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视率作假为何难止

2016-12-29 17:12杨卓琦
瞭望东方周刊 2016年48期
关键词:作假产业协会卫视

杨卓琦

“每部剧有20%的成本都花在买收视率上”,这对于电视剧行业的发展极其不利

“大概有上千条都是这个消息。”和《瞭望东方周刊》聊起这场风波,导演车径行颇为感慨。

这两天,车径行的微信朋友圈已被《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向收视造假宣战》一文刷屏。

12月12日,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委托其法务委员会发布声明,表示将正式启动打击收视率作假黑势力,努力打造电视剧播出新环境。

就在此前几天,浙江卫视播出电视剧《美人私房菜》,由于制作方没有购买收视率,导致其在浙江卫视收视过低而被撤档。这场风波被认为是这次打击收视率作假的导火索。

在车径行看来,《美人私房菜》的风波是一个偶然事件,但又是一个必然爆发,“收视率作假每天都在谈、都在骂,大家对此深恶痛绝。”

“每年40多亿元”买收视率?

电视行存在的收视率作假问题,并不算爆炸性的新闻。在2015年全国“两会”时,作为人大代表的央视主持人张泽群、政协委员欧阳常林与张国立,曾先后向收视率造假“开炮”。

此次,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更是以白纸黑字的形式“坐实”了此前的种种传闻。收视率造假问题,由此进入公众视野。

声明发出后引发了行业震动。车径行告诉本刊记者,这两天圈子里谈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情。

收视率调查原本是为广告商向电视台投放广告服务的,但是,一些电视台广告部为争夺广告资源,开始打起了假收视率的主意。

据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法务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张鸣山介绍,电视剧已成为所有卫视频道黄金时段的主打节目,播出机构强行要求在购剧合同中,将收视率与购片价格挂钩,引导制作机构购买收视率。

光线传媒总裁王长田在12月3日的第七届财新峰会上直言,“当时我们看到的电视节目、电视剧的收视率90%以上都是假的。”在不买收视率难以生存的状况下,光线传媒放弃了电视业务。

车径行说,如今的情况是,无论你的作品好坏,不买假数据就无法达到电视台要求的收视率,就可能面临停播、降价。

张鸣山透露,“目前购买收视率的价格已攀升至每集30万元至50万元人民币。以全国排行前20名的卫视频道每年播出13000集电视剧计,每年有40多亿元人民币。”

制作人郭现春也说,部分优秀作品也被迫下水,“出淤泥而被染”,大台播的剧要再花一千多万元的“银子”买收视,美其名曰“宣传推广”,彼此心照不宣。

中国是电视剧生产大国,但是“每部剧有20%的成本都花在买收视率上”,车径行痛陈,这对于电视剧行业的发展极其不利。

送米、送油“讨好”样本户

2015年就有媒体报道称,越来越多的影视机构和数据公司加入到造假阵营,成为收视率造假的主犯或帮凶。有业内人士曾透露,目前在市场活跃的制作公司中就有曾是做数据发家的。同时,市场上还活跃着专门操作购买收视和污染样本户的第三方机构,这些人以“宣传公司”的名头进行包装,并许诺收视效果。

车径行告诉本刊记者,这些造假主体多年来的作假手段多样,最常用的还是靠送米、送面、送油“讨好”样本户。

目前,一家收视调查机构在全国可能有几万个样本户,而平均到各个省、市,每个地区的样本户数可能就几百个。收视调查机构会给每个样本户家庭电视机上安装收视测量仪,用以回收数据,进行统计。

每个地区的样本户数量有限,这样一来,造假人员只需要“贿赂”其中若干户就可以影响数据。有媒体测算过,一个地区的样本户有500个,某节目希望提升收视排名,只要找出其中10个样本户进行游说,收视率就能提高至少0.5。

造假人员在拿到样本户信息后,或是直接给钱,或是送大米、食用油,“大爷、大妈最容易被这一套影响。”车径行说。

此外,还有更“高级”的造假手段——直接改数据。有媒体报道过,通过收买数据公司的工作人员,只要支付每集3万元左右的价格,收视就可以上升15%~20%,卫视排行也可以提高2~3个名次。

更高科技的还有通过黑客等手段,对样本户家中上传的数据进行干扰。比如你本来看的是A卫视,但上传的数据却变成了B卫视。

似乎只要钱花得足,一切数据作假都不是问题。

各方利益驱动

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法务委员会此次的声明称:即日起,联合全国电视剧制作机构签署自律公约,抵制电视台购买、播出电视剧与收视率挂钩的行为,禁止一切电视剧制播方的对赌行为。

其实,早在2015年,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曾召集所谓“电视剧大台”的相关负责人,签署了反对唯收视率论、规范电视剧购播行为的自律公约。这些电视台包括中央电视台以及北京、湖南、上海、江苏、浙江、天津、山东、安徽等省级卫视在内。

然而,在利益的驱动下,“收视对赌协议”越来越盛行。

当电视台在购剧时与制作公司产生较大价格分歧,双方讨价还价过程中产生了“妥协方案”,这便是“收视对赌协议”的由来。比如,电视台购剧时认为某部作品只值30万元一集,而制片方的心理价格为50万元,两方协商无果,就进行“收视率对赌”。条款的核心是双方约定一个收视率,如果达不到这一约定数字,制片公司将无法得到卖片款。

车径行告诉本刊记者,“收视对赌协议”早在三四年前就已出现,但只局限于小范围,直到2015年后蔓延开来,从个别现象发展为常态。

驱动作假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广告费。央视主持人张泽群曾说,“目前所有的广告投放都是依靠收视率,都是拿收视率说事儿,电视台也要靠收视率作评价,背后都是利益驱动,收视率数据已经被污染了。”

制作单位在生存压力下,只能依靠收视造假来“自救”;电视台在考核指标、广告的压力下,看重虚高的收视率;广告商虽然明知数据存疑,但仍将其作为广告投入的依据。在多方共同利益的驱动下,数据造假的路越走越远,有业内人士感叹,“收视率造假已成地下黑产业。”

缺法律制约成行业困惑

“从制假、买假,到有人配合、认可,再到最后的受益,里面涉及的内容庞大又复杂。作假已经不单是某一方,可以说是形成了整个产业链。”从事影视法律服务工作多年的律师罗伊(化名)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导演郭靖宇在《大秧歌》开播前就遭遇过“收视率敲诈”,“如果你不买收视率,戏再好绝对进不了前十名!”

2012年,中视丰德影视版权有限公司董事长王建锋曾拿出包括短信、沟通邮件甚至是商业合同在内的各种证据来指证收视作假。其中,有机构承诺一年只需5000万元便可帮他迈进全国收视十强。这家机构甚至还在当年的6月18日、6月21日两日,对新疆卫视“中视丰德热播剧场”的西宁、乌鲁木齐两个城市的收视率作了两次数据飙升“实验”,以取得王建锋信任。

车径行也告诉本刊记者,某卫视曾经有一档节目已经下架半年,但是仍有收视率。数据的真实性如何,不言而喻。

王建锋先是向收视率调查公司索福瑞举报,之后又选择微博爆料,但是这都没有给事情带来实质进展,他反而多次收到“威胁短信和邮件”。

罗伊说,现在的状况是很多人被裹挟着前进,无法自拔。

由于购买收视率成为行业潜规则,导致了“资源”紧缺,于是“第三方”趁火打劫,在同一城市、同一时段同时收取两家、三家制作机构的费用,导致许多公司花了钱也买不到收视率,不仅要遭到播出机构的停播、降价、欠款,还要承受数百万元甚至上千万元的经济损失。

据了解,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正式授权其法务委员会,对涉嫌电视剧收视率造假行为调查取证,并向司法部门报案。

罗伊告诉本刊记者,从法律层面上讲,收视率作假很难用现行的法律条款直接作为依据套用。“没有真正的法律制约,是我们行业里面的困惑。”

2015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九)》将考试作弊入刑,归在第六章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罪中。罗伊认为,收视率作假与考试作弊在某种程度上十分相似,都形成了自己的一套产业链。如果要在法律上进行制约,应该涉及到产业链上的各个环节。从买假、制假、售假,到最后获益,每个环节都不应该放过。

车径行认为,打击收视率作假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依靠司法,一个是改变现有的“唯收视率论”,建立多维度的评价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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