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湾

2016-12-07 18:13唐嘉璐
西部 2016年2期
关键词:穆萨乐师阿瑟

唐嘉璐



半月湾

唐嘉璐

1

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花白的胡子盘成一只羊角辫,身穿米白色波浪花纹的大褂,坐在一张中世纪风格的沙发上晒太阳。以他的年纪来说,能多晒一天太阳就是奇迹,再多看一眼季节的变换,哦,天啊,这简直就是真主安拉的赏赐!

因为九十二岁,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年纪。

伊本孤身一人,没什么牵挂,如果真主叫他现在就闭眼,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是今天来探望他的小说家阿瑟恐怕要失望了。

对于这一点,伊本觉得还是勉强撑过今天吧,毕竟那个年轻的小说家在电话里是那么热血沸腾,就像年轻时候的他。

没错,像极了。

伊本缓缓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院子里的枣椰树像炸开花的孔雀尾巴,阳光从深绿色的针叶中穿过,落在他苍老的皱纹里。他闭上眼睛,想象面前站着一个熟悉却已久别的身影,那身影伸出食指,点在他的眉心上,然后笑着说:“不要皱眉,当心长出一叠皱纹,就像只忧郁的沙皮狗!”

伊本跟着笑起来,抬起手,在面前抓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抓到。

他睁开眼睛,望着自己苍白枯瘦的手指,视线有些模糊。

树影摇晃,手心里钻过一阵温暖的风,就像那个人的体温。

他张开皱巴巴的嘴,想呼唤什么,声音却卡在喉咙里,许久都未出来。

院子的门“嘎吱嘎吱”地响了两声,伊本回过神,看见一个满头金发的年轻人站在院门外,有些局促地望着他。

伊本惊讶地直起身子,脸上的皱纹几乎要飞起来,直到那个年轻人开口道:“纳赛尔先生,我是阿瑟,我们电话里约好的。”

伊本皱起眉头,眼神黯淡下来,“对,我记得你,进来吧,院门没上锁。”

他靠回沙发上,揉了揉眼睛。

真是老花眼了,那小伙子只不过有一头金发而已,他居然把他当成了那个人……真是老花眼了,像只视力不好又多愁善感的沙皮狗。

阿瑟推开栅栏门,走进院子之后又转身小心翼翼地合上它,动作谨慎得好像那堆木头是什么值钱的古董。伊本看着他像海龟一样慢吞吞地挪动,不禁催促道:“快点吧,年轻人,说不定下一秒我就断气了!”

“请别这么说!”阿瑟立即快步走过去,礼貌地鞠躬,然后坐在老人对面的棕色木椅上。

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是镇子里最年长的老人,阿瑟事先打听过,镇子里的年轻人都要尊称伊本一声“施赫”,意思是极具威望的长老,所以阿瑟不敢在老人面前有半分失礼,何况他是来向老人请教一本著作的。

“书带了吗?”伊本问他。

“带了,我只有几个小问题想请教您,我的小说需要它们。”

阿瑟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口袋里掏出一本厚重的硬皮书,是伊本亲笔所作的历史传记,名叫《穆萨王朝》,伊本写它时,用的笔名正是“穆萨”——书中那位国王的名字,而这本书也正是以国王的视角纵观历史,写得事无巨细,如同伊本亲自穿越了那段历史。

“我全部看完了,写得太棒了!”阿瑟由衷道。

伊本点了点头,等待面前的年轻人提问。

阿瑟先是用手抚摸过凹凸有致的烫金封面,才翻动书页,寻找夹着书签的那一章。

伊本仔细审视面前的年轻人,看见他金色的碎发搭在额头上,下垂的眼睫毛就像上好的鹅绒,嘴唇很薄但唇线锐利,衣着不算正式却也得体,修长的手指就如同那个人的,精瘦有力,一旦伸向天空,就会抓住清晨的阳光,午后的微风,傍晚的云霞,一切美好的事物……

“纳赛尔先生,纳赛尔先生?”

伊本眨了眨眼睛,看见那双手已经停在一页纸上,而阿瑟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

“说吧,什么问题?”伊本并没为自己的神游感到愧疚,这是老年人专享的待遇。

阿瑟清了清嗓子,身子往前挪了挪,指着书中一个名字说:“这个人,艾哈迈德,是穆萨国王身边的侍从,可我查阅了这段历史,发现并没有这个叫作艾哈迈德的人,他是您塑造的人物吗?”

“不,历史可以忽略他,但他确实存在过。”伊本叹了口气,“别再问我有什么证据,你们不愿相信就算了……”

“不不,我相信您!当然相信!”阿瑟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伊本有些意外,除了因为出版以后第一次听见有人毫无条件地信任自己,还因为这孩子的语气,哦,天啊,太令人怀念了……

伊本笑着摇摇头:“艾哈迈德是国王身边的侍从,但他是个贪婪的小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他陷害了一位宫廷乐师,在被揭穿之后,国王下令杀掉他,所以历史学家忽略了他,因为他的存在可有可无,无需费力考究。”

阿瑟认真听着,一边在小本子上做笔记。记完之后,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错,在您的书里,穆萨国王很欣赏那位宫廷乐师,如果有人陷害他,国王一定会大发雷霆!”

伊本开怀地笑了两声,以示赞同。

阿瑟继续说:“可我不明白的第二个问题,就是这个乐师,历史上记载着他的巨作,却查不到他的背景。他不见了,毫无理由地出现,毫无理由地消失,但您的书写得十分详细,除了他的由来和消失,您居然记载了他十二年的宫廷生活!”

伊本看着年轻人满脸兴奋和好奇地翻找那个乐师,不禁疑惑:“你的小说打算写什么?关于那个乐师的故事吗?”

阿瑟抬起头:“是的,历史难以查证的部分最容易下手,而您给了我素材,我想借此……”

“不行!”伊本忽然站起身,大声拒绝。

年事已高的身体悍然直立在阿瑟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伊本拿起沙发上的拐杖,气愤地朝房子走了两步,又回头朝阿瑟大喊:“这里除了我,没人能写他!没人能比我更了解他!”

阿瑟目瞪口呆地坐在椅子里,直到老人走进房子,“砰”一声把门关上,他还未回过神来。

难道阿拉道尔的老人都如此阴晴不定,就像大漠里变幻莫测的风沙?

阿瑟半晌才低下头,望着手里的书,一阵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2

阿拉道尔是个干旱少雨的国家,尤其到了中午,太阳大得能让人像蛇一样蜕皮。

阿瑟昨晚才抵达这里,还未感受到阳光的毒辣,早上从纳赛尔先生的院子里出来,又直接回到旅馆,所以到了吃午饭时,他才发现自己身处炎热的亚热带国家,穿短袖上街根本是自虐行为。

在饭馆里要了当地的特色菜,阿瑟掏出手机,给远在美洲的姐姐发了条短信,告诉她拜见纳赛尔先生失败的事情,然后一蹶不振地趴在桌子上,等饭吃。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后,手机响了,姐姐回了一段话:

“亲爱的老弟,有名望的作家通常会偏执于书中的角色,禁止他人触碰,何况纳赛尔是《穆萨王朝》的作者,全世界都在发行他的著作!不过别灰心,听老姐的话,再去拜访他一次,会成功的!”

阿瑟握着手机,鼻子酸了一下。

尽管第一次来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但只要有姐姐的鼓励,他觉得一切都可以尝试,一切都还有机会。

“年轻人,大饼要趁热吃!”

阿瑟正盯着屏幕感激涕零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抬头望了一眼,看见一位身穿黑裙的老妇人端着另一碗大饼从他身边经过。

阿瑟应了声,拿起一块形似枕头的面饼,咬了一口,热气从里面扑出来,香甜的气息顿时盈满口腔。

“味道真不错!”他含着饼子说。

老妇人笑眯眯地拿来一只罐头,放在他的碗边,“蘸蘸我自制的霍姆斯酱,保证你一辈子忘不了它!”

“谢、谢谢!”阿瑟有些受宠若惊。

“不用谢!”老妇人说,“你是来拜访施赫的,也算是替我们陪伴他,应当是我们感谢你!”

阿瑟不禁诧异:“你怎么知道?”

老妇人笑道:“这里没有外乡人,如果有,就一定是来拜访施赫的!”

她笑逐颜开地坐在阿瑟对面,替他拧开了罐头,继续说:“施赫是我们镇子的恩人,他引领我的父母来到这里,在沙漠里建造绿洲,他就像位全能的领袖,知识广袤无垠,他的宽容就像能包容一切的太阳!”

阿瑟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尴尬。

纳赛尔先生的确像太阳,只是没让他感受到宽容,而是被毫不留情地灼伤了。

老妇人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他无妻无儿,一辈子孤单一人,脾气是大了些,身为年轻人,小伙子,这点耐心你总得有啊!”

“他没有妻儿?”阿瑟惊讶道,“为什么?”

老妇人摇摇头:“这个问题,曾经不止一个人问过他,但谁都没得到确切的答案,我只记得镇子里有过传闻,十分含糊,大概是因为他年轻时向谁许下了诺言,为了这个诺言,他甘愿孤零零地过一辈子……唉,他是个执着的人,要不然到了这个年纪,应当儿孙满堂,好好享福才是……”

说完,她拍了拍阿瑟的手:“请好好陪伴他,不管你能留多久。”

千里迢迢来到阿拉道尔,阿瑟绝不会轻言放弃。何况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是他最崇拜的作家。

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他决定第二天再去拜访,即便得不到结果,他也愿意以晚辈的身份陪伴这位老人,听他讲述更为生动的历史。

但让人意外的是,阿瑟在第二天清晨来到伊本家门口时,正有一大群人围在狭窄的院门前,低声细语地议论着什么,可怜的老篱笆墙几乎被压断。

“不好意思,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阿瑟站在人群后面问。

一个人转过头,满脸沉重地说:“施赫的身体出问题了。今早有人发现他晕倒在院子里,急忙叫来医生,现在他们正在屋里诊断,愿真主保佑不是什么大问题。”

“愿真主保佑。”阿瑟胸口一紧,将手放在胸前,低声祈祷。

屋内突然传出暴躁的吼声,沙哑却又震耳欲聋:“都给我出去!我身体很好,用不着去医院!你们是嫌我老了没用,占着地皮不干活吗?!”

随着吼声从屋内窜出五六个人,有两个是医生,另外几个大概是伊本的学生。

伊本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看上去很精神,“还有谁想把我腾出去?说!”他挥舞拐杖,狠狠敲击地面,“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床上,你们谁再劝我去住院,我先一拐杖敲烂他的脑袋!”

这就是那位能包容一切的太阳。

大家先是被吓呆了,接着又意识到施赫气色不错,吼声也很响亮,于是纷纷吐出口气,就像天真乖巧的孩子,仰起脸朝他笑道:“真主保佑,施赫,早上好!”

伊本阴沉着脸,怒气降了许多:“行了,都给我回去,挤成一团是想看我翘辫子吗?”

大家立即摇头,向伊本行了告别礼,飞快散开了。

阿瑟还呆在原地,做祷告的双手甚至没来得及放下。伊本一眼就看到他金灿灿的头发,就像秋季的麦穗一般耀眼。

阿瑟不太确定自己找对时间了,也许该等老人的心情好一点儿再来。

这么想着,正打算和人群一同撤退,老人忽然开口道:“小说家,进来帮我个忙。”

阿瑟意外地眨了眨眼,回过头看见伊本已经转身进了屋子,立即转惊为喜,三步并两步跟了进去。

伊本的家很朴素,就像他这个人,干净整洁,一眼就能看到底,所有心情都写在脸上,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厌烦那些虚伪和谄媚。阿瑟很喜欢这样的人,接触起来很轻松,即使自己曾被他凶巴巴地赶走。

伊本拄着拐杖走进卧室,干瘦的身躯略显佝偻,阿瑟跟在他身后,思考着如何就穆萨王朝的历史问题展开讨论,伊本忽然从床下抽出一个大包,拉开拉链,对阿瑟说:“去把厨房里的油饼拿来,还有那两个铁制的圆壶,灌满水。”

阿瑟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

等他提着一包油饼和两个水壶回来时,看见伊本正吃力地将一个睡袋塞进大包,顿时有些紧张:“您这是要干什么?”

伊本喘着粗气,羊角胡子在下巴上打颤:“当然是离开这里,去我该去的地方!”

联想到刚才院子里的场景,阿瑟恍然:“去住院?可是住院不需要睡袋……”

伊本咳嗽了一声,转头瞪向阿瑟,目光锐利如同老鹰:“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活了这么久,是时候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阿瑟没听懂老人的意思,愣了一下之后,问:“那您要去哪儿?”

伊本塞给他一张地图,转身继续收拾行囊,“你不是想知道那个乐师的故事吗?我答应你,只要你帮我到达半月湾的沙丘,我就告诉你真相!”

阿瑟从没来过阿拉道尔,更不知道半月湾是什么地方,打开地图细看之后,发现那是一片荒芜的沙漠,形状如同一弯月亮。

“恐怕这里没人会帮我,他们的施赫需要静养,绝不能走到贫瘠的沙丘里去,所以只有你,外地人,我需要你这样的帮手。”伊本说,“拿你们美洲佬的先进玩意儿看看,我该怎么去那儿?”

“可您看上去活力四射啊!”阿瑟笑了笑,心想作家也需要度假放松一下了,随即掏出手机,打开卫星地图,“这里有班车开往莫索城,那是离半月湾最近的城市,接下来是沙漠地带,只能步行,大概有……一百公里!天啊,这也太远了吧!”

伊本气定神闲地拍了拍包裹:“所以你需要一个睡袋,沙漠的夜晚寒风刺骨。”

3

直到班车停靠在莫索城,阿瑟还难以接受现实。

他只是个沉迷于小说创作的普通人,有幸联系到自己最崇拜的作家,满怀期待地来到阿拉道尔,在他的计划里,从没出现过帮助伊本离家出走、前往沙漠的片段,但现在,一切都在计划之外。

他扛着大包,提着油饼和水壶,跟在最崇拜的作家身后。

伊本的步子很快,几乎健步如飞,让人难以想象他已有九十二岁高龄。阿瑟来不及察觉异样,因为他看到莫索城外一望无际的沙漠,精神受到了打击。

“走快点,年轻人!”伊本看上去很兴奋,沙漠里干燥的风将他花白的头发吹乱,他那绣着波浪花纹的大褂在尘沙中飞扬,仿佛要掀起一场蓄谋已久的风暴。

夜幕降临时,如伊本所说,白天里炽热的沙海骤然变成寒冷刺骨的冰窖,阿瑟费力点燃的火堆在一阵大风吹过之后,被沙土盖得只剩一丝火星。

他躺在睡袋里,睁大眼睛望着夜空,忽然感到渺小和沮丧。

沙漠处处是奇观,白昼里有连绵无尽的沙海,风吹过一次,便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根基不稳的骆驼刺翻滚起来,不知去往何方。黑夜里,星河璀璨,斗转星移,每次睁眼,便能看到一个全新的宇宙,置身其中的人如尘埃一般,不知该飘往何处。

和眼前永恒的星辰相比,人类的生命多么短暂啊……

“我在传记里没提过那位乐师的名字,对吗?”伊本说。

阿瑟回过神,望向身边的老人:“是的,其他史料里也没记载,就好像他虽然存在过,却没人能记得他。”

“是啊,没人会记得他了……”

伊本仰面躺着,眼里倒映着扑朔迷离的星河,也许是因为黑夜的缘故,他的头发变得不那么花白了,仿佛浸染了一层黑色,眼角的皱纹也不那么清晰了。

阿瑟望着他的侧脸:“那您知道他的名字吗?”

“当然知道!”伊本忽然跳了起来,赤脚踩在细碎的沙砾上,张开双臂,迎着夜空放声大喊,“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这就是他的名字!”

阿瑟吓了一跳,起身去拉他,却发现自己抓住的手臂强壮结实,而眼前这个本该瘦削干枯的老人,赫然变成一个雄狮一般年轻矫健的男子,黑发随风飞扬,漆黑的眼眸融入星光,异常闪亮。

“纳赛尔先生!”阿瑟惊叫起来,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回过头,神情冷漠又坚毅:“我叫穆萨,阿拉道尔的国王。”

阿瑟惊恐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愿意为您效力,我的国王。”

他转过头,漆黑的沙漠陡然变成鲜红的地毯,夜空变成拱形的吊顶,无数个身穿古西亚宫廷服饰的臣子站在四周,各色目光聚集在这里,一个半跪在国王面前的年轻男子身上,他金色的头发与白皙的皮肤在西亚人中就像个异类。

“我,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愿意成为您的乐师,为您弹奏整个西亚无人能及的乐曲。”金发男人说。

阿瑟弯下腰,试图看清他的脸,可惜费了半天劲,一阵寒风吹过,眼前的男人如沙子一般消散在空气中,四周的臣民也一同消失了。

紧接着,黑暗中走出一个容颜苍老的男人,站定在国王面前,沉声道:“名为乐师,实则是你的谋士,穆萨,你需要一个人替你守住理智,当你暴戾时,提醒你什么是仁慈;当你疾愤时,告诉你什么是忍耐;当你贪婪时,教会你怜悯穷苦之人。”

国王神情冷漠,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我记住了,父王。”

又是一阵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耳边忽然雷鸣滚滚,阿瑟抱住脑袋,努力向前方看去,无数匹黑色的战马如激流涌动,从大地尽头奔来,还未到眼前,纷纷一跃而起,一鼓作气冲入天际。

转瞬间,那个自称是伊本的宫廷乐师又出现在眼前,依然低头半跪,双手呈上敌国的军旗和一枚宝石戒指,声音依然低沉稳重:“陛下,阿拉道尔不费一兵一卒,攻下敌国都城。”

阿瑟终于明白,一切异象不过是梦境。

这场梦不知从何时开始,所有一切,都按照纳赛尔先生的传记一幕幕上演——乐师其实是国王的谋士,靠无双的智计替他收服邻国,逐渐使阿拉道尔走向历史巅峰,但他从不领赏,除了国王和国王的亲信,没人知道他的功劳。

那枚宝石戒指,就是阿拉道尔征服的最后一个国家的国宝,颜色湛蓝,一尘不染,乐师说:“愿您的未来如宝石般闪耀,不掺一丝杂质。”

国王欣喜之下说道:“如你所愿,我会成为一个好国王!”

这句话,是承诺。

阿瑟记得,纳赛尔先生不止一次在书中提起这句话,因为到最后,国王违背了诺言,在阿拉道尔走向盛世的路上,他走向了堕落。

次日黎明,阿瑟在纳赛尔先生的摇晃中苏醒,他揉开被沙子糊住的眼睛,看见纳赛尔先生满脸皱纹,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不觉间松了口气。

“收拾行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伊本严厉道。

阿瑟立即爬起来,一边打包一边笑道:“纳赛尔先生,我昨晚梦见您返老还童了!梦见您变成了国王,而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却是一个乐师,他帮您征服阿拉道尔的每个角落,还向您进贡了一枚国宝戒指!”

伊本沉默了片刻,拿起拐杖说:“这么看来,你是我的铁杆粉丝。”

两天走了近九十公里,神奇的是,伊本在执著地偏离指南针所指的方向后,发现了一处水源,阿瑟喜出望外,喝光了水壶里的水,又灌了满满两壶。

当天夜里在水泊边露宿,阿瑟借着夕阳的余温跳进水里洗了个澡,没想到伊本拖着一把老骨头也跳了进去,这可把阿瑟吓得够呛,刚想阻止,伊本立刻大吼大叫:“凭什么!我发现的水源,只有你能洗吗?!”

阿瑟见他精气十足,便没再劝。

钻进睡袋以后,伊本依旧精力旺盛,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阿瑟终于察觉到反常,打断他道:“纳赛尔先生,您真的九十二岁了吗?”

伊本气愤道:“老人就没有洗澡和说话的权利了吗?”

阿瑟急忙闭嘴。

“当年我说开荒建城,多少人嘲笑我?而现在呢?镇子里的人安居乐业,过得快活自在,多少人感激我?”伊本一字一句地说着,浑浊的眼里满是喜悦和坚定,“我做到了!我建造了一座乐园,我实现了我的诺言!”

阿瑟怕惹他生气,连声应和,等老人说够了,才转移话题道:“纳赛尔先生,您说过只要我帮您,就告诉我关于乐师的故事,他的由来和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伊本翻了个身:“急什么,等到了半月湾,该知道的你都会知道!”

阿瑟沉了口气,有些失望,只听老人压低嗓音,徐徐道:“这片沙丘是有记忆的,它会向每一个虔诚的来客倾诉隐藏在沙海里的秘密。这里住着一个精灵,它会守护你,当你暴戾时,提醒你什么是仁慈;当你疾愤时,告诉你什么是忍耐;当你贪婪时,教会你怜悯穷苦之人……”

“咦,纳赛尔先生,这是您书里的话吗?”

伊本答非所问道:“一个人,如果得到太多,就容易失去自我,连重要的誓言都会轻易抛弃。”

阿瑟点了点头:“就像穆萨国王,他的乐师帮他建立了鼎盛的王国,他却没能成为一个好国王,最后因为横征暴敛的恶政,被人民推翻,甚至被亲信出卖,将他装进麻袋丢下悬崖。唉,真是悲惨……”

沙漠的夜风难得柔和一回,慢慢拂动水波,水边的老人却变得无比沉寂。

伊本静默了半晌,张了张嘴,嗓音有些沙哑:“快睡吧,明天早点出发,要不就来不及了……”

4

今夜的沙漠安静至极,所以阿瑟睡得很轻,水边的碎石微微响动,立刻惊醒了他,他顺手拿起纳赛尔先生的拐杖,以防沙漠蛇靠近。

但当他看清水边的人影时,惊异之情溢于言表。

那是昨晚在梦中出现过的穆萨国王,他面朝湖泊,下巴微扬,看上去高傲又冷清,而他面前的湖泊,早已不是阿瑟之前看到的那一小片水域,而是一条蜿蜒的河道,水波潋滟,点缀着灿烂的星光。

阿瑟下意识回头寻找纳赛尔先生,发现他不见了,心中顿时清晰起来——这是梦,又一个关于穆萨王朝的梦,或是像纳赛尔先生说的,沙丘的记忆。

穆萨国王缓缓转过身,直视阿瑟的眼睛,说道:“跟我来。”

像中了魔法一般,阿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跟着国王一步步走向湖泊深处。湖水没有温度,走进湖底,依然可以呼吸,衣服和头发却随着水波摇曳,身体仿佛变成了水草,轻飘飘的。

国王抬起手,指向前方:“看啊,那就是我的王国。”

阿瑟眯起眼睛,看见幽蓝的湖水中浮现出一条街道,看起来有些像纳赛尔先生居住的小镇,只是水中的人都穿着古西亚服饰,车水马龙,十分繁华。

“伊本对我忠心耿耿,他说过,我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帝王。”国王捂住自己的胸口,眼中充满悔恨和惋惜,“他相信我会引导阿拉道尔走向太平盛世,即便我已经堕落不堪,他也相信我能回头,选择光明的那条路。”

阿瑟回忆起昨晚的梦,明白国王所说的伊本,就是那个金色头发的乐师。在纳赛尔先生的书里,乐师为阿拉道尔奉献了半生,直到穆萨国王被推翻,他也跟着消失了,就如他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

水波猛地摇晃,街道和房屋骤然沉入地底,幽蓝的湖水忽然变成红色,如火焰般翻腾。国王的步伐越来越快,阿瑟想跟上,却发现自己也在下沉,双脚陷在泥土中,无法动弹。

“我是个暴戾又贪婪的人!可伊本说,这些并不能掩盖我的才华!”国王大叫道,声音像极了纳赛尔先生发怒时的吼声,“我很执著,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我会变成疯狂的野兽,所有帝王都是这样!”

“可伊本和我一样执著!他认定了我这个君主,认定了我的诺言,认定我会创造出没有战争没有饥饿的世界,他和我一样,都是疯子!”

阿瑟的身体已经完全沉入泥沙中,他最后听见国王说:“我终于做到了!在这片土地上开荒建城,镇子里的人安居乐业,过得快活自在!我建造了一座乐园,我实现了我的诺言!”

这是纳赛尔先生说过的话。

现实与梦境纠缠在一起,阿瑟以为自己就要苏醒了,可当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漂浮在水面上,而纳赛尔先生站在水边,花白的头发被星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他身边伫立着一匹战马,黑铁打造的马具熠熠生辉。

“年轻人,跟我来。”他说。

“纳赛尔先生,是您吗?”阿瑟有些不确定。

“我说了,我的名字叫穆萨,阿拉道尔的国王。”老人平静地说,“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是我的乐师,我只是借用他的名字活了下来。”

阿瑟走出水面,跟在老人身后,脑袋里思索着该怎样让梦中的人物明白他自己的身份。“不不,纳赛尔先生,您是《穆萨王朝》的作者,穆萨只是您的笔名,就算您曾用国王的视角记录下这段历史,但您依旧是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

老人没再说话,动作娴熟地翻身骑上战马,朝阿瑟伸出手,阿瑟立即抓住他一同骑了上去。

“嗬!”老人高呼一声,战马狂奔起来。

沙漠的风如刀子一般刮过脸颊,阿瑟觉得呼吸困难,在这个虚幻的梦境中,他居然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真实,于是他低下头,将脸埋在老人的身后,倾听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沙。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尖锐的兵器声,阿瑟抬起头,看见前方燃烧着战火,刀戟相撞产生的蜂鸣声和战士搏斗发出的嘶吼声混在一起,血腥味越来越浓。

阿瑟惊恐万分,抓住老人的手臂大叫:“纳赛尔先生,快停下!”

老人不为所动,目光锐利如同老鹰,就这么驾驭战马笔直冲进了地狱般的火海中。锋利的箭羽从头顶划过,闪着寒光的刀刃割断了缰绳,阿瑟几乎蜷成一团,而老人挥舞马鞭,像雄狮一般大吼:“快点,再快点!就要来不及了!”

阿瑟颤声问:“什么来不及了?”

战马突然腾起前蹄,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接着便倒了下去。阿瑟从它背上滚落,惊魂未定,却发现自己置身山顶,刚才那片恐怖的战场被抛在不远处,火海中叛乱的士兵正逐步突围,向山崖逼近。

阿瑟回过头,看见悬崖上坐着一名金发男子,身穿朴素的米白色布衣,怀里抱着一把小竖琴,在月光下轻声歌唱。

老人就站在阿瑟身边,神情有些呆滞,仿佛那个带他冲破战火的雄狮已经离去,只剩一具佝偻的躯壳,眼中充满悲伤和悔恨。

“伊本,我来了……”老人颤抖着开口。

金发乐师停下演奏,月光照在他背后,将他的脸藏入阴影之中。

“我答应你会成为一位好国王,我没有忘记诺言,我实现了它!”老人说,“虽然我已不是国王,但我建造了一座城镇,带领他们开荒致富,现在他们安居乐业,过得快活自在,已经不需要我了。”

乐师放下竖琴,缓缓站起身。

老人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所以我来找你了,伊本。”

满天璀璨的星辰就像一朵朵夜玫瑰,绽开在寒风凛冽的悬崖上。老人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乐师,深刻而有力,仿佛跨越了几个世纪,所有遗憾和怨愤都化为乌有,只剩下如夜般寂静的思念。

阿瑟沉默地看着一切,忽然不知该相信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如果纳赛尔先生真的是国王,那他是怎么来到几千年后的现在,实现他对乐师的承诺?

远处的兵戈声越来越近,忽然有人将乐师拉开。

“不——!”老人惊慌失措地大喊,可那名身穿盔甲的士兵充耳不闻,将一个麻袋套在了乐师头上,扎紧绳子,又将他的竖琴踢下悬崖。

阿瑟惊疑地转过身,看见叛军已逼到眼前,无数摇晃的火把就如同恶魔的爪牙,随山风起舞,狂乱又灼热。

那个抓住乐师的士兵大叫道:“国王在这里!我抓到他了!!”

他的嗓音沙哑,不断重复地喊着这句话。当他仰起头时,阿瑟看见那张几乎被头盔遮盖的面孔,正是那个如雄狮般桀骜不驯的穆萨国王,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眼泪顺着冰凉的头盔落下,和汗水混在一起。

然而只有阿瑟一个人看见了国王。

所有人都发出愤怒的吼叫,冲上崖顶,将麻袋里的人当作国王高高举起,又奋力抛下悬崖。

“不——!!”老人伸手去抓,却没碰到乐师。

阿瑟想要把老人拉回来,伸出的手却穿透老人的身体,就像穿透一个幽灵。他眼睁睁看着老人跳下悬崖,绣着波浪花纹的大褂在冷风中飞扬,掀起一场昏黄的沙暴,将他吹翻在地。

当阿瑟挣脱沙子的束缚,再度睁开眼时,太阳已悬挂在头顶,炽热的阳光将他晒脱了皮,嘴唇也已干裂,喉咙如针扎般疼痛。

他挣扎着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沙砾,脑袋里浑浑噩噩,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纳赛尔先生。可当他视野清晰之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沙丘上,四周寸草不生,所有行囊都不见了,并且只剩他一人。

“纳赛尔……纳赛尔先生?”他张开干涩的嘴巴,试着叫了两声,但回应他的只有低沉的沙漠之风。

难道昨天夜里真的刮起了风暴?

阿瑟知道,沙漠里一旦起了风暴,没有庇护之物,所有东西都会被掩埋。穆萨王朝就是这么消失的——历史上最宏伟的沙漠之城,在战火之后,残垣断壁被一场空前绝后的沙暴掩埋了。

但他现在没法思考太多,如果再找不到纳赛尔先生,那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很可能在沙丘下窒息,或者被太阳烤干。

阿瑟带着所剩无几的力气走了几步,又虚脱地坐倒在地。

魔鬼般的太阳炙烤着他,也许再过一刻钟,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了。

然而沙漠依旧看不到尽头,仅仅过了一个夜晚,绝望就铺天盖地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片沙漠,又为什么遭遇濒临死亡的险境。

“嘿——!”

有个粗犷的声音在沙漠里回荡。

阿瑟迟钝地转过头,看见一群人正骑着骆驼往这边赶。

仿佛黑夜里抓住一丝光明,绝处逢生的喜悦让他肾上腺激素飙升,他艰难地举起手臂,让那些人知道他还活着。

“哦,天啊!真主保佑,你可真是幸运!”赶在最前面的人高呼道,“昨晚的风暴几乎能吞下一座小镇,你居然还活着!”

他来到阿瑟身边,跳下骆驼,递给阿瑟一瓶水。

年轻的小说家迫不及待地拧开水瓶,豪饮起来,后面赶来的人笑道:“我们是莫索城巡防队的,听说你独自一人进了沙漠,两天还没出来,本打算昨天出发找你,偏偏遇上沙暴,只能无功折返。”

另一人说:“是啊,我们黎明才出发,不过幸好赶上了。”

阿瑟停下动作,睁大眼睛望着他们:“不,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和我一起来的还有纳赛尔先生,一个历史著作家,你们找到他了吗?”

巡防队的人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会儿,才有人说道:“小伙子,你出现幻觉了吧?没关系,在沙漠里迷路的人经常会这样,我敢确定,通往半月湾的公路上有监控,你是独自一人走进沙漠的。”

5

阿瑟在莫索城的小诊所里住了两天才完全康复,当他带着谜团回到纳赛尔先生居住的小镇,却收到一个噩耗——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去世了,一个伟大的历史学家,一个阅历丰富的著作家,同时也是备受人们尊崇的开荒长老,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阿瑟感到难以置信。

因为他所有的疑惑都源于这位老者,可他却没等到当面对质的这一天。

所有人都说伊本是在四天前去世的,那天早上,有人发现伊本倒在院子里,便立即叫来医生,可伊本再也没能醒来。

但在阿瑟的记忆中,那天早上,纳赛尔先生神清气爽地走出门,叫住了他,要他带他去沙漠,那座名为半月湾的沙丘……

也许从那时开始,一切都变成了梦境。

阿瑟只能这样告诉自己,因为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发生的一切——他与纳赛尔先生的沙漠之旅,古怪却又真实的穆萨王朝之梦,从沙漠死里逃生,却被告知从一开始进入沙漠的时候就只剩他一人。

阿瑟有些颓然地走进小镇餐厅,要了当地的特色菜,然后掏出手机,给远在美洲的姐姐发了条短信,告诉她纳赛尔先生去世的消息。

餐厅老板走到他面前,略带惋惜地说:“很遗憾你没能参加施赫的葬礼。”

阿瑟抬起头,看见之前那位请他品尝面包酱的老妇人,没想到再次与她谈论起施赫,竟然经历了一个生死的跨度。

他不禁垂下头,眼眶有些湿润:“是啊,我还有好多问题没来得及问他。”

“你可以去墓地看望他一下,就在西边的枣椰树林里。”老妇人说,“因为施赫来自西边的半月湾,又很喜欢枣椰树,我们便把他安葬在那里。”

“他来自半月湾?”阿瑟睁大眼睛。

老妇人点头道:“他曾说过,半月湾就是他的故乡,虽然那里一向荒芜贫瘠,没出现过村庄或部落,但他很坚定,说那片土地见证过穆萨王朝的兴衰更替,是他深爱的地方。”

她说话的时候大概回忆起了什么,眼神中满是崇敬与向往。

阿瑟却变得无比沉默。

他忽然觉得,也许之前发生的一切,并不全是他的臆想。

阿瑟在晚饭后前往纳赛尔先生的墓地。

在墓碑前,他遇见了一个年轻男孩,自称是伊本的学生,并递给阿瑟一只精致的木盒,对他说:“老师去世之后,我们在他的书桌上找到一封信,也许是他的遗言,信上说‘将旁边这只盒子转交给小说家阿瑟,他知道该怎么处理’,我想您就是那位来自美洲的小说家。”

“是的,是我。”

阿瑟接过盒子,在墓地幽暗的路灯下将它打开,只见柔软的鹅绒垫上躺着一枚戒指,戒指上的宝石颜色湛蓝,一尘不染。

恍惚间,耳边响起那位宫廷乐师低沉稳重的声音:“陛下,愿您的未来如宝石般闪耀,不掺一丝杂质。”

阿瑟震惊地看着这枚戒指,又缓缓转过头,望向墓碑上的名字,那块厚重的石碑上赫然刻着“穆萨”的名字,而墓志铭是:“我的诺言,就是与你共同建造一座没有痛苦与饥饿的王国,在你亲眼看到它之前,我将孤身一人奋斗。”

年轻男孩解释道:“老师曾说过,在他去世之后,一定要把他的笔名刻在墓碑上,还有这句话,是《穆萨王朝》的结束语。”

阿瑟凝望着墓碑,久久说不出话。

手心里的木盒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仿佛经历了千百年的洗礼,承载得太多,太久,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两天后,阿瑟再次抵达半月湾,将装着宝石戒指的木盒埋进沙丘,然后跪在沙砾上,将手放在胸前,向穆萨行了告别礼。

炽热的沙漠之风将所有痕迹掩盖,阿瑟站起身,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天边传来悠扬的号角声,仿佛一个盛世王朝正从沉睡中醒来。

他闭上眼静静地听着,脑海中有无数匹战马奔腾而过,从沙漠的一头到另一头,最后一鼓作气冲上天际,变成闪烁的星辰。

当他睁开眼,看见穆萨国王跪在高高的沙丘上,绣着波浪花纹的大褂被风吹得扬起,黑发有些凌乱。

国王一动不动,双手举着那枚宝石戒指,神情有些迷惘和忧伤。

一匹战马从阿瑟身边经过,马上的人身穿朴素的米白色布衣,腰间挂着一把木制小竖琴。他走到穆萨身边,伸长手臂,用食指点了点国王的眉心,轻声说:“别皱眉了,当心长出一叠皱纹,就像只忧郁的沙皮狗!”

国王看见他,咧开嘴笑起来:“伊本,我实现了诺言!”

“我知道。”乐师拉住他的手,将他拽上马背,“下次可别让我等这么久。”

阳光下的战马熠熠生辉,国王摸了摸马鬃,笑着说:“老朋友,又见面了。”

阿瑟伫立在原地,直到那匹战马载着国王和乐师消失在沙海之中,他才缓缓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纳赛尔先生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人,但伟大的背后总会有牺牲。姐姐,我想我知道那个乐师的故事了,他的来由和消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实现了诺言,不管经历了多久。”

栏目责编:方娜

一首诗主义

猜你喜欢
穆萨乐师阿瑟
大侦探福尔摩斯
大侦探福尔摩斯4
没有秘密的树洞
可以上车了
美国死刑犯:七次躲过行刑,续命33年
乐师
婉歌何寄
婉歌何寄
IS娃娃兵枪决以色列“间谍”
四个穆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