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龙
(1.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2.邵阳学院 中文系, 湖南 邵阳 422000)
香港微型小说的抒情叙事与市民心态
袁 龙1,2
(1.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2.邵阳学院 中文系, 湖南 邵阳 422000)
文章从香港微型小说创作实际出发,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就香港微型小说“纸短意长”的观念和抒情叙事进行分析,总结香港微型小说具有日常生活和历史文化两大抒情叙事类型。指出其抒情叙事方式运用了《诗经》反复、对比的修辞手法,是借鉴古典诗词意象、意境的效果以及融合散文(诗)、电影剧本等文体的跨文体写作。香港微型小说反映了香港市民务实却又复杂的心态和自觉维护并传承中华文明的国族情怀。
香港微型小说; 纸短意长; 抒情叙事; 市民心态; 国族情怀
但实际上,如果以刘以鬯20世纪40年代末从上海迁居香港,“为了赚取稿费,写过不少微型小说”[1],并出版《天堂与地狱》《打错了》两个微型小说集算起,香港微型小说创作已绵延了六十余年。香港的《青果》《香港文学》《作家》《文汇报》《大公报》《华商报》《世界日报》《明报》等多家杂志报刊设有“小小说”“一日完小说”等专栏或刊登微型小说,也出版了桑妮主编的《香港小小说选》,东瑞、秀实编析的《香港作家小小说选》,东瑞、陈赞一编选的《香港微型小说选》等集子。20世纪末,受世界各地微型小说创作热的影响,香港也成立了华文微型小说学会,并通过“搞比赛、办讲座、在中学主持微型小说创作坊、在《青果》杂志每期设微型小说专辑、出合集”[2]等方式推广微型小说,取得了较好的成效。香港微型小说创作的群体也不断扩大,除刘以鬯、李碧华*李碧华的《樱桃青衣》《流星雨解毒片》,广州: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这两部短篇小说集中有不少字数在2000字左右的微型小说,故有此说。、东瑞等名作家以外,也涌现出从中学生到博士,从专业编辑、作家到教师、医生、企业白领等不同学历层次和不同职业的微型小说作者。这些事实表明香港微型小说创作已颇具质量且有一定的影响。因此,本文试图以钦鸿按照“思想性与艺术性相结合,老中青作家相结合,历史与现实的结合,本地和外地的结合”为原则主编的《香港微型小说选》(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下文所涉香港微型小说只标作者作品名,不再注释)一书中的70位作家、204篇微型小说为样本,就这些香港微型小说表现出来的抒情叙事与市民心态进行分析,求教于方家。
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文学观念直接影响文学创作,微型小说作为一种文学体式,古已有之,并引发了诸多讨论。[3](P167-174)作为香港华文微型小说学会的名誉顾问,刘以鬯就“微型小说”的名称和文体特征及要求提出自己的看法:“微型小说是‘微’‘小’的小说,用短小的篇幅来表达最‘大’的思想内容。”“字数决不能太多”,“超过两千字,就有可能归入短篇小说”,“微型小说必须纸短意长”[1],“纸短意长”四字被刘以鬯视为微型小说的圭臬。从字面上理解,“纸短”自然是指微型小说篇幅的短小;“意长”则包含微型小说的主题意蕴的深刻性与情感意蕴的丰富性。而情感意蕴则应包括作者主体内心的情感态度和作者笔下人物的情感冲突。这二者暗含了刘以鬯反复重申的作家应书写“人类内心的冲突问题”。
书写“人类内心的冲突问题”的观念在刘以鬯的创作生涯中是一以贯之的。他早期的创作并非是新感觉派的,而只是接近新感觉派,他内心佩服的新文学作家是鲁迅、沈从文、李劼人、端木蕻良、姚雪垠等人。[4]鲁迅、沈从文等人乡土小说里那种体现作者主体情感的叙事节奏和风景描写,让我们能体悟到惆怅、苍凉或感伤的情感意蕴。这便是陈平原所强调的中国晚清乃至“五四”小说将诗骚传统引入小说的效果,即突出情调、意境,强调即兴与抒情,从而突破持续上千年的以情节为结构中心的传统小说模式的抒情叙事的魅力所在。[5](P249)
引诗骚传统入小说的抒情叙事对刘以鬯的微型小说创作影响至深。尽管刘以鬯创作微型小说的动机是为了赚取稿费,但其作品“纸短意长”,抒情叙事的特点明显。《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便是典型代表。小说讲述的是为了逃避孤岛沦陷后敌人抽壮丁,父亲托人买船票要“我”去重庆,母亲为“我”收拾行李送行的故事。小说故事情节很简单,但是作者在叙述时却着力刻画父母和“我”的情感表现。年老多病的父亲久卧在床,哥哥已经离开上海去了重庆,但为了避免身边照顾自己的“我”被抽壮丁,父亲选择让“我”也去重庆。并写了四封信以备“我”在外求助之需。父亲的周详考虑已将父爱表达出来。父亲的选择让母亲“紧皱眉头,默不作声”。但是母亲为了儿子不得不同意父亲的选择,在装行李的时候“内心充满矛盾”:多了怕力气小的“我”提不动,少了怕需要时没有。辞别时,“父亲表情很严肃,睁大眼睛望着我,沉吟半晌”,这处细节描写将父亲内心的矛盾表现得淋漓尽致:自己久病在床,或许这一别就是永别啊!但临别的嘱咐“今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却又将父亲对儿子的不放心和殷切希望包含。多情自古伤离别,久病的父亲吐出一口浓痰后,用颤巍巍的手一挥,叹息似的说了一句:“走吧。”让人不禁泪流满面。而当“我”说出:“爹,你要保重。”父亲“点点头,用手掌掩盖眼睛”。这一动作细节表现的不仅仅是父亲的不舍和难过,更将父亲为了不让“我”见其流泪而影响出行的细心周到表现出来。小说的这部分让我们想起朱自清的《背影》。散文笔法的运用,为小说营造出一种离别的悲伤氛围,深情却含而不露。
但这并不是情感表现的高潮。母亲在寒风中将“我”送上黄包车,“先将一卷钞票塞入我的衣袋;然后紧握我的手,跟着黄包车在人行道上奔跑”。这几个动作,将儿行千里母担忧和不舍之情生动地表现出来。当车夫加快速度,母亲不得不松手时,“我”回过头去看母亲,她站在人行道上,向“我”挥手。作者在文末反复写道:“车夫继续跑了几十步,我回头观看,母亲依旧站在人行道上,向我挥手。”同一情景的反复渲染,离别的情绪到达顶峰。而母亲伫立街头的那份依依不舍,让我们不禁想到“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意境。作者文末那句“父母的慈爱像火炉发出的温暖,使我有能力抵御寒冷的侵袭”,更是直抒胸臆,小说的主题也得到体现。
此外,刘以鬯的《市长》《罗培雄与朱莉莉》等也都是关注小说人物兴趣爱好或者情感纠葛的作品。这些作品篇幅不长,但是情意绵绵或寓意深远,让人深思,皆体现了其“纸短意长”的观念。
香港微型小说的题材大多贴近生活,或反映职场办公室文化,或反映男女婚恋与爱情友情,或反映香港的医疗、教育、就业、养老问题,或反映作为移民城市外来者和移民海外者的生活。这类贴近日常生活的微型小说无疑成为反映香港市民心态和情感道德的代表。
马艳兰、王方、东瑞、张雅苗、陈荭等人的职场微型小说就反映了一些职场规则和现象。马艳兰的《游戏规则》讲述初入社会参加工作的女大学生不适应社会对权力和财富的贪心战胜良心的游戏规则而疯癫的故事,通过医生“这个年头实在太多这样年轻的病人了”的感慨,表达出作者对功利性社会抹杀良心的不满。王方的《不开的玫瑰》和张雅苗的《送花人》通过办公室送花这一职场文化的描写,表达出职场女性对送花的不同看法:批发放在冰箱冷藏的不开的玫瑰是职场浪子滥情的廉价表达,为自己送花的怪现象却是办公室攀比虚荣的表现。东瑞的《他还要从医院走出来》从傅朗柏对待欺上瞒下的李主任小病住院一事的热情与受人爱戴的尹经理肝癌晚期住院的冷淡折射出职场白领考虑现实利害的心计。陈荭的《上升》则以楼层象征公司员工的层级,而升职的诀窍竟然是“揣摩董事讨好上司拉拢下属”和“欺骗董事攻击上司利用下属”等小人行为。这类职场小说的作者大多深谙职场人情世故,对职场的假丑恶现象多持反感、讽刺态度。
爱情作为文学母题从不缺乏各种文学体式的表现,古今中外文学对爱情的歌颂数不胜数,在香港微型小说中,却又有多种表现。富二代曹青与素素因一见钟情不得而痴(汉闻《情痴》),老教授因听闻妻子亡故在课堂念悼亡诗悲痛吐血(吴敬之《伤逝》),美国鼎鼎大名的心脏病专家不因身份地位差距钟情牛杂女的纯真之爱(吴敬之《剪不断》),颇有古典爱情的浪漫与钟情。但现实生活中的婚姻并非如此浪漫,而是通过一些生活细节来展示柴米油盐夫妻的温馨:七十岁的老汉在元宵节的晚上带着一包烧味回家紧握着老伴的手说:“来生,我们仍希望结为夫妻。”(吴敬之《情人节》);老街坊身患癌症却乐观接受电疗吃人参燕窝,希望延长寿命照顾中风的老伴(张君默《老家伙》);“我”因为“不够爱她而感到歉疚”,所以每天早上七点为爱妻煮早餐等待她七点半醒来(寂然《爱妻》);王太太不拆穿王先生好钓却钓不到鱼而买鱼回家的体贴默契(刘树华《钓鱼记》);徐先生对结婚二十几年白发妻子的深情一瞥(刘树华《秋思》)等,都令人感动。而结婚十五年因一张凌乱的书桌离婚的女人担心书呆子丈夫记不住食物放在哪里而又复合的闹剧(蔡益怀《离婚》),刚过银婚纪念的李太太和李先生因为日常沟通出了问题而吵着离婚,导致李先生车祸成植物人,李太太才知彼此都深爱对方的悔恨(妍瑾《爱你在心》)等,又令人深思。
香港微型小说中,婚姻爱情的浪漫钟情与柴米油盐夫妻的温馨多出现在年纪偏大一辈的港人身上。年轻一辈的港人认为“爱情就像变换在女人脚上的时装鞋一样日新月异”(韦娅《分手》)。一见钟情的男女只是钟情对方的财富或者如花美貌(君比《觅》)。即便要结婚了,女人才发现男人答应结婚不过是因为他的心上人已经结婚怀了小孩(韦娅《等待求婚》)。而女人婚后移民无聊向闺蜜诉苦得到的建议却是“找个男朋友,约会一下打发日子”(张君默《意大利情人》)。婚后一夜情、金屋藏娇、各自寻乐趣等实例数不胜数(宋诒瑞《万佛寺下开始的故事》)。传统爱情婚姻的忠贞观念在开放的国际化大都市中日益淡化,恋爱到结婚从一而终已是明日黄花。年轻一辈的女子三十出头对婚姻爱情已无想法,工作、生活、家庭的压力让做长女的宝钗深感无奈(张婉雯《洗澡》)。就算身价百万并无经济压力的女子也不再相信旧日恋人的回归,因为恋人的回归只是冲着她的钱财而不是她的人(兰心《麻辣火锅》)。“世纪单身约会”这样的单身派对也仅仅是青年男女肉欲饥渴一族七零八落的可怜(赵美薇《九七最后一个情人节》)。这些作品道出了年轻一辈不再相信爱情的现实原因:在物欲横流的大都市里,在工作、生活、家庭的各种压力下已无爱情的容身之地。
人口老龄化是香港近年来面临的一大问题。根据香港特区财政司2012年公布的数据,香港老年抚养比率由20世纪八十年代初的10名适龄工作人士(即15岁至64岁)支持1名长者,跌至现今的5人支持一人,到20年后,更会减至2人支援1人。[6]由此引发的养老、医疗等问题在香港微型小说中也有体现。年长一辈的作家骆宾路针对此种情况创作了一系列有关老年问题的微型小说。银发的老人在巴士上因无人让座而摔跤,竟然引起年轻男女的哂笑和司机的责备(《摔跤》),表达了作者对尊老爱幼美德失落的感慨。通过两个老人摔了一跤后立即死亡和久卧在床子女的不同态度,抒发“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悲哀(《摔一跤》)。但在《一幕难演的戏》中,作者通过女儿女婿常回娘家看望癌症晚期的父亲,双方相互带着悲伤的心情演一场开开心心的戏来表现女儿尽孝,父亲配合的那份深情。同样年长的西西在《鹫或羔羊》中就七十岁的老人去公立医院就诊等待派筹却不得的故事,以鹫和羔羊来象征为取得公立医院候诊机会的人满为患的情况。与骆宾路和西西的悲观叙事不同,张熙风的《珍惜》通过九十二岁的爷爷出走,姑妈自责、伯父自怨、爸爸惭愧检讨而引起“我”反思的故事,表达了尊老爱老的孝顺美德在年轻一代延续的乐观情调。
香港作为一个开放的国际化大都市,移民现象非常突出。有从外地移民至香港的,也有从香港移民出国的。在这样的大环境中,移民产生的社会问题也为香港微型小说作家所关注。如果说兰心的《忘年恋》将移民子女为不移民的单身母亲寻找伴侣写得颇有喜感,那么周蜜蜜的《黄昏》中多个移民家庭将宠物狗送给不移民的孤独老人作伴的故事就略带伤感。而东瑞的《木偶》却让人悲伤。由于子女移民,老人被送入敬老院,但由于寂寞,无人与他们对话,大多丧失了说话能力,成为木偶。作者冷静的叙述过程中饱含一种无奈,主人公的忏悔更是增添了悲伤的情绪。与反映移民潮背景下空巢老人的孤苦不同,方海伦反映港人移民海外众生相的微型小说则对没拿到绿卡却数典忘祖,假装美国公民,忘光母语说英语,饮食西化,甚至研究总统竞选策略以备投票的假洋鬼子进行了尖锐的讽刺(《假洋鬼子》),也对移民海外的港人吃苦耐劳、艰苦创业和相互帮助的精神进行了赞颂(《礼遇》)。
反映学生生活情感问题的微型小说也关注到香港的教育问题。陈荭作为香港汇知中学校长,深知学生的情况。香港新移民学生的孤独无奈(《巧克力》),中学生对因接受电疗而掉光头发的同学的关爱(《杏黄色的小船》)和为了减轻失业父亲压力而兼职看报纸档卖色情杂志的学生的懂事乖巧,在其娓娓叙说中表达出对中学生内心美好情感的关怀和呵护。而方秀莹的《旅行》则将中期考试家长的焦虑及孩子为了庆祝母亲节熬夜为妈妈制定旅行计划的用心良苦表现得淋漓尽致。
虽说上述某些作品对香港物质至上、人情冷漠有过揭示,但正因为如此,香港微型小说作家在歌颂美德,表现人性温暖的一面也不遗余力。方秀莹的作品大多贴近生活,通过看电梯的青姐为所有住客和老人院的老人织围巾表现出青姐的热情(《围巾》),而黄太太催女儿嫁人却又担心女儿嫁人后孤独的矛盾表现出单身母亲对女儿的深情(《矛盾》)。林荫的《人间有情》通过为帮助面临失业经济困难的朱伯获得联欢会二十万的巨奖,众工友瞒着朱伯不约而同地将他的名字写在抽奖卡纸上的故事,表现了工友们的质朴热心。张雅苗的《情妇》则通过妻子怀疑丈夫有外遇的悬念揭示,颂扬知恩图报的美德。林馥的《雨后的彩虹》和《绝境的呼唤》更是通过因果报应观念的渗入来宣扬助人为乐美德在现实社会的重要。这些作品无疑具有折射现实的作用,也反映出在生活物质富足的前提下,港人维护并传承中华传统美德的自觉。
除日常题材之外,一些历史文化题材的作品则显示出香港微型小说作家的国族情怀。
文青的《拜师》通过“文革”的想象,讲述苏平因文革中断研究生学业,上山下乡接受劳动改造再教育,最后拜初中毕业当工人的同学王刚为师的故事,对“文革”所造成的历史问题进行反思。
业余研究历史文化的徐振邦的《战争》则通过原本在战争中是卖国贼的老者讲述战争的故事,引发出对历史真相的思考:为何原本的卖国贼成了战争的讲述者,而真正知道历史真相的人却湮没在人群中不能发声,仅以一张纸条来表达后悔当年没有打死卖国贼的愤慨?
九七香港回归无疑是香港人民乃至所有华夏儿女倍感骄傲自豪的历史大事件。面对这种有关香港和香港人历史命运的国族大事,赵美薇的《第九十七次拥抱》独辟蹊径,以海伯和艾琳身患老年痴呆症的母亲不离不弃的爱情为切入点,通过艾琳留学英国回港与海伯带艾琳母亲回广东增城养老的不同选择折射出新老两辈人相同的回归情结。海伯的选择不仅反映出老一辈港人叶落归根的情结,也暗含香港这个与祖国离散多年的游子回归祖国的主题。林荫的《这一天……》则通过七十六岁的六姑见证周公馆三代人分别因逃避日本鬼子回乡、躲避香港街道炸弹爆炸的混乱出走台湾,以及香港回归前夕出走,反映了部分港人对香港回归祖国前途的迷惘和不安。
李华川的《剑师》通过剑师在公园招学徒一事展现经济危机下不同人的生活状况,剑师再也招不到人学剑,反映出代表中华传统文化的武术在新世纪的衰落,由此及彼,折射出其他的传统文化也相继凋零的现状。黄海维的《以孔老师为榜样》以孔子穿越至现代因为没有学历文凭、学术论文及高等学府教学的经验最后连小学老师都当不了的尴尬境遇,揭示了传统文化和教育方式在当代香港的没落,也抒发了作者对现实社会中唯学历论的不满情绪。
东瑞假借世纪末文坛出现的糟蹋文学的手稿拍卖会(《世纪末文坛》)和语言暴力崇拜狂的现象(《语言暴力崇拜狂》)来抒发文学由“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沦为商品和攻击他人的伎俩的痛惜。钟扬的《“冰心月饼”》则揭露了香港文学刊物的老总为了出版经费与商人交易,让商人的女儿当社长兼主编的黑幕,抒发了作者对文学在香港日益边缘化的感慨。
从上述作品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相比中长篇小说有足够的篇幅来进行国族历史文化的宏大叙事,微型小说往往选取一个生活片段来折射民族历史和文化,凸显作者对历史文化的思考与批判,抒发作者主体的个人情感和国族情感。
通过对香港微型小说抒情叙事的分类剖析,我们发现其抒情叙事深受诗骚传统的影响,大致有以下几种方式:
首先,运用《诗经》中反复、对比等修辞手法突出主题,表现情感。《诗经》作为中国抒情叙事传统的源头,反复、对比手法的运用是其突出主题强调情感的重要方式,《邶风·静女》《郑风·子衿》《小雅·采薇》《卫风·氓》等皆是代表。因此,反复、对比等修辞手法无疑成为后世文学抒情的重要遗产。鲁迅《秋夜》里的“两株枣树”就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绝佳案例。刘以鬯深谙其道,《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中就通过反复描写母亲伫立街头向我挥手的场景,使离别的情绪到达顶峰。而《打错了》更是通过反复叙述相同的场景和情节,而结局却因一个打错了的电话而截然不同,对比突出偶然因素对人的命运的重要性。此外,反复手法在《争辩》《追鱼》《罗培雄与朱莉莉》等作品中都有体现。骆宾路的《人生的故事》《摔一跤》也都是运用反复、对比的手法来抒发“同事不同结果”感叹的典型。陈赞一的《一生》以看电梯老伯生活和工作中的不断重复,从而揭示出每天每月每年的重复是人生得以继续的前提,人只有死了才不必重复的人生体悟。
其次,借鉴古典诗词中意象、意境艺术效果,渲染烘托情感氛围。我们在细读刘以鬯《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时已指出作者在文末的描写有借鉴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中的意境的痕迹。妍瑾的《风中的黄衬衫》以风中的黄衬衫为意象,以邓丽君《千言万语》这首哀婉的情歌来渲染快餐店的氛围,牵动柔岚对过往柔情蜜意的回忆,而文末男主人公临别赠诗“问君何事喜相逢,笑指沙场火正红”的豪气,更是加重了柔岚对他的思念。整篇小说通过怀念氛围的营造和歌曲、诗词的点染,抒发了女主人公的无限思念之情。梁科庆的《壁虎》以游墙而上的壁虎为意象,将乡间少年阿虎如壁虎般爬墙逃学、逃避父亲的拳打脚踢、偷盗,最后入狱的人生经历串联起来,揭示了家庭教育对孩子成长的重要性。
再次,融合散文(诗)、电影剧本等其他文体跨文体写作,在短小的篇幅内容纳更多情感内容。马俐的《胸围》引用“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殊《蝶恋花》),以散文诗的形式和语言讲述了乳腺癌患者的生死观。心田的《我一定要输》抛却故事情节,仅以散文笔法描述“我”对女主人公“你”着迷的情感来统摄全文,反映了“我”为追求“你”的内心纠结。赖雪敏的《林记茶室的一天》则采用电影蒙太奇的手法,将不同人物的特写剪切至林记茶室之中,而林记茶室隔壁金行被打劫,流弹射进林记茶室的意外让各人有了各自不同的人生结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寓意便在这种巧妙的形式中得以揭晓。
总而言之,香港微型小说虽然篇幅短小,但是借鉴《诗经》中反复、对比修辞手法和古典诗词意象的选择、意境的营造,借助跨文体写作,从形式上改变了单一的写作模式,使内容的表达和情感的抒发有了新的可能,体现了“纸短意长”的审美特征。
综上所述,我们发现从刘以鬯等老一辈作家到新生代的大中学生作者,在不同身份、不同行业、不同学历作者的微型小说作品间存在一致性,即抒情叙事和“纸短意长”的审美特征。如果我们以知人论世的角度从作者求学的经历来看,这些作者学历相对较高,大多有大学学历,甚至有博士学历,并且以中文专业居多。由此我们或许不难理解香港微型小说在借鉴运用中国古典抒情传统技巧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娴熟。这也从创作实践的角度验证了中国抒情传统的强大生命力。除此以外,我们从日常生活和历史文化两大抒情叙事类型的微型小说中也品读出香港市民务实但又复杂的心态和自觉维护并传承中华历史文明的国族情怀。
[1]刘以鬯.浅谈短篇小说[C]//钦鸿主编.香港微型小说选.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
[2]东瑞.略述香港微型小说[C]//钦鸿主编.香港微型小说选.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
[3]龙钢华.小说新论[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
[4]杨义.刘以鬯小说艺术综论[J].文学评论,1993,(4):139-147.
[5]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6]新华网.香港将面临人口老龄化严峻挑战[EB/OL].http://news.xinhuanet.com/2013-02/27/c_114823642.htm.
Lyrical Narration and Public Psychology in Hongkong Mini-novels
YUAN Long
(1. Liberal Arts College of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00, China;2. Chinese Dept. of Shaoyang University, Shaoyang 422000, China)
Based on the creating practice and a close reading of Hongkong mini-novels, this paper firstly makes a study on the concept of “as expressive as possible in a limited length” and the lyrical narration embodied in them. Then it goes further to sort out two lyrical narrative types in Hongkong mini-novels: about daily Life and about history&Culture, and point out that the rhetoric devices of repetition and contrast adopted inBookofSongsare used in this lyrical narration. Finally the paper analyzes the cross-style writing by imitating the effect of images and artistic conceptions in classical poetry and by integrating the styles of prose, poem, screenplay etc. HongKong Mini-novels reflect the practical but complex mentality of Hongkong citizens and their national emotions in maintaining and inheriting Chinese civilization.
Hongkong Mini-novels; as expressive as possible in a limited length; lyrical narration; citizen mentality; national emotions
2016-10-1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综合研究”(09BZW064);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香港及东南亚微型小说研究”(15YBA329);湖南省教育厅项目“香港微型小说研究”(15C1251)
袁龙(1984—),男,湖南邵阳人,湖南师范大学文艺学博士研究生,邵阳学院中文系讲师。
I24.658
A
1672—1012(2016)06—003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