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说《繁花》一经问世就好评如潮,它以满纸沪语将人与事勾连,几个场景,几场饭局,几段对话,几曲人生将点串联成线,不仅表现了不同时代中上海人的日常生活,谱出了上海儿女们的悲欢离合,展现出上海独特的世俗风情,更让我们从一幅幅世俗风情画中得知了生活的本相,看到了一个时代、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内里。
【关键词】《繁花》;日常生活;沪语
小说《繁花》用满纸沪语描绘了上海市民生活画,它一问世就产生了热烈反响,好评不断。《收获》杂志主编程永新认为:“《繁花》建立了一个文学的博物馆,多少年以后你要回过头来看上海,到小说里找就行了。”作者金宇澄以“说书人”的姿态,在一句句吴侬软语中道出上海人的日常生活和上海这座城市在历史变迁中留下的独特韵味。
一、世俗日常的现实书写
毫无疑问,《繁花》是一部描写城市生活的小说。小说两个时空穿插表现从1960年到1990年间上海人的生活百态和上海的时代变迁。说到独属上海的日常叙事,那么有几位作家是不得不提及的,他们分别是韩庆邦、张爱玲和王安忆,金宇澄无疑也是其中一位。但不同于前三位作家,金宇澄笔下的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突显了时代变迁中的历史沉重感。在小说的目录中,奇数章用繁体标注,描写的是六七十年代,而偶数章则用简体标注,描写的是八九十年代,直到二十八章,两个年代在时间上合二为一,上海市民的生活也在这两个时空中不停转换,建筑物的拆建、流行服饰的转换、日常用品的变更等都在年代中跳跃。不同时代的交替呈现,使得不同年代中的世俗生活对比强烈,让读者看到世态人情、饮食男女、男欢女爱的生活时也把握到上海这座城市跳动的脉搏。比如文中多次写到的饭局,就是一张又一张的生活影像,它既是改革开放后人际交往的重要形式,又是文中矛盾的集中表现。人们的悲欢离合在上海这座城市中一幕幕上演,传递出琐碎又不乏真实的人生无常之感。并且,小说以人物为原点出发,通过人物叙述向四周全方位地扩散,在话语中牵涉出其他的人与事,突出市井生存状态和城市特有的话语方式、情感方式和生活方式,在细碎复杂的人与事、人与人、人与情中表现出城市的生活姿态,一种无以言表的“无名”状态。与其说上海经历了怎样的风雨,不如说“时间在上海是怎么消耗的”。《繁花》不仅表现了不同时代中上海人的日常生活,更让我们从一幅幅世俗风情画中看到了一个时代、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内里,以“小生活”表现“大时代”,通过轻巧的文字和明晰的手绘插图展现出上海独特的世俗风情。
二、沪语方言中的独特韵味
五四时期,白话文运动开辟了一个白话文学的新纪元。它将活泼、简单、与口语相联系的语言带入了人们的生活日常,使新文化得以快速的传播。胡适等人提倡的新文学和语言方式,也成为主导的文学方式,并持续至今。这是时代的进步和必须,但在另一方面,它又挤压了方言文学的空间。尤其是对富有地域色彩的文学而言,地方方言有着普通话无以企及的具体生活情态中的原生活力。《海上花列传》作为中国第一部方言小说,在文学史的意义是不言自明的。并且胡适在《〈海上花列传〉序》中说:“方言的文学所以可贵,正因为方言最能表现人的神理。通俗的白话固然远胜于古文,但终不如方言的能表现说话的人的神情口气。古文里的人物是死人,通俗官话里的人物是做作不自然的活人,方言土语里的人物是自然流露的人。”胡适虽大力提倡白话文,但同时也肯定了方言在人物描写中的重要作用。方言是极具地方色彩的,雷达在一次京沪作家的研讨中便指出:“一个地域性特点很明显的作家,底牌就是方言,他是用方言来思维的。”方言并不是文学表达的阻碍,而是增加文学韵味的一个特殊媒介,“方言具有生命力,渗透了诗化主题,是有感情的,而不是日常生活的罗列和冷冰冰的原生态”。在白话文写作已经具有相当大的普遍性的当下,方言写作就显得尤为特殊和重要,并且也有一些作家在创作时有意加入方言元素,不仅增加了语言的趣味性和生动性,而且增添了文本的地域色彩。比如老舍的京味小说、贾平凹的“商州”系列,迟子建的黑河风景等。作者金宇澄也深刻认识到方言的重要性,自觉从传统文字中寻找力量,坚持方言思维写作的理念,在长期反复的修改中,以惊人之势推出《繁花》。
不同于《海上花列传》,金宇澄对《繁花》做了一定程度的“改良”。韩庆邦的《海上花列传》可谓是以吴方言将“我手写我口”贯穿到底,但回到当时的社会,普通话并不十分普及,读者们对方言的辨识度和理解力要比当代读者强得多,并且方言写作并未被边缘化,审美接受层面上对方言写作依旧热度不减,所以作者无需过多因为语言不通而转变写作方式。而“《繁花》是在普通话早已普及三代人的当下,不论对话、叙事全用沪语的一种尝试”,所以作者不得不基于现有的阅读体验对《繁花》做适当的语言的改良。在《繁花》中,作者有意去除了“耐”“饿”这样的人称代词和“哚”、“哉”这样的语气词,而单单选取了一些民间口语的上海话,比如:“事体”、“断命”、“白相”、“小娘皮”、“咸话”等,这样的改良使得小说不失其可读性的同时又赋予了人物独特的上海言语特色,使得各式人物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烙上了深深的上海印记。除此之外,作者还将沪语的腔调和节奏与普通话进行了调适,比如“玲子说,大家静一静,我来介绍,这位,是亭子间小阿嫂,我老邻居,以前也算弄堂一枝花,时髦,男朋友多,衣裳每件自家做”一句便平衡了口语里的腔调和普通话,增添书面语所缺乏的“调性”,也赋予了小说一种“闪耀的韵致”。金宇澄在回答“我为什么用方言写《繁花》”时认为自己对语言的修改是“一件孤独的事,别人不会去做的事”,这个“孤独”的过程,是首先用沪语读一句,再用普通话读一次,以最大程度降低方言和普通话的阅读阻碍,可以说《繁花》的成功,与作者诚恳的写作态度和精心的语言组织是分不开的。虽然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小说中加入方言元素的作品不在少数,但像《繁花》以方言对话承担主要叙事功能的为数不多,尤其是在“清一色”官方话语写作的当下,从这一点看,《繁花》为既成的文学写作形式和文学现状提供了一种新的范式,将方言文学写作和地域方言的研究提到了新的日程,这对中国文学的发展和方言的保护无疑是有益的。
三、记录式的文学表达
如果说《繁花》是一道独特的地域特色菜,那么小说中的日常生活的展现便让这个地方菜有了实质的口感,沪语与普通话的融合便是它喷发的上海香味,而“说书人”式舒缓自如的表达让它有了色彩亮丽的外观,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上海特色佳肴便出现在眼前。《繁花》的一个显著特点便是它的极克制叙事,在不疾不徐、不缓不慢的叙事中缓缓传递出上海韵味。
通观全文,除书名号外,文中只用了逗号和句号两种标点来表现文本。很显然,这是作者的有意为之。作者采取两个用途最广也是最简单的断句符号结构成文,舍去其他较强表现情感的标点符号,目的是不流露作者的主观情绪,控制小说的跌宕起伏,以一种平静客观的记录者姿态,攫取生活中的“边角料”,以“不亵则不能使人欢笑”的理念熬出一份上海市民生活的“清汤”。作者金宇澄曾在一次访谈中说到“想做一个位置很低的说书人”,《繁花》便是在不说教、没主张,不美化也不补救人物形象,只讲口水故事、口水人,以对话方式推进故事情节,在不停流淌着的闲话中“说”出那些“被疏忽的群落”,呈现出生活的本相。
除此之外,“不响”这个词语的使用也增添了小说的冷静叙事意味。“不响”是人物极静态的心理描写,文中作者不对人物的心理作具体的文字表述,而是将其融入人物的对话中。比如在文中的第五章中写到了阿宝与蓓蒂的对话:“蓓蒂说,种橘子树呀。阿宝不响。蓓蒂说,我进来帮忙。阿宝说。不要烦我。蓓蒂说,看到马头,不开心了。阿宝不响。蓓蒂说,马头,过来呀。马头走过来,靠近篱笆。蓓蒂说,这是阿宝。马头说,阿宝。阿宝点点头。蓓蒂说,不开心了。阿宝不响。”阿宝与蓓蒂是青梅竹马的好伙伴,并且阿宝在内心深处是喜欢着蓓蒂的,当阿宝看到蓓蒂结识的新朋友马头,心里自然不高兴,所以面对蓓蒂的几次主动交谈,阿宝才会“不响”,虽然“不响”,但此刻阿宝的心里其实是非常不快的,连着出现的三个“不响”,传达出了阿宝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心态,并且在人物对话中才能细细体会其中的不同之处。男女感情的萌芽态势随着对话的深入渐渐浮出,人物形象更加饱满的同时也让读者感受到了小伙伴间纯洁的友情。作者借“不响”传达出人物的复杂内心,以静写动,以“不响”写“响”,这不仅是《繁花》带来的阅读经验性的颠覆,也是作者对上海这座城市浓烈的爱的表达。
《繁花》的横空出世便广受好评,与作者沉潜长达20多年隐伏修炼,细心修改是分不开的。上海是金宇澄的文学温柔乡,他将上海市民的生活常态摄影在脑中,融合自身的生活体验和情感,以手中的笔写下对上海的爱恋,挥洒成一树“繁花”,描绘出不断绽放中的,有质感的上海。金宇澄写《繁花》,是为这座自己长期生活和体验的城市致敬。在作者的眼中,“城市永远是迷人的”,即使城市曾消失在远方,但在如今的梦里,它仍然闪闪发光,熟识而陌生。文字是表达情感的媒介,虽能传情但也限情,因为爱到深处,无以言表,任何的文字都是多余的,“唯一的办法,是一声不响”。金宇澄将小说的叙事节奏牢牢地控制在静态之中,让一腔热烈滚滚的爱恋缓缓流淌在一个“不响”的世界中,以无声之语传达有声之爱。
四、结语
一树繁花,一出浅唱,低音袅袅,只留城市味道绕梁。《繁花》唱出的就是这样一种独特的上海味道。《繁花》将人与事以点勾连,几个场景,几场饭局,几段对话,几曲人生将点串联成线,纵横交错,谱出了上海儿女们的悲欢离合,道出了生活的本相。你无法用简单的言语概括小说的内容,或许刚看完就已忘记,但只要闭上眼睛,书中那温和袅袅的音调,便会慢慢在脑中幻化成一幕幕独特的上海风情:奉命维谨的年代,苏州河的潮气,咸菜大汤黄鱼的味道,氤氲四绕的家长里短,单纯美好的少年时代,莺歌燕语的欢乐场,繁复堆积的饭局,华灯初上,一片辉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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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黄婷婷(1991—),女,汉族,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