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江
(宁夏大学西夏学研究院,宁夏回族自治区 银川 750021)
北宋朝贡贸易中的于阗社会经济
安北江
(宁夏大学西夏学研究院,宁夏回族自治区 银川 750021)
贡赐贸易是封建中原王朝维持朝贡体系的重要贸易手段之一,北宋时期的于阗尽管臣服于喀喇汗王朝,但仍旧作为一个相当自治的政权与中原王朝保持着亲密的贡贸关系。考察北宋一朝于阗的入贡情况,以便更好地把握10-12世纪西域与中原王朝的政治、经济关系。
北宋;于阗;入贡
自上世纪初,国内学者开始用敦煌发现的于阗语文献资料来研究西域琐史,陈寅恪等先生可谓是国内首批学者。就研究状况而言,大多偏重对语言词汇的研究。鉴于此,国内学者试图从历史不同层面交叉研究。近年来,随着西北民族边疆史研究的继续深入,以及大量新材料的陆续发现,有关北宋时期西域历史的研究已经越来越成熟,内容几乎涉及当时西域各国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以及对外交往的各个方面,后续学者亦愈众多。唐末五代以来,因受政治、地缘关系的影响,中原王朝对西域诸国主要实行羁縻政策。北宋以来,仍旧承袭前朝做法,以经济为桥梁,架通东西两端。然而,分析历史时期于阗的历史地理沿革及北宋时期入贡中原的经济贸易情况,以便更好地了解北宋时期于阗的社会经济发展。
于阗,位于今天新疆塔里木盆地南沿,和田阿拉勒巴格地。①地处喀拉哈什河(墨玉河)和玉龙哈什河(白玉河)之间,东通且末、鄯善,西通莎车、疏勒等地。于阗(Gostāna),“或曰瞿萨旦那,亦曰涣那,曰屈丹,北狄曰于遁,诸胡曰豁旦。”[1]其名含义约有七中之说,②皆因地域差别,语系问题。《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载:瞿萨旦那国,此[唐]言地乳,即其俗雅言也。俗谓涣那国,匈奴谓之于遁,诸胡谓之豁旦,印度谓之屈丹。旧曰于阗,讹也。[2]可见,于阗之多名称,皆为雅、俗区分别。关于于阗(Gostāna)、瞿萨旦那(Kustana)、涣那(Hvamna 、Hvana)、屈丹(cKustana)、于遁(*dan)、豁旦(Huatan、Hotan)不同名称的语言变化,季羡林先生等在《大唐西域记校注》中作了详细的注释,同时,也对瞿萨旦那国(于阗国)的建都、所涉伽蓝(佛寺)等亦作了具体说明,在此不再缀述。③于阗,汉籍正史记载出始于司马迁《史记·大宛列传》: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其北则康居,西则大月氏,西南则大夏,东则扜罙、于窴。于窴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多玉石,河注中国。[3]至于于阗何时建国,多源于传说,有待商榷。自张骞凿西域后,汉王朝势力深入腹地,“西域内属,有三十六国”,其后置于西域都护府之下。此时的于阗不仅人数众多,并且有自己完整的国家政治体系。如《汉书·西域传》记载:于阗国,王治西城,去长安九千六百七十里。户三千三百,口万九千三百,胜兵二千四百人。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骑君、东西城长、译长各一人。东北至都护治所三千九百四十七里,南与婼羌接,北与姑墨接。于阗之西,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河原出焉。多玉石。西通皮山三百八十里。[4]
东汉时期,西域诸国时乱时治,汉明帝永平四年(61年),于阗统一疏勒等十三小国。后辖于西域长史府,时“领户三万二千,口八万三千,胜兵三万余人”。[5]曹魏初,于阗与中原王朝仍保持贸易,“二月,鄯善、龟兹、于阗王各遣使奉献”。[6]时其“地方亘千里,连山相次。所都城方八九里,部内有大城五,小城数十”。[7]西晋时,与鄯善、焉耆、龟兹、疏勒并为西域大国,晋朝封国王为“晋守侍中大都尉奉晋大侯亲晋于阗王”,置西域长史府所辖。北魏时,柔然所犯于阗,后出兵败退,与中原王朝亦如往常。在东晋十六国中,后凉、西凉完全所辖。北周之时又被突厥汗国控制。至隋朝,其国“胜兵者数千人”、“频遣使朝贡”。[8]唐高宗显庆三年(658年),于阗编为唐安西四镇之一,成为丝路南道最重要的军政中心。隶属陇右道,“胜兵四千人”。[9]咸亨元年(670年)被吐蕃攻占,辖于吐蕃。9世纪末叶,开始和敦煌的沙州归义军政权交往。五代之际,“中国多故,不能抚来四夷。其尝自通于中国者仅以名见,其君世、终始,皆不可知”。[10]后晋天福三年(938年):于阗国王李圣天遣使者马继荣来贡红盐、郁金、氂牛尾、玉灊等,晋遣供奉官张匡鄴假鸿胪卿,彰武军节度判官高居诲为判官,册圣天为大宝于阗国王。是岁冬十二月,匡鄴等自灵州行二岁至于阗,至七年冬乃还……匡鄴等还,圣天又遣都督刘再升献玉千斤及玉印、降魔杵等。[11]可见当时与中原王朝关系密切,贸易兴盛。北宋建隆二年(961年)十二月,“圣天遣使贡圭一,以玉为柙;玉枕一。本国摩尼师贡琉璃瓶二、胡锦一段。”[12]其国西北接黑汗王朝,东北接西州回鹘,东接黄头回纥,南接吐蕃诸部。11世纪初,于阗控制于黑汗王朝之下。南宋之时,又控制于西辽王朝之下,称斡端。元时一度辖于察合台汗国,称斡端。明宣德、正德年间,隶属亦力把里,万历年间又隶属叶尔羌,称于阗。④后清王朝在伊里齐新城设和阗直隶州。
纵观汉文史籍对于阗的记载,除《史记》、《后汉书》用“于寘”,《西游录》作“五端”,《元朝秘史》作“兀丹”,《元史》作“斡端、忽炭”外,其余正史皆作“于阗”。记载比较详细的要数《新唐书·西域列传》、《旧五代史·外国传》、《新五代史·四夷附录第三》和《宋史·外国传》中关于于阗的记载,但其中大部分内容基本相同。
北宋时期的于阗是其历史的转折期,宋初期因信仰、宗教等问题与周边政权发生冲突,加之后期河西走廊被西夏王朝所统治,失控于中原王朝。汉文史籍对此时的于阗国内政治情况并没有做具体记述,但就从朝贡中原王朝的使者和物品来看,北宋时期的于阗不仅佛教文化兴盛,并且资源丰富,物品种类繁多。
鉴于明析北宋时期于阗对中原王朝入贡情况,同时,为弥补学界学者的统计不足,笔者基于《续资治通鉴长编》、《宋会要辑稿》、《宋史》等汉文典籍文献,做如下简表:
北宋时期于阗国入贡一览表⑤
从图表可知,北宋一朝入贡频繁,共达49次之多,当然这还不是最确切的数据(或许有些没被史籍所记载,或许原先存有但随后遗失)。除官方官员特使入贡、互赐外,亦有僧侣的朝贡。譬如,建隆二年(961年)十二月,“本国(于阗国)摩尼师贡琉璃瓶二、胡锦一段”。[13]乾德三年(965年)五月,“于阗僧善名、善法来朝,赐紫衣”。[14]淳化五年(994年),“于阗僧吉祥献《大乘秘藏经》二卷,诏法贤等定其真伪。法贤等言:‘吉祥所献经是于阗书体,经题是《大乘方便门》,三摩题经,且非《大乘秘藏经》也’”。[15]元佑七年(1092年),于阗伊斯兰教徒移四唱厮巴(伊肆昌思吉)率使团朝贡。[16]政和七年(1117年)正月八日“于阗国进奉使乣牟米阿点撒罗、副使大僧阿俟忽伦来贡方物”[17]等,当然这些只是纯官方下的宗教入贡。由此可见,这些僧侣除了入贡佛经典籍外,还担负着传播佛教的责任,以致上升到国家层面。于阗国方可以“摩尼师”入贡,从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国内并非独崇佛教。于阗国任教徒充使团首领,不外乎减少沿途的阻力,力求尽快完成使命,完成贸易。
就贡品而言,如《宋会要辑稿·蕃夷七》所载:熙宁五年(1072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于阗国黑韩王遣使奉表,贡玉、胡锦、玉秋、鞍辔马、乳香、木香、腽肭脐、金星石、花布。……熙宁七年(1074年)二月三日,于阗国遣使阿丹一难奉表,贡玉、乳香、水银、安悉香、龙盐、 砂、琥珀、金星石。……熙宁十年(1077年)四月八日,于阗国黑汗王遣使罗阿厮难撒温奉金表,贡玉、胡锦、鞍辔马、乳香、木香、翡翠、琥珀、安悉香、龙盐、鸡舌香、胡黄连。[18]等。
量其总类可大致分为四类:动物、药品及香料、纺织及装饰品,品种竟达40余种。⑥在这些贡品中有些是本国特产,有些是通过与他国贸易而得的产品,然后又入贡中原王朝。贡品视马和玉为上。入贡数量极大,譬如,熙宁十年(1077年)十月二十七日,“客省言:‘于阗国进奉使罗阿厮难撒温等有乳香三万一千余斤,为钱四万四千余贯,乞减价三千贯,卖于官库。’从之”。[19]元丰三年(1080年)的一次进贡中“乳香杂物等十万余斤”。[20]
综上可见,丰富的物品和庞大的交易量,一方面反映出当时于阗在农业、商业、手工业、畜牧业及园艺业等方面的经营状况,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于阗国商贸与宋一朝的兴盛程度。从北宋中后期的入贡次数来看,曾屹立在北宋与于阗中间的西夏、吐蕃、西州回鹘、黄头回纥等政权亦无法阻挡贸易进程,甚至在丝绸之路上开辟新的路线——青唐南线。
北宋初年,信仰佛教的于阗国与信仰伊斯兰的喀喇汗王朝发生“宗教战争”。战争持续许久,直到11世纪初,被喀喇汗王朝(黑汗王朝)“统治”,但并非如中原王朝一样彻底改朝换代。自此以后的进贡,有学者认为是喀喇汗王朝的进贡。亦视史籍中的黑韩王、特进归忠保顺石后鳞黑韩王、偻罗有福力量知文法黑汗王、黑汗王阿忽都董娥密竭笃等[21]王名号为黑汗王朝的统治者,而非于阗国主。其实并非如此,汉籍中所载称呼皆为音译转换,“于阗谓金翅乌为‘石后鳞’、‘黑韩’盖可汗(Khan)之讹也”。[22]在11世纪前,于阗国内的主要民族仍旧是回鹘种,这也非入宋以后发生种族变化进而证明北宋中后期进贡中原王朝的是喀喇汗王朝。至于宗教有无变化,甚是明显。‘石后鳞’本出梵文佛经,既然是宋仁宗嘉祐年间(1056-1063年)所封,又何谈其为信仰伊斯兰的喀喇汗王朝之王?再者,如上表政和八年(1118年),“副使大僧阿俟忽伦来贡方物”,如若为伊斯兰教国,岂容佛僧充当贡使?11世纪后的于阗只是喀喇汗王朝的一个附属,两者保持比较密切的羁縻关系而已。[23]因此汉籍中在北宋中后期依然使用“于阗使贡”字样。
于阗与宋朝交往的主要目的是贸易利益,获得高额回赐是于闻朝贡的主要目的。[24]纵观北宋一朝,于阗入贡北宋贸易最多时基本在宋神宗、宋哲宗、宋徽宗年间,这也与当时北宋实行开拓西北有极大关系。使其偏离辽、西夏政权,实行经济拉拢。于阗一直实行亲宋策略,或因北宋有其交易的最需产品,这也是本质所在。如《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百六十五所称:“西夏所产不过羊马毡毯,其国中用之不尽,三面背夷羌,窝之不售。惟中国茶彩百货之所自来,故其民如婴儿望中国之哺之矣”。[25]对于中原北宋王朝而言,互相贡、赐的不对等,甚至“厚往薄来”之举,不仅是建立在中原“宗主国”之观念上,更是军事政治所需。对于于阗而言,与资源丰富的中原大国交易,不仅可得所需,甚可盈利。进而也以“附属”之名,强立于“西域之林”。然而,在以经济为主的贡贸体系下,依然带动了文化的交融,佛教尤以为甚。同时,也加强了中原与西域民族的联系。佛教、伊斯兰等教的不断传入,也为后期中原王朝的宗派传承注入了新鲜血液,丰富了中华民族文化内涵。
注释:
①参见李吟屏《古代于阗国都再研究》新疆大学学报,1989年,第3期。
②对于于阗(或和阗)一词的含义,自唐迄今,一千三百多年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截至目前,学者们的解说至少有七种。它们是“地乳”说、“牛地”或“牛乳”说、“非常有力的”说、“花园”说、“玉邑”说、“汉人”说、“葡萄”说。参见李吟屏《和田春秋》,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页。
③参见《大唐西域记校注》(卷十二),中华书局,1985年,第1002-1003页。
④参见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七册《元·明时期》。
⑤不同史籍对入贡月份记载有异,表中一律以《资治通鉴长编》和《宋史》为主;表中对入贡具体物品亦作简要罗列。
⑥因篇幅所限,史籍中有关入贡产品不再一一列出。
[1][9][宋]欧阳修,等.新唐书·西域列传[M].(卷二百二十一),北京:中华书局,1975:6235.
[2][唐]慧立,等.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第五)[M].北京:中华书局,1983:120. (同《大唐西域记》第十二卷《瞿萨旦那国》).
[3][汉]司马迁.史记·大宛列传(卷一百二十三)[M].北京:中华书局,1963:3160.
[4][汉]班固.汉书·西域传(卷九十六)[M].北京:中华书局,1964:3881.
[5][宋]范晔.后汉书·西域传(卷八十八)[M].北京:中华书局,1973:2915.
[6][晋]陈寿.三國志·魏志(卷二)[M].北京:中华书局,1964:79.
[7][北齐]魏收.魏书·西域列传(卷一〇二),北京:中华书局,1974:2262.[唐]令狐德棻,等.周书·异域下(卷五十)[M].北京:中华书局,1974:917.
[8][唐]魏征,等.隋书(卷八十三)[M].北京:中华书局,1982:1852-1853.
[10][11][宋]欧阳修,等.新五代史·四夷附录第三(卷七十四)[M].北京:中华书局,1974:917.
[12][13][14][21][22][元]脱脱,等.宋史(卷四百九十)[M].北京:中华书局,1977:14106-14109.
[15][17][18][19][20][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蕃夷[M].北京:中华书局,1957.
[16][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百七十)[M].北京:中华书局,1992:11228.
[23]汤开建、王叔凯.关於于阗政权与喀刺汗王朝关系的探讨[J].敦煌学辑刊.1984(1).
[24]黄纯艳.于阗与北宋的关系[J].生命、知识与文明:上海市社会科学界第七届学术年会文集(2009年度)哲学·历史·文学学科卷.2009.
[25][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百六十五)[M].北京:中华书局,1992:3220.
2015-11-19
安北江(1988-),男,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夏历史与文献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