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所见预言怪兽的分类及其原因探究*

2016-12-01 07:25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8期
关键词:山海经怪兽

张 蓓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山海经》所见预言怪兽的分类及其原因探究*

张 蓓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山海经》记录了大量光怪陆离的奇珍异兽,其中有一类怪兽不仅外形奇特,还能预示凶吉。这类预言怪兽的出现不仅是原始思维对自然现象的探知与理解,也是农耕文明对自然灾害的另类记录,更是《山海经》作为古之巫书应用的最好体现。

《山海经》;预言怪兽;原始思维;巫术

袁珂先生说 :“吾国古籍,环伟瑰奇之最者,莫《山海经》若。《山海经》匪特史地之权舆,乃亦神话之渊府。”[1](P1)《山海经》的内容包罗万象,记载了许多在今天看来不可思议的事物,该书不仅收罗了大量神话传说资料,同时也是宗教之发端、历史之渊源、风俗和物产之大观。《山海经》自成书以来,因其所记载的内容过于神奇、荒诞,一直被视为中国神秘文化的代表作。

一、对《山海经》内容和性质的界定

《山海经》现存十八卷,三万一千余字,其中《山经》(也称《五藏山经》)五卷,《海经》八卷,《大荒经》四卷,《海内经》一卷,也可简单地将本书分为《山经》和《海经》两个部分。《山海经》的创作非一人一时一地完成,作者和成书年代尚无法确定。不少学者认为,它是“春秋战国时期到汉中期这段时间里的楚地或蜀地之人所作”;也有观点认为,它是“周王室之作”。[2](P17)此书资料的汇集可以追溯至荒古,它保存的远古资料十分珍贵。

《山经》以山岳、山系为纲目,每山为一个条目,按照南、西、北、东、中五个方位顺序展开,主要记载了山川、动物、植物、矿产、祭祀等内容,也包括少量神话传说。山川是地貌的基本特征,是古代地域划分的一个标准。古代的地理典籍中,特别强调对山川的描述。在《山经》中,山系是纲,贯穿首尾,每一条目都记载有山,以山开始,再以山结束。故古今中外不少学者将《山海经》定义为地理书籍。《海经》记录了海内外和荒远地区的风土人情、神话传说、氏族谱系,其记述风格和内容与《山经》有很大的差异。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海”并非指“古人心目中的处于大地之外的四方海洋,即所谓南海、西海、北海和南海,而是指周人所居住的中心区域之外的四方偏远地区”。[3](P17)

从性质来说,《山海经》属于十分古老的知识系统,比较接近现代的自然和人文地理书籍,但是书中有些记录与客观实际无法契合,部分内容属于超自然性质的神话和宗教,将客观知识和主观想象混为一体,虚实难分。所以,对《山海经》性质的界定一直众说纷纭。《隋书·经籍志》将其列入地理类著作,《宋史·艺文志》将其归入五行类著作,《道藏》将其看作宗教著作。到了近代,学者们对《山海经》的分类,更加细致和独特。“关于《山海经》的性质和社会功能则有‘地理志说’、‘古今语怪之祖说’、‘古史说’、‘地理志兼旅行指南说’、‘氏族社会志说’、‘月山神话说’、‘巫书说’和‘神话(或传说)地理说’、‘神话政治地理说’等。”[3](P6)

正是由于《山海经》的内容和性质过于复杂,所包含的文化信息量庞大,我们才能从中窥探到多种学科的知识。比如《山海经》记载的数目众多的奇珍异兽,不仅是生物学研究的对象,更涉及到文学、宗教领域,对于探知蒙昧阶段的人类文明及社会特定形态下的集体思维特征有很大的启示作用。

二、灾异和祥瑞的代言者——预言怪兽

日本学者伊藤清司将《山海经》描绘的世界分为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人们生活在范围很小的内部空间中,采集和种植少量的农作物,偶尔在内部空间的外围捕获小型动物,他们不敢深入到外部世界中去,因为那里野兽横行,虫蛇猖獗,充满了各类伤人性命的、恐怖的、不可对抗的怪兽。这些怪兽外形奇特,往往具备了两种以上动物的身体特征,比如崦嵫山中长着人脸、猕猴身体和狗尾巴的怪鸟;再比如长得像牛,有白色的头、一只眼睛和蛇尾的蜚。除了外形奇特,它们之中有些还拥有神奇的超自然能力,比如“预言怪兽”,一旦出现就预示着灾异或祥瑞的发生。

《山海经》对预言怪兽的记载主要集中在《山经》内,共有四十八种,有名字的四十六种。这四十八种怪兽中,有二十五种一旦出现,就预示旱灾、水灾、火灾、风灾、虫灾之类的天灾发生;有二十种一旦出现,就预示战争、瘟疫、徭役和恐怖事件之类的人祸发生;只有数量极少的三种怪兽,能预示祥瑞。

(一)预示天灾的怪兽

预示旱灾和水灾的怪兽最多,共二十种,接近整体预言怪兽的五分之二。不难推测,旱涝灾害在上古时期爆发的频繁性及其破坏力的巨大。

1.干旱和大水怪兽

《山海经》记录了十一种能预示旱灾的怪兽,其中有名字可考的共九种。而能够预示水灾发生的怪兽,《山海经》记载了共九种,其中有名字可考的共八种。

表1 《山海经》所见干旱和大水怪兽的情况

2.火灾怪兽

3.风灾、虫灾怪兽

(二)预示人祸的怪兽

在古人的观念中,战争、瘟疫、徭役、土木工程、社会治安的动荡也受到神秘力量的控制。特别是战争,“对于生活于闭锁乡村中的生民来说,并不认为兵乱是人类自身的产物。它们以为同水旱蝗害一样,战祸也是超自然物的有意作恶。对于村落共同体来说,人们并不关心是内战还是外寇,当战争来袭时,人们承受了与水旱蝗灾同样深重的苦难,不能不追究苦难的原因,在百思不得其解之后,自然会联想到藏在战争背后的妖魔”。[4](P42)这里,为了区别前文中的“天灾”——自然灾害,我们将战争、瘟疫、徭役和人才的损失划定为“人祸”。

1.战争和瘟疫怪兽

战争伴随着人类社会的产生而产生,是不同的团体、组织围绕共同关注的权利及利益问题而展开的一种暴力行为,战争不仅劳民伤财,还伴随着大量人口的死亡。战争或自然灾害发生后,经常会爆发瘟疫。这是由于尸体的累积会导致细菌、病毒大量繁衍,形成强烈的致病微生物并传播开来。早期人类由于医疗知识和医疗技术的有限,往往任由瘟疫肆虐。所以,战争和瘟疫是导致人口锐减的重要因素。能预示这两类灾害的怪兽,《山海经》记载了十二类,八类预示着战争,四类预示着瘟疫。

表2 《山海经》所见战争和瘟疫怪兽的情况

2.土功徭役怪兽

古有“苛政猛于虎”之说,繁重的徭役也会动摇社会的根基,成为灾难。在今天看来,徭役的产生是由统治阶级强加给平民百姓的,但先民无法认识到这一点。故《山海经》记录了三种预示土功徭役的怪兽 :《南次二经》说柜山中“有兽焉,其状如豚,有距,其音如狗吠,其名曰狸力,见则其县多土功”;尧光山中“有兽焉,其状如人而彘鬛,穴居而冬蛰,其名曰猾褢,其音如斫木,见则其县有大繇”;《东次二经》说“其状如鸳鸯而人足,其鸣自叫,见则其国多土功”。

3.预示治安动荡的怪兽

这类怪兽的出现预示社会的动荡,社会风气的下滑,会有恐怖事件发生和犯罪者的出现。

表3 《山海经》所见预示治安的怪兽

(三)祥瑞之兽

《山海经》也载有预示祥瑞的怪兽,它们在外形上少了恐怖的特征,比如对凤凰、鸾鸟的描述,在视觉上给人一种美丽、庄严之感,是希望的象征。

表4 《山海经》所见祥瑞之兽的情况

三、预言怪兽产生的原因

《山海经》记载的预言怪兽是各类自然灾害、人为灾害和美好希望的象征。它们的产生,究其原因如下 :

(一)原始思维对自然现象的探知与解释

从《山海经》中,我们可以看到先民对自然环境、生存条件的一种描述、认识和思考。当现代的民族学家、人类学家或是探险家深入到一些社会形态相对落后的原始部落时,他们有可能熟练地掌握这些部落的语言,能够理解部落人民要表达的意思,但是却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对于同一件事物的理解,原始人与现代人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异。这一结果就是由不同的思维方式造成的。

提出“万物有灵论”的英国人类学家泰勒认为,在原始人的认知中,一切生物和自然现象都有“灵魂”、“精灵”。原始人会把梦境、幻想的片段、场景都认为是现实存在的。泰勒认为,这种心理机制决定了原始人的思维方式。我国神话学家袁珂认为“万物有灵魂是原始人对自然界各种物事初步的拟人化,疑为环绕在他们周遭的自然界物事,能够为祸为福于人,由此而产生了对自然的崇拜,成为原始的拜物教。火、水、太阳、月亮、石头、大树、牛、蛇等,都可能成为他们崇拜的对象”。[5](P6)可以说,《山海经》记载的怪兽,是先民对生存环境和各类动植物的认识经过想象加工并掺入了敬畏之心后塑造的。当他们无法解释各种自然天气现象时,就认为是神灵在操纵着一切。

法国社会学家列维·布留尔对原始人的思维特征给出了更进一步的解释,他认为原始人的思维受到“互渗率”的影响,其主要表现为“主客不分;缺乏逻辑推理,不关心矛盾;表象之间可以互相渗透和关联,容许同一实体同时存在于两个以上的地方,容许单数与复数的同一,部分与整体的同一等”。[6]根据这些规则,反观《山海经》中的怪物形象,不难发现其中的端倪。比如能预示火灾的毕方,“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它的形象设定是鸟,状如“鹤”,颜色是“赤文青质”,还有“白喙”,它的叫声就是它的名字“毕方”。按照“互渗率”的规则来分析,毕方颜色上的“赤、青”是火焰在不同温度下呈现的颜色,“白喙”同样是对火光、光亮的一种关联;火光冲天、火焰或随风蔓延、摇曳,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大鸟飞舞在天空之中,而枯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之声,不正是毕方鸟的叫声吗?通过颜色、形状、声音这些表象之间的互渗和关联,按照原始思维模式重组,就产生了火怪——毕方。

以毕方鸟为代表的众多预言怪兽形象,只是原始人类以自己特有的思维方式去认识自然、探究自然和解释自然的反映。

(二)农耕文明对自然灾害的另类记录

农业是以自然再生产为基础的生产活动,与自然环境关系最为密切。温度、降水、日照、风向等都是影响农作物收成的重要因素。各类恶劣天气、地质灾害、虫灾是农业发展的巨大阻碍。然而我国又是世界上自然灾害发生十分频繁、灾害种类多、灾害损失十分严重的少数国家之一。在天气灾害损失中,对农业威胁最大的莫过于旱灾和水灾。据《中国历代天灾人祸表》提供的资料,从公元前243年的战国末期到西汉结束的公元8年期间,发生了34次大旱灾(其中有4次特别严重的旱灾引发了“人相食”的惨剧),22次大水灾、12次蝗灾和34次其他类型自然灾害(包括地震、雨雹、大风、霜灾、瘟疫、山崩、火灾、低温8类)。而有时候,一年之中,几种自然灾害交替发生,比如东汉桓帝永兴二年(公元154年),京师地区春地震、夏蝗、九月旱灾;或是连着几年发生同一类型的自然灾害,比如东汉明帝在位的公元75年、公元76年、公元77年连续三年的大旱。

自然灾害频繁的爆发使作物减产或绝收,人民饥苦,国本动摇。对于各类灾害的描写,可从早期的神话传说及文献中看到。关于水灾的记录,可追溯到很多民族中流传的洪水神话,如《圣经》记载的“诺亚方舟”故事,我国瑶族、仫佬族、布依族中“伏羲兄妹”传说、彝族“洪水潮天”神话、阿昌族的创世神话《遮帕麻与遮米麻》,都讲述了洪水过后万物消亡、生灵涂炭的惨烈场景。关于旱灾的描写,《诗经·大雅》有《云汉》篇曰“旱既大甚,滌滌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7](P885),这是周宣王求神乞雨的诗,同时也记录了那场旱灾的严重程度和人们对旱魃暴行的控诉;又如《吕氏春秋·顺民》曰“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 :‘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剪其发,故磿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8](P253)这场大旱,五年内庄稼无收成,如果放任不管,饥民暴动,很容易导致一个王朝的毁灭。

因此,《山海经》中出现了众多与自然灾害有关的怪兽,这是人类文明在蒙昧时期对曾经发生过的灾难史的折射和另类记录。只是这种记录被打上了恐惧、敬畏的烙印,那一个个外形怪异、呼风唤雨、带来天灾人祸的怪兽,分明就是各种自然灾害的化身。以农业为主的人们已经扎根在乡土之间,既无法像游牧民族那样四处迁移寻找新的水源和肥美草原,又没有能力去对抗各类自然灾害。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足够强大之前,记录下来历史上的惨痛教训,提高警惕之心,发现灾害的端倪,以便能提醒后人,避开或减少灾害带来的损害。这种对自然灾害的敬畏和防备在后世的文学作品中依然可以看到,譬如《礼记·月令》云 :“孟春行夏令,则雨水不时,草木早落,国时有恐。行秋令,则其民大疫,猋风暴雨总之,藜莠蓬蒿并兴。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雪霜大挚,首种不入。”[9](P262)又譬如在《管子·度地》篇中对水灾、旱灾、蝗灾等的涉及。需要指出的是,这些记载与《山海经》的内容相比有了质的飞跃,已经脱离了神话范围,向理性思维和客观规律迈进。

(三)《山海经》作为古之巫书的体现

前文提到有学者认为《山海经》是“古之巫书”,笔者也赞同这一观点。巫文化产生于人类蒙昧时代。远古时期,巫师享有很高的地位,他们是人和神鬼之间的信使,是知识和文化的代表。《山海经》记载的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包罗万象的“学问”,正是源于巫师需要掌握当时最高级和最全面的知识。譬如当天下出现各类自然灾害时,巫师需要向侯王和民众解释灾害发生的原因,相应的也需要提出解决办法。

战国时期,人们大量地开垦荒地、砍伐森林,生态系统的平衡日益被破坏。其时,水旱、蝗兵、地震、瘟疫各类自然灾害不断发生,过度开采与生态平衡之间的矛盾被激化。人们却没有认识到其中的缘由,以为是侵犯了神灵的利益,于是采取祭祀的方法乞求平息鬼神的怒气,祭献礼品来补偿他们从山川中拿走的物资。主持祭祀的就是巫师,他们将山川中的各类怪兽鬼神筛选和整理,赋予其新的身份。如《西次三经》中的槐江山神(“其状如牛,而八足二首马尾,其音如勃皇,见则其邑有兵”)在这个过程中,摇身一变成为了国家的保护神。在这个梳理的过程中,各类怪兽逐步走向系统化、功能明确化。与此同时,巫师凭借他们所掌握的“知识”提醒统治者关注国家的运势,做好防备或救助工作,并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四、结语

《山海经》作为一部流传千年的上古典籍,其魅力远不止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些,它所蕴含的文化信息因年代的久远而有所缺失,但也正因为如此,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想象与探索空间。《山海经》中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答,期待学者给予更多的关注与发掘。

[1]袁珂.山海经校注[Z].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李川.山海经神话研究[M].北京 :当代中国出版社,2015.

[3]陈连山.《山海经》学术史考论[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4](日)伊藤清司.《山海经》中的鬼神世界[M].刘晔原译.北京 :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

[5]袁珂.中国神话传说 :从盘古到秦始皇[M].北京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1.

[6]刘夫德.《山海经》里的原始思维[J].文博,1986,(3).

[7]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M].北京 :中华书局,1991.

[8]陆玖.吕氏春秋[Z].北京 :中华书局,2011.

[9](汉)郑玄,(唐)孔颖达.礼记正义[Z].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 朱和双)

On Classification and Its Reasons of the Prophecy Monsters in Shan Hai Jing

ZHANG Bei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YunnanNormalUniversity,Kunming, 650500,YunnanProvince)

There are a lot of grotesque monsters recorded in Shanhaijing, it is worth noting that one of them not only has weird appearance, but also prophesy misfortune and fortune. This type of monster is the reflection of ancient people to explore and explain the natural phenomena; it is a special record about natural disaster which derives from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and the evidence that Shanhaijing plays the role of the ancient witchcraft book.

Shanhaijing;prophecy monster; original thinking; witchcraft

2016 - 07 - 12

张蓓(1982—),女,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小说。

K928.6

A

1671 - 7406(2016)08 - 0103 -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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