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濬的军事思想

2017-01-02 06:36
军事历史 2017年2期
关键词:总论将领大学

丘濬(1421——1495),字仲深,号深庵,琼山(今属海南)人,学者称其为琼台先生。景泰五年(1454)进士,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丘濬从小喜欢读书,上自儒家的经典、诸史诗词,下至医卜老释无不钻研探究。正是这种从少年就开始的好学精神,使他后来知识渊博,人称“钜儒”。他先后参与编纂《寰宇通志》《一统志》。正统八年(1443)八月,皇上首开经筵,他充讲官。同年,皇上诏修《英宗实录》,他为纂修官之一。成化元年(1465),丘濬升侍讲。成化三年(1467),《英宗实录》成,丘濬升侍讲学士。成化十二年(1476),他参与纂修的《续修通鉴纲目》完成,第二年升国子监祭酒,十六年(1480)加礼部侍郎职,仍主持国子监祭酒事。

成化二十三年(1487)十一月,丘濬编纂的《大学衍义补》完成。丘濬编纂此书是鉴于宋真德秀所撰《大学衍义》只叙述了修身、齐家,没有治国平天下的内容。这使得有“爱君忧国”之心的丘濬决心补上这一内容。早在天顺八年(1464),他就开始酝酿编纂此书,成化十三年(1477)开始动笔,博采经史诸子,历时10年,竭平生之精力才完成。该书正文160卷,另卷首1卷,目录3卷,共164卷。丘濬在该书中,以儒家思想为指导,以历史为借鉴,汲取前人的精辟论断,结合明代的实际阐述了自己的见解,以期有补于当世。书成之后,他写《进大学衍义补奏》。这时,孝宗已经即位,批道:“卿所纂书,考据精详,论述该博,有补于政治,朕甚嘉之”*《重编琼台藁》,卷七,《进大学衍义补奏》。,并命福建布政司刊行。同月,丘濬升为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

弘治元年(1488),孝宗命丘濬修《宪宗实录》,充副总裁。四年八月,《宪宗实录》成,加丘濬为太子太保,十月又进升文渊阁大学士。这时丘濬已经71岁。七年,进少保兼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丘濬一生既未带兵打仗,也未任军事职务,正如他自己所说,“一生仕宦不出国门,六转官阶皆司文墨”*《重编琼台藁》,卷八,《进大学衍义补表》。,并不是军事将领。但他确实有军事思想,且具有特点。他的军事思想主要体现在《大学衍义补》中。其特点在于第一,是一位身居一定官职的政府官员以渊博的学识,经过对大量文献和历史的研究,结合现实,得出的一些见解。因此,具有明显的学术研究的特点。第二,他的研究是以正统的儒家思想为指导,具有明显的儒家军事思想的特点。应该指出,在明代纯粹的兵家思想已不复存在,一生带兵打仗的俞大猷被称为“儒将”,而戚继光则把儒家思想运用到练兵之中。所有军事家的思想都打着儒家思想的烙印,但像丘濬这样完全从儒家的立场出发来对待军事,并提出自己的一套主张,实属罕见。而这种儒家的军事思想像幽灵一样,在封建社会中长期处于主导地位,就是在近代也难说其不在游荡。因此,有必要对其军事思想进行探讨。拙文就是一种尝试,以求得方家指正。

一、关于战争的基本观点

(一)战争的目的在于安民。丘濬认为,引起战争一是由于承平日久,人口繁衍,土地相对减少,衣食不足而引起的“相争、相夺”的暴乱;一是“小人常伺隙兴兵以寇君子”*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四,《总论威武之道》上。,即外敌的入侵;一是因他国无道,兴兵“奉天道”以征讨。这种认识当然没有揭示战争的本质。但他认为不管哪种情况,“兵师之兴所以为民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四,《总论威武之道》上。,或除暴以救民,或卫国以安民,或奉天道以安民。

从为民、安民这一战争目的出发,丘濬认为兴师应兴仁义之师,既不是为了建立自己的赫赫武功,也不是为了占有他国的土地和人民,只是为了替天行道,为民而战。就是征伐他国“定乱”之后,应该立其本国人为君,使其人民安居乐业,自己则无所求。他指责秦皇、汉武兴师是“穷兵黩武”,是为了“一己之私”,“害天下之民”;而隋炀帝渡海远征、元世祖兴师日本,则给百姓带来灾难,遭到百姓的怨恨。这种儒家思想不同于春秋战国时某些思想家的思想,更有别于近代殖民主义的扩张思想。

(二)用兵要上合天理,下顺民心,而以得民心为本。丘濬认为,“人君举事,既揆之己,复询之众”*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四,《总论威武之道》上。。“揆之己”,一是正人先正己。“必德无阙而后可以伐人。”*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五,《总论威武之道》中。如果自己有悖理的地方,只能庆幸别人没有攻打自己,而不能去攻打别人。一是反问自己,兴兵合乎天理吗?合乎天理就是上帝的旨意,才能用兵。

丘濬还认为兴师动武必须询察百姓的看法,必“众心和悦,然后从而顺之。苟有不悦,必中止焉。宁失势于他人,不失心于己众”*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四,《总论威武之道》上。。因为人心就是“天心”,人心不归,就是上帝不临。上帝不临,民心疑惑,虽有师徒之众,将帅之贤,也不能成功。因此兴师作战必以民心为本。欲得民心必须平日省刑罚,薄税敛,教之以孝悌忠信,行先王之政以恤其民。乍看起来,这种思想似乎与兵家的“令民与上同意”相同,实则不同。它在“上”之上还有一个“上帝”,而“上帝”又和民同心,所以它实质是令上与民同意,比兵家更重视民心的向背。揆己询众,才能用兵。这种决策是相当谨慎的。兵家也主张慎战,但它是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一个重天理民心,一个重功利,这就是二者的区别。

(三)用兵不专恃兵威,而注重德、道、礼、义。在用兵上,丘濬主张不是专以兵甲,而是以德、道、礼、义服人。他说:“与人战而胜焉,非善胜也。不与敌战而敌服,斯乃为善胜矣。”*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六,《总论威武之道》下。他这里所说的“敌服”,并不是《孙子》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以强大的实力为后盾,采取“伐谋”“伐交”等手段,使敌人屈服,而他所讲的使“敌服”,则是“以己之善道胜之”*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四,《总论威武之道》上。。这里有两个含义:一是制止战争于爆发之前,“为国一以德礼,而不专恃于兵”*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五,《总论威武之道》中。,“使天下之臣庶,皆出于吾道化之下”*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六,《总论威武之道》下。,即使百姓不致于造反,敌国不致于侵犯;一是以德、义为先制止爆发的战争。战争一旦爆发,或“不得已而用武,本仁心而运神智,仗道义以施德威,以不杀而为杀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四,《总论威武之道》上。。丘濬反对兵家的“诡谋诈力”和“舍德义而专论兵甲士马的多寡强弱”。他认为,用权谋势力,以行诈来对付敌人,如果敌人的君主“仁义”,百姓亲附,将领用命,那么行诈是没用的。即使侥幸胜利也会反侧皆惧(没有心服),如果不胜,“适足长乱”。“惟礼可以已乱。苟伐人之国而不以礼,则是以乱平乱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五,《总论威武之道》中。坚甲利兵虽然可以张国威于一时,而孝悌忠信则能长久地得民心。他认为,专以权谋用兵的始于孙子,“凡其所以舍正而凿奇,背义而依诈者,固无足取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四十二,《经武之要》下这体现了儒家思想用兵的特点。如果把这种道、德、礼、义理解以战争的正义性来战胜敌人,争取民众,孤立敌人,从而战而胜之,那有它的合理性。但如果认为道、德、礼、义可以解决一切战争问题那就错了。

(四)政治与军事并行。丘濬认为治国政治和军事应该并行。他说:“文武并用,长久之道”,“古今为治,所以立国本,成国治,延国祚,诚莫外焉”*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六,《总论威武之道》下。。又说:“盖立国有文必有武”*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五,《总论威武之道》中。,“国之强弱在乎兵”*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六,《总论威武之道》下。。如果只讲政治治理而不进行军事建设,那就像天只有“阳”而没有“阴”,地只有“柔”,而没有“刚”,人只有“仁”而没有“义”一样,就不能建立国威,国家就要衰弱。因此,自古以来,那些圣帝贤王,虽然都强调“文德”治国,但为了长治久安,没有不求助于武事的。当然,这些帝王不以用武为功劳,而以不用武为大事。因为“武”这个字就是“以止戈为义”的。武事的运用关键是在无事时进行防备,以防止祸乱的发生,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如果不是这样,到发生不测事件时,再来抓武备,那就晚了。但在他看来,治理国家主要还是靠文德,武事只不过“济其文”罢了。

二、军队建设思想

丘濬关于军队建设的思想是比较全面的,包括整顿军伍、选将驭将、士兵训练、战马器械、赏功罚过,等等。这里就其中主要问题作些叙述。

(一)整顿军伍。丘濬从儒家的立场出发盛赞古代兵农合一的制度,认为这种制度是“万世无弊之军政”*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七,《军伍之制》。。这种以井田制为基础的制度,平时把百姓编成比、闾、族、党,战时即变成伍、两、卒、旅,平时的百姓是战时的士兵,平时的官吏即为战时的将领。平时为农,战时为兵。代代相承,不缺军士之人;自耕自食,无后勤供应匮乏之忧。士兵无屯戍之劳,将领无握兵之患。因此,“守则固,战则克。内足卫中国,外足威四夷”*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七,《军伍之制》。。这种军制到春秋战国遭到了破坏,以后历代兵制只有唐代的府兵制“稍近于古”,但唐代的府兵制后来不能坚持,以致唐朝也随之衰败而至于灭亡。

丘濬这种思想无疑是儒生具有复古倾向的空谈,到了明代还实行兵农合一的制度即是迂腐的,也是不可能的,但他也不是无的放矢。明代的卫所制到了成化年间已经遭到破坏,“一卫有仅及其半者,甚则什无二三焉”*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七,《军伍之制》。。因此,他从巩固明朝的统治出发,急切地希望整顿军伍,担心如果再不整顿,将来远不如现在。为此,他提出两点主张:

一是在京畿地区实行寓兵于农。在京畿8府17州89县原先里社的基础上,加以整顿,设立甲、总甲、都甲同卫所制的小旗、总旗、百户相对应。除养马、纳粮两项负担外,免除百姓的一切差役。每年农闲季节,进行训练。此法实行,不仅有兵,而且有马,粮饷供应不成问题,百姓也不会有科派之扰。京畿防卫既有在京的卫所军,又有民兵,“内可以壮中国之势,外可以慑外夷之心”*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七,《军伍之制》。。

一是在边境地区继续实行佥民壮法。当有警急之时,佥点民壮贴助官军守备本地。但无事之时不能佥点,事后即行休息,并且一定要以民壮为名,不得科敛差占,失信于民。

此外,他还请求朝廷召集文武大臣进行研究,在不扰民的情况下,如何改变军伍废弛的状况,恢复明初的军威。他说:“今日之军伍可谓旧而坏矣,失今而不为之制,吾恐日甚一日,积而至于无余。一旦有事而必欲用之,仓卒之际,其将噬脐无及矣。”*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九,《郡国之守》。丘濬在和平时期提出的这些主张和建议是颇有远见的,但并没有引起朝廷的重视,以致后来军备废弛,北方的俺答进逼京师,大掠而去;南方的倭患延续了十几年,沿海受到极大的破坏。这说明身不在军旅之中的丘濬,从历史经验中引发出来的主张、建议具有一定的科学性。当政者忽视了它,结果受到了惩罚。

(二)军队训练。丘濬强调军事训练。他认为,“国家大事在戎,而国之安危、下之生死所系。当承平之时而习战陈之法,异时有事,驱之以临战陈,冒锋镝,将可以全胜,卒可以全生,而国亦由之以全安焉”*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六,《简阅之教》上。。否则,以不教之民去作战,那就是孔子所说的“弃其民”,孟子所说的“殃其民”。标榜为民之父母的统治者,“不能生养之,福佑之,而弃之殃之”*丘濬:《大学衍之补》,卷一百二十七,《简阅之教》下。,那就是孟子所说的“民贼”,是尧舜之世所不能容的,当然也是想要建立尧舜之世的人所不为的。

丘濬认为,“教民”有两个方面:一是教“武技”,一是教“文事”。所谓“文事”是指孝悌忠信,亲上死长。只有使老百姓知道“遵君亲上之义”,然后他们拿起武器才能“心专于内而坚,气奋乎外而果”*丘濬:《大学衍之补》,卷一百二十七,《简阅之教》下。,勇敢战斗,无往不胜。

对“武技”训练,丘濬认为首先是“辨”,即辨别旗鼓等指挥信号。只有“辨之于豫,则兵知将意,欲有所谋为,不待言语告诏,晓然自喻于耳目之间。耳目有所见闻,则心运于中而手足应于外。凡士卒坐作进退、迟速开合之数,皆将意之所欲为者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六,《简阅之教》上。。其次,是操练兵器。丘濬认为,弓箭这种长兵器用处最大。士兵不管用什短兵器,刀也好,枪也好,都必须兼用弓箭,使长短兵器各具于一人;必须用专门的时间练长兵器的使用,并以练习成绩的好坏,来决定赏罚。平时士兵犯有过错,也可以用射箭能否中的来决定处罚,射中则免之,以鼓励人们练射。“必全军皆善射之人,则可以无敌于天下矣”*丘濬:《大学衍之补》,卷一百二十七,《简阅之教》下。。第三,他强调训练要从难从严,讲究实效。他说:“人情由难及易易,由轻入重难。”*丘濬:《大学衍之补》,卷一百二十七,《简阅之教》下。平日训练不着甲,用的兵器又以轻物代替,一旦与敌交锋必然受挫。因此,治军旅不可务虚文,而必须崇实效。第四,他同于谦一样,主张分拨进行训练。强壮精锐者为正军,支粮一石,以备征战之用;其余为副军,从事劳役,每月支粮八斗。把由于少支副军省下的粮饷作为奖励的费用,鼓励练武。

丘濬认为,“文教”和“武教”并不是半斤八两,“教其武技,必先教以文事”*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七,《简阅之教》下。;“孝悌忠信本也”,“讲武之法末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七,《简阅之教》下。。他更重视“文教”,把儒家的伦理道德作为训练士兵的根本。

兵浚还强调军事演习。兵凶战危以杀戮为事,当然不能以进攻他人为试验,但平时不演练,战时就要惊慌失措。演练之法就是行猎,用野兽来试验训练的好坏。他认为,这种“因蒐狩以习用武事,非徒以习战,以行礼也;非徒以尚勇力,以表仁义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六,《简阅之教》上。。田猎的每一个环节,都模仿着战争,包括不逐奔、不杀降、不戮幼稚等等。因此,平时搞好这种实际演练,一旦临战阵,军队进退取舍,都有节制,就没有不获胜的。

(三)选将驭将。丘濬说:“古今论治者皆知相为国之辅,而不知将亦国辅也。盖国之有将相如人之有两手,鸟之有两翼,阙一不可。相得其人,则国体正而安;将得其人,则国势强而固。是故治忽在乎文,文之所以备,相之辅也;强弱由乎武,武之所以周,将之辅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九,《将帅之任》上之下。“将者,国之辅”这本是兵家孙子的话,但孙子是在战乱时讲的,只强调将,而丘濬则是在和平时期从治国的高度,针对当时将领地位低下而发的,把将和相看得同样重要,指出“强弱由乎武”,这就比孙子指的战时更广泛了。丘濬还从军事角度阐述了将领的重要性。他说,晁错所讲的器械利、卒用命、将知兵、君择将这四条,虽然都是军事中最至关重要的东西,但君择将更重要。“盖将得其人则士卒用命,而器械无有不精利者矣。夫以有能之将,统用命之卒,用精利之器,则兵威振,国势强而四夷服矣。”*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九,《将帅之任》上之下。总之,丘濬认为,国势的强弱,将领起着重要的作用。

因此,他特别注意将领的选拔。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但丘濬认为“安不常安也。一事有龃龉,一人有杌陧,安即转而危矣”*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三十,《将帅之任》中。。作为人君就应该在和平时期想到一旦有事有没有可以折冲千里,固疆域,息祸乱的将领;就应该汲汲以求之,切切以思之,孜孜以访之,积极地培养、储备将领,以备一时之需。

选将要多方选拔,广为蓄积。一是不仅在武臣中选,还要在文臣中选。在武臣中选,就是用比较的方法,“拔其优,量其才,循其序而用之”*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三十,《将帅之任》中。,即逐级选拔的办法;而在文臣中选,则采取奖励的办法,凡能应武选,被擢用的优秀人才,比其原来的资级高三级。二是要打破框框。选拔用人“不以远而遗,不以贱而弃,不以雠而疏,不以罪而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九,《将帅之任》上之下。,不限品级,不求全责备。三是进行培养。要设立专门培养将领的学校,对一些人材进行培养,使其能有所专攻。总之,要把能人选拔出来。

丘濬反对用世将、用私人。他说:“世将之弊惟取其官与世,不复问其人果可以将否,侥幸无事,徒以备员。彼騃鲁不自知,苟快目前,不顾后患,固不足责矣。而有国家者,承祖宗百战之余,所得之境土而付之騃童、庸竖,一旦有事彼岂能支之哉!”*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九,《将帅之任》上之下。这是切中明代将官世袭的弊病。他又讲:“人君于凡百司众职犹不可任其己意,用其私人,矧出师命将,人之生死所系,国之安危所关,而可以轻用其人乎!”*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本兵之柄》。按照丘濬这种既广泛选拔、培养,又不用庸竖世将,不用私人的主张办,就有较大的可能选出成为国之辅的将领来。

那么,这种将领的标准是什么呢?丘濬认为,第一,将领要德义为本。他说:“为将者必讲明礼乐诗书于平时,而以德义为之本,然后可以本兵柄而司三军之命。”*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八,《将帅之任》上之上。之所以要这样,因为诗、书、礼、乐是教以文德的,必有文德作为武事的根本,武事才能成为勘定祸乱的工具,否则武事就变成了杀人、行不仁的工具了。第二,将贵有能。这指两个方面,一方面对己能治军,另一方面对敌能制胜。制胜敌人要智勇双全。“勇以决其行,智以运其用。”*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九,《将帅之任》上之下。这就要求将领读书,通达古今,识义理,知机变。一旦遇有战事,料敌应变,出奇制胜,举措自如。第三“敬”存于心。所谓“敬”,就是处理军事事务时,戒慎,不怠慢。要敬谋、敬事、敬吏、敬众、敬敌。总之,作为一个将领处理一切事务,都不能马虎怠慢,而要兢兢业业,谨慎认真。

丘濬从治国平天下的高度出发,特别强调人君如何用将。他认为,朝廷任用将领首先审之要严,用之要专。在未任用之前,要进行审查,疑人不用。“不审则使非其人,或至于丧师而辱国。”*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八,《将帅之任》上之上。但经审查认为其人可用,则应用人不疑,不以人监之,不中制之,用之必专。“任之不专,则事无统摄,或彼或此,而不归于一,是亦覆败之所由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二十八,《将帅之任》上之上。

其次,人君要善于驾驭将领。驾驭之法最重要的是两个方面:一是诚。人君对于武将一定要“诚心相感”,“推诚待下”,“最不可用智数”。二是严。朝廷对待将领应该清清楚楚,是是是,非是非,功是功,过是过,不可含糊忍隐。这样,光明正大的人就可以伸明自己的道理,而搞歪门邪道的人就难以达到营私的目的,使将领只能尽心尽力,不敢为非作歹。

总之,对于将领应该“隆之以恩,厚之以诚,富之以财,小其名而崇其势,略其细而求其大,久其官而责其成”*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三十一,《将帅之任》下。。“隆之以恩”使将领深深感激;“厚之以诚”,使将领没有二心;“富之以财”,使将领能有足够的钱财养死士,得敌情;“小其名崇其势”,使将领充分行使自己的权力,奋发向上;“略其细”使将领不因一点小过失去展示才能的机会;“久其官”使将领熟悉自己的工作,便于发挥自己的创造性。丘濬认为,“自古用将之方,不易于是”*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三十一,《将帅之任》下。。

三、边防思想

丘濬经历过“己巳之变”,因此对边防特别是北部边防十分重视。他认为,边防是否巩固的关键是内政如何。“内者,外之本也。内无其衅,然后外患不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四十三,《内夏外夷之限》上。“内治既修,而外治无不举。”*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四十八,《修攘制御之策》上。如果内治不修,纪纲废弛,政教乖乱,就不可能有效地防御外敌。因此,帝王之治,详内而略外,先内而后外,“必内之政事既无不修,然后外之夷狄攘斥焉。是知内修者,外攘之本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四十八,《修攘制御之策》上。详内略外,先内后外,“内修者外攘之本”,是丘濬巩固边防的根本思想。这种思想是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思想的自然延伸,应该说是符合内因是根据,外因是条件这一辩证法的。

详内略外,先内后外是指巩固内部和防止外敌的轻重缓急而言,两者是结合的,而不是说可以不治外。相反,丘濬反对只详于内而忽于外的思想。他主张:“治外者必严必密,而无一隙之可乘”*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四十八,《修攘制御之策》上。。丘濬提出治外的根本目的“要在使之各止其所而已。彼既止其所而不为疆埸之害,则吾之内地华民得其安矣”*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五十三,《四方夷落之情》。。就是说要使他国安居在自己的土地上而不入侵中国。中国也不会进犯他们,向外扩张。因为外国的土地人民“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四十四,《内夏外夷之限》下。。当然,中国的土地也不会放弃,一寸山河一寸金,祖宗留下的版图,“不可轻言弃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五十三,《四方夷落之情》。。惟一的办法是“循其旧而已”*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五十三,《四方夷落之情》。。原来属于我的东西不能放弃,放弃敌人会以为我软弱可欺,更加放肆;原来没有的,不去夺取,夺取就招致怨恨。我不进犯外国,也使外国不进犯我,互不侵犯,和平共处,“各止其所”。

但事实上,明朝不对外扩张,而外敌则不时内犯。因此,丘濬反复强调防御。如何防御?他说:“程氏谓御戎狄之道,守备为本,不以攻战为先,乃帝王御戎之要法,万世所当遵守者也。”*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五十,《守备固圉之略》上。他强调守,但并不摈弃战与和。他认为战、守、和都是对付外敌的手段。“制敌之本,乃在夫可以战,可以守,可以和。”要“战之中有守有和,守之中有和有战,和之中亦有战有守,如环无端,迭相为用。其变不同,则其所以应之者亦不一。要令制敌在我,而其力常有余”。即依据敌情交替运用三种手段,并牢牢地掌握主动权。他既反对执一而废二,也反对穷兵黩武的战,画地为牢的守,解弛无备的和。但在这三者之中,“上策莫如守,守而彼侵轶要求不已,然后量彼己,审时势,或与之战,或与之和。所以战者,以固吾守,非利其有而侵之;所以和者,以安吾守,非畏其强而屈之。是故战而彼吾服,吾亦不忘战而一于守;和而彼吾孚,吾亦不忘战而一于守。战也,守也,和也,皆应敌之具。而所以用之以制敌者在因其势,随其机,应其变,可以战,可以无战,可以和,可以无和。其运用在吾之一心,然要其归止于守吾之封疆而已。是则三者之中,则又以守为本焉。”*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四十七,《征讨绥和之义》下。灵活地运用战、守、和,以守为本,以达到防御的目的。这是积极防御的方针,是丘濬关于如何防御的根本指导思想。

如何守?丘濬提出以下几点:

第一,预有准备。丘濬反复强调,“备边有其要,不在于临时,而在于平日”*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五十,《守边固圉之略》上。。“虽以无事之时,亦必岁岁为先事之备。”*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五十,《守边固圉之略》上。在边境和平的情况下,要不断加强边防,“凡山川之险易,营垒之远近,戍卒之多寡,糗粮之有无,敌人之向背,将领之壮怯,已然者当何如而修饬,未有者当何如而增补,某处当设为营堡,某堡当加军守备,某墩台可废,某蹊隧可塞,某处可屯种,某处宜牧蓄,凡边计未备者,皆与巡抚都御史、守备、总兵、参将等官计议经画,条而上之”*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四十九,《修攘制御之策》下。。使朝廷经常了解边防情况,不断加强边防建设。

第二,防守要严密。为贯彻治外要严密而无一隙可乘这一指导思想,丘濬提出了特别要加强某些地域的防守。对关隘的防守,他从先进攻北京的战役中吸取教训,强调不要只重视居庸关而放松紫荆关的防守。对整个北部边防,他认为由于大宁都司内移,京师东北藩篱十分单薄,“异时卒有外患,未必不出于此”*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五十一,《守边固圉之略》下。,因此建议在永平或遵化或蓟州设立重镇。原来的卫所移于沿山要害处相为声援,并在山外侧因地立墩台,建边墙,择要地屯军守备。他还建议加强河套地区的防守。认为当时蒙古人无深谋,未用华人之计,所以亟来亟往,没有盘踞在河套地区。应该趁此机会“或于河之南筑城池以为之镇遏,或于河之北据要害以为之扼塞,或沿河之壖设营堡以防其径渡”*丘濬:《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五十一,《守边固圉之略》下。。总之,事必出于万全,希望朝廷予以考虑。历史证明,这些建议是颇有预见性的。

第三,加强层次防守。丘濬强调加强两道防线的防守。一道防线是太行山从西向北延伸,经居庸关而东一直到辽东的医巫闾,为一道天然防线,丘濬称其为“第一层之内藩篱”;另一道防线是东起旧大宁界越宣府、大同、代州之境而西至于保德州(今属陕西)之黄河,丘濬称其“为第二层之外藩篱”。对于这两道防线,丘濬提出要设险防守。第一道防线本来是重冈连阜,高山峻岭,蹊径狭隘,林木茂密,敌骑难以驰突的天然屏障。但由于烧炭,营建之故,林木被砍伐,蹊径日通,险隘日夷。为改善这种状况,丘濬提出人工植树。所种之树棵棵相去一丈左右,行列参错,使敌骑不得驰驱,而官军可以设伏。种树要有专人负责、专人保护、委派御史督察,以使其真正发挥屏障作用。第二道防线有些地方是没有天险的。对这些没有天险的地段,丘濬建议修筑长城。但修筑时,一定要吸取秦始皇修长城的教训,以不挠民为前提,选择丰收之年,农隙之时,分期进行。经过几年的努力,使这道防线也成为一道有险可恃的防线。

此外,如边防要依靠边军防守,对边军要加以优待,守险要守险之外,集中兵力防守,建立报警系统等,丘濬也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丘濬以儒家思想为指导,结合当时的实际,阐述的军事思想有高度,有深度,有预见性,有现实性。他更重视人民的作用,是值得称道的。他从治理国家的角度来考虑军事问题,站得要高,看得更全面。他对战、守、和关系的论述,为前人所未发,在他的时代也是颇为深刻的。他在和平时期,提出军制如不整顿,将继续败坏下去;蓟辽方向和河套地区当加强防守,都具有预见性;他的一系列主张都是针对当时的弊端,有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倘如明廷当时重视他的一些建议,不致出现后来边海防的危机。当然丘濬的军事思想有他的迂腐之处,只讲礼义,不讲功利;只讲堂堂正正,反对权谋用奇;推崇上古制度,不顾当时现时,等等。因此,对他的军事思想只能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批判地吸收其中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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