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吹过的风

2016-12-08 02:09张朝霞
湛江文学 2016年12期
关键词:阿辉平视折痕

※ 张朝霞

田野吹过的风

※ 张朝霞

他坐在我的对面,西餐厅的音乐悠长缠绵。他优雅地坐着,吃得很少。我不停地去拿东西,十足一个刚踏进城里的乡下人,自助餐,就应该尽最大的能耐吃个够!

他调到市里后,我是第一次见他。岁月的沉淀,让原本就一表人才的他,浑身散发着自信。我不时窥探他,他温和亲切地迎上我:“慢慢吃,不急。”

记不太清是怎么认识的他了。当年他随我的一位老同学来我们学校。我打好饭,三个人就在校园的树荫底下边吃边聊。我和老同学聊得起劲,他却捧着饭盒走到一边,不声不响地吃他的。我用余光探视他,高高的个子,头发很浓密,是那种好看的“三七分”。他落寞地站立着,罩着一层忧郁。一餐盒饭的时间,我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也就是问一句答一句的谈话,倒是知道了他的名字和学校。

说来也巧,我们两个学校的文学社联系比较紧密,经常互寄社刊进行交流。一次无意中,我在他们学校文学社负责人阿辉寄给我的图片中,发现他竟然是阿辉的舍友。我一阵激动,内心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又不敢轻易让旁人觉察。星期天,拉上文学社的舍友小莲,直奔他们学校。说是找阿辉交流文学社的活动心得,其实我内心很清楚,我就是渴望见到他。

阿辉在宿舍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左顾右盼,问阿辉:“你宿舍的其他人呢?”“回家去了。”阿辉答得轻描淡写,我听了一阵失落,那天是满怀惆怅回到学校的。

时间转得飞快,很快我们就得告别校园。毕业离校那天,宿舍乱哄哄的,大家都各怀心事,准备奔赴未知的前程。我正心情复杂地收拾着行李,他和我的另外一个老乡过来了,说是送送我,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们帮我把这几年的家当提下楼,送到接送毕业生的包车前。虽然没说上几句话,我内心还是一阵感激,也不知同样面临毕业分配的他,是从哪儿打听到我的离校时间的。

等待分配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窝在家里,在每天伸长脖子打听分配讯息中收到他寄来的一封信。在信中,他提到等待工作的迷惘,同时夹带着一张他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还是一头浓密的头发,高高的个子倚着一处栏杆,背后一片迷茫,像极了当时一个正当红的影星,也像极了一个当时口碑很好的电视台主持人。只是微蹙着眉,一丝忧郁罩在脸上。一道深深的折痕划过照片。原来是邮递员送信时,将信件卷起来夹在门缝里,留下了这道折痕。

参加工作后,怀揣第一个月工资,我按照信上的地址在镇上找到了他。我第一次自作主张花了“巨款”,用自己挣的薪水买了一大兜苹果。在来时的路,我在脑海里想像着,憧憬着。那天异常闷热,当我辗转找到他家,他见到我的一瞬,眼睛闪过一丝惊喜。他找到一个空罐头玻璃杯子,倒了满满一大罐热气腾腾的水,似乎还放了点糖,伸给我。见过他的一家人,在镇上转了一圈。正在和他及他的家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突然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原来是台风来了。他让我和他妹妹留在房间,他匆匆和镇干部防风去了。台风把我的心打得一团乱。台风一停,我也匆匆赶回了县城。

“栀子花开,如此可爱,挥挥手告别欢乐和无奈,光阴好像流水飞快,日日夜夜将我们的青春灌溉。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像晶莹的浪花盛开在我的心海。”《栀子花开》的旋律响起,淡淡的青春,纯纯的感觉,一阵清香,萦绕在我的心怀。

扑空的造访,有折痕的照片,还有那个狂风暴雨的台风天......这一切,难道都预示着,我们是两个无缘的人吗......

带着萦绕在心怀的那阵清香,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我们相约去看望在镇上教书的同学。他借来一辆“突突”响的冒着烟的随时会罢工的摩托车,我们穿行在狭窄的田埂道。干硬的土块使得田间小道更加崎岖不平,雷州大地的田野平整开阔,广袤的田地一片醉人的金黄。他小心翼翼地骑得很慢,那么近那么近的距离,田野吹过的风,扬起他的头发,发梢蹭到我的前额。柔和的风,轻轻拂过他劣质的但洗得很干净的衬衣,发出沙沙的轻盈响声。我们长时间沉默。我清楚地看到他后脖一颗很明显的痣。

美好的青春,美好的年华,遇见美好的人,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恍如梦中!多年以后,再次忆起,那浸透了美好的画面,久久不忍拂去。

明明是那么美好,却为什么不敢靠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许太年轻了,那一瞬,脑海中闪过的,是渺茫前程的担忧,是未知前路的无奈,是阻隔两地的酸痛,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有田野吹过的风,夹带着咸涩,掠过空旷的田地......

这一点点的距离,拉远了我们大后半生的距离!

“人大了流泪是奢侈,你也有同感是不是?我承认我是倔强而又不服输的女子,我想一定有个你和我,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相似......如果我唱出你不欲人知的心事,那是因为我也同样如此。”一曲怅惘的《你叫什么名字》,歌词在我脑海回响,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却不敢说出彼此的心事。只听见田野的风,缓缓吹过。

西餐厅依然播放着舒缓的音乐。今天见面之前,他询问我要不要去泡温泉,我说人多,我也没泡过,就别去了;他询问我要不要去游泳,我说我是旱鸭子,不会;他说,那他就订一个自助西餐,我说好。

吃完饭,他从车后备箱取出他的泳衣,说是西餐票附送了泡温泉、游泳。我直摇头,他笑笑,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我坚持让他自己下泳池去游泳,不用管我。他熟练地在喧闹的泳池中畅游。我在附近走来走去,无所适从。

这次难得的相见,他考虑得很周全,把我照顾得很好,没有什么好挑剔的。我却听到内心有一处罅隙,在慢慢撕开,越撕越大......

他从镇到县再到市里,一路打拼,稳扎上升;我一直在原地打转,再没有转出小县城。他说过去只能仰视着我,说得云淡风清,带着平和的笑。其实,现在在他面前,我才是一个闭塞的乡下人呐。

正如轻松地说着自己过去如何自卑的人,说明现在他已经不自卑了。我倒希望,他现在已经不用对我仰视。我们本就可以互相平视,我从见他的第一天起,就平视着他。而如今突然悲哀地发现,我现在不得不仰视他,而且仰视得有点艰难了。

“今晚我小孩一个人在家,小孩他妈妈要加班,我得回去了。”遐想中的我,被他的话语打断了。“你赶紧回吧,别让孩子等急了。”我平视着他,目送他的车汇入滚滚的车流中......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著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人能让你不寂寞。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刘若英婉转的歌声响起,一直在耳边回旋,如那阵田野吹过的风,错过了,就永远不会再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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