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涛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0)
【文学评论】
以史铁生《命若琴弦》为例论小说语境差的平衡
黄 涛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0)
语境差是语境因素间表现出的差异。本文以史铁生《命若琴弦》为例,讨论了语符层面语境差的呈现形式及其深层平衡的本质,认为语境差的审美价值体现在差异与平衡的对立统一之中。本文主要从小说语境与语境差、小说语境差的深层平衡、多重语境因素相互交织中的平衡、各语境因素形成平行对应关系的一种重要手段等几个方面展开论述。
《命若琴弦》;语境差;平衡
本文试对作家史铁生的短篇小说《命若琴弦》进行分析,考察其中语符层面所存在的语境差是通过怎样的形式呈现,又如何从不平衡转化为新的平衡,从而消解差异,实现美学价值。
小说语境指小说的言语环境。在小说中,凡是与语词使用有关的各种语境因素综合构成语境,因此,语境既包括语言因素,如前言后语,或上下文;也包括非语言因素,如小说中的时间、空间、情景、对象及话语前提等。在文学作品中,各语境因素之间可以是平衡的,也可以是不平衡的。把同一交际界域中,语境因素的不平衡,或各语境因素间表现出的差异,称为语境差。[1]
语境还可分为语符层面、认知层面与审美层面。[2]其中,语符层面是显性的,认知层面与审美层面则是隐性的。语符层面的语境差是语境差的一种重要体现形式之一,它存在于由表层语词线性组合和深层言语代码所蕴含的时空、社会、心理等方面,并通过由语符表层与深层各因素相互综合、表达与接受相互融合而形成的认知层面,最终再以上述两个层面为基础,促使表达者语义升华与接受者审美体验在审美层面上得到平衡,从而传递美学信息,实现文本的审美价值。
小说作品中的语境差,其本质是一种不平衡现象,但这种不平衡实际上也只是一种表层现象。在审美层面,语境差中的不平衡现象可与其他因素相联系,重新达成平衡关系,实现其审美功效。比如,史铁生短篇小说《命若琴弦》的文本中有这样一句话:“兰秀儿不坏,可这事会怎么结局,老瞎子比谁都‘看’得清楚。”瞎子没有眼睛,却能比任何人都更“看”得清楚。这种语义上的不平衡是上下文的语境差。这一语境差要联系其他语境,具体的情境因素才能得以消解。老瞎子“看”得清楚所针对的具体事情,是兰秀儿和小瞎子相好一事,类似的事情在老瞎子身上也曾发生过。在后文中,老瞎子也承认“我是过来人”,“我经过那号事”,“早年你师爷这么跟我说,我也不相信……”正是老瞎子的亲身经历和小瞎子的当前经历非常类似,在不同的时间上构成了一组“相对平行”的对应关系,因而使“瞎子看得比谁都清楚”这一语境差得以阐释,使表层的语境差现象在更深的层面得到平衡。换句话说,由老瞎子经历与小瞎子经历两项内容构成的这一组平行对应关系,使语符表层的语义不平衡,转化生成了新的平衡。
有时,用来消解语境差的“相对平行”的语境内容可以不止两项。在《命若琴弦》中,有一组很引人注意的数字差——八百、一千、一千二百,虽然三个数字出现在距离较远的前言与后语中,但却是构成整部小说的关键之笔。老瞎子的师傅以为弹断八百根琴弦,便能作为药引,通过琴槽里的“药方”重获光明,可是那“药方”却是一张无字白纸;知道事情真相以后,老瞎子的师傅对老瞎子说自己记错了,要弹断一千根琴弦才行;老瞎子在弹断了一千根琴弦后也得知了真相,却又对小瞎子改称必须弹断一千二百根琴弦。老瞎子的师傅曾经的一生经历、老瞎子当前的一生经历以及小瞎子将来的一生经历,由小说文本搭建起的虚虚实实的这三生经历,构成了一组平行对应关系,使得文本上所表现出的八百、一千、一千二百的数字差别最终得到合理解释。在小说最后,作者直接点明这平行的三个人实际上是重叠的,“无所谓谁是谁”。小说中最关键的一组数字差异,就这样由一组包含三项内容的平行关系消解,使表层具体数字上的语境差在更深的层面上重构平衡,小说的基本主旨得以展现,小说的哲学意蕴也得以升华,小说的审美价值也最终体现出来。
语境系统内的多种因素常常交织在一起,相互关联,相互作用。然而,各语境因素不平衡所造成的语境差,可以在这些交错中找到平行对应关系,从而消解差异,达成新的平衡。如《命若琴弦》中的这一段文本:
老瞎子在正殿里数叨他:“我看你能干好什么。”
“柴湿嘛。”
“我没说这事。我说的是你的琴,今儿晚上的琴你弹成了什么。”
这里体现的是目的语境与时间语境的交错而形成的差异。老瞎子数落小瞎子是因为烧柴之前说书时弹琴的事,而小瞎子以为老瞎子说的是眼前烧柴的事。见表1。
表1 时间与目的语境交错形成的语境差
从表1可以看出,时间语境和目的语境的交错形成了一组语境差,而两种语境因素的交织也形成了两组“相对平行”的关系,即“弹琴的时间——老瞎子数落弹琴的事”和“烧柴的时间——小瞎子回答烧柴的事”。语境差的审美价值,就体现在这两项语境因素的错落交织、然而又有序平行的对应关系上,这种对应平行的关系实际上就是语境差得到重新平衡的关键。
有时,相互交织的语境因素有许多项,如全篇小说中的关键物品“药方”,最终被证明是一张“无字的白纸”。这一语境差与故事中的时间语境、情景语境、心理语境等交织在一起。以小说的故事发展为线索,分别考察老瞎子还未弹断一千根琴弦时的情形与他找药铺买药之后的状况:小说的时间语境指的是自然时间,即夏天与冬天;情景语境指对于自然时间的情境描写,即生机勃勃与死气沉沉;心理语境是指上述两个时间内或两种情景下老瞎子的两种心态,即坚持与放弃。以上四种语境虽然错综复杂,却有着整齐的平行对应关系,现将具体的文本语词举例整理成表2。
表2 多重语境的平行对应关系
以上四组语境,各自构成语境差,综合交织以后,却有着严整的对应关系,构成平行的序列,从而使不平衡的差异重新形成具备审美价值的平衡关系。
隐喻是各语境因素形成平行对应关系的一种重要手段。在小说作品中,有些语境差背后的平行对应关系比较晦涩,通过隐喻手段才能达成。这里的隐喻,指认知中的隐喻。如上面所说的四组语境,药方、夏天、动物、自信,都隐喻着生机;而与之相对的白纸、冬天、旷野、沮丧则都隐喻着死气。四组语境一方面是通过交织对应形成平行关系,另一方面也通过隐喻形成一致的意象,从而达成新的平衡。又比如,小说中多处出现了“曲折的游廊(油狼)”这个词组。这里存在着上下文语境差,一方面是通过语音上相同、语义上不同的两个词语,即“游廊”与“油狼”所形成;另一方面是通过“曲折的油狼”这一不合理的搭配所形成。但这两方面仅仅是语符表层的语境差,其中还隐含有更深层的语境因素——有关于人物的认知背景。不理解“曲折的油狼”的人物有三个:小瞎子由于幼年失明,年纪还小,认知世界的范围有限,无法理解“曲折的油廊”究竟是什么东西;老瞎子由于先天失明,即使常年在乡间游走说书,同样不知道“曲折的油廊”是什么;兰秀儿虽然眼睛正常,但她只是个未曾走出大山的乡间小姑娘,所以也不清楚什么是“曲折的油廊”。与这三个人物的“无知”相对应的,是一个神奇的、无所不知的“电匣子”,这是一种共知背景的语境差。作者通过隐喻,将具体的“无知”与“无限”升华成抽象的“无知”与“无限”。从文本上看,是小瞎子、老瞎子和兰秀儿因认识能力所限,理解的世界只能局限在一定范围以内。但以此为基础,作者实际上是将每个人(包括他自己和读者)都看成是能力有限的人。文中提到,“其实人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所知猜测着无穷的未知,以自己的感情勾画出世界。”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是“无知”的。而与此相对应的是,电匣子代表着山外头的、多姿多彩的世界,作者将其隐喻成“无限”的人的生活,甚至整个宇宙。因而,小说的立意才显得更加深远,内涵也更加深刻。通过这样的隐喻,具体的三个人物的“无知”与一个内容“无限”的电匣子,被抽象成了“无知”的人与“无限”的宇宙。这两组隐喻实际上也形成了一组平行关系,使三个“无知”与一个“无限”在深层实现了平衡。
平行对称,自古以来就是审美认知中的重要准则。语境代码体系中的语境差,其审美价值实现的一个重要途径,便是在语境中形成平行对应关系,从而使不平衡转化为平衡,使差异变成类同,最终实现其美学价值。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如果从二者的“相距”与“落差”角度去看,便是差异;如果从二者的走势与趋向的角度看,就是平衡。语境差的审美价值,就体现在差异与平衡的对立统一之中。
[1]祝敏青.论文学语境差效应[J].中共福建省委党校学报,2000,(9):55-59.
[2]祝敏青.文学语境的多维视界[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6):32-36.
【责任编辑:刘亚男】
I20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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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04-0072-03
2016-02-25
黄涛(1983-),男,福建罗源人,博士,主要从事汉语语言学,方言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