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韩柳之交及其文学、思想互动

2016-12-16 17:23汤江浩
关键词:柳宗元韩愈文学

汤江浩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北武汉 430079)



论韩柳之交及其文学、思想互动

汤江浩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北武汉 430079)

韩、柳曾有比较密切的私交关系,也曾有过“误会”;韩、柳各有一个逐渐发展形成并相对稳定的“交往圈”。韩柳之交,虽有世交的基础,但二人近距离的交往期甚短,仅在同僚数月间;他们精神层面交往的完全展开,乃在柳宗元贬官永州以后。与韩愈在中原、朝廷的影响相比,柳宗元的影响毕竟是地方性、边缘性的;与韩愈以师道自任的积极态度相比,柳宗元的态度是内敛而低调的。柳宗元贬谪以后的文学与思想,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在针对韩愈文学与思想的积极回应中展开的。

韩愈; 柳宗元; 韩柳交谊

探讨唐宋古文的发展勃兴,以及“韩、柳优劣论”等公案,必然涉及韩、柳交谊之始末,韩、柳各自交往圈之特色,“韩、柳”并称之来历与尊韩贬柳之来历等问题。这些都仍然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一、从韩、柳的交往关系说起

考察韩、柳的交往,首先需要说到他们的世交关系。柳宗元《先君石表阴先友记》有云:“韩会,昌黎人。善清言,有文章,名最高。然以故多谤。至起居郎,贬官,卒。弟愈,文益奇。”[1]这里没有交待柳镇(宗元之父)与韩会(愈之长兄)交友的具体时间及亲密程度。周勋初认为韩会因附会元载而受到惩处,实不光彩,柳宗元因其为先父之好友,“故尔有此回护之词”。[2]不过,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此举又正说明柳镇与韩会的交谊很深。如果二人交谊寻常,既可以不为之“回护”,同时更不必将之入载“先友”之列。

下面我们重点考察韩、柳二人的直接交往关系。

韩愈入仕前的经历大略如下:大历三年(768)韩愈出生不到两月,其母病逝;年三岁,其父辞世,韩愈实由长兄韩会与嫂郑氏抚育成人。自三岁起随兄嫂生活,初居河阳老家;七岁(大历九年)随韩会迁居长安;至十岁(大历十二年),韩会贬官韶州,韩愈亦随之;至十三岁(建中元年),韩会逝于贬所,韩愈随嫂护丧回河阳;次年,因中原战乱,又随嫂迁居宣城;至十九岁(贞元二年),韩愈拜别长嫂赴京准备应进士试;随后于贞元四、五、七年三次应试不售,至贞元八年(792)始进士及第;接着于贞元九、十、十一年三次应博学宏辞科失利;贞元十二年(796)乃应宣武军节度使董晋之聘到汴州任观察推官,从此踏入仕途。[3]

柳宗元入仕前的经历亦列如下:柳宗元生于大历八年(773),他十岁以前,由于其父柳镇常年仕宦于外,主要跟随其母卢氏受教于长安家中;建中四年(784)柳镇时任鄂岳沔都团练判官,柳宗元曾往夏口省父;贞元元年(785)其父改官江西,他亦随往;贞元四年(788)其父入朝任殿中侍御史,他亦随父归京;次年,初应进士试失利;此后又连续两次应试皆不利,至贞元九年(793)如愿进士及第,不幸的是其父于是年五月病逝;守制间柳宗元曾赴朔方邠宁省谒叔父;至贞元十二年赴博学宏词试不售,复于十四年(798)再试而中选,授集贤殿正字,正式进入仕途。[4]

比较韩、柳二人入仕前的经历可知,在韩愈少年七至九岁随兄居长安时期,柳宗元不过二至四岁,虽两家有世交的关系,但当时柳镇转徙于地方官的任上,而韩会又陷入了激烈的官场争斗,柳镇与韩会的直接交往亦当有限;韩愈与柳宗元皆年幼,且年龄相差不小,即使曾相见,也交流十分有限。韩愈从贞元二年至十一年为功名奋斗于京师,柳宗元也从贞元五年至九年于京师多次应进士试,二人当有相聚相识的机缘,但从二人忆旧的文字来看,他们似乎各有自己的交往圈,并未见直接往来的载述。

我们再看看韩、柳入仕后的主要经历:贞元十五年(799)董晋卒,韩愈离去汴州观察推官之任,护董晋丧至洛阳;不久,又为徐州刺史、武宁节度使张建封辟为节度推官;十六年,张建封卒,韩愈又离任迁居洛阳;十七年秋冬,韩愈被任命为国子监四门博士;至十九年忽被罢去博士之职,忽又被任命为监察御史,不久又被贬为连州阳山令;二十一年(805)初,德宗崩,顺宗即位,改元永贞,大赦天下,韩愈于是年夏秋间离开阳山至郴州待命,至秋末获命赴江陵府法曹参军任;元和元年(806),韩愈自江陵召拜国子监博士。此后,韩愈的仕途、人生进入了新的阶段。柳宗元自贞元十四年(798)授集贤殿正字,三年任满后,调选为蓝田尉,此选实寓朝廷将欲简拔重用之意;十九年(803)秋冬,擢任监察御史里行;永贞革新之际,擢任为礼部员外郎,被视为王叔文集团的重要人物;不久永贞革新失败,柳宗元被贬邵州刺史,途中改贬永州司马。此后,柳宗元的仕途、人生进入了被贬瘴雾之乡的苦难阶段。

从韩柳入仕以后的人生经历来看,他们真正聚会交往的时间大约在贞元十七年至十九年。而在十九年秋冬之前,柳宗元虽在蓝田尉任上,而因受京兆尹韦夏卿所赏识,常出入其府幕,故与韩愈亦有过从,但二人的交往毕竟有限。韩、柳交往最密切的时间当在贞元十九年秋冬间同任监察御史的短短两个月左右的同僚时期。

这段短促的同僚时期,对韩、柳以及刘禹锡的思想、文学、人生都具有重要意义。刘禹锡当时亦为同僚,他后来于《祭韩吏部文》云:“子长在笔,予长在论。持矛举盾,卒不能困。时惟子厚,窜言其间。”[5]说明三人文章堪敌,议论不让,各有所长,且相交迩密,无所不言。正因如此,韩愈贬官阳山,不明祸之所由,故而怀疑刘、柳将私下交谈的言语泄露给了政敌:“同官尽才俊,偏善柳与刘。或虑语言泄,传之落冤仇。”[6]韩愈的这种怀疑情绪固然对他与刘、柳的友情有所损伤。但自元和以后刘、柳在政治上被打入冷宫,被宪宗视为先朝罪人,长期被贬遐荒;而韩愈的政治处境则完全不同了,虽然后曾因直谏而险遭不测,被远窜潮阳,但相对于刘、柳的不幸来说,这不过是一场较短暂的险恶风暴,风暴过后即恢复平静。故从整体上看,在人生的中后期,韩愈比刘、柳在政治上占有明显的优势。这对韩愈消除对刘、柳的怀疑,忘掉这段不愉快的经历,无疑具有正面影响。同时,由于韩愈的这种怀疑并未得到过明确的证实,刘、柳,特别是柳对韩愈始终心无芥蒂的态度,也完全有可能化解韩愈的猜疑。

柳宗元在永州、柳州两处贬所仍然与韩愈保持了文字上、精神上的密切联系。[7]韩、柳文集中现存的相关诗文都能很好地说明这一点,在此不一一列举。对韩、柳后期的交往,我们试作归结如下:

其一,韩、柳始终互视为朋友。从诗文来看,我们略举两例,如韩愈《赠别元十八协律六首》其三称:“吾友柳子厚,其人艺且贤。”[8]柳宗元《送僧浩初序》云:“儒者韩退之与余善。”[9]皆于他人前称说对方。从行事来看,柳宗元临终前慎重以遗孤托付韩愈,韩愈十分感动,其《祭柳子厚文》已述其情。柳宗元卒后,韩愈既有祭文,又有《柳子厚墓志铭》,更有招人指斥的《柳州罗池庙碑》,皆可见韩愈于柳宗元之深情。韩愈与人交不以势利,其与柳宗元之交正是一个显例。

其二,韩柳相处以义,相商于道,相发于文,故虽文风不同而能相互推许,论道有别而能往来切磋,立身于不同的政治集团而能全交情于始终。

二、韩、柳相互推重之情

韩愈对柳宗元党附王叔文之事,立言始终严厉不苟,而于柳宗元之文学则始终推崇不已。今存韩愈与柳宗元直接往还的诗文,以及上述为柳宗元所撰哀祭、墓志、碑文,皆屡屡推奖柳宗元之文学成就,已甚明白,不必重述。韩愈对柳文的推重,还见于他人转述、引用文字中。如柳宗元《答韦珩示韩愈相推以文墨事书》称:“足下所封示退之书,云欲推避仆以文墨事,且以励足下。”[10]可知韩愈常于后学间推奖柳文,且自谦以为己所不及。此意实又见于韩愈《祭柳子厚文》:“子之文章,而不用世;乃令吾徒,掌帝之制。”[11]又刘禹锡《唐故尚书礼部员外郎柳君集纪》称引韩愈论柳文之语云:“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崔、蔡不足多也。”[12]这都是韩愈高度评价柳文的内、外之证。

韩愈推重柳文既见于直接往还的诗文,又见于哀祭碑铭之文,又见于与朋辈、后学往来议论与书札中,因此我们判断韩愈推重柳文,诚非一时客套之辞。周勋初《元和文坛的新风貌》一文曾指出:“据今存史料,韩愈为人很倨傲”;并指出韩愈与白居易的交往:“白居易的态度比较主动,而韩愈的态度可以说是近乎冷淡的。”[13]周先生又在探讨韩愈与刘禹锡的交谊时指出:“韩愈平时自有矫激、尖刻、好胜、重名的弊病。”如果从上述韩愈的性格特征以及他与同时代著名人物的交往关系来综合考察,韩愈对柳宗元文学的推重更属难能可贵了。应该说韩愈对柳宗元的推重是心悦诚服的,而不是敷衍与矫情的。欧阳修于《唐柳宗元般舟和尚碑》曾推测说:“退之于文章,每极称子厚者,岂以其名并显于世,不欲有所贬毁,以避争名之嫌?”[14]我以为欧阳修此番揣测之语实不合韩愈本心。于当时文坛、政坛而言,韩愈的影响无疑居刘、柳诸人之上,并不存在韩、柳“并显”而“争名”的情状。若如欧阳修所言,韩愈于柳宗元文名有所顾忌,又欲避文人相轻之嫌,即使诗文往还间有所敷衍,点缀些客套之辞,但也不至于朋辈、后学私交间极力称扬之。

柳宗元于韩愈之为人与文更是推重至极。五代冯贽《云仙散录》引《好事集》云:“柳宗元得韩愈所寄诗,先以蔷薇露灌手,薰以玉蕤香,然后发读,曰:‘大雅之文,正当如是。’”[15]尽管此乃小说家言,柳宗元在贬所是否能如此奢华讲究尚值得怀疑,但他对韩愈其人其文的尊重,则是不必怀疑的。柳宗元在贬官期间仍与韩愈保持着密切的文字上的往来,并对韩愈的创作十分关注,我们将现存韩、柳文的名篇稍作比对,便完全可以得到证实。如:柳宗元之著《天说》,乃专与韩愈商榷,开篇即引述韩愈之说,韩说亦因此文而并传;《送僧浩初序》,实针对韩愈病其“嗜浮图言”,而为说以申其理;《与韩愈论史官书》,主要针对韩愈《与刘秀才书》,与韩愈讨论史官之独立价值;《平淮夷雅》,实有驳正韩愈《平淮西碑》之意;《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与杨晦之书》,称扬韩愈之文,为其弭谤也;《答韦中立论师道书》《答严厚舆秀才论为师之道书》,尊韩愈之道,壮韩愈之为,而以“言道、讲古、穷文辞”而自任也。韩、柳更有一些相互辉映的名篇,如韩之《原道》与柳之《封建论》,韩之《张中丞传后叙》与柳之《段太尉逸事状》,韩之《送孟东野序》与柳之《送薛存义序》,韩之《杂说》与柳之《三戒》,韩之《圬者王承福传》与柳之《种树郭橐驼传》,韩之《答李翊书》与柳之《答韦中立书》,韩之《送穷文》与柳之《乞巧文》等等,皆可见柳宗元对韩愈其人其文的关注与推重,可以证实韩、柳文学的相互影响。

三、韩、柳各自的交往圈及影响

如前所述,韩、柳二人曾有比较密切的私交关系,但韩、柳又各有一个交往关系密切的群体,特别值得我们注意。加深对这两个交往圈认识,对我们厘清韩、柳的交往关系,以及唐人对韩柳的评价、韩柳在当时的真实影响,都具有重要意义。

韩愈于贞元八年进士及第,主考官陆贽、副主考梁肃、王础,史称韩愈与欧阳詹、李观、李绛、崔群、王涯、冯宿、庾承宣联第,“皆天下选,时称龙虎榜”。因这层座主门生的师承关系与同榜及第的同年关系,韩愈与梁肃及以上同年,此后交往密切,对韩愈的人生影响极大。这两层关系是其交游群体构成的重要力量。同时这些人物也影响了韩愈对儒学与古文的追求。《旧唐书·韩愈传》有云:“大历、贞元之间,文士多尚古学,效扬雄、董仲舒之述作,而独孤及、梁肃最称渊奥,儒林推重。愈从其徒游,锐意钻仰,欲自振于一代。”[16]正说明韩愈终身追求的儒学与文学的复兴,与早年的这一交游群体的好尚直接有关,深受这批古文运动先驱的影响。

韩愈大胆将独孤及、梁肃等人所开创的风气扩大、深化,以雄健、充实、新奇的“古文”一新天下耳目,成为一代文坛巨匠,并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颇有影响的古文作家群体,俗称“韩门弟子”。《旧唐书·韩愈传》称其接引后学、弘扬名教云:“颇能诱厉后进,馆之者十六七,虽晨炊不给,怡然不介意。大抵以兴起名教、弘奖仁义为事。”又称其文章为当世所效法云:“愈所为文,务反近体,抒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语。后学之士,取为师法。当时作者甚众,无以过之,故世称‘韩文’焉。”[17]正清晰地阐明了“韩门”所以能建立、传承之缘由,以及“韩文”之特色、成就。

现当代学者都很重视“韩门弟子”与韩愈文学影响的关联性研究。陈寅恪《论韩愈》一文曾指出:“退之所以得致此者,盖亦由其生平奖掖后进,开启来学,为其他诸古文运动家所不为,或偶为之而不甚专意者,故‘韩门’遂因此而建立,韩学更缘此而流传也。”[18]孙昌武《唐代古文运动通论》亦曾对“韩门弟子”及其文学成就作了较详细的论述。黄云眉《韩愈柳宗元文学评价》对韩愈荐举人物以及交友关系亦有简要考述。[19]

综合而言,与韩愈在师友之间且相交颇密的人物主要有张籍、李翱、皇甫湜、樊宗师、侯喜等(孟郊、贾岛等诗人于此不论),在此我们不拟对他们的古文成就进行评价,只想对他们与韩愈的交往关系试作几点说明:

其一,这些人物乃因文学的共同好尚而追随韩愈,这是学者们都能认同的。故以韩愈为中心的这一交游群体,是一松散的文学群体,而非政治群体。韩愈早年对这种交友关系、师弟子关系的发展倾注了较高的热情。又据李肇《国史补》卷下云:“韩愈引致后进为求科第,多有投书请益者,时人谓之韩门弟子。愈后官高,不复为也。”[20]《新唐书》即裁此数语入韩愈本传。可知韩愈对“韩门弟子”的态度,又有前后期的变化。

其二,与韩愈后来相交颇密的部分人物,早年与柳宗元也曾有过交往,最终为韩愈所吸引,成为了“韩门”的中坚力量。这正说明韩愈后来的地位与影响比柳宗元更有优势。如李翱,“贞元十四年,进士及第,授校书郎,并与柳宗元交游”。再如,皇甫湜,“年青时即与韩、柳结交”。[21]刘禹锡序柳集有云:“安定皇甫湜于文章少所推让,亦以退之之言为然。”[22]皇甫湜《祭柳子厚文》今尚存其集。可见他与柳宗元的交往颇深,具体细节虽已难详,其钦敬、推重之情则已炳然。

其三,对于“韩门弟子”的说法及其形成,要以历史的眼光看待。唐代士子们奔走名公门下,实欲借其齿牙以增身价,以求功名科第,此是当时风气,即韩、柳未成名时亦不能免俗。这种“门下之士”,与往古的孔门弟子,和后来宋代的程门弟子,其精神自是不同,其师承观念的认同更是不同。不过韩愈是位有理想“欲自振于一代”的人物,他希望通过与这群“门下之士”的交往、切磋,借此培育人才,奖掖后进,兴儒学,革世风,变文风。“韩门”所标举的是复兴儒学与文学,并非仅如时人谋求科场一第与一官半职。这也正是“韩门”之所以能建立并能绵延几代的原因。

下面我们对柳宗元的交往圈亦稍作考察。

柳宗元于贞元九年进士及第,主考官为顾少连,同榜三十二人,其中惟刘禹锡与柳交往最密。与韩愈相比,这层座主门生、同年关系对柳的影响似乎要淡薄许多。柳的早年交往主要于内外亲缘关系(父亲、叔父、岳父等)背景下展开。至贞元十四年柳入仕以后,主要交往的是一批青年朝士与具有政治抱负的朝中闻人,著名人物如韩愈、崔群、李建、王涯、刘禹锡、吕温、韩泰、凌准、韩晔、李景俭等,而与韦执谊、王叔文也在贞元十九年以前已有往来。至永贞革新之际,柳宗元成为王叔文集团的重要一员,也自在情理中。这个交往圈对柳宗元一生影响至深至大。

柳宗元早年在京得意之时,当时游于其门下的士子也为数不少,如其《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有云:“往在京都,后学之士到仆门,日或数十人。”[23]又如《答贡士廖有方论文书》云:“吾在京都时,好以文宠后辈,后辈由吾文知名者,亦为不少焉。”[24]亦可见柳宗元当日门下之盛。但此景不长,随着柳宗元被贬,转眼物是人非,并未在京城形成一个“柳门弟子”群体。

柳宗元被贬南方以后,朝中人物畏惧受其牵连,多断绝了与他的往来。这一状况在柳宗元《寄许京兆孟容书》中有明确的表述:“伏念得罪来五年,未尝有故旧大臣肯以书见及者。何则?罪谤交积,群疑当道,诚可怪而畏也。”[25]许孟容为柳宗元先父之故交,至元和四年始与宗元通书问。其他人的态度亦由此可以推知。柳宗元在贬所与朝中人物少有联系,主要交游者大抵有三类人物,一为在此任职的同僚,一为同遭贬斥的友人,一为当地普通士子。我们注意到柳宗元在精神上仍与永贞革新失败后遭贬的友人保持着联系。他对自己所遭受的政治打击并没有真正精神意义的忏悔,他的《惩咎赋》《寄许京兆孟容书》《哭连州凌员外司马》等诗文都或隐或显地表达了自己的悲愤与不平。柳宗元与贬谪地区普通士子的交往也颇值得我们重视。柳宗元在贬所比较低调地实践了韩愈“传道、授业、解惑”的教育理念,与后学“言道、讲古、穷文辞”。韩愈《柳子厚墓志铭》云:“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26]又赵璘《因话录》卷三载柳宗元书法在“湖湘以南,童稚悉学其书,颇有能者”[27]。柳宗元卒后,柳人以为神,为立罗池庙。上述文献皆能证明柳宗元在湖湘以南产生了深远的文化影响。但似乎仍难说明在衡湘以南存在一个可以和“韩门弟子”相抗衡的“柳门弟子”群体。

柳宗元早年虽以文学、议论闻名,其兴趣重心显然在政治,而不在文学。他对文学的真正用心,特别是致力于古文的创作,乃在被贬以后,正如韩愈于其墓志称其贬永州以后:“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间。”并且断言柳宗元的文学成就实得力于被久贬荒州:“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

我们今天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韩愈的交往圈主要是一个文学群体,而柳宗元的交往圈主要是一个政治群体。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不以文学的“韩门”为中心,而是考察韩愈与当时政界人物的交往活动,也能发现韩愈与梁肃、武元衡、裴度、李绛等政界显赫人物颇有渊源。“韩门”群体的文学性,无疑是被韩愈多年奋力经营打造而成,后来在政治上也获得了良好的发展空间。而柳宗元所交群体本偏于政治性,且因时代风云际会而被王叔文等迅速塑造而成一个政治集团,其后又因政治环境的变化,该群体不数年间,分化瓦解,其成员或死或流,在政治上被长期打入另册。

柳宗元本有与韩愈于京师分美士林的可能,但由于政治风云突变,其命运发生了彻底改变。他后期虽颇愿指点后学,却惩于早年的教训,而不敢奋身以师道自居;又由于长期被贬荒郡,其影响亦主要局限于衡湘以南。故与韩愈在中原、朝廷的影响相比,柳宗元的影响毕竟是地方性、边缘性的;与韩愈以师道自任的积极态度相比,柳宗元的态度是内敛而低调的,为了躲避政治的迫害,他尽量掩抑自己的影响。这些因素当然也明显地影响了柳宗元的文风。

四、韩愈《永贞行》“公案”

论述韩柳相交关系,最后还有一重公案是我们难以回避的,那就是关于韩愈《永贞行》的认识问题。学者一般以此诗作于永贞元年韩愈到任江陵府法曹参军以后,而赠送对象为刘禹锡。此诗前半篇云:“君不见太皇谅阴未出令,小人乘时偷国柄。北军百万虎与貔,天子自将非他师。一朝夺印付私党,懔懔朝士何能为?狐鸣枭噪争署置,睗睒跳踉相妩媚。夜作诏书朝拜官,超资越序曾无难。公然白日受贿赂,火齐磊落堆金盘。元臣故老不敢语,昼卧涕泣何汍澜。董贤三公谁复惜,侯景九锡行可叹。国家功高德且厚,天位未许庸夫干。嗣皇卓荦信英主,文如太宗武高祖。膺图受禅登明堂,共流幽州鲧死羽。四门肃穆贤俊登,数君匪亲岂其朋。郎官清要为世称,荒郡迫野嗟可矜。”[28]从上所引诗句即可看出该诗颇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四门肃穆”以下数句,很明显对柳宗元、刘禹锡、韩泰等抱有同情态度,对他们的为人品格也并不怀疑,而希望把他们与“二王”等人划清界线。但“狐鸣枭噪”以下四句,又似乎兼“二王”、刘、柳等人一并言之。这正是后人或褒或贬此诗的主要原因。如南宋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八云:“少陵善房次律,而《悲陈陶》一诗不为之隐;昌黎善柳子厚,而《永贞行》一诗不为之讳。公议之不可掩也如是。”[29]而清谭献《复堂日记》曰:“《十七史商榷》于唐独表王叔文之忠,非过论也。予素不喜退之《永贞行》,可谓辩言乱政。”[30]正与王应麟之褒赞相左。论韩愈此诗者,又往往以之与《顺宗实录》并议,其实两者并不可简单相加。

我们讨论《永贞行》,应该检讨其诗中所使用材料的来源,这或许是讨论此诗的一个新角度。毕宝魁《韩孟诗派研究》已触及到这个问题。[31]韩愈自德宗贞元十九年(803)岁末贬连州阳山;至贞元二十年三月初始达贬所,而是年九月太子李诵得风疾已不能言,德宗是时亦已病重。至次年正月,德宗崩,顺宗(李诵)在病中即位,大赦天下;韩愈蒙赦,于是年夏秋间至郴州待命;而是年八月,宪宗(李纯)即位,又大赦,韩愈亦在赦中,故至秋末获命赴任江陵府法曹参军。顺宗即位以后,王叔文领导的永贞革新随即展开,但李纯于是年三月已被立为太子,而与王叔文等已形成对立,后又以太子监国,而王叔文等已是无力回天;至宪宗(李纯)即位后,王叔文集团随即被迅速清算。可见自贞元十九年末至永贞元年末,这两周年间朝廷政局一直动荡不宁,韩愈被贬僻远小县,于京城皇宫、朝廷内外的种种阴谋定难知晓,即使于朝廷更革的一些大事件,其得知的时间,以当时交通、通讯条件所限,也当较内地州县滞后许多时。韩愈《永贞行》所采用的抨击王叔文等之材料,只有一种来源,就是朝廷正式下达的诏诰之文。即使于朝中情况有所道听途说,其真伪不明,定当不敢以诗咏之。我们的这一推测,有韩愈诗文多首为内证。其《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诗云:“昨者州前槌大鼓,嗣皇继圣登夔皋。赦书一日行万里,罪从大辟皆除死。迁者追回流者还,涤瑕荡垢清朝班。州家申名使家抑,坎轲只得移荆蛮。”[32]这里所谓“州前槌大鼓”,正是表明朝廷要发布重大诏诰。“赦书一日行万里”,则是夸张之辞,以形容其传递之速。再如《忆昨行和张十一》诗云:“践蛇茹蛊不择死,忽有飞诏从天来,伾文未揃崖州炽,虽得赦宥恒愁猜。”[33]又《祭郴州李使君文》云:“逮天书之下降,犹低回以宿留。”[34]此皆说明韩愈对朝廷大事的了解,主要依赖于朝廷下达的诏诰之文。故《永贞行》中所书王叔文集团之罪状,当为朝廷所公布天下者。因此,关于《永贞行》对王叔文集团的抨击,我们不能简单地理解为韩愈个人对王叔文集团的肆意诋毁,也不能说是韩愈为了表明个人对新君效忠而对其有宿怨者的恶毒攻击。从该诗所表达的对刘、柳等人抱有同情的态度来看,反而显示出韩愈对朝廷所公布的贬斥的刘、柳的材料持有几分怀疑,故而有“数君非亲岂其朋”的质疑。

韩愈对自己遭贬阳山的原因,在较长时间里一直不明所以,故曾怀疑刘柳有泄私言;又曾因第二次蒙赦后改官犹不顺利而对杨凭有所不满;但直到元和元年韩愈作《忆昨行和张十一》始公开指斥王伾、王叔文与韦执谊,称蒙赦以后改官尚不顺利,正是他们作梗,故诗云“伾文未揃崖州炽,虽得赦宥恒愁猜”、“近者三奸悉破碎,羽窟无底幽黄能”。也就是说这时韩愈已认定自己与张署遭贬斥、遭压制的正是因为“三奸”。韩愈的这种认识当有自己的根据。但韩愈明确这种认识已在作《永贞行》的次年。

自从范仲淹为王叔文等鸣屈以后,唱其说者亦代有其人,至今史学界乃以王叔文为进步力量之代表,褒赞颇多,而于韩愈抨击王叔文集团的诗文,或直加指斥,或婉曲回护;又因韩愈等所撰《顺宗实录》于王叔文集团事既有所诋斥,又有所肯定,故后人聚讼纷纷,多有所偏。总体而言,韩愈于王叔文等所行之事,或有所取,但抨击为多;而对该集团人物则视具体而区别对待,于所谓“三奸”之为人、品行完全不齿,而于刘禹锡、柳宗元、韩泰等则多抱同情,对他们“轻进从邪”,颇为惋惜。故于《柳子厚墓志铭》称:“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于《举韩泰自代状》称韩泰:“词学优长,才器端实;早登科第,亦更台省;往因过犯,贬黜至今。”[35]其态度取舍如此。

五、韩柳并称与韩柳优劣论

从前文分析可知,韩、柳二人文学成就卓著,且相互推重,在当时即产生了极大影响。但客观而言,韩愈在元和以后,在政治上比柳宗元已占有绝对优势,其“韩门”文学群体发展兴旺,在文坛上已渐占据主流地位;而柳宗元在元和以后其活动主要在湖湘以南,其影响无疑是地方性、边缘性的。同时韩愈以师道自任的积极态度,柳宗元凄清、内敛的贬谪心态,造就了他们文风的明显地差异。故苏洵《上欧阳内翰第一书》称赞韩愈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自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36]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更盛赞:“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37]而刘禹锡《答柳子厚书》则这样评柳文曰:“余吟而绎之。顾其词甚约,而味渊然以长。气为干,文为支,跨跞古今,鼓行乘空。附离不以凿枘,咀嚼不有文字。端而曼,苦而腴,佶然以生,癯然以清。”[38]林纾《韩柳文研究法》更阐释云:“呜呼!刘宾客果道得柳州真处矣。夫所谓‘端而曼,苦而腴,佶然以生,癯然以清’,此四语,虽柳州自道,不能违心而他逸也。凡造语严重,往往神木而色朽,‘端’而能‘曼’,则风采流露矣;柳州毕命贬所,寄托之文,往往多‘苦’说,而言外乃不掩其风流,才高而择言精,味之转于郁伊之中,别饶雅趣,此殆梦得之所谓‘腴’也;‘佶’者,壮健之貌,壮健而有生气,柳州本色也;‘癯然以清’,则山水诸记,穷桂海之殊相,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39]皆能深得韩、柳之所造。

至晚唐五代逐渐形成了韩、柳并称之说,至宋初则已广为世俗所接受。欧阳修《唐柳宗元般舟和尚碑》云:“子厚与退之,皆以文章知名一时,而后世称为韩柳者,盖流俗之相传也。”又《唐南岳弥陀和尚碑》有云:“自唐以来,言文章者惟韩、柳。柳岂韩之徒哉?真韩门之罪人也。盖世俗不知其所学之非,第以当时辈流言之尔。”[40]欧阳修的意思有两点十分明确:其一,承认历史上存在韩柳并称的事实,且自唐以来流俗相传已久。其二,欧阳修反对将韩柳并称,认为柳非韩之徒,实为“韩门之罪人”。可谓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尊韩贬柳说。欧阳修为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其崇韩而抑柳的主张,无疑代表了知识阶层新生力量、精英人物对柳宗元的刻意抵制与疏离。在欧阳修主盟文坛前,称赞柳文的声音并不弱,如穆修、晏殊、姚铉等皆颇推重柳文,但后来这些声音渐渐被冷落了。这种状况在欧阳修去世以后才悄悄发生改变。

后世不少学者,因韩、柳立论不同,思想观点多异,或以韩为醇而以柳为杂,因而尊韩贬柳;或以韩为保守落后而以柳为革新进步,进而抑韩扬柳,当然这些评价都受到了一定历史条件、背景的限制。

今天我们评价韩柳优劣之争,应该跳出褒贬与是非的旧框架。对于韩、柳,同时包括刘禹锡、李翱、张籍等互有关联的作品,我们应该重视其关联性,不把它们完全割裂开来,孤立地看作他们的个人成果。这些知识精英,他们既有较为密切的交往关系,又有大体相近的学风取向,且又有相对独立、自由的思想意识,这些因素聚合起来,让他们具备了共同探讨感兴趣话题(问题)的可能;这种探讨是平等的、各抒己见的,同时又是相互具有针对性的、逐渐深入的。他们对一系列问题展开探讨,在大多数情况下,韩愈常常扮演倡导者、发起者的角色,这与韩愈年齿稍长,又以师道自任、以古文运动的主帅自任有关,更与他思想敏锐有关。可以说没有韩愈,便不会有所谓唐代古文运动。韩愈的哲学思想的深度或许不及于柳宗元等人,但没有韩愈的创辟之功,也就没有刘柳等人的呼应争鸣,以及由此形成的一系列思想成果。正如张跃《唐代后期儒学》所云:“他们之间的具体分歧不是哲学党派之争,而是各自思想的不同形成条件这种偶然性造成的。他们的思想成果,在不同的方面体现了同一时代精神。”[41]正是从哲学、思想史的宏观角度来认识把握韩柳等人的异中之同。

如果从文学的角度来说,或许我们更赞赏这种同中之异。从文学地位与影响来看,韩、柳文正因为各具面目,而能相得益彰,不致为对方所遮蔽;从文学家的现实人生来看,也正是这种和而不同的文学追求与各臻其妙的文学造诣,使他们能超越现实政治处境,超越地位、地域的悬隔,而得以保持精神上的相互关注与沟通。

韩柳二人真正近距离的密切交往,虽然仅在他们同为监察御史的数月间,但他们精神层面交往的完全展开,却是在柳宗元贬官永州以后。柳宗元贬谪以后的文学与思想,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在针对韩愈文学与思想的积极回应中展开自身的。故而韩愈及其门人虽然都有狂傲与矫激的气质,但都能容忍柳宗元文学与思想中的一些异质,而引以为同调。

注释:

[1] 柳宗元:《柳宗元集》卷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301页。

[2] 周勋初:《韩愈的〈永贞行〉以及他同刘禹锡的交谊始末》,《周勋初文集》第三卷,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462页。

[3] 陈克明:《韩愈年谱及诗文系年》,成都:巴蜀书社,1999年。

[4] 孙昌武:《柳宗元传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吴文治:《柳宗元简论》,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

[5] [12][22] 刘禹锡:《刘禹锡全集编年校注》卷十六,陶 敏等校注,长沙:岳麓书社,2003年,第1084,1062,1062页。

[6] 韩 愈:《赴江陵途中寄赠王二十补阙李十一拾遗李二十六员外翰林三学士》,《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卷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288页。

[7] 本人此说与陈幼石说略异。参见陈幼石:《韩柳欧苏古文论》,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第35-36页。

[8] 韩 愈:《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卷十一,钱仲联集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128页。

[9] 柳宗元:《柳宗元集》卷二十五,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673页。

[10][23][24] 柳宗元:《柳宗元集》卷三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882,880,884页。

[11][34]韩 愈:《韩昌黎文集校注》卷五,马其昶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323,309页。

[13] 周勋初:《周勋初文集》第三卷,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434页。

[14][40]欧阳修:《欧阳修全集·集古录跋尾》卷八,北京:中国书店,1986年,第1192页。

[15] 冯 贽:《云仙散录》,张力伟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77页。

[16] [17]刘 昫等:《旧唐书》卷一百六十,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195,4203-4204页。

[18]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96页。

[19]黄云眉:《韩愈柳宗元文学评价》,济南:齐鲁书社,1980年,第51-54页。

[20][27]《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95,847页。

[21] 孙昌武:《唐代古文运动通论》,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4年,第244、250页。

[25] 柳宗元:《柳宗元集》卷三十,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779页。

[26] 韩 愈:《韩昌黎文集校注》卷七,马其昶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512页。

[28] [30] [32]韩 愈:《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卷三,钱仲联集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332-333,342,257页。

[29] 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898页。

[31] 毕宝魁:《韩孟诗派研究》,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33页。

[33] 韩 愈:《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卷四,钱仲联集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376页

[35] 韩 愈:《韩昌黎文集校注》卷八,马其昶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628页。

[36] 苏 洵:《嘉祐集笺注》卷十二,曾枣庄等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328页。

[37] 苏 轼:《苏轼文集》卷十七,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509页。

[38] 刘禹锡:《刘禹锡全集编年校注》卷十四,陶敏等校注,长沙:岳麓书社,2003年,第915页。

[39] 林 纾:《韩柳文研究法》,上海:商务印书馆,1915年,第58-59页。

[41] 张 跃:《唐代后期儒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57页。

[责任编辑:陈未鹏]

2016-08-22

汤江浩, 男, 湖北仙桃人,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文学博士。

I206.2

A

1002-3321(2016)05-006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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