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鹏程
记忆之眼
□高鹏程
这几年,因为各种因缘,我有机会走进很多地方的大大小小的博物馆。这些各具特色的展馆以及其中琳琅满目的展品,从史前文明一直排到近现代,从历史社会的各个角落一直延伸到当下的生活。徘徊徜徉在这些博物馆中,恍如走进了时空隧道,可以和不同历史时期的情境对话,或者,屏住呼吸,聆听它们沉默的诉说。
我尤其难以忘记的,是在京城期间参观国家博物馆的中国历史文化精品展带给我的震撼。那么多的不同时段的展品,或朴拙或华美,或浑穆或纤巧,它们都是各个历史时期我们这个民族乃至整个人类社会文明的瑰宝,大美不言,却闪耀着无声的光华。辗转迂回间,我忽然明白,我看到的,其实都是时间,那些形态各异的展品,其实都只是时间的各种幻象。最初的展品,其实是由自然做出的选择,散布在广袤的天地之间。后来有了有形的博物馆,有了人为的参与与拣选。这是一种幸运,但同样也是一种不幸。我不否认人为拣选之于它们的意义。但我想,最终,时间依旧是惟一的评判者。只有经历过时间淘洗后,其中真正具有价值的展品才被保留下来。
基于这样的理由,我想我应该用自己的方式,用诗歌的方式把它们记录下来。是的,诗歌不是学术研究,不是论文,不需要缜密、详实的考证和逻辑推理,也不需要确凿、科学、正确的结果。但是它需要有温度的感知,有个性的表达,需要独特的体验和收获,即便它们是偏颇、错误的。我必须去感知、抓住并呈现它们。
基于这样的一个简单的想法,我开始了这一题材的记录。最初的写作更多地带有实录的意义,书写对象属于一些有形的博物馆,但我尽量给它们打上我自己的印记。比如灯塔博物馆,我关注的是它完成作为灯塔照明这一功能后,仅仅作为自身存在的合理性。写盐业博物馆时,我更注重于盐之于我们身体的意义以及附着在其上的隐喻性。写茶叶博物馆,我偏重于对它经历的有关“煎熬”这一真相的揭示。写刀剑,我看到的是一个王者的欲望的延伸,有时候,它们和某个王朝的女人同样有着某种同质的因素。写秤砣,我试图去考察中西方文明中对于王权与公正的不同的理解。写瓷器,我关注和它同名的我们这个古老国度的荣辱兴衰以及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瓷器一样的质地、命运。
一段时间的书写后,我逐渐把笔触伸向了那些有形博物馆之外更广袤的空间——我忽然意识到,大地其实正是一座天然的博物馆。天何其广大、地何其深厚,人生天地间,与万物同为它的展品。我开始尝试去书写那些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无形的博物馆,我写秋风博物馆、写天空博物馆、写冬天博物馆,我还尝试着把笔探向自身,去描摹身体的博物馆,去考察爱情等等人们的情感生活……在这个系列里我还写下了《废墟博物馆》和《尘埃博物馆》,这两首诗,在计划最初,应该是我这个系列中最后的两首诗歌。在《尘埃博物馆》里,我写下这样的句子:
尘埃落定?在博物馆空旷的大厅
透过天窗漏下的光线中
只有它们还在飞舞。寂静旋转
约等于原子内部以及整个宇宙的形态
我想,这是文明最初也将是最后的形态。我提前写下了这个系列的结局,但并不意味着其他的书写已经无足轻重,失去意义。最美的风景在途中,最美的守护也在于过程中。博物馆是个好容器,我将继续去探寻、拣拾,并且用诗歌的篮子去盛载那些配得上进入其中的事物,去搭建它们高于内心和时间的展台。