列）。

薛之谦赶上了段子手最好的时代。在微博大V或被打压，或选择隐退后，微博成了段子手的天下。此前大V们对严肃议题的引导，让位于那些萌宠、搞笑段子，人们也开始用段子对抗无聊，对抗压力，甚至讽刺那诸多令人不适的社会问题（比如雾霾）。

薛之谦的段子很少会涉及时政、社会议题，人畜无害，这也给他带来更多的广告机会。综艺节目《撕人定制》曾披露，他一个多月里的微博广告就达到400万元。除此之外，2016年，薛之谦光是参与的综艺节目就高达34档，在优酷热播的《火星情报局》中，更是担任主要嘉宾。他还经营着四家火锅店、一个女装淘宝店，还会演电影、写歌出专辑。一度，他也感到身体被掏空，“再这样下去觉都没的睡了”。

红透2016年的薛之谦，似乎并没有从“过气”的恐惧中缓过神来。有一次，他接受平面媒体采访，看到现场没有摄像机（这很正常啊），“就真的很害怕”，薛之谦说，“很怕再次过气”。

表情包泛滥

一到年底，关于春晚真假莫辨的消息就开始流传。2016年的流行语里，还有猴年春节的贡献——猴赛雷。它原是2016央视春晚的吉祥物“康康”，但因为画风太丑，被网友冠上这个名字，结果等猴年春晚正式登场时，“猴赛雷”已经不见踪影。

官方的审美与语态经常和民间有一定差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现在传闻游泳运动员傅园慧也要上春晚，并且会和鹿晗、TFboys等人合唱《洪荒少年》，但愿不要影响她在粉丝中的形象。

傅园慧在奥运赛场说出那句“我已经用了洪荒之力”时，就有人猜测，傅园慧和“洪荒之力”这个词会登上春晚舞台。这原本是2015年电视剧《花千骨》中的台词，之所以因傅园慧而爆红，也跟其身份有关。

在此前的运动场上，国家队运动员都是一副代表全国人民说话的严肃腔调，拿到奖牌如果不先感谢国家，还可能会受到批评。即便是姚明、刘翔这种全民偶像，都会字斟句酌。对比而言，傅园慧简直是个超级异类，她不但能熟用网络流行词汇，还佐以各种搞怪表情。奥运后，傅园慧表情包也开始泛滥。以至于傅园慧都在微博哀叹：“我练了十几年游泳就是个表情包吗？”

傅园慧并非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她的微博用的是一个二次元头像，微博名字后还加了一个大眼瞪小眼的符号“o_O”。她在微博上说的话，大部分是撒娇卖萌加上各种表情。傅园慧几乎是靠着一人之力，改变了人们对体制内运动员的刻板印象。这一次，无论是国家队，还是体育总局的领导，似乎也接受了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年轻人形象。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刘鹏还将其与官方的主流语态进行对接，认为这体现了当代运动员开朗向上的精神面貌。

七个故事

12月12日，社科院社会心理学研究中心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也发布了一份总结报告：《中国社会心态研究报告（2016）》。报告里有些问题，并不令人那么开心，比如仅34.3%的居民对社会公平持积极评价;物价、收入、子女教育等已成为最大的生活压力来源。报告里的年轻人，也表现出彷徨的一面——他们不堪忍受北上广等大城市的压力，回到小城又发现，很难适应关系复杂的环境。

这种复杂的社会现实，不安的心态，才是人们喜欢金承志的歌、薛之谦的段子和傅园慧表情包的原因。也是语言皮肤下隐藏代码的真实内容。他们成了更多人心中苦与痛的转化器。正如金承志说的，“我们生活中，有很多压力，幽默是化解它们很好的办法，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同其他人一样，他们也会因为未知而彷徨，也会遇到巨大的压力，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展现出了一种丰富性：这世界很酷，也很有趣，它有诸多限制，也能够接受并奖赏那些不按套路行事的人。接下来要出现的这七个人，就有着相同的特性，都不愿意按照原有的套路行事，不断试图突破边界和限制：那个叫papi酱的姑娘，带红了短视频这种形式;另外一个日本建筑师，试图为中国的年轻人打造“乌托邦”社区;还有穿行在科幻与现实中的作家……当然不能遗漏那个不是人的东西，你得承认，它打开了人类未来的大门。

我们已经失去了2016年，如同《花与恶心》中写的：“所有人都回到家里＼他们不怎么自由，但可以拿起报纸＼拼读出世界，他们知道自己失去了它。”但这并非终结。我们拼出了七个人、七个故事、七种可能。而每一种可能，都在指向深藏在我们皮肤下的那些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