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怒

古　马

泉　子

宋晓杰

蒋志武

徐俊国

李宏伟

谢湘南

王学芯

杨　康

浪　子

邱新荣

徐　萧

肖　水

刘大毛

周承强

吕　历

苏　明



余怒

刺猬论

冬天冷，我们花一天时间

讨论刺猬。

我们在房子里，开着空调，

穿着运动衫，心里柔软。

刺猬怀孕了，

刺猬误入农民的院子，

刺猬逻辑混乱，生下一窝小刺猬。

小刺猬爬。我们讨论得很认真。

假设一只光秃秃的小刺猬一个肉团滚到

我们的脚下或者直接爬到我们的床上在

你我之间讨论的间隙或者梦中，我们还

继续讨论吗？

当然。

我们会沮丧，

夜不能寐而伸手于窗外。

我们可以讨论更现实的问题：我们。

（选自《主与客》）

古马

西凉月光小曲

月光如我

到你床沿

月光怀玉

碰见你手腕

月光拾起木梳

半截在你手里

另外半截

插在风前

一把锈蚀的刀

插在焉支以南

大雪铺路

向西有牛羊的尸骨

借光回家

取蜜在你舌尖

（选自《古马的诗》）

泉子

天使之音——致宋琳

与你同行的人越来越少

直到你作为那唯一的人

有时，你不得不向那行走在另一个时代的自己发问

以测试出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之间的沟壑的深度

而一个声音与另一个声音之间的停顿是漫长的

但并不让人心惊

你辨别出了那隐藏于寂静之中的

天使之音

（选自《秘密规则的执行者》）

宋晓杰

漫状态

我已臣服于命运的安排

它让我低、慢，让我稍稍靠后

我都如实去做了。在那些反复升起的

黎明背后，苦难和屈辱实在算不了什么

我的骨骼冰凉、坚硬，想不起多余的

愤怒和记恨，挟带着过耳的风——

而恰恰，是那些：幼小的、明亮的、温暖的

事物，让我止不住哭泣，泪星纷纷……

（选自《忽然之间》）

蒋志武

身体的一半已被废弃

三十岁后，心里打鼓

压在胸腔的血液

按时爬过带刺的铁丝网

我拥抱被时间践踏的身体

焐暖，赤裸的宣言

通过心脏，周围的一切在骚动

我躺在这里，现实之中

之后的懈怠如同散落的花朵

被忘却，时常

我们喜好穿上青铜的鳞片

去年，干枯的落叶

今年，干枯的河流，时间

闭上眼睛，夏天是红色的窗子

我们要防备的除了冷酷，妖艳

就是另一个人对我讲的：“活着”。

三十岁以后，身体的一半已被废弃

一只蜗牛正沿着我的脊背爬行

（选自《我将抱着一只熟稔的耳朵而眠》）

徐俊国

第三朵

初秋的山顶，风擦亮空气。

轻雾遮住下界。

我在巨石上睡去，

在板栗爆裂声中醒来。

迎面走来三朵白云。

一朵轻蹭睫毛，一朵擦肩而过。

第三朵有些神秘。

它越来越慢，到达我时，

彻底停下来。

就在一瞬间，

白云把我抱进白云里面。

白云把我当成了它要附着的肉身。

我意外得到一朵灵魂……

（选自《徐俊国诗选》）

李宏伟

自己的死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者

放在贴身衬衫的兜里

日常生活中突如其来地

随时随地体贴他的音容笑貌

甚至在×自己，或者×别人的时候

你也舍不得脱下衬衫，拿出死者

以免丧失他的体温

也有人把死者放进钱夹

放在储蓄卡和信用卡中间

放在纸币和硬币旁边

每当你支付完毕，索要购物小票

或者用指甲刮开发票的中奖区

他就瞪着你

瞪得你这个打算减肥的未亡人

心里发毛，浑身长毛

（选自《有关可能生活的十种想象》）

谢湘南

天坑

每一栋挺立的高楼下都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天坑

来来往往的车停在它虚空的表皮上

来来往往的人有着带电的速度

有时候，一口黝黑的风

让我们看到天堂与地狱的间距

多么小，多么微不足道

我们已经身处其中

（选自《谢湘南诗选》）

王学芯

间歇

熄灭灯光对视一下星星

沙发松软了酒后的神经

今夜我想睡了

刚才的白色扶梯通向天边

刚才看见的渡船

太像枕头在水床上躺一躺

今夜我想睡了

负担和压力不是相同概念么

生长的事情宛如

很长而没有尽头的一团乱麻

今夜剪就剪断吧

我想睡了

今夜的梦还会模拟情景吗

今夜绝对无梦

晨光之前夜将独自深沉

今夜我想睡了

（选自《间歇》）

杨康

我的申请书

我的申请书写了多年，内容

也无非是，本人自幼丧母，家境贫寒

请上级部门予以支持

小学，中学，大学。每年都写

每次的理由都大致相同

久而久之，我是贫困生。这已

众所周知。我已经穷到

一贫如洗，特向上级申请

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就像风吹叶落。我似乎早已

默认了我的贫困，贫困到

没有骨气和血气，贫困到

在红尘中遇不到一份真爱

我讨厌我的申请书，讨厌

贫困生这个词。他们足以证明

在人间，三尺男儿矮了一尺

（选自《我的申请书》）

浪子

写下一首你无从读懂的诗

我不知道你在梦中

注视我的脸，内心是欣喜抑或悲伤？

我不知道，在相对无言的沉默里

那些迅疾飘过的，依稀回荡的

到底是什么？你知道——

“永恒的乡愁，你是多么短暂。”

短暂得就像少小离家的人，刚刚

还站在你跟前，刹那没了影踪。

哦，它不全是一个人的孤独

在这泪水和落叶交叉之地

它是一座城市，被村庄养育

而你却不能提供任何见证

你只是继续操劳：在你的领地，在我

童年游戏的地方，经营残存的荒凉。

你才是我所有的城市，也是

城市里唯一草木常青的村庄。道路

了无痕迹，远方也不能肯定

它通向远方？或辊的什么地方

你坐在旧居的门前，微笑不语

灰白的头发保留着桑葚和石榴的秘密

你藏匿多年的秘密：它一分为三

一条通向东莞，大儿子在那里谋生

一条通向深圳，小儿子在那里赚钱

一条通向我……我做梦的广州

张开的翅膀突然停在半空。我不想

让你知道，我和伤风的早晨在一起

写下“我们能说的东西是多么少”

写下“微笑、阴影、虚无”

写下这一首你无从读懂的诗。

（选自《无知之书》）

邱新荣

薛道衡在隋朝写诗

薛道衡在隋朝写诗

春天刚刚过了七日

握着笔管的手打量窗外

春风还没有爬上北方那些遒劲的树枝

隋朝的权斗在宫中越演越烈

薛道衡无奈地听一些闲言碎语

薛道衡要站队

（他是拿政府的银子养家的内史）

薛道衡察言观色看不到政治的内里

他焦灼地计算着春天

想起离家已有两年的日子

两年中家庭的味道越来越浓

两年的相思漫进了他的诗

薛道衡和权贵交往的诗有过多的诌谀之气

薛道衡写春天想家写得最有情意

写归乡的脚步与秋雁有些缓慢有些迟疑

写相思的心情比春天的花开得还要迅急

薛道衡是在一个春天一边想家一边写诗

想家的心情很浓

想家的诗却很清丽

贴切的韵脚在他身边绕来绕去

他的眼前是北国还未被春风浸润的枯枝

后来薛道衡因语言而获罪

暴君令他自己去死

那一次他无法写诗

他不知道春天在哪里

（选自《史·诗·史》）

徐萧

幽微之域

正确的下午，应该从描绘挂在云层中的鹿角开始。

并在彼端，建造一座露水的城池，去圈养

无家可归的时刻。或者选取街区最纯洁的背面，

缓慢铺开所有的叙事。一个撒谎的女人，

一片燃烧的广场，以及由此造成的兵荒马乱，

不过是为了在种子的内部，开启一扇

早已打开的气窗。当我反复申明的还乡顺序：手机短信、蟋蟀的触角，鸟羽覆盖的县级公路，

只是促使换行平滑自然的工具。同时消解

由于吐气而必然附带的空格。如此，我们就可以

进行如下的置换。野蒿之于情事，一滴雨破坏

另一滴雨，保重和自我摧毁。可是，我并不相信，

厕身于怨望的缝隙，能够带来必要的降临。

工作，爱国，射精，不能支撑起一个人全部的生活，

加上写诗，也不能。不能在关心粮食的价格时，

跋山涉水；用良心收割月光的同时，抹掉眼角的刻度。

就好像孤独，自由，晚餐，是人们各自拥有的

衰老，早晚会来。而那些精心构筑的睡眠。会在

山峦的加速中，显露狰狞。即使发誓忠诚，保守秘密，

也不能抵挡醒来时的心灰意冷。所以不必作再一次的

文本细读，我就能识破，崩坏是来自脚步的践踏，

还是视线的撞击。就是这个下午，风景如画，

车来车往，霜气在楼群的腹部暗自凝结。我站在马路的

对面，等待走过去的时机，逐渐开始意识到

人有多少，鬼魅，就有多少。

（选自《白云工厂》）

肖水

风暴招待

一定会有人迟到。他抱紧枕头，感觉自己正在

重复出生。阳光消耗在同一座斜坡上，冰箱里土豆的块茎

发出火焰状的嫩芽。同龄者中还会有更多新鲜的死者，

他们走过曲折的堤岸，海鸥像草籽，撒在他们蓬乱的头发上。

（选自《艾草》）

刘大毛

什么也没发生

一个杀人凶手来到街上

事先准备好的刀

从胸口摸出来切菜一样

把那个人的头砍下来

这是在大街上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有力地砍下来

人头滚了几米远

血喷到他脸上不惊不慌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而行人匆匆而过

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

血喷到来往的小车上

也没有一辆停下来

凶手惊奇地站在尸体旁请求注意

“我杀了人！”

但没有一个人听见

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

无论地上的血流得多远

都没有人理睬

直到喊累了疲劳了

凶手绝望地回到人群里

又成了其中的一员

毫无表情的清洁工抬走了尸体

地上的血迹干了

街道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一切秩序井然

毫无疑问

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选自《大毛的诗》）

周承强

松树的某种气息

在丛林行走山路虎虎生风

砾石的脆响零碎如空谷传音

松树互相摇摆着“刷拉刷拉”地叫魂

林涛阵阵推搡树木枯叶纷飞

松香气息常年缭绕山谷深涧

峰上哨兵身姿笔挺耸入云霄

使我看到一种松树的锋利劈山削云

哨兵一动不动的定势叫人着迷

好像飞翔的树干不折不弯

岚烟就以这种气势袅袅升起雾帐

有云三三两两牵手穿峰过涧

松树的冠盖漫山遍野汹涌奔腾

像不竭的浪潮此起彼伏

瀑布深处不时发出隆隆炮声

一定有狐仙在此摆兵布阵

八百里山川变形杀气经年不散

一个人走在山谷深涧毛骨悚然

秃鹰叫声凄厉地飞过针叶树梢

在深夜女人的哭声时隐时现

一滴水珠的迸溅让人心惊肉跳

残碑断碣处腐叶蠢蠢欲动

背靠一棵青松我几乎窒息

在松香的牵引中有了飞翔的感觉

秋夜的蝉鸣恍若隔世

梦里我披荆斩棘如入无人之境

多年来我始终保持这种冲锋姿态

对此大家都说一定是闻到了

松树的某种气息

（选自《远山如梦》）

吕历

我们害怕无耻地终老

“人是一堆无用的激情”，燃烧

一生，唯余灰烬。毫无悬念

我们必将离去。不管有无轮回

下辈子，我们都无法再次相遇

生活永远是一盘残局

我们都是过河的

卒子。我们谨小慎微，我们

如履薄冰，我们

将被最后的时刻，将死

我们并不怕煞费苦心。但我们不知道如何

去死。我们害怕无耻地终老

（选自《穿过夏天的一块冰》）

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