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同副词“一起”和“一齐”考察

马永草

(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0)



语言与文学

协同副词“一起”和“一齐”考察

马永草

(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0)

考察了副词大类中的“协同副词”中的两个同义词“一起”和“一齐”的异同，考察得出二者的共同点在于语义上关涉复数形式或复数概念，句法上状语功能凸显；不同点主要表现为：“一起”强调空间性、协作性、可前后双指、可与时间点和时间段时间词搭配使用、后可用逗号停顿，而“一齐”强调时间性、只能前指、只能与时点时间词组合使用、后不能用逗号停顿。二者的区别归根结底源于前者强调空间性，后者凸显时间性。

协同副词；空间性；时间性

汉语中存在大规模的同义词，辨析它们的异同对于更好地把握这些词的本质特点大有裨益，最大的意义在于能帮助我们准确恰当地选词造句，从而规范语言的使用和表达。

“一起”和“一齐”是现代汉语中使用频率非常高的一组词语。检索北大语料库和BCC语料库发现，“一起”用例分别是90121条、860081条，“一齐”的用例分别是21552条、4477条。以上用例中，存在一定数量的混用和错用现象，故本文将“一起”和“一齐”作为研究对象，考察二者的共同点和不同点。

首先请看工具书对它们的释义：

《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1](以下简称《现汉》)认为：一起：【名】同一个处所：坐在～；【副】一同：张大叔明天进城，你～去吧；<方>【副】一共：这几件东西～多少钱？一齐：【副】表示同时：各队～出发|全场～鼓掌|人和行李～到了。

《现代汉语八百词》[2]的解释为：一起：【名】同一个处所。a)用于“在、到”等少数动词后。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b)动+在(到)+一起。大学四年，我们生活在～，学习在～；c)在+一起+动。我们俩在～工作。【副】表示在同一地点或合到一处。前边常有“同、跟、和”组成的介词短语。我们～工作了八年|我不跟他～走。一齐：【副】表示同时。多用于书面。a)指不同的主体同时做同一件事。大家～动手|大家听我的口令～拉；b)指同一主体同时做几件事。要分个轻重缓急，不能所有的工作～抓。

显而易见，“一起”既可作名词又可作副词，“一齐”只能作副词。“一起”作名词表“同一个处所”和用于方言中表示“数量上的总合”这两种用法不会跟副词“一齐”混淆，因而本文只讨论表“一同”的副词“一起”和表“同时”的副词“一齐”的异同。

现代汉语词类可分为实词和虚词两大类，实词和虚词内部又包含数量不等的小类，而每一小类又可根据不同的分类标准再进行细分。就副词而言，学界根据词汇意义的不同对副词又做了进一步划分，归纳出了许多小类，协同副词①便囊括于其中。试将对该小类的认定结果列举如下：

黄河(1994)[3]：一块儿、一齐、一起、一同；

张谊生(2000)[4]：一并、一总、另外、举凡、凡是、一道、一起、一齐、一同、一例、一块(儿)；

肖溪强(2001)[5]：一起、一道、一同、共、同、共同、一齐、互、相、互相、一块(儿)、相互；

张亚军(2002)[6]：一道、一起、一并、一齐、一同、一块(儿)；

葛婷(2005)[7]：一道、一起、一同、一齐、一并、一块(儿)；

叶秋生(2008)[8]：一道、一起、一齐、一同、一并、一块(儿)、共、同、共同；

沈莉娜(2008)[9]：共、共同、齐、同、一并、一块(儿)、一道、一路、一齐、一起、一同；

商燕(2009)[10]：一起、一并、一道、一齐、一同、一块(儿)。

虽然不同的学者对“协同副词”成员的认定不一，然而，本文的研究对象“一起”和“一齐”划为协同副词已成共识。那么，二者的异同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一、“一起”和“一齐”共性分析

(一)语义上关涉复数形式或者表达复数意义的概念，表达“协同”义

(1)在复读学校，我和小朋友们一起参加了“小小奥运会”，小朋友们对于运动的专注程度令我钦佩。

(2)500名女同胞组成的12个秧歌方阵一齐动起来，把五一广场变成了彩绸飞舞的欢乐海洋。

例(1)、(2)中，“一起”和“一齐”分别指向“我和小朋友们”和“12个秧歌方阵”。其中，“X们”是复数形式，数量短语“12个N”是复数概念。如果替换成“小王”、“这一方阵”或者“这个方阵”等单数形式或表达单数意义的概念，句子无法实现“协同”的语义。

在实际生活中，我们常常会见到下面的句子：

(3)听了这个消息大家都开心地笑了，那个女孩儿一起笑了。

(4)他们扔了很多苹果，那个烂苹果他们一齐扔了。

用在“一起”和“一齐”前面的“那个女孩儿”和“那个烂苹果”都是单数形式，似乎与上述规则相逆，实则不然。例(3)中的“一起”语义不仅指向“那个女孩儿”，而且指向了前面小句中的“大家”， 例(4)中的“一齐”同样既指向“那个烂苹果”又指向“很多苹果”。这种情况下，“一起”、“一齐”与单数形式的NP1组合使用有一定的条件限制：第一，一般出现在复句中，它们的语义指向既指向所在小句的单数形式NP1，又指向前句的NP2；第二，NP2与NP1是包含被包含的关系。当然，我们也会见到不以复数形式出现的句子，如“这本书我一起要了。”虽然该句子形式中未出现复数形式，但语义上表达的是其他东西和这本书一起要了，只是“其他东西”是交谈双方已知的或者借助于话轮承前省略了，这样的表达能够达到突出单数形式NP1的语用效果。

(二)均可作状语修饰谓语，承担副词的核心语法功能

例(1)中“我和小朋友们”共同实施“参加”这个动作，例(2)中“12个秧歌方阵”共同实施“动”这个动作。句法功能上，两例中“一起”和“一齐”均作状语修饰谓语动词“参加”和“动”，这是它们身为副词最显著的语法特点。

(三)若用于否定句中，结构为“不/没(有)+一起/一齐+V”

(5)大家伙不一起游泳， 不一起散步，不一起聊天。

(6)吉普车的四只轮子不一齐用力就爬不上山去。

有二者出现的否定句中，否定词“不”或“没(有)”位置较为特殊，它们不毗邻谓语动词，而是强制性地放在“一起”“一齐”前边，形成固定格式“不/没(有)+一起/一齐+V”。此时，“不”或“没(有)”不是否定谓语中心，而是否定“一起”或“一齐”。“不一起游泳”“不一起散步”“不一起聊天”不是“不游泳”“不散步”“不聊天”，而是“不一块儿游泳”“不一块儿散步”“不一块儿聊天”的意思。同样“不一齐用力”并非“不用力”而是“不同时用力”之义。

二、“一起”和“一齐”个性研究

(一)表达时空概念不同

“一起”表示在空间上合在一处或在同一地点发生的事情，既表达时间性又表达空间性，强调同时同地，侧重空间上的同一性；“一齐”则表示在时间上同时发生，侧重时间上的一致性。二者各有明显的指向性，一般不能互换。

(7)此次拜见，我的目的很明确，想让他看在曾经一起住过地下室的份上，帮我在某位导演面前美言几句。

句中的“一起”表示我和他一块儿住过地下室，强调我们在地下室里一起生活过。若换成“一齐”，表示空间的语义尽失。

(8)据说，尧做皇帝的时候，有十个太阳一齐出现在天空，给人类带来了严重的旱灾。

句中的“一齐”表达十个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强调时间性，其后的谓语动词[+开始][+终结]的语义特征明显。替换为“一起”的话，不能准确表达时间轴上的开始和终结。

(二)语义强调的侧重点不同

“一起”和“一齐”虽然都能表示某复数主体或客体施行或承受某事，但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一起”强调由每一个个体组成后的整体的“协作性”，“一齐”则更强调整体中的每一个个体的“同时性”。

(9)大家一起唱起歌来。

(10)大家一齐唱起歌来。

我们可以看出，例(9)和例(10)中“唱歌”表示一项动作行为，“一起”和“一齐”皆可入句，都表示主体“大家”施行该动作，不同之处在于“一起”强调主体的协作性，强调“唱歌”的主体“大家”的整体动作协调一致，而“一齐”强调主体中的每一个个体独立且同时开始“唱歌”这一动作。若把“大家”码化为“NP1+NP2+…+NPn”，由于“一起”指向的“NP”具有“合指性”，因此，例(9)不能分解为“NP1+唱歌”+“NP2+唱歌”+…+“NPn+唱歌”。相反，“一齐”指向的“NP”具有“个体性”，故例(10)能分解为“NP1+唱歌”+“NP2+唱歌”+…+“NPn+唱歌”。

此外，“一起”着重表达个体组合成整体后的动作行为，具有“统一性”；而“一齐”则是每一个个体的动作行为，具有“离散性”。再如，“两个文明一起抓”指的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组合后这一整体，而“两个文明一齐抓”则是一手抓物质文明，同时一手抓精神文明，步调一致即可。

二者语义强调侧重点不同，与它们的语源义差异有关。葛婷(2005)⑦：“‘一起’来自数量短语的指称化，‘一齐’是偏正短语作为谓语连动短语前项语法化而来的。两者的语源义差别较大，前者是‘一伙、一团’的意思，后者是‘完全相同、一样’的意思。所以‘一起’与‘一齐’的不同使用给句子带来的语义、语用重点也是不同的。”

(三)语义指向的前后不同

1.当“一起”所在的动词短语在句中充当谓语时，“一起”的语义指向都是前指

(11)他们身披袈裟，裹着黄布，男女老幼一起走入河中沐浴。

“一起”所在的动词短语“一起走入”在句中充当谓语，“一起”语义前指指向主语“男女老幼”。

(12)这些猴子常常向游人乞食、嬉戏，有的还愿意和游人一起照相“留念”呢！

“一起”所在的动词短语“一起照相”在句中充当谓语，“一起”语义前指指向主语“有的猴子和游人”。

2.除了做谓语，“一起”所在的动词短语还可以在句中做定语，此时，它的语义指向除了前指，同时也后指

(13)凡是和梦露一起拍影片的导演对她都有一种非凡的感觉。

“一起”所在的动词短语“一起拍影片”在句中做定语修饰“导演”，“一起”语义既前指指向“梦露”，又后指指向定语中心语“导演”。

(14)才叔忽然想到和天剑一起走的那个女人，问到：同你一起玩儿的女孩子不会少罢。

“一起”所在的动词短语“一起走的”在句中做定语，“一起”语义既前指指向“天剑”，又后指指向定语中心语“女人”。

3.“一齐”所在的动词短语同样既可做谓语也可做定语，但其语义指向均表示前指

(15)工人们眼见自己的血汗钱就要成为泡影，群情激愤，按捺不住一齐冲进法院的大门，向办案人员诉说他们的不幸。

(16)在这危急时刻，全班战士哭喊着，冒着泥石流还在继续的危险，一齐冲向遇险的汽车。

例(15)、(16)是“一齐”所在的动词短语“一齐冲进”、“一齐冲向”做谓语的情况，“一齐”均前指分别指向“工人们”和“全班战士”。

(17)先抓生产后抓流通的观念转变到先抓流通后抓生产，生产、加工、流通一齐抓的观念上来，向广大农民传播技术市场信息，引导生产，提供技术。

(18)北京的很多小学，出现了家长、学生、老师一齐进电影院的盛况。

例(17)、(18)“一齐”所在的动词短语“一齐抓”、“一齐进电影院”做定语修饰“观念”和“盛况”，一齐都前指分别指向“生产、加工、流通”和“家长、学生、老师”。

关于这两个副词语义指向的异同，可以概括如下表：

表1 二者语义指向的异同

(四)时间点时间段选择不同

“一起”和“一齐”都可以与时间词或时间短语连用。“一起”既可以和表时间点的词连用，也可以和表时间段的词连用；而“一齐”只能与表时间点的词或短语连用。例如：

1.都可以和时间点时间词连用

(19)5月4日大家一起去故宫。

(20)5月4日大家一齐去故宫。

(21)当初大家一起反对他的行为。

(22)当初大家一齐反对他的行为。

例(19)、(20)的“5月4日”是实指性的时间词，例(21)(22)的“当初”是称代性的时间词，它们都表示时间点，既可以与“一起”也可以与“一齐”配合使用。

2.“一齐”不能和时间段时间词连用

(23)我和他在美国曾经一起生活四个月。

*(24)我和他在美国曾经一齐生活四个月。

“四个月”表示持续的一段时间，“一齐”强调时间点，不能与表示时间段的“四个月”连用，故例(24)不成立。

二者之所以有此差异，归根结底是由“一齐”后的谓语动词[+开始][+终结]的语义特征造成的。具有这样特征的动词只能挑选时间点时间词来搭配使用，从而实现语义和谐。“一起”后的谓语动词[+开始][+终结]特征不明显，因此，除了选择时间点时间词，还可以配搭时量成分，即时间段。

(五)行文中与标点符号的组合使用情况不同

二者在句中作状语时，“一起”可以用逗号和后句分开，也可不用，例如：

(25)我喜欢小五，喜欢和他一起抽烟、喝酒，更喜欢和他侃大山、聊音乐。

(26)我觉得这场面挺有意思，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随那些“幸运的人”一起，挤出人群站在刘小雄的身边。

例(25)、(26)分别加上、删除“一起”后的逗号，在语流上有停顿，但不影响整体句意的表达。而且，是否停顿都不影响“一起”承担句子的语法重音这一功能。

(27)悬挂在街道上空的串串鞭炮炸响，霓虹灯树、灯箱广告、液晶影视屏一齐闪烁，舞龙舞狮表演将活动推向新的高潮。

“一齐”后不能用逗号与“闪烁”隔开，必须连续说完，归根结底是由“一齐”的强时间性决定的。停顿后，会给人们造成时间断裂的感觉，无法真实表达该词时间概念上的“同时”这一语义。

结 语

语言中的每一个词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汉语中的一个客观现实就是同义词数量庞大，有些同义词易辨别、难混淆，而有些则不然，这些“大同小异”的词汇往往容易导致人们混用、乱用、错用。大部分母语者在使用这些词的时候不容易犯错，而随着汉语的国际化，其作为第二语言教学的发展形势如火如荼，学习汉语的外国人在弄不清楚这些词的异同的情况下极易说错话造错句。因此，语言文字工作者尤其是对外汉语教师更需要在细心观察的基础上小心求证，从而准确把握语言在语境中的真实用法。

注释：

1协同副词是张谊生先生首先提出的，表示多个体共同发生某种动作行为的词。

2文中用例皆出自北大现代汉语语料库和BBC语料库。

[1]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2]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105-106.

[3]黄河.常用副词共现时的次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

[4]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0.

[5]肖奚强.协同副词的语义指向[J].南京师大学报, 2001 (6).

[6]张亚军.副词与限定描状功能[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2.

[7]葛婷.现代汉语协同副词研究[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5.

[8]叶秋生.现代汉语协同副词研究[D].重庆：西南大学硕士论文,2008.

[9]沈莉娜.现代汉语动词、副词的协同义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8.

[10]商燕.现代汉语中的协同副词研究[D].上海：上海外国语大学硕士论文,2009.

(责任编辑：孙建华)

TheInvestigation of the Concurrent Adverb"Yiqi214 andYiqi35"

MA Yongcao

(College of Literature, Henan Normal University, Xinxiang,Henan 453000, China)

This paper examines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of the two similar words "Yiqi214" and "Yiqi35" that belong to "synergy adverbs". It is concluded that both of them relate to the plural form or the plural in the semantic, and the adverbial function is obvious in the syntax. The difference lies in "Yiqi214" emphasizes on spatiality, collaborative, referring to both the front and the back, matching with the time words expressing time and time period, using a comma after the word, but "Yiqi35" emphasizes the timeliness, only and only after the combination, referring to the front, matching with the time words expressing point-in-time, not using a comma after the word.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m in the final analysis is the former emphasizes the spatiality and the latter highlights the timeliness.

synergism; spatiality; timeliness

2016-10-13

马永草(1990- )，男，河南许昌人， 2014级汉语言文字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法和词汇。

H136

A

1671-4385(2016)06-009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