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在礁石和浅滩中的全球经济



行进在礁石和浅滩中的全球经济

张宇燕

当前世界经济形势，概括来说就是“四低一高”。所谓“四低”，一是经济增长率低。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估算，2015年全球经济增长率只有3.1%，低于2014年的3.4%。二是贸易增长率低。世界贸易组织(WTO)在2015年年中估计全年全球贸易增长不足3%。现在看来，这个估计值也很难实现。若按美元计价，因其大幅升值全球贸易增速可能会超过-10%。三是通货膨胀率低。七国集团2015年平均通货膨胀率只有加拿大达到1.2%，剩下的六个西方主要经济体都在1%以下，最新数据显示欧美的通胀率都徘徊在0.1%~0.2%。四是大宗商品价格低。在过去的18个月之内，石油价格降低了70%，这在最近30多年的历史上极为罕见。“一高”是指高债务。目前人类恐怕是处于历史上债务水平最高的时期。根据麦肯锡公司估计，2014年世界债务，包括公共债务、居民债务、企业债务，已接近200万亿美元，而全球生产总值(GDP)只有70多万亿美元，债务和GDP之比达到了280%。特别是在金融危机爆发以后的2007年—2014年这七年间，全球债务净增57万亿美元，平均每年净增八万亿美元，可以说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

2015年还有三个全球经济变量值得我们特别关注。首先是就业。发达国家就业状况普遍在改善，美国的失业率已经降到5%，欧元区的失业率比2014年降了大概一个百分点,失业率常年维持在11%~12%高位的欧洲能做到这点实属不易。其次是投资。2014年全球投资增长率为-16%，收缩幅度非常大。2015年预计增长11%，但是现在看来难以实现。即使2015年全球直接投资增长了11%也仅仅达到1.4万亿美元，与2007年金融危机爆发前超过1.9万亿美元的规模相比，差距仍然巨大。第三是金融。2015年从股市、利率、汇率几个角度看全球金融形势，我们发现金融市场上的联动效应异常明显。2015年8月中国股市出现波动，纽约股市随即下跌5%，伦敦《金融时报》指数暴跌10%。2015年发生的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就是美联储决定加息。尽管联邦基金利率仅仅上调了0.25个百分点，但其对全球金融市场所产生的影响却是深远的，因为它会引起资产重新定价。从某种意义上讲，2015年汇率变动频繁且幅度超大，就是对美国加息或加息预期的回应。一年之中，巴西雷亚尔对美元贬值30%多。美国加息后，阿根廷、阿塞拜疆的汇率急剧下浮，贬值均超过40%。顺带指出一点，即使美联储加息，全球利率仍然处于非常低的水平，伦敦同业银行间半年期实际利率在过去三年都是负的。长期超低利率构成了高债务的基本原因。

思考2016年全球经济的走势，有几个问题需要特别加以关注：

第一，全球货币金融市场的不确定性在增加。不确定性主要来自美联储加息的速度、时间以及力度。现在对美联储政策走势有不同的估计，有人认为2016年就可能加息至3%，明后年再到4.5%；也有人说此次升息只是为了兑现升息诺言，捍卫美联储声誉，而非真要完成货币政策向常态复归。

第二，超低利率。利率非常低已经持续了很多年，美联储加息的部分原因也是考虑到连续多年的超低利率导致了债务的迅速积累。超低利率再加上低通货膨胀、低增长、高负债，最终形成了一个“有毒组合”。这种组合是不可持续的，迟早要垮塌。国际清算银行2015年6月发表报告，对目前这种超低利率政策尤其是其各种可能的后果表示深深的忧虑，称各国央行已经把自己逼入困境，其政策使金融市场大起大落、调整推迟、增长乏力、债台高筑，同时还导致资源错配，让资金流到了资产市场而非实体部门。

第三，全球资产泡沫处在积聚形成过程之中。2015年4月的数据显示，全球股市市值为75万亿美元，已经超过了2007年金融危机爆发时的股市市值，当时只有64万亿美元。由全美住宅建筑商协会发布的住宅市场指数数据显示，2015年10月的房价是过去十年中的最高点。欧洲，特别是英国，房地产价格上涨亦十分明显。

第四，金融体系内部的脆弱性开始凸显。根据金融稳定委员会《全球影子银行监测报告》，2015年10月全球影子银行的规模占到了全球GDP的128%，仅比金融危机爆发前影子银行规模占当时GDP的比重低两个百分点。在全部影子银行中，发达国家占了80%。其中，高风险的有货币市场基金、对冲基金和其他投资基金。少受监管的影子银行规模扩大、追逐高回报的风险投资增多，势必提升金融系统风险。

第五，发达国家潜在增长率前景黯淡。2015年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长表现尚可，从2014年的1.8%提高到了2.0%。应该说发达国家的这种增长在相当程度上是靠需求管理、靠超低利率来实现的，而长期增长要素难以支撑这一增长。美国劳动力的供给未来五年增长只有0.2%。欧洲、日本的人口老龄化已非常明显，并且速度还在加快。更严重的是发达国家劳动生产率增长速度甚低。据美国大型企业联合会计算，过去三年美国全要素生产率增长几乎是零。在没有大规模技术进步、技术突破的前提下，发达国家实现长期稳定增长困难重重。

第六，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进入增长减速通道。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连续五年增速一路下滑，从2010年的7.5%降至2015年的4%。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经济学家指出，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增速将逐步放缓并将延续一段时间，主要原因是新兴经济体的信贷周期、投资周期、改革周期、贸易开放周期等几大周期同时结束。IMF在2015年的一份报告中专门讲到,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未来增长面临五大风险，涉及与政府监管和产权保护密切关联的制度、人口结构、基础设施、产业转型、宏观政策因素等。

我们认为，在不发生大规模且传染性很强的金融危机的前提下，2016年全球经济增长速度为3%，略低于2015年的增速；不发生金融危机的概率为80%，一旦发生金融危机，全球经济增长的增速还将因危机的规模和传染性强弱而进一步放慢。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

责任编辑：李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