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仅有的两次见面

2016-12-20 19:55韩伟林
民族文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爱民张家界哥哥

韩伟林

那夜,接到《民族文学》杂志哈闻老师电话,告诉我说龚爱民走了。我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之余,悲从中来。是夜,梦见我正在会议室与人攀谈,我一直敬称为哥哥的龚爱民笑眯眯地进来坐在旁边,我惊喜道:哥哥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听到你过世了。还过去拍拍他的腿。早起,想起这真是一个梦,只有两面之缘的好朋友龚爱民哥哥真的离去了,这是何等不忍面对的现实。

2015年3月,广西大新县的明仕田园,《民族文学》重点作家改稿班,我们第一次见面。高山之下的雅舍里我俩一室,除了听讲座、交流,俩人就在屋外凭栏向着前方近在咫尺的竹林芭蕉和流淌的碧水望去,想不到我们一南一北二人,没两日投缘得好像相识了许久,他平时话不多,偶尔的短语,满是体贴善意,一如他一脸和善还短短胖胖,真有些他的前辈乡党沈从文神态。而他要考我了,问我沈从文的族别,我想当然回答说不是和你一样土家族吗?他说其实是苗族。说起湘西说实则也是个大的概念,他所在的张家界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这样一来二去,我俩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早上的鸟鸣把我们吵醒,这种惬意下怎能不出去感受,我知道他做过手术,身体正在恢复,下楼时便轻扶一下,我们踱步田间水边,惬意连连。躺在床上,说起某个有趣的事儿,俩人呵呵大笑了起来。写文的人也许会有自己都觉察不到的自负,我在爱民哥哥面前却是小学生,丝毫不怕露出什么怯什么破绽,打开电脑将一篇叫《归还兵》的小说交给他看,希望给我提些意见。他说好,容我慢慢看。他不是嘴上答应,抽空看完还真给我指出了硬伤。此外我们还谈起如何利用史料的问题,民族意识,等等。他看我每天背个相机拍景照物,说正需要有个合适的照片用于出书时使用,我便在屋里屋外对着他抓拍,一张张积累起来拍下有二三十张,有时散步间发现某处光线背景不错,立即喊他,于是又多出来了许多他的远眺沉思状。他那洞悉了社会及小说世界的眼神,现在想起来也是生动传神。后来,我们要去观看中越边境的德天大瀑布,他对我说广西的山水和张家界也差不多,又自知要费气力爬上爬下,便与众人告别提前回了家。

看得出,爱民哥哥非常喜欢他主编的《张家界日报》“澧兰”副刊,说“澧兰”刊名就是他寻章引句定下的,来源于战国时期楚国伟大诗人屈原《楚辞·九歌·湘夫人》的“沅有芷兮澧有兰”句,我对屈子的辞赋是不懂的,可龚爱民哥哥用他南人的声音吟诵起来就有了一丝别样的韵味,非常动听,可见古代流传下来的名篇是当时的人们用家乡土语吟诵而来的,如今这也许就是用汉语普通话朗诵起来已经变得平板无味的缘故吧?爱民哥哥要我给他们的副刊稿子,我说我写的差不多都是北方的事儿,他说没事,只要写出了真情。还真给我发了差不多占了半个版面的组诗,开始我只发去一首,他说不够再发些过来,于是我找了六首供他选用,报纸出来一看,发去的一首没删都发了。他说起通过副刊的平台,培养文学新人的种种,真是如数家珍。第二次见面,果真他带着一位曾经扶持的诗人的诗集,他说他这位也叫爱民的同乡当年如何艰苦如何坚持写诗,他给他推介、给他组织座谈会,如今已经在广州工作的同乡,说会后要陪他走走看看,他怕给人添麻烦,定好的计划犹豫起来竟也没去实现。分别后,我们隔上一段时间通个电话,询问彼此近况。一次读他在《民族文学》刊发的中篇,爱民哥哥用一种娴熟的谋篇布局和高超的文学素养将革命母亲及一大家子几代人的人生境遇,十几条的线索收放自如,浓缩在不算长的篇章里,非一般人可为。读毕我给他发去一条短信,说我读了你的小说流了泪。这是文学的魅力,里面有他营造的红军初创时的坚韧之美。我知道这是他向着他抒写红军题材长篇的前奏,爱民哥哥的文学书写已经渐入佳境,完成起来指日可待。

2016年5月,《民族文学》中青年实力作家论坛在广西贺州举行,这是我与爱民哥哥的第二次见面。此行,对我来说颇有些周折,因在时间上与我从事的一项重头工作的筹办有了冲突,领导怕我误了工作有些微词。这种高层次的学习交流对我这个小作家实属求之不得,好说歹说恨不得立下“军令状”才匆匆南飞。到了酒店登记入住看到了参会名单,我旁边的房间竟然是爱民哥哥,放下行李,立即敲门进去,握手拥抱,对我们这种还算比较含蓄小心翼翼的人来说,算是特别的流露了。吃过晚饭,坐了一会儿,我们相约出去欣赏贺州夜色,乐得毫无目标穿街走巷,徜徉在满是叫买叫卖、自然平和的市井生活里面,不觉走出很远,我问:走这么远没事吧?他说没事,累了休息就行,在家也是时常走路锻炼的。这样我就放心了许多。我们坐进一间小店吃起当地已经忘记名字的小吃,之后慢悠悠踱回酒店,已是深夜。

他的气色比一年前的相见明显红润了许多,他说:伟林,去年你给我照相时我的状态不太好,你再给我照照吧!我说:好。之后,在我们同游期间,还真拍了一些不错的片子。此次他说的还是他的红军长篇的写作。果不其然,会上他以“从望郎歌到中国故事”为题,谈了自己的创作思考,他的长篇小说《望郎歌》经《民族文学》推荐,被列为全国少数民族重点扶持作品。之后,按照会议安排,我们行走秦始皇古道、凤凰山、黄姚古城革命前辈活动旧址,两人不约而同又落单走在了一起,一间间小店间穿梭,我碰到卖着的一件土布衬衫和他的那件米色土布衬衫差不多,便让他参谋,他说你穿着挺合适的,变年轻了,我就买了下来。返程的时候,我们一同从贺州坐动车到了广州,我、爱民哥哥和黑龙江的王跃斌哥哥又一同坐上地铁,我着急赶往飞机场,定下的航班时刻非常急迫,半路在大约广州火车站附近,我们一一道着保重,握手分别,他和王跃斌哥哥一同下了动车。后来王跃斌哥哥说,等到他们挥手再见时,龚爱民愁着脸对他说:我有些舍不得。

我与爱民哥哥属不常联系,但是时常彼此记挂的一类。一次,我在中国作家网看到少数民族文学重点作品扶持选题的通知,其中有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的选题,立即给他打电话,要他关注一下。之后又见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发展工程作品出版扶持专项的征集,看到的第一时间又转告给他,希望着他写的红军题材长篇能够列入其中,得以资助,毕竟我们这样的作家靠不多的工资出本像样的书,是很困难的。话说回来,其实对这样的消息,一直从事媒体工作的爱民哥哥定会也是时常关注的,知道也只是早晚的事儿,提醒纯属多余,一则也许我率真,就想更早地让他知道,他也从不说其他,每次道声谢谢。可见他是一个多么有涵养的人啊!

最近一次联系还是“通知”他,我在网上看到全国范围有了“土家族文学奖”,我真诚地盼望着他的作品能够获奖,而且他在作品中已经表现出不俗的实力,这个实力是一个作家的精神品质、文学造化的综合。微信中他这样回复:伟林,谢谢你。而我几天也没有回复,想着忙过了手头工作,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他的近况,给他发篇3000字左右的散文,他已经说了几次,要我给他散文,我因没有什么合适的作品也就一直耽误到了现在。几个月前的见面,我说起今年我们系统的一个全国会议要在长沙召开,也许会过去,他要我会后去张家界看他,他陪我转,我说好。直到哈闻老师夜间电话告知,哈闻老师知道我俩最对脾气,也许觉得理应第一时间告诉我,而这确是真实的,许多年的朋友会形同陌路,只有两面之缘的人却成为永远的朋友,这是我,这是我与爱民哥哥的友谊。听到消息,就想着怎么表达一下怀念的心情,我无法联系他的妻女表达遥远处的一份哀思。第二天,仅在从呼和浩特前往更北的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的颠簸的车上,记下我的念想。出差回来,又一一敲进电脑。就像那天的梦见,面对他的转身而去,我能够说什么呢?

责任编辑 哈 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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