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哈拉毛墩
哈拉毛墩农一团。棉田里,王然、曲一凡、乔天山、方慧、吴景柱和几个棉农,在观察棉苗的长势。
乔天山:吴团长,你还真是个有心机的老军垦啊!这么多年,坚持新疆长绒棉品种的改良,矢志不移,不容易。
吴景柱:这也是继承了老师长的遗志啊。
乔天山一时无语。
吴景柱:天山那,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大丈夫能屈能伸吧。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乔师长还有张副政委,他们都得重见天日。
乔天山:但愿如此吧!
王然:是啊!为了长绒棉,从将军到我这个干具体事儿的小卒,都在尽心竭力地苦干那。从王震部长交给我的那一公斤墨西哥长绒棉的种子开始,我就下决心,让它在咱们新疆开花结果。成为咱们中国的一个新棉种,而且是当家棉种。
方慧:王震将军,张副政委,乔师长,以及众多的植棉专家,包括棉农,都在用心血和汗水浇灌她。我们八农也没有撤销这个科研项目。这不是,乔天山毕业留校,我们共同负责这个项目。
乔天山:还有,当年那些苏联专家,他们留下的那些笔记,对我们也有很多帮助的。
王然:是啊!我还是这么说,苏联专家们在新疆棉种的改良和引进方面,作用是不可否认的。
一直不说话的曲一凡小声道:小心了!这要放在一九五七年,就是右派言论。
吴景柱:我管什么右派左派?我就是个实用派。
一台拖拉机挂着十二行喷药车开过来,几个人赶快朝两边躲闪。拖拉机停了。田壮壮和张一五从车上跳下来。
田壮壮一面摘下手套,当扇子用,一面叫着:吴大团长,这怎么送饭的人还不来啊?打算饿死我们呢?
张一五:是啊!送水的呢?这么热的天,渴死人那?
吴景柱:嘿嘿!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公主。就是俩活神仙那!我说,这一头晌,你们干多少活啊?刚跑了两个来回儿,就饿了?就渴了?当年,你吴叔叔我,抡着八斤重的坎土墁刨地的时候,腰沿子上挂着个盐口袋,渴了,我就吃几颗咸盐粒子。有你们这么娇贵吗?
田壮壮:吴叔叔,您呀,就心满意足吧。想我田壮壮,要不是为情所累,怎么也不会到这哈拉毛墩修理地球吧!
张一五:你住嘴。田壮壮,你少说那个没有咸淡的话。谁让你来的?是你哭着喊着要来保护我的,后悔啦?你立马就走啊!
她对众人,道:天山哥,方慧姐姐,王教援,曲叔叔,你们别听田壮壮瞎说。他到处跟人家说,我是他媳妇。凡是有男青年跟我说话,他就打人家。昨天,一个上海的男知青,就问了我一句话,你爸爸是张中宇吗?他上去就给了人家一个通天炮,打掉了人家一颗门牙,赔了人家一个月工资,三十二块六毛。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呀?
乔天山:田壮壮,你小子还真行!敢恨敢爱。比你那个到处假装正经,办虚事,整损事儿的爹,强多啦。
田壮壮:我知道,天山哥,你恨我爸。我现在也不小了,我爸爸办的那些事我管不了。但是,你也看见了,我田壮壮和他不一样。我为啥不留在石河子?就是要自己干自己的,不愿意沾他的光。将来有一天,你乔天山要和我爸爸算账,我绝不怪你。没有我田壮壮一毛钱的事儿。张家的人,也可以恨我爸爸。但是,我和一五是吃一个娘的奶长大的,我就是要她当我的媳妇儿。我郑重声明啊,绝不掺和到老一辈的恩恩怨怨中去。
他对张一五,道:上车干活。
两个人上了车,拖拉机开走了。
吴景柱叹了口气,道:咱们兵团这些年啊,真是既战天斗地,又结了太多的恩怨情仇。弄成了一团乱麻呀!
就在这时,一辆吉普车停在地头不远的路边。从车里下来三个人直扑到方慧的身边,架起她就走。
众人大惊。乔天上扑上去,抓住其中一个人,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个人甩开他,掏出手枪,道:我们是专政小组的人,不关你的事儿,少问。
吴景柱:我是农一团团长。方慧是我请来的技术顾问,你不能这么无缘无故地就把人抓走哇?
那个人想了想,便在吴景柱的耳边,低声道:专政小组怀疑,方慧是苏修特务。
吴景柱一愣神儿,脫口道:什么?苏修特务?方慧是特务?这不是胡址吗?
那个人已经快步离去,吉普车疾驰而去。
红星纺织厂,三八红旗小组休息处。徐彩凤、乔娜娜和几个女工在吃午饭。按俗成规矩,稍好点的吃食,大家都要分着吃上两口。姐妹们相互往对方饭盒里夹菜,挺热闹的。
徐彩凤:别说啊,这一个多月下来,乔娜娜接线的手法,大有长进那。可以顶上三级挡车工了。到底是有文化的人,悟性就是高啊!
一名女工:那可是呗!我是整整学了一年半,才敢上车顶班的。人家乔娜娜半个月就顶班了。你们说人家多聪明,我多笨呢!
一个维族姑娘:可不是嘛!乔娜娜,你真行啊。亚克西!
另一个姑娘:还有那个阿巴尔,太卖力气了。把咱们的机器,保养的非常好。他说,他爱上了这些挡车机,就跟爱美丽的乔娜娜一样。
大家欢笑。
几个别的班组的人从他们小组边走过,朝乔娜娜指指点点,议论着:那个就是乔娜娜?三年前,来咱兵团点火的那个红卫兵。乔师长怎么养了这么个害人的女儿……
姐妹们不笑了,都看着乔娜娜。乔娜娜极度痛苦,眼泪流下来。人们悄然散去。挡车开动,机声轰鸣。
徐彩凤把她揽在怀里,道:娜娜,这个事儿,我知道,咱们石河子许多人都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你那时候还是太年轻了。事情出了,后悔也没用。
她扳着她的肩头,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还有妈妈。你该回去看看的。你不能一错再错。你不该住在单身宿舍里,你该回家。回家吧。
八一渠,夕阳西下。乔娜娜坐在一张长凳上,看着金光粼粼的渠水。背后,响起一阵清脆的车铃声。乔娜娜下意识地回头。看见阿巴尔立好了自行车,站到她面前。
乔娜娜:你来干什么?
阿巴尔:我送你回家。
乔娜娜;我没有家。
阿巴尔: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列宁同志说,年轻人犯错误,上帝是可以原谅的。我没见过你的父亲乔师长,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很爱你的。他在世界的那一边,绝不希望你陷入无止境的自责和痛苦。况且,你父亲的死,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从开始,我就不理解这一场运动,我是个逍遥派。所以,我比那些造反派,保皇派什么的,看得更明白。除了那些想利用这场运动达到某种个人目的的人,你们所有的人,都是盲从者。现在,许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却又不能不高喊着最激进的革命口号。到头来,其实谁都不知道革的什么命?
他轻轻扶着她的肩膀,道:回家去吧。你还有自己的母亲,她需要你照顾安慰。如果连这样一件事儿,你都不愿意去做,那么,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父亲,他真的会怪你的。
乔娜娜慢慢地站起身来,道:可是,我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三年了,我不敢给妈妈写信,也不敢向任何人打听有关家里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妈妈是不是也被关了牛棚?哥哥乔天山,他怎么样了?
阿巴尓:这些,我都帮你详细打听过了。你们家,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你妈妈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院长是不能当了。但是,还留在兵团医院,可以给人看病。这是因为,有一个姓沈的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他特别关照你们家。你的哥哥还在八农,负责长绒棉试验小组的工作。一切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这世界尽管有许多不公平,但是,有句老话很有意思,天无绝人之路。人,总是有路可走的。
乔娜娜:我……真的可以回家吗?
阿巴尔:当然可以呀。我骑自行车,送到你家门口,然后我就离开。你看行吗?
乔娜娜点头。
阿巴尔特别高兴,道:那就请高贵的公玍,跨上王子的骏马。
两人上了自行车,一路铃声而去。
80.石河子乔永江家
天已经黑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妈妈就迎门坐在黑暗中。乔娜娜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进来。门口很亮,印着她那黑色的剪影。
母女俩,就这么默默的对望着,也不说话。最后,还是乔娜娜打破了沉默:妈,我回来了。
夏云华: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
乔娜娜:您知道我会回来?
夏云华:下午,有一个维族小伙子到了医院。他告诉我,你今天晚上一定会回来,那是个很好的青年人。
乔娜娜突然跪倒在地,痛叫一声:妈妈!是我害了爸爸,害了张叔叔,害了兵团许多人。我是有罪的人。有罪呀!
乔娜娜痛哭失声。
夏云华的声音很平缓:娜娜,你有错。但是,主要的错不在你。因为,你绝没有能力掀起这样一场用革命的名义,来摧毁一切善念和秩序的狂风暴雨。你也是一片在狂风中,被刮得起落无常的落叶,或者是堕落的枯枝而已。你、我,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能知道,这场风暴会把我们刮向哪里。即便你不回到新疆,闹那么一场事儿,张中宇和你爸爸,还有那些为新疆发展呕心沥血的好干部,也会被打倒。现在,连王震部长都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力,你爸爸这些人,算得了什么?可是,你爸爸他是个刚烈的人,他宁可去死,也不肯忍受屈辱。我非常敬重他。我一定要为他昭雪平反,还他一生的清白。
乔娜娜意识到什么。她扑到妈妈身上,道:妈,您要干什么?您可不能再干傻事儿了!您再出点什么差错,女儿我真的就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
夏云华:妈妈这一辈子,已经没有再值得做的事情了。我去过自治区,找过王恩茂书记,他还在工作。我对他说,乔永江的冤案,必须得到平反。这不仅仅是为了他个人的功过,也涉及到新疆十万起义官兵的荣誉和名分。
乔娜娜:王书记说什么?
夏云华:他问我,还相信共产党吗?我说,我相信1949年的共产党;相信1966年以前的共产党。王书记说,你还应该相信未来的共产党。十年为限吧。另外,对十万起义官兵,中央从未否定过他们对新中国的贡献。到现在为止,陶峙岳将军还在新疆。说句无原则的话,也许有一天,我离开新疆了,陶峙岳将军也不会离开新疆的。这就是中央对兵团的态度。
乔娜娜:那你又说什么了吗?
夏云华:我说,我等不了十年。我现在就去北京,去找王震部长。如果还不能解决问题,我就去找周总理,找毛主席。
乔娜娜:妈,你要去北京?
夏云华点头,道:你楚阿姨已经去北京了。尽管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可是,我也必须去。你爸爸不平反,我就不回新彊。
乔娜娜:妈呀,咱们母女已经三年没有见面了。你这又要去北京。就这么丢下女儿走了。女儿的世界里,将从此暗无天日。
她抬起头来,擦了眼泪,道:我也跟你去。咱们母女两个,一起进北京,告御状。
夏云华:不成。你和你哥哥一定要留在新疆,好好工作。好好活着。妈妈告状,如果十年不成。下一个十年,就是你乔娜娜的事情啦。一定要为你爸爸,为张叔叔和那些被打成走资派的好干部平反。向天下人昭雪他们的冤屈!
夏云华的两眼,放出坚定的光芒。
铁列克提争议地区。一支中国边防巡逻队在巡逻。吴胜虎也在队伍中。一些记者跟在队伍后面。巡逻队在一个小山坡上停下来。排长杨占福问大家:同志们,累不累呀?
战士们齐答: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不累。
杨占福:咱们就地休息,午饭还是要吃的。准备野炊。
战士们立刻拿出军用罐头,压缩饼干。烧水,煮肉汤。
记者们忙着拍电影,照相。
吴胜虎:休息的场面,也要拍成电影啊?
记者:当然,你们的战斗和生活场面,都要如实地记录下来。让全国人民,都能看到你们的英雄形象。
吴甠虎赶快整理军装,道:给我好好拍一张照片,行吗?
记者:当然行了。
吴甠虎端起枪,昂首挺胸,摆好姿势。记者照相。
吴胜虎:照片一定要给我多洗几张啊!别像前几次似的,咔嚓咔嚓的老半天,一张照片也没见着。也不知道你们那机器里面,有没有胶卷?
记者:小同志放心,这次,照片一定会有的。
另一个记者对杨排长道:杨排长,来来来,咱们全体合影一张吧?你看看,这草场,昆仑山雪峰,祖国山河多么壮丽啊!守卫在这里的英雄战士,准能上《解放军画报》。
杨占福立刻让大家集中起来,摆好姿势,照相。就在快门按下的同时,枪声响了。早已埋伏在争议地带草丛里的苏军士兵,突然发动袭击。杨占福立刻组织战士们反击。最先被打倒的,就是那些摄影记者。
苏方炮火轰击,坦克开入争议地区,四名摄影记者全部牺牲。杨占福指挥余下的战士,仍在顽强战斗。
吴胜虎身背步话机,紧跟在排长身边。杨占福一面还击,一面大叫:呼叫前指,苏修军队悍然开枪,四辆坦克进入争议地区。我巡逻队伤亡很重。四名记者全部阵亡。请求马上支援……
前线掩蔽部里。张文瀚手拿起耳麦:我命令,边防一营,立刻出动一个连,不,两个连,迅速增援铁列克提哨所。什么?你们至少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指定位置。不成!你不是爬吗?四十分钟之内,一定要增援到指定位置……没有路?那就把汽车往草原上开。马上执行。
他叫参谋接通前敌指挥部。
张文瀚:总指挥,苏军悍然武装入侵,动用了坦克,火炮,袭击我铁列克提哨所。前线情况紧急,伤亡很大。我已经命令两个连前往增援。同时,我请求,榴弹炮团马上准备。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向争议地区进行地毯式轰击。用炮弹,把苏军砸出争议地区。我会根据情况发出炮击的命令。
张文瀚放下耳麦,大喊一声:同志们,跟我来!
他提起一支冲锋枪,冲出掩蔽部。
一支摩托队,在草原上狂驰。
铁列克提争议地区。战斗异常激烈。杨排长已经身负重伤,他撑起身子,把一颗反坦克手雷投出去。身子又中数弹,扑倒在地。整个阵地上,只剩下吴甠虎一个人了。他浑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受了伤,还是战友的血?他用冲锋枪向苏军射击。子弹打光,就用战友丢下的机枪接着打。炮弹在周围爆炸。最后,子弹全部打光了。他对着报话机,大叫:向我开炮!我们的同志全都牺牲了。我也不活了!为了祖国,你们开炮!
正在带着队伍向前冲的张文瀚,对着步话机,大叫:我是张文瀭,你是谁?说明情况。赶快说!
传来吴甠虎的声音:我是大虎子。我也受了伤,苏修的人已经包围了我。我肯定也活不成了。别管我了,开炮!向我开炮!
张文瀚:你就地隐蔽。不要再动了!听见没有?
对方已经没有声音。
张文瀚命令通讯兵接通前敌指挥部。
他坚定的声音:我是张文瀚。开炮!狠狠地打!
我方榴弹炮开火,成群的炮弹,呼叫着划过天空。争议地区,一片火海。
张文瀚带领增援部队,冲上了那座小山坡。看到的只有余火残烟。苏军已经撤走。战士们在草丛中找到了那架拍下战士们最后影像的照相机和炸烂的摄影机……
《解放军画报》上,大幅的彩色照片,吴甠虎端着枪和战友们最后的合影。
中央军委嘉奖令……
四十二座墓碑前。其中一块墓碑上,有吴甠虎的名子。
张文瀚,魏中华,吴景柱,默立在墓碑前。他们的身后,是一排排战士。
战士们宣誓:……向英雄学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主权神圣,寸土必争!誓死捍卫祖国神圣领土,坚决消灭来犯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