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成
(中国社会科学院 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北京 100732)
从战后日本经济发展史看房地产税或引发“高收入陷阱”
李锦成
(中国社会科学院 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北京 100732)
日本在二战后经济发展经历了恢复期、高速发展期、低速发展期和停滞期四个阶段。1990年以后,日本经济被称为“失去的二十年”。日本在上世纪90年代初的金融和财政政策可以说是触发日本彻底衰退的核心原因,尤其是财政方面1991年制定的“地价税”,要求凡是土地持有者必须向国库缴纳土地持有税,导致日本土地价格在当时加息周期背景下呈现了长期下跌趋势,创下了自19世纪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的最高纪录。本文通过分析日本二战后经济发展情况,认为:日本地价税的突然征收是导致日本经济崩溃和长期萧条的主要原因,引史为鉴,建议中国政策制定方面要审慎考虑和推动中国房地产税。
高收入陷阱;日本经济史;房地产税;失去的二十年;供给侧改革
近年来,大多数经济学家都在探讨“中等收入陷阱”,几乎没有学者研究“高收入陷阱”。然而,发达经济体也面临着经济增长的边际效应,即达到一定水平后再也无法继续保持一定水平的增速,人均GDP长期固化。Dehn(2014)指出高收入陷阱意味着高收入国家越来越低的经济增长率,发达经济体认为他们的债务是无风险的,通过操纵全球监管体系而过度发行的债务会逐渐破坏他们的经济增长,最终导致他们追求投资者不友好的解决方案,如通货膨胀和货币贬值。低收入国家的平均GDP增长是每十年上一个台阶的状态,中等收入国家在2010年后达到了峰值,下一个十年开始小幅的下降,而高收入高家从1990年后每十年是下一个台阶的“L”型迹象,这是发达经济体典型的收入陷阱状态,如何处理越来越多的债务问题将是解决发达经济体掉入高收入陷阱的关键。Fensom(2015)指出在未来20年里,“高收入陷阱”是威胁发达经济体经济不断增长的最大财政挑战。从1960年至2008年,全球101个中等收入经济体中有13个从中等收入国家跨越到了高收入国家地位。类似于过去几十年中巴西和墨西哥掉入中等收入陷阱,许多富裕的经济体相对美国而言也产生了人均GDP停滞的现象,这是典型的高收入陷阱。特别是日本,在经历资产泡沫繁荣后,20年中人均GDP几乎停滞。香港、新加坡、南韩和台湾虽然也在经历着人口挑战问题,而且香港和新加坡已经成功使其经济在结构上从制造业转向了服务业。但是,私人部门的高杠杆和活跃的房地产市场,任何一个下跌都会产生和日本过去相似的问题。金融政策的加杠杆并不能持续推动增长,只有灵活的结构化改革和政策才可以使发达市场不掉入高收入陷阱。Neumann(2015)指出日本在过去20年里人均收入基本上没有改变,进而陷入了“高收入陷阱”。上世纪90年代初的房地产泡沫是通过前所未有的宽松货币和财政政策导致的,过度的金融垄断和庞大的集团阻碍了市场竞争,尤其是在服务业领域,当遇到劳动力萎缩,经济衰退在所难免。邵宇(2010)认为日本老龄化导致内需下降,财政负担增长导致赤字高企,汇率升值导致债务无法有效减少,利率上升又导致债务压力加大,削弱了出口竞争力,日本在上世纪90年代进入了“高收入陷阱”。何自力(2015)认为“高收入陷阱”指高收入国家陷入经济增长停滞,无法在工资成本和技术进步产生竞争力,导致其高收入水平难以为继。主要表现在:经济增速和国内投资率长期低迷,失业率居高不下,收入增长缓慢甚至下降。姚树洁(2016)指出,欧美发达经济体受到中低收入国家的竞争而产生分化,美国和德国等通过创新和减负可以维持一定速度的经济增长,从而摆脱“高收入陷阱”,而其他发达经济体由于实行高福利和高税收政策(比如地中海沿岸国家),导致其政府在经济周期下行中负担过重,同时,还有发达经济体由于老龄化导致的高劳动成本(比如日本),可能使其无法摆脱这个陷阱,从而进入长期低迷状态。
第一、恢复期(1946-1955)。二战期间,作为战败国日本经济和城市发展遭到了重创,全国119个城市被严重炸毁,广岛和长崎还遭到原子弹的摧毁。战后1946-1947年的经济情况十分恶劣:与二战前1934年相比,实际GNP占比62%,人均GNP占比55%,制造业实际工资占比30%,工矿业生产占比31%,农业生产占比79%,出口占比7%,进口占比14%。战后日本政府在吉田茂首相期内首先实行了统治经济模式,分别对物资、货币、出口和物价进行了一系列管控。经济安定部总务长官石桥湛山推行“积极财政政策”,以国家层面解散了财阀并禁止垄断,加大煤炭行业生产,确立了米价、煤价和工资为支柱的新物价体系,取得了显著效果:1946-1951年,经济增长率为9.9%,矿产业生产率22.8%,1951-1955年,经济增长率为8.7%。在1950年后,日本政府又进行了从统治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过度,即取消物资统治和价格补贴,并放宽金融统治,推进企业现代化。1952年开始,日本经济已经进入发展新阶段。
第二、高速发展期(1955-1970)。1956年日本政府相继推出“产业结构高级化”政策和《振兴机械工业临时措施法》,开始大力引进西方先进技术,重点放在了重化工、电子、飞机等资本密集型产业。此时日本在全球技术引进方面占据世界第一。通过行政干预和财政金融手段,强制对19个机械工业进行了设备升级,技术改造是日本经济这个阶段保持顺利发展的关键。从1955至1958年,日本经历了神武景气时期,1956-1958年经济增长分别为7.5%、7.8%和6.2%。1961年开始,老三件家电(黑白电视、冰箱和洗衣机)开始普及,导致日本大型电子企业走向集团化,开始了一系列兼并重组,私人投资每年递增22.6%,大型企业集团和中小企业走向专业化分工。由于大量的家电和机械设备等制造业的生产扩张,日本经济学家下村治推荐总理池田勇人推行积极有效的需求政策,扩大出口供给。1960年池田内阁颁布了《国民收入倍增计划》,即提高工农的购买力、确定最低工资、扩大消费信贷、推进农业现代化和城镇化、重视科技和国民教育。从1959年4月至1962年10月,日本经历了岩户景气时期,1959至1962年经济增长率分别达到了9.4%、13.1%、11.9%和8.6%。由于这个阶段的经济过热、投资过热、信贷投放过度、供给端过剩、产业结构僵硬,导致日本在1964-1965年产生了经济危机,当年经济增速只有5.7%。为应对危机,日本政府发行大量债券进行基础设施投资,这进一步加大了新三大件(汽车、彩电、空调)的普及,导致设备投资增速快速增长。日本在1968年超过联邦德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此时被称为伊奘诺景气时期,1966至1970年,实际经济增长率分别为10.2%、11.1%、11.9%、12.0%、10.3%。这个阶段日本经济高速增长达到了顶峰。
第三、低速发展期(1970-1990)。由于前期经济高速增长,《国民经济倍增计划》从1961至1970年最终超额完成,这又刺激了新一届政府田中角荣首相继续推广《列岛改造论》计划,即大规模的基础设施投资和城镇化,直接表现是:投资过热、信贷投放过度、经济过热、地产和股市过热,供给端再次过剩,国家政策上也表现在了持续的降息和财政赤字,金融系统产生危机,导致1971-1972年经济增速迅速下降,1973年通货膨胀率高达11.3%。同时,1971年由美国主导的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导致日元汇率大涨而产生了出口重挫。紧接着1973年爆发的石油危机导致作为严重依赖原油进口的日本经济快速衰退。直接表现在:外需减弱导致大量产品滞销、石油危机导致生产压缩、1974年11681家企业倒闭致使失业率增长至6%、私人投资断崖式下挫、库存和产能过剩、股市暴跌等。日本政府为应对危机,实施了《特安法》,并且企业多数进行了供给侧改革,进行“减量经营”措施,导致日本能源消耗减少0.4%,石油供应也相应减少21.5%,日本经济稳定复苏,1976-1978年经济保持低增速,分别为4%、4.4%和5.3%,前期10%的高增长一去不复返。1978年第二次石油危机爆发,使日本经济刚刚复苏后在1979-1982年经济增长再次下挫,分别为:7.3%、4.7%、0.95%、0.35%。第二次石油危机后,日本在1983至1985年进行了为应对自身严重依赖能源的“补短板”战略:首先,进行产业结构转型,即把高耗能产业向低耗能产业转移,加大知识密集型产业,如高端装备制造业、电子计算机、数控机床、电器、汽车、精密仪器、咨询服务等,减少传统周期性行业,如煤炭、钢铁、水泥等;开发新能源,如太阳能和天然气等。日本战后产业结构的过度是从劳动密集型轻工业转向资本密集型重工业,再转向资本-技术密集型重工业,最后转向知识密集型产业的过程;其次,大量发行国债,赤字经营,1984年大藏省公布《金融自由化与日元国际化的现状与展望》,要求撤销境内外资金流通限制、银行利率管制、银行业务限制,被称为 “日本金融自由化元年”。经过一些列改革,日本在国际上的竞争力迅速提高,从1983年开始,其贸易黑字超过西德,资本输出超过英国,日本成为世界第一的贸易黑字国、经常收支黑字国、资本输出国。1985年,日本取代英国,成为了世界第一海外债权大国,而此时美国是世界海外最大债务国。1986-1988年,日本贸易黑字、经常收支黑字、长期资本输出额远超其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总和,对外投资大幅增长。1987-1991年被称为平成景气,表现为国内市场大量资本过剩,金融资产积累速度加快,长期低息和1985年《广场协议》日元升值导致资本外流,资本输出以证券和地产投资为主。到1987年末,日本国民总资产已高达36.9万亿美元,超过了美国的35.8万亿美元,成为世界第一资产大国。同时,为了应对日元的升值,日本连续降息,1987-1990年M2年均增速在10%以上,远超GNP增速,被称为“大规模金融缓和”。1990年左右日本的房地产价格和日经指数达到了峰值。
第三、停滞期(1990-至今)。由于1985年《广场协议》以后,日元持续升值,导致了日本低价连续5年的上涨。而日元的升值,对外贸黑字的日本工业冲击是巨大的,企业生产成本不断上升,随着周边亚洲国家的崛起,出口竞争力下降。为了降低成本,日本传统的劳动密集型企业走出国门,转移生产基地到劳动力成本更加低廉的地区进行代工厂模式,这导致日本本土产业空心化趋势,这又进一步加剧了失业率的增加,导致消费下降,长期低利率使房地产价格不断增长,这又导致两极分化加大,产生恶性循环。银行信贷杠杆倍数越来越大,金融市场投机严重,虚拟资产泡沫越吹越大。广场协议后,日本地价每年以15%的幅度增长,而同期日本名义GDP的年增幅只有5%,虽然当时日本人均GDP超过了美国,但是高昂的房价是普通日本大众所无法支付的,泡沫经济越走越远。为了抑制泡沫,日本政府在1989年5月进行了5次提高公定利率,最主要的是在1992年开始施行“地价税”(日本版房地产税),即不管低价涨跌与否,凡是土地持有者必须向国库缴纳土地持有税,从而彻底打击了房地产的投机,导致房地产价格持续下跌。
1991年和1992年的加息与地价税从金融和财政政策两个方面引发了日本经济的长期萧条,尤其是地价税,其多米诺效应导致虚拟经济危机迅速传染至实体经济危机。产生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是:大批银行倒闭,1992年东洋信用金库因受到料亭惠三(房地产公司)破产的影响而倒闭,首次打破了“银行不会破产”的神话,日本的泡沫经济就宣告崩溃了;经济长期零增长甚至负增长,资产价格大幅缩水,股市和房地产市场长期“温水炖青蛙”式下跌;经济过剩严重,产能、库存、设备、人员全部过剩,1991年,制造业开工率下降了1.5%,1992年又下降了7.7%;消费也大幅缩减,尤其是日本家庭在股票市场的投资大幅缩水,导致从泡沫经济时的暴富转为暴贫,使全社会大众消费观念也随之变化,从过去追求奢侈和高档变为精打细算。1992-2000年,日本年均实际经济增长率只为1.0%。家庭和个人消费年均增长1.4%,个人住宅投资和企业设备投资则分别为-3.1%和-0.2%。2000年前后,虽然受到美国互联网经济的激发,日本出现过短暂的电子计算机业的景气,增长率短暂出现2.9%的迹象,但2001年美国网络泡沫破灭后,日本经济再次出现零增长。从2003年开始,日本经济终于突破了零增长,基本维持在了年均1.5%。但好景不长,2008年次贷危机再次使日本经济出现负增长,日本作为一个高收入国家,彻底掉入“高收入陷阱”。
日本经济在战后从辉煌走向衰退,虽然仍然属于发达经济体,但实际上已经掉入“高收入陷阱”。在房地产和金融泡沫已经很大后,并且在放开金融自由化国际资本介入的背景下“休克式地”征收地价税,无疑对经济的冲击会十分剧烈,导致日本经济“蹲下去再没有跳起来”。回顾中国当前经济形势,十八大以后,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即经济增长快速下档并保持长期的“L型”,无法再维持过去的高增长,长期高速增长后,经济需要休生养息,出清产能和库存,并有效降低杠杆和社会企业成本,从而为产业结构升级补短板提供便利。基于日本经济发展的经验,可以看出中国当前的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状态与日本上世纪70-80年代有很多相似之处,尤其是房地产业的泡沫巨大,一线城市已经远远超出大众的正常工资水平,贫富差距逐渐拉大;金融杠杆率越来越高,日本在1970年M2/GDP首次有效突破100%,中国在1996年也同样有效突破100%,货币超发严重,然而其脱实向虚,由于国有上游企业和银行业垄断,金融资源错配,影子银行泛滥。中国经济在下行的过程中财政收入是会下降的,财政部部长楼继伟也表示要坚定推行中国版房地产税。但是,需要警惕的是:基于中国土地管制,不要在地产和金融泡沫很大时候再推广地产税,原因是这个时候的推广无疑是休克时疗法,最后会刺破冒泡,但更可能会导致中国掉入中等收入陷阱,所以,要推就及早推,否则未来中国泡沫经济越走越远时,再推可能冲击剧烈。或者:等待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成功后再推,即在全社会产能和库存已经有效出清,金融杠杆和财务成本已经有效降低的时候,也就是中国经济泡沫已经逐渐回归至合理水平,再推广房地产税将对经济的冲击会小很多。最后,新政策的推广要循序渐进,向日本那样休克式的突然全盘推广地价税不光会对整个经济产生冲击,而且对市场信心也会产生很大影响。所以,对于中国经济来说,应当借鉴日本经济发展经验,推动渐进式改革,避免政策突变所导致的“收入陷阱”。
[1] Anthony Fensom. Asia's Complacency Trap: Advanced economies are threatened by a “high income trap.”[N].The Dipolmat,2015-06-04.
[2] Frederic Neumann. Time To Talk About The High Income Trap. [N].NIKKEI Asian Review,2015-05-24.
[3] Jan Dehn. The High Income Trap. [EB/OL].Ashmore.Emerging view, 2015-06.
[4] 南开大学经济学院 何自力.发达经济体或将掉入“高收入陷阱”[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06-08A07.
[5] 邵宇.高收入陷阱中的日本:另一个“失去的十年”[J].资本市场,2010,11:54-59.
[6] 孙执中.《荣衰论—战后日本经济史(1945—2004)》,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
[7] 姚树洁.西方国家正陷入“高收入陷阱”[J].人民论坛,2016,12:76-77.
(责任编辑:高 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